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老有所养是我国重点关注的民生问题。中国作为目前老年人口最多的国家，人口老龄化程度愈深、发展速度愈快、老龄化“城乡倒置”、养老服务供需不匹配等问题愈发突出[1] [2][1][2]。然而，目前的社会养老功能尚无法满足如此庞大的养老需求，家庭养老仍然是养老方式选择的首要考量[3]女家庭中，子女的养老分工就成为家庭养老模式下应重点关注的问题。通过对现有文献的梳理可以看出，我国学者对家庭养老问题的研究大多集中在以下三个方面：一是探究总结家庭养老的现实状况。家庭养老与居家养老、社区养老和机构养老等概念呈现出“和而不同”的状态[4][4]。家庭养老能够存续千年，其背后的经济生产组织方式是其更深层次的原因[5][5]。近些年来，女性在农村家庭养老中的地位和作用日益凸显[6][6]。二是分析家庭养老分工的影响因素。通过问卷调查、访谈等方法探究发现，城市多子女家庭的子女性别、排行、婚姻状况、居住距离、经济能力、文化水平等因素会对养老分工产生影响[7][7]。同时，农村子女外出务工对农村老年人面临的经济支持弱化、生活照料缺失、精神慰藉匮乏等家庭养老问题也会产生显著影响[8][8]。三是探究我国家庭养老社会政策的优化路径。要立足于“家国一体”的优势，在乡村振兴中重塑家庭养老[9][9]。基于“资源–服务”视域下的家庭养老功能变化理论，应注重家庭养老政策体系的现状和问题，分别以综合性、协调性、精细化政策体系建设完善我国家庭养老支持[10][10]，同时需要基于家庭视角强化养老保障政策的发展功能，促进家庭的发展[11][11]。
当前，社会各界都越来越重视养老领域的发展，不断优化城乡养老服务供给。但在实地调查中发现，家庭养老在学术研究和政策层面并没有得到足够重视，存在家庭养老责任履行不到位的情况[12][12]。同时随着经济的发展和人口的流动，多子女家庭养老分工问题上也存在着一定的复杂性和风险性[13][13]。受二元城乡经济结构体制的长期影响，城乡之间的家庭养老分工模式复杂多样，其模式形成的内在驱动因素也有所差异。目前家庭养老的研究和实践大多聚焦于政府支持，较少涉及家庭养老分工的研究，而且多围绕农村家庭养老分工，也很少关注城乡家庭养老分工的差异比较。因此，本文基于长期跟踪调研的N市城乡多子女家庭的多个案例，聚焦于城乡多子女家庭养老分工形成的驱动因素的差异，旨在探究养老分工模式形成的背后动因，为优化养老政策措施和推进城乡一体化建设提供理论支持和实证依据。
2. 理论框架：城乡多子女家庭养老分工的形成
2.1. 角色理论
“角色”这一概念最早由社会心理学家米德(George Herbert Mead)提出，用于探讨个体在社会互动中的行为模式[14][14]。角色代表了社会对具有特定身份的个体的行为预期[15][15]，即个人在不同角色中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都有着共同的行为规范[16][16]，呈现了人们在角色建构过程中行为、状态等的理想状态。角色理论强调个体在社会结构中扮演特定角色，并遵循相应的角色期望。而角色期待(Role Expectation)是指社会或群体对特定角色应表现出的行为模式的期望，通过规范、舆论、法律等形式传递。当个体将社会角色内化为自我概念的一部分，形成与角色相符的价值观和行为习惯，就产生了角色认同(Role Identity)。然而，当个体同时承担多个角色时，不同角色的期待出现矛盾，导致心理压力或行为困境，这就是所谓的角色冲突(Role Conflict)。
多子女家庭的养老分工不同就是子女在家庭中角色定位不同的结果。学界普遍将子女对与父母的赡养内容分为经济支持、家务支持和情感支持三个部分，而多子女家庭的养老分工模式大致可以从性别差异和长幼分工两方面考虑。已有研究提出，老年父母更偏好老大或老小作为自己生病的照料者与心事的倾听者[17][17]。在城市与农村的多子女家庭养老中，子女面对着不同的角色期待，产生了不同的角色认同，从而造就了不同的角色分工，承担着不同的养老责任，最后形成了不同的养老分工模式。
