1. 引言
外宣翻译是塑造国家国际形象、弘扬中华文化的渠道之一，城市形象作为国家形象的一部分，其外宣翻译也成为当代国际传播的一种重要手段[1]，在弘扬区域文化和推动国家整体公共外交中扮演着不可或缺的角色。21世纪是海洋的世纪，在国家倡导海洋战略、推行“一带一路”政策的时代大背景下，福建作为海上丝绸之路重要起点和发祥地，承担着向世界展示海丝文化与深化文明交流互鉴的重任。时代在赋予福建共享丝路发展机遇的同时，也对沿途城市的外宣翻译提出了更高的要求，既要充分了解目标语文化及其受众、尽最大可能提升受众对外宣内容的接纳度，又要保留城市的地域特色、对外充分展示特色文化。因此，海丝沿途城市的外宣翻译尤其注重呈现地方文化多样性，这与劳伦斯·韦努蒂的异化翻译思想相契合。
韦努蒂的翻译理论以全球化和文化转型为背景，主张用包容的心态来容纳不同文化的“异质”内容。他将翻译视为实现差异的场所，认为文化的异质性是必然存在的，无法随译者主观意愿的融入而产生改变，并强调过度重构译文文本而使之磨灭源语的异质性，实际上是一种“暴力”翻译行为，是文化的“自我封锁”和“独裁”。为抵抗西方主流文化霸权、建构异域民族的文化身份，韦努蒂提出了异化翻译理论，倡导译者使用异化翻译手段来保留源语特质，促进不同文化的交流与发展。
韦努蒂的异化翻译思想是对传统归化翻译的挑战，其尊重异域文本的语言和文化差异的特点，更加适应全球化时代背景下的发展需求。2017年，中国外交部推出的《你好福州》城市形象宣传片和泉州旅游局发布的《海丝泉州》中英文宣传片在海内外引起热烈反响。两部宣传片均体现大量的异化翻译色彩，淋漓尽致地展现了诸多具有中国特色与地域特色的内容。基于此，本文将以福州市和泉州市官方发布的宣传片为研究对象，运用韦努蒂的异化翻译理论分析其字幕翻译的成功之处，以期为海丝沿线城市的外宣英译材料提供一定的参考，助力城市文化软实力与国际形象的提升。
2. 韦努蒂的异化翻译理论
韦努蒂的异化翻译理论以差异性为价值导向，将译者的“显性”作为出发点，倡导译者通过使用异化翻译手段，即反常式忠实和对抗式翻译，来达到遏制英美主流文化霸权、重塑被归化翻译扭曲了的异域民族文化身份的目的。
2.1. 反对流畅翻译，反对译者隐身
“隐身”是韦努蒂用以描述当代英美文化语境下译者的境况和翻译行为的一个术语。在其异化翻译思想提出前，传统翻译一直以归化为主，认为好的译文应该通顺流畅、读起来不像译文，且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应力求“透明”，使人察觉不到其存在。然而，即便是再恪守归化翻译原则的译者，其翻译过程本身亦是一个主观认知源语言文本，然后再将自己的主观认知主观地表达给目标语读者的过程，这一过程处处都留下了译者的痕迹，如此又何谈译者隐身[2]。韦努蒂借用德里达“延异”的概念，颠覆了译作与原作间的关系，在他看来，译文的可行性取决于其被翻译和阅读时所处的文化和社会环境，归化翻译忽略了动态意义关系所带来的语言差异，“以目的语中先前存在的价值观、信仰和表达重构原文”[3]，是翻译活动本身存在的一种暴力。
鉴于此，韦努蒂不只是用“译者隐身”这个概念来描述某种现象，更使其发展为一种文化批评方法，提出了更具有现实意义的“译者主体性”论点，主张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应适当“现身”，并在“现身”与“隐身”之间灵活切换——既要避免脱离实际、追求绝对意义的“隐身”，防止译者主体性被过度消解；又要把控好“现身”的分寸，以恰如其分的方式介入翻译过程，有效传递源文本的内涵。译者需不断精深源语与目标语文化的学习，并经常进行翻译自我意识与自我批评的革新。
2.2. 主张凸显“异质性”色彩的翻译
施莱尔马赫在《论翻译的不同方法》中曾提出两种翻译途径：要么尽可能不扰乱读者的安宁，让作者去接近读者；要么尽可能不打扰作者，让读者去接近作者。韦努蒂深受施莱尔马赫的启发，进一步提出了归化与异化的概念——归化是指在翻译中采用透明、流畅的翻译风格，最大限度地淡化原文的陌生感的翻译策略；异化则是指偏离本土主流价值观，保留原文的语言和文化差异，把读者带入外国情境的翻译方法。异化和归化可以视为直译与意译的概念延伸，但又不完全等同于直译和意译，因为意译和直译是关于翻译方法的讨论，聚焦语言层面的处理形式和意义，而异化和归化则突破了语言因素的局限，将视野拓展到语言、文化和美学等多个方面，考量更为多元的因素。
