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维吾尔语作为一种黏着语,形态变化极为丰富,缀接附加成分是其表示意义的主要手段。“ki”是维吾尔语中的附加成分,既可构词,也可构形,还可引导句子,是现代维吾尔语语法体系中比较特殊的附加成分。
过去学界对“ki”的研究主要聚焦在构词和构形上,也有学者提出“ki”可引导句子。
“ki”在构词方面与会与特定名词类结合形成形容词,特定名词类包括时间名词、方位名词和次量名词。如时间名词后加“ki”表示特定时间,空间名词后加“ki”表示特定位置,次量名词后加“ki”表示限定次数。构形上,“ki”作为指示标志可与领属格和时位格结合。“ki”还可引导带补充从句的复合句,增强句子的连接性和表达力。
在维吾尔语句子中“ki”有多种缀加情况,在实际使用过程中有多种引申甚至虚化的用法。本文主要聚焦以下问题:1) “ki”可以引导带补充从句的主从复合句,那么“ki”在这类句子中的语法功能是什么?2) 在联合复句中常见到“ki”/“jɑki”出现,它的功能是什么?3) “ki”和其他语类结合的句法功能有哪些?本文拟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进一步分析“ki”的句法功能。
2. “ki”在带补充从句的复合句中的句法功能
复合句是由一个主句和一个或多个从句以句法关系为手段构成的句式[1]。主句是句子的主要部分,能够表达完整的意义;补充从句作为主句的一个成分,主要起补充、解释或说明主句的作用。
在维吾尔语中由“ki”引导的带补充从句的复合句中[2],根据“ki”在句子中的位置和引导功能,可将其出现的情况做如下分类:“ki”出现在名词性从句中,引导状语从句、宾语从句和定语从句。
2.1. “ki”引导解释补充性状语从句
解释补充性状语从句是“ki”引导的从句的主要类型。解释补充性状语从句提供了关于主句动作发生的背景信息或解释,增强了句子的逻辑连贯性和表达的完整性。这种类型的从句并不直接描述动作的时间、条件等,而是通过提供额外的上下文来帮助理解主句的动作或状态。
1) dehqɑn-ni teχimu χuʃɑl qilʁini ʃu idi-ki, sɑdiq kɛm søz idi, tɑmɑq-ni ɑz jɛ-jtti.
农民–宾格 更加 高兴 这 是–过去时-ki 沙迪克 少 说–过去时 饭–宾格 少 吃–过去时
(使农夫很高兴的是,沙迪克少言寡语,饭也吃得不多。)
2) ɛŋ ʧoŋ, ɛŋ ʧoŋ hɑsilɑt-im ʃu bol-di-ki, køŋlym-diki tyɡyn jeʃ-il-di.
最 大 最大 收获–领属人称-1单 这 是–过去时-ki 内心–时位标志格 结 解开–被动态–过去时
(最大最大的收获,是解开了心里的疙瘩。)
3) ʃu-ni bil-iʃ kerɛk-ki, ɑdɛm-niŋ tɛbiit-i hɛrɡɛz øzɡɛr-mɛ-jdu.
这–宾格 知道–名词化标志 需要–ki 人–领属格 天性–领属人称-3 绝对 改变–否定–非过去时
(要知道,人的天性不会改变。)
4) pytyn dunjɑ χɛlq-i-ɡɛ mɛlum-ki, lenin uluʁ proletɑrijɑt dɑhij-si.
全部的 世界 人民–领属人称–向格 知道-ki 列宁 伟大的 无产阶级 领袖–领属人称
(全世界人民都知道列宁是伟大的无产阶级领袖。)
5) epsus-ki, bu kitɑb-ni bir-lɑ qetim oqu-p qɑl-dim.