2.2. 角色期待：理性最优和惯习民俗
城市生活环境使个体意识更为凸显，城市多子女家庭中的子女更加注重自我感受和个人发展。在城市多子女家庭中，由于子女对养老角色有了基于理想和情感的新认知，产生了新的角色期待，他们在养老分工中的角色行为表现出更大的灵活性。他们不再严格遵循固定的模式，而是根据父母的实际情况、个人意愿以及自身的情感需求，理性选择、灵活调整自己在养老中的行为方式。同时，城市家庭成员之间也更倾向于通过协商合作来确定养老分工。在这种协商过程中，每个子女都基于自己的理性和对家庭的情感，提出自己的意见和建议，共同探讨如何实现更理想的养老模式。
在农村多子女家庭，传统观念为家庭成员设定了明确的角色期待，特别是关于养老的责任。例如，长子通常被期望承担更多的家庭责任，包括赡养父母；而女儿则可能被期望在婚后更多地关注自己的小家庭，尽管这并不意味着她们完全不承担养老责任，但在传统观念中，她们的角色相对次要。这种角色期待是基于长期的社会文化沉淀形成的，对家庭成员具有强大的约束力。除了社会层面的角色期待外，在农村多子女家庭内部也存在对养老分工的角色期待。父母可能根据自己的传统观念和家庭情况，对子女提出具体的养老要求。这些期望进一步强化了子女在养老分工中的角色定位，使他们更加倾向于遵守传统观念，强调自己的养老责任。
2.3. 角色认同：情感互动和责任规范
随着城市经济的持续发展和传统观念的革新，在城市多子女家庭的养老分工实践中，子女不再完全认同传统以责任为主导的角色定位，而是重新构建基于自身价值观和情感需求的角色认同。这种认同强调在养老过程中，要体现出对父母的关爱、尊重和理解，将情感因素置于重要位置，以实现自身对理想家庭关系的认同。同时，随着城市现代化进程的推进，城市中家庭成员之间的情感互动更为频繁和深入，这种情感交流成为角色认同重构的重要驱动力。子女在与父母的日常相处中，更加注重情感的培养和维系，他们将养老视为加深亲情、传递爱意的过程。通过积极与父母互动，满足父母情感需求，子女在这种情感体验中不断强化自己新的角色认同，即注重情感交流、追求理想家庭氛围的养老角色。
在农村的多子女家庭，个体从小接受的教育和熏陶使他们认同自己在家庭中的传统角色。例如，长子可能从小就被教导要承担起家庭的重担，包括赡养父母。这种自我认同使得他们在面对养老分工时，自然而然地承担起相应的责任，而不需要过多的外部激励或约束。农村社会对养老责任的传统观念有着广泛的社会认同。当个体按照传统观念履行养老责任时，他们会得到社会的认可和尊重。这种社会认同进一步强化了他们的角色认同，使他们更加坚定地遵守传统观念，强调自己的养老责任。
3. 研究设计
3.1. 研究方法
本研究沿着多子女家庭的养老分工的城乡差异性问题，识别不同的养老分工模式，阐释其背后的驱动因素的差异。这种包含为什么(why)、怎么样(how)的问题，涉及多个典型案例的比较归纳与理论建构，触及多层次、多节点的事实经验分析，需要嵌入式多案例研究方法[18][18]与之适配。且研究多子女家庭养老分工的城乡差异涉及不同类型、多个方面的对比。因此，本研究主要采用多案例比较作为研究方法，以N市C社区城乡多子女家庭的养老分工案例为经验对象，选取不同养老分工模式的多子女家庭作为子案例，对城乡多子女家庭养老分工形成的驱动因素的差异进行追踪。
3.2. 典型案例选择
理论抽样和复制逻辑是多案例比较研究的基本要求[19][19]。案例甄选的科学性直接关乎外部有效性与研究质量[20][20]。为了更好地契合研究问题，选取案例时主要遵循以下标准：第一，研究案例应具有代表性、适配性和启发性，一定程度上是城乡多子女家庭养老分工的代表性案例，具备“利益需求”和“惯例民俗”、“情感互动”和“责任规范”的双重特征，具有一定的理论支撑；第二，案例多子女家庭在养老分工模式、驱动因素存在明显差异，能为案例间的复制和拓展提供支撑，也能在一定程度上提升研究效度，使得本研究更具有普适性。