韦努蒂认为在传统翻译中，译文文本之所以不存在“异质性”是因为译者通过隐身和归化的方式将所有的“异质”变成“同质”，这虽然符合译入语读者的阅读和思维习惯，但本质上是一种文化干预，是以译入语的民族中心主义为导向对原文进行篡改，将导致译入语读者的文化眼界受限，阻碍他们对世界文化多样性的认知与接纳，使其深陷狭隘片面的文化泥沼。“同质化”的翻译不仅磨灭了源语文本的异质性，也剥夺了译入语语言及其社会文化在交流互鉴中创新发展的可能。因此，韦努蒂的翻译思想主张译者应当以适当现身的方式，在翻译过程中有选择地将“异质”内容保留在译文中，让目标语读者也有机会感知和体悟多元文化，由此扩大视野，丰富自身的语言文化知识。
2.3. 反常式忠实与对抗式翻译
韦努蒂十分认可法国翻译家刘易斯提出的“反常式忠实”这一观点，并将其用以支撑自己的翻译理论研究。刘易斯认为，传统翻译理论中的“忠实”，强调以归化手段处理源语文化的特异之处，抹杀了源语文化和目标语文化之间的差异；而“反常式忠实”则突出语言形式方面的差异，要求译者把原作中的反常译成反常，保留原文的特性[4]。另外，韦努蒂还引入了“对抗式翻译”来深化自己的翻译思想，通过凸显译文形式之间的突兀来体现译者对原文的干预以及原作所承载的语言文化差异，同时还起到迫使读者改变期待的效果。由此，异化翻译不断完善，经过两次变形，先演化为反常式忠实、再发展为对抗式翻译，韦努蒂不断深化其思想内涵与学术影响，持续推动反主流翻译话语的理论革新。
3. 韦努蒂异化翻译理论在城市宣传片中的有效实践
福州是中国沿海最早开放的港口城市之一，也是建设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战略枢纽城市；泉州作为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也是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设定的全球首个多元文化展示中心的所在地。为向世界讲述“海丝起点城市”故事，两部宣传片中都出现了很多能够体现中国传统文化与地方特色的词汇，都在不同程度上展现了当地的历史文化、民俗特色以及依托海丝路的现代化发展情况。以下主要从特色词汇句式、传统文化元素的呈现以及现代化发展新概念的呈现三方面展开对异化翻译的具体分析。
3.1. 特色词汇句式
福州与泉州拥有丰富的历史文化底蕴，宣传片中融合了大量具有特殊含义的词语与古诗词。
例(1)
原文：福州是有福之州，来福州的都是有福之人。
译文：As a land of blessing, Fuzhou blesses all those who come here.
语言形式是历史和具体情势的产物，译者在翻译时要怀着对既有特色文化的坚守，有选择地保留并筛选异质，在对源语语言及其社会文化背景有充分了解的基础上，适当“现身”，将自己的理解融入翻译中。福州的“州”沿袭中国古代特殊的行政区划，不同于美国的“州”(state)，既不具备独立权与自治权，在面积上也并不相等。因此，为避免引起歧义，译者在充分了解中华历史文化的基础上，选择最能实现词义与形式对等的英语单词“land”进行翻译，有效规避了海外观众对中国行政区划可能产生的误解。
例(2)
原文：福州新区强势崛起，开启“海上福州”、“蓝色硅谷”建设新征程。
译文：Fuzhou New Area marches forward and rises with vigor, embarking on a new voyage of “Fuzhou at sea” and “Blue Silicon Valley”.
为使读者意识到源语材料中固有的语言文化异质性，韦努蒂的异化翻译主张通过一种不流畅的陌生化翻译方法使译者显形，进而将读者带入外国情境。在宣传片中，译者采用逐词直译的方式对“海上福州”、“蓝色硅谷”进行翻译，“at sea”与“Blue”体现了福州正着力发展海上经济的信息；以“Blue”作为“Silicon Valley”的定语，传递出“数字福州”深化高新技术改革的决心。当观众看到这样的英文字幕时，不免因其超出自己的心理预期(即不同于传统的词块搭配)而更加留意凸显出的异质文化，开始对宣传片的后续内容产生期待。
例(3)
原文：苍官影里三洲路，涨海声中万国商。
译文：An old officer was lamenting himself lonely on the Sanzhou Road, but when he saw the booming scene of merchant ships from different countries, loading and unloading at the dock he was relieved.