遗憾-ki 这 书–宾格 一–强调 次 读–副动词 呈现体–过去时1单数
(遗憾的是这本书我只读过一遍。)
例(1)主句为“dehqɑn-ni teχimu χuʃɑl qilʁini ʃu idiki”,“ki”作为连接词缀加在系动词“i”与过去时成分“di”的合体成分之后,引出解释补充性状语从句“sɑdiq kɛm søz idi,tɑmɑq-ni ɑz jɛ-jtti”,提供了关于为什么会有主句中评价的原因或背景,即农夫感到高兴的原因。
例(2)主句为“ɛŋ ʧoŋ,ɛŋ ʧoŋ hɑsilɑt-im ʃu bol-diki”,是一个主谓结构,“ɛŋ ʧoŋ hɑsilɑt-im”为主语,“ʃu boldiki”为系动词结构;“ki”作为连接词引出解释补充性状语从句“køŋlymdiki tyɡyn jeʃildi”。从句也是一个主谓结构,包含主语“tyɡyn”和谓语“jeʃildi”。
“ki”的位置在解释补充性状语从句中是固定的,通常位于主句之后与特殊形容词、形容词、系动词结构结合引导从句。由此,在“ki”引导的解释补充性状语从句中“ki”的句法功能有三点:首先,“ki”作为连接词(也可称之为引导词),引出了一个解释性从句,连接了主从,使得整个复合句在结构上成为一个完整的单位。其次,“ki”本身没有实际意义,主要作为复合句的连接词。最后,“ki”起到了逻辑连接的作用,使得主句和从句之间的关系更加紧密和连贯。
2.2. “ki”引导的宾语从句
6) esi-m-gɛ ʃu kɛl-di-ki, birnɛʧʧɛ jil ilgiri ulɑr u jɛr-gɛ bɑr-ʁɑnidi.
记忆–领属人称–向格 这 来–过去时-ki 几 年 前 他们 那个 地方–向格 去–过去
(我记起来了,几年前他们曾去过那里。)
7) ʃu-ni ʧyʃiniŋlɑr-ki, tɛdbir ʤɑjdɑ bol-sɑ, iʃ muwɛppɛqijɛtlik bol-idu.
就–宾格 明白–非过去时-ki 措施 恰当 是–条件式-3单 事 成功 成–非过去时-3单
(要明白,如果措施恰当的话,事情就会成功。)
8) jɛnɛ ejtip qoj-ʁin-ki, u-niŋ bilɛn uʧriʃi-ʃ-ni bɛk-mu ɑrzu qil-imɛn.
再 说–副动词 先动体–形容词化-ki 他–领属格 和 见面–名词化–宾格 非常–语气 希望–非过去时-1单
(你再告诉他,我殷切希望同他见面。)
以上三个复合句,主句和从句中都有完整的主谓宾结构。“ki”在句中应被视为连接词,连接主从,表明了从句的宾语地位。
以(6)为例,主句主语省略,因为由于维吾尔语黏着语的特点,即使省略主语也可通过后缀(m)表达主语。将主语补充完整后:
[meniŋ (我的)] esi-mɡɛ ʃu kɛldiki
“ki”出现在主句结尾,没有实际意义,其句法功能是引导一个宾语从句。句子中间多了一个“ki”引导的从句部分“bu-niŋ-din birnɛʧʧɛ jil ilɡiri ulɑr u jɛr-ɡɛ bɑr-ʁɑn-idi”,使得从句和主句“esi-mɡɛ ʃu kɛldi”组成了更复杂完整的句子,形成完整的复合结构,并在语义上描述了一个完整的事件。其次,“ki”起到了句法标志的作用,表示它后面的成分是从句,同时标明了从句的类型,表明它所引导的从句是一个宾语从句;再次,“ki”在整个句子中不充当句子内部成分,它没有语义角色,也不影响从句内部的句法结构,仅仅作为连接成分出现。例(7) (8)中也省略了主语而通过后缀来表示,同时在主句的谓语动词后缀加“ki”来引导状语从句,使从句作为主句中谓语动词的宾语。由于结构相同,不再重复分析。
2.3. “ki”引导定语从句
定语从句是修饰名词或者代词的形容词性从句,提供关于该名词或代词的额外信息。
9) u ʃundɑq ɑdɛm-ki, heʧkim bilɛn søz-lɛʃ-mɛ-jdu.
他 这样 人-ki 任何人 和 说–交互态–否定–非过去时
(他就是这么一个人,和谁也不搭腔。)
10) jɛnɛ izɑhlɑ-p qoj-uʃ-qɑ teɡiʃliki ʃu-ki, u bu jil ɑrɑn jiɡirmɛ jɑʃ-qɑ kir-di.
再 解释–副动词 先动体–名词化–向格 应该 这-ki 他 今年 刚刚 二十 岁–向格 进入–过去3
(值得说明的是,他今年刚刚二十岁。)
例(9)中“ki”缀加在名词“ɑdɛm”之后,引导定语从句“heʧkim bilɛn søzlɛʃmɛjdu”修饰“ɑdɛm”,将“ɑdɛm”看作先行词,“ɑdɛm”作为被描述的对象与“ki”存在指代关系。
例(10)中“ki”出现在代词“ʃu”之后,引导定语从句“u bu jil ɑ-rɑn jiɡirmɛ jɑʃqɑ kirɛj”从句内容即为对主句内容的补充。
由此,“ki”在定语从句中的句法功能包括:首先,“ki”作为连接词,引导了定语从句,标记了句中的先行词且连接了主从,使得整个复合句在结构上成为一个完整的单位。其次,“ki”不对从句施加任何实际意义,单纯为连接句子而产生。
3. “ki”在联合复句中的句法功能
联合复句由两个或多个分句组成,这些分句之间存在某种并列或平行的关系[3]。在联合复句中,各个分句在句法上具有相似的地位,它们共同构成一个完整的意义,并且分句之间通常由连词连接。联合复句中出现“ki”的情况有“jɑki”和“hɛttɑki”两种。
3.1. “jɑki”出现在选择复句中
11) jɑ sɛn bɑr, jɑ bɑhɑr bɑr-sun, jɑki ikki-ŋlɑr billɛ beriŋlɑr.
要么 你 去 要么 巴哈尔 去–命令式 要么 两–领属人称-2复 一起 去–非过去时
(要么你去,要么巴哈尔去,要么你们俩一块儿去。)
12) jiʁin-ʁɑ ʃuʤi bɑr-ɑm-du jɑki dyjʤɑŋ bɑr-ɑm-du jɑki duj-diki kɑdir-lɑr-niŋ hɛmmi-si bɑrɑmdu?
会议–向格 书记 去–疑问–非过去 或者 队长 去––疑问–非过去时 或者 队–时位标志格 干部–复数–领属人称 全–领属人称 去–疑问–非过去
(是书记去开会,还是队长去开会,还是队里的干部都去?)
“jɑki”作为选择复句中的选择连词,连接两个或多个选择分句,强调在在多个选项中做出选择,并表达选择的结果[3]。
例(11)中,“jɑ”引导两个选择状语从句,在这里作为连接词,表示“要么……要么……”的选择关系,它提出了多个选项,其中任何一个都可以发生。“jɑki”是由“jɑ” + “ki”组合而成,在这里用来引出一个进一步的选择,即:“ikkiŋlɑr billɛ → beriŋlɑr”,进一步扩展了这些选项,加强了语气。
3.2. “hɛttɑki”出现在递进复句中
13) u iʃ-qɑ beril-p hɛttɑki tɑmɑq-ni-mu untu-p qɑl-idu.
他 事–向格 投入–副动词 甚至 饭–宾格–助词 忘–副动词 呈现体–非过去时
(当他投入自己的工作时,连饭都忘了吃。)
“hɛttɑki”作为递进复句中的递进连词,指后一分句所表达的意思比前一分句所表达的意思更进一层。例(13)中“hɛttɑki”引出从句“tɑmɑqnimu untup qɑlidu”,提供了额外的信息,解释了主句动作发生的结果。“ki”出现在“hɛttɑki”中,在这里起到了连接和引出补充性信息的作用。它使得“hɛttɑki”不仅表达了程度上的强调,还引出了一个进一步的解释。
在联合复句的连接词“jɑ”和“jɑki”,“hɛttɑ”和“hɛttɑki”中,“jɑ”本身就有表选择“还是”、“或者”、“要么”等意义,在和“ki”结合后的意义没有变化;“hɛttɑ”本意为“甚至”,在和“ki”结合后意义也没有变化。去掉“ki”成分后依然保持原来的语义不变,但却出现了加“ki”和不加“ki”两种表达形式。
维吾尔语是黏着语,形态复杂化是常态,各种语类相互粘连,在维吾尔语的语法系统中占据了重要地位。“ki”作为一种灵活的附加成分且在句法中起连接作用,缀接在一些特定的词干之后表达强调的意义。“hɛttɑki”中的“ki”增强递进语气,类似汉语“连……都……”。删除“ki”虽不改变原句意义,但弱化了情感强度。(如:“他忘了吃饭”对比“他连饭都忘了吃”)。同时,“ki”作为显性连接标志,有助于快速识别复句的逻辑关系,减少认知负荷。
4. “ki”和其他语类结合后的句法功能
以上是“ki”作为连接词时的句法功能的分析,这一部分将讨论“ki”作为指示标志和其他语类结合后的句法功能。
4.1. “ki”和固定的名词结合后的句法功能
“ki”与时间名词、方位名词和动量词结合构成形容词,在句中有了形容词的句法功能,可作定语和谓语。如:
14) byɡynki iʃ-ni ɛti-ɡɛ qoj-mɑ.
今天的 事–宾格 明天–向格 放–否定
(今日事今日毕。)
15) bu ɑʃ tynyɡynki.