韦努蒂认可翻译总是包含着归化过程，但归化不等于同化，他认为归化也可以意味着抵抗，以一种恢复遗留价值观或新添价值观的方式实现。宋人李邴用此诗形容黄金时期的泉州，距今已有近千年的历史，国外读者的文化预设中并不包含中国诗词，理解起来难免存在障碍。因此译者采取异化归化相结合的翻译方法，既保留中国古诗分块式的文体特点，将“苍官”“影里”“三洲路”等词块直接转换为英语句式中的“主语”、“谓语”和“状语”；也使用了抵抗式的归化，将“影”译为“was lamenting himself lonely”，还原文言文的名词活用，向读者忠实地传达了诗句原义，让国外观众与原诗视野相融合，使其仿佛同落寞的诗人一道置身于商贾云集的泉州，感受“东方第一大港”的热闹场景所带来的强烈震撼。
例(4)
原文：泉州惠安女，“封建头、民主肚、节约衫、浪费裤”，奇特的着装，隐藏着惠安女子辛勤劳作、善良贤德的美好品德。
译文：“Covered head, exposed belly, saving shirt, wasting pants”, the special dressing of Hui’an women sketches the hard-working and virtuous morality of them.
泉州惠安女是惠东半岛海边的一个特殊族群，她们以奇特的服饰和勤劳的精神闻名海内外。宣传片中用了一连串活泼俏皮的俚语来形容惠安女，译者在翻译时有意维持原文朗朗上口的句式，使用并列词块“Covered head”，“exposed belly”，“saving shirt”和“wasting pants”，不仅在结构上与原文保持一致，语义上也很好地承接了原文的连贯性，在有限的文本空间内通过简洁传神的描述使惠安女的形象更为逼真，拉近了观众与惠安女之间的距离。
需要指出的是，韦努蒂的异化翻译理论并不是全然否定归化翻译，他虽然强调保留文化转换过程中的“异质性”，却并不认同全部由“异质文化”来主导翻译过程[5]。如若将“封建头”、“民主肚”直译为“feudal head”和“democratic belly”，显然会让观众感到疑惑。实际上，在泉州惠安女文化中，以头部被头笠和头巾包裹得仅露出眼睛和鼻子为“封建”，以上衣的腰、腹部坦然显露为“民主”，从而展现新女性美。如此看来，“Covered head”和“exposed belly”的英译是极为精准的。因此，绝对的异化和归化并不存在，异化翻译其实是在归化的基础上增添了开放包容的维度，使之更能契合不同文明间交流互鉴、和谐共生的时代趋势。
3.2. 传统文化元素的呈现
海上丝绸之路为各国使节、商人与传教士的频繁往来提供平台，在泉州形成了独有的东西方文明兼容并蓄、多元文化相融一炉的文化奇观。《海丝泉州》宣传片中展示了许多传统文化元素，涉及民间艺术、宗教、建筑及美食等，处处可见韦努蒂异化思想中反常式忠实与抵抗式翻译的痕迹。
例(5)
原文：南音源于唐，成于宋，是中国历史最悠久的汉族古乐。
译文：Nanyin Music, considered as the oldest Chinese ancient music, originated in the Tang Dynasty and peaked in the Song Dynasty.
例(6)
原文：有中国现存最早、海内外同类建筑中规格最高的“妈祖庙”——天后宫。
译文：…, the earliest existing Mazu Temple both at home and abroad——Temple of the Queen of Heaven.
例(7)
原文：土笋冻
译文：sandworm jelly
异化翻译主张在翻译中采用“反常式忠实”的翻译策略，以“反常”译“反常”，对源语表达进行大胆尝试与探索，将读者“放逐”到异域，使译文获得新的能量。在例(5)中，当翻译泉州特色民乐“南音”时，译者并不按照英美受众普遍认同的主流文化将其译为“South Music”，而是采用汉语音译的方法，保留了闽南地区的传统音乐名称，观众需要关联画面语境进行理解，这样印象更为深刻，也有利于世界关注了解“南音”。
例(6)中，译者将“天后宫”的“天”译为“Heaven”，而非西方读者更熟悉的“Paradise”，以反常式的忠实来彰显异域文本的文化特质，将观众引入中国文化语境，在感受到阅读突兀的同时，也引发观众对文化多样性的思考。
例(7)中，“土笋冻”的原料是一种名叫“土笋”的沙虫(sandworm)，经水煮后凝固成冻(jelly)，译者采用异化翻译手段，将一眼望去并不相关的两个词组合在一起、使得土笋冻的烹制特色在英译过程中得以保留，能够引起观众的猎奇心理，结合宣传片的视觉盛宴，观众不难对泉州本土的特色美食产生向往之情。
3.3. 现代化发展新概念的呈现
新时代的外宣工作是国际传播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传播中国声音的核心实践领域。黄友义的“外宣三贴近”原则是符合时代特色的重要参考，即贴近中国发展过程的实际；贴近国外读者对中国信息的需求；贴近国外读者的思维方式与习惯[6]。因此，外宣翻译要以打造融通中外的新概念、新范畴和新表述为目标，推进中国故事和中国声音的全球化表达、区域化表达和分众化表达，以契合不同受众群体的需求。
例(8)
原文：在“先行先试”的政策条件下，在“马上就办”精神的推动下。(福州)
译文：Propelled by the “piloting” policies and “Efficiency philosophy”.
“马上就办”的提出具有鲜明的时代特色，它是20世纪90年代福州市针对当时党政机关中存在的拖延推诿、消极应付等作风顽疾，为切实改进工作作风、提高办事效率而探索出的工作精神与工作方法。译者在翻译具有中国特色的表达时做到了有所判断、合理取舍，能够追溯“马上就办”的出处并深入了解内涵，洞悉其本质也是一种哲学实践方法论，因此以“Efficiency philosophy”精准给“马上就办”这一极具中国政党工作特色的文化负载词定了性。译者在翻译过程中保留了原文的异质色彩，以词语所承载的特殊文化内涵为导向进行适当补充，也让观众对福州政府讲求实干的工作作风更加印象深刻。
例(9)
原文：优化“一城、两带、六集群”产业战略布局。(泉州)
译文：…, optimizing the industrial strategic layout of “one city, two belts and six clusters”.
例(10)
原文：着力打造“海丝 + 古城 + 旅游”全域化旅游产品。(泉州)
译文：…, striving to create holistic tourism products of “Maritime Silk Road culture plus ancient city plus tourism”.
在例(9)和例(10)中，译者对涉及地方特色产业规划的内容进行了异化翻译，逐词逐译体现出一种刻板的“忠实”，却尽可能地保留了原文异质和这些特殊表达的指向性。原因是在城市外宣过程中，译者首先需要考虑城市本身的文化内涵与政策导向，在对有地方发展特色的词进行翻译时，要尽可能地以源语文化为导向，忠实于原文，形成有意义的对外文化交流，好让世界认识泉州，对泉州依托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产业转型升级刮目相待。
4. 结语
城市外宣翻译作为国家文化软实力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仅事关城市对外形象的塑造，还影响了国家国际形象的树立。随着中国综合国力和国际地位的提升，仅仅依赖传统的归化翻译，将不利于中华优秀文化与新时代发展建设成果的海外传播，讲好中国故事需本着“求同存异”的原则，采取异化策略保持中国特色和地方精髓。
在韦努蒂异化翻译理论的指导下，译者采用适当现身、音译、直译、反常式忠实以及抵抗式翻译等具体翻译策略，对福州市和泉州市官方宣传片中带有特殊含义的词汇句式、蕴含传统文化元素的表达以及体现现代化发展特色的新概念进行精准翻译，充分尊重地方传统文化、展现区域特色发展优势，使海外观众能够更好地理解、领悟并接受中国沿海城市特色文化与现代化发展的独特魅力，感受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沿途城市的丰富内涵。
在进行城市外宣翻译工作中，译者必须深入了解城市及其背景文化，剖析源语与目标语的深层文化差异，既要根据受众的思维和语言习惯去把握译文，也要坚持文化自信，不受异文化的冲击而产生动摇；应适当增加外宣材料的异化翻译比重，最大限度地保留具有中国特色及城市特色的内容，适当提高受众的期待视域，推动多元文明交流互鉴。同时，海丝城市的外宣翻译工作也要自觉靠近国家建设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战略目标，译者在翻译外宣材料时要有所侧重、善用翻译策略，尽显区域特色海丝文明。
NOTES
*通讯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