这 饭 昨天的
(这是昨天的饭。)
16) biz bu qetimki imtihɑn-ʁɑ qɑtnɑʃ-mi-duq.
我们 这 次的 考试–向格 参加–否定–过去时
(我们没有参加这次考试。)
例(14)和(16)在句中作定语分别修饰句中的核心词,例(15)中形容词作谓语。
4.2. “ki”和格语类结合后的句法功能
4.2.1. “ki”与领属格“niŋ”的结合构成领属–指代结构
“ki”和领属格结合构成“niŋki”,表示领有意义,与汉语的“的”字结构十分相似,表示“我的那个”、“你的那个”等,用来指代特定的、前面提到过的或上下文明确的事物。根据其用法,它可以充当句子中的不同成分,如主语、宾语、定语等。
当“niŋki”用来指代某个特定的事物时,它可以作为句子的主语。如:
17) me-niŋ heti-m sɛt, mɛmɛt-niŋ-ki ʧirɑjliq.
我–领属格 字–领属人称–1 难看 麦麦提–领属格-ki 漂亮
(我的字难看,麦麦提的好看。)
18) meniŋ-ki jɑχʃi iʃlɛj-du.
我–领属格-ki 好 做–非过去时
(我的那个工作得很好。)
在这两个例子中“niŋki”作为主语,指代“我的某个东西”。
“niŋki”与人称代词组合,用作定语,修饰名词,表示归属关系。
19) meniŋ-ki kitɑb-im muʃu jɛr-dɛ. (定语)
我–领属格-ki 书–领属人称-1 这 地方–时位格
(我的书在这。)
20) bizniŋ-ki-niŋ telefon-i buzuk.
我–领属格-ki-领属格 电话–领属人称-3 坏
(我们的电话是坏的。)
在这两个例子中“niŋki”作为定语,修饰句子中的名词。
“niŋki”可以与人称代词组合作为动词的宾语,指代某个特定的对象。
21) ɑdil-niŋ ini-si-niŋ-ki-ni iʃlit-ip tur-ɑj-men.
阿迪力–领属格 弟弟–领属人称-3-领属格-ki-宾格 用–副动词 重复体-1-非过去
(我用一下阿迪力弟弟的。)
4.2.2. “ki”和时位格的结合构成“diki”
“ki”和时位格结合构成时位标志格。缀加在名词类及其短语之后表示人或事物在时间或空间上所处的范围,一般在句子中作定语。如:
22) tɑm-niŋ buluŋi-diki χiʃ-niŋ jeriqi-ʁɑ bir tɑl qoʁun uruq-i ʧyʃ-yp qɑl-ʁɑn-ikɛn.
墙–领属格 角落–时位标志格 砖–领属格 缝–向格 一 粒 香瓜 种子–领属人称-3掉–副动词 呈现体–名词化–间接
(墙角的砖缝中掉进一粒香瓜籽。)
23) bɑʁ-diki ɡyl-lɛr eʧ-il-di.
园子–时位标志格 花朵–复数 开–自复态–过去时
(园子里的花开了。)
例句(22) (23)中“ki”和时位格结合缀加在名词“buluŋ”、“bɑʁ”之后表示人所处的范围,充当定语。
5. “ki”和其他语类结合后的句法功能
通过观察和归纳“ki”在主从复合句中出现的位置和引导句子的情况,概括地说,“ki”主要和主句末尾最后一个词结合并引导从句,具有引导和连接句子的功能。主从句之间通常存在某种关系,这种关系通过从句的类型和连接词来体现。在状语从句中,“ki”引导的从句揭示了从句对主句的解释和补充关系;宾语从句中,“ki”在主句末尾引出从句,表达主从之间的陈述、解释、强调等关系;在定语从句中,揭示主句和从句之间存在修饰与被修饰的关系。
同时,“ki”在句子中不表示具体的事物,不能独立成句,也不表示动作、状态、时间意义或体意义,而是必须依附于其他词汇或句子成分,用于表达语法关系,为某种句法结构的形成提供可能。它的主要功能可概括为标记句法结构、表达语气、连接词与词、词与句或句与句之间的关系,以及提供句子的附加信息等,又有助词的特征。
而“ki”的构词功能,应当是其在句法连接作用的基础上的延伸。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ki”能够构词但构词能力十分有限,只能和特定的词汇语类结合,如:时间名词、地点名词、次量名词等。究其原因是因为“ki”在句法中的连接能力转移到了特定的词类上,以辅助句子表达更为丰富和精细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