运用分析归纳方法对案例进行分析。学界对于养老分工类型已有较为深入的研究，本研究在此基础上将养老分工类型划分为长子/女负责型、责任分摊型和合作互补型。为了确保案例的代表性和全面性，本研究遵循案例研究中的典型性抽样原则，分别选取N市C社区的城市和农村的3类养老分工类型的案例组。遵从复制法则，确定了各案例组内的具体案例，如表1表1所示。从研究典型性来看，案例具有代表性和全面性，C社区是2023年全国示范性老年友好型社区，人口老龄化结构较为明显，且多子女赡养老年人的家庭数量高于N市其他社区的平均水平；案例类型呈现多元性，即所选案例在城乡区域、养老分工类型等方面均体现多元化特征；案例支撑材料具有全面性和真实性，即能够最大程度地获得多方面的一手资料[21]。
3.3. 数据收集
本文采用半结构化访谈法和参与观察法收集第一手资料。基于上述研究设计，笔者于2023年9月~2024年4月在N市C社区进行了多次走访和实地调查，在长期实地观察、走访调查的过程中对多子女家庭的养老分工问题形成了一定的感性认识，并获得了大量的研究素材，为本文研究提供了丰富的经验证据。并于2024年10月进行案例的追踪调查，又在2024年12月进行了为期一周的补充调查。本研究主要通过半结构式访谈、参与式观察、网络查询等方式收集资料，分别对农村和城市多子女家庭的老人和子女、社区工作人员进行深度访谈，收集相关调研信息和访谈资料约13万字，并整理汇总形成个案研究资料。数据的有效性和可信度较高。
Table 1. Basic information of the case
表1. 案例基本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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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子/女负责型 |
责任分摊型 |
合作互补型 |
城市 |
A1 |
A2 |
A3 |
农村 |
B1 |
B2 |
B3 |
4. 案例分析：N市城乡多子女家庭养老分工的现状及差异的深层逻辑
通过对N市城乡多子女家庭的养老分工追踪调研和深入访谈，发现其养老分工模式大致可以分为长子/女负责型、责任分摊型和合作互补型。对不同养老分工类型的城乡多子女家庭案例进行对比分析，可以得出城市长子/女提供更多经济支持、幼子女承担更多家务的现象比农村更显著，且女儿与儿子之间在家务支持上差距也相较于农村多子女家庭在缩小。
4.1. 城市多子女家庭：理性最优和情感选择
在城市多子女家庭中，长子/女负责型的养老分工模式往往是考虑到子女的经济状况、空闲时间、居住距离等现实情况，是理性选择协商的结果。或者是出于子女的责任心等情感因素。同时在责任分摊型和合作互补型的城市多子女家庭中，其养老分工模式的形成也与老人的情感偏好有密切的关系，例如“像兄弟几个可能他喜欢哪个就和他住一起了。”子女与父母之间长期的情感互动在养老分工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随着现代化的发展，城市家庭结构大多以核心家庭为主，子女大多非常注重自身的培养和拼搏，经济收入也相对较好。子女强调个人价值，因此这种价值观也渗透到家庭养老中，子女们开始追求个性化的养老角色，他们希望根据自己的实际能力、专长和情感需求，为父母提供更为贴心和个性化的养老服务，从而达到理性最优。同时，传统孝道伦理文化的制约规范的束缚减弱，在养老分工上可能存在更多的协商和讨论，责任分担可能更加平均，会根据各自的能力和条件来分配责任，以确保养老工作的顺利进行。在城市多子女家庭的经济条件相对较好，子女提供的养老支持多以情感支持和家务支持为主，经济支持较少。有些居住在城市的老年人有自己的退休金，可以自己承担物质需要，因此更加追求子女给予的情感关怀，“反正没事的时候打个电话联系一下就行了”。还有些老年人则会自己通过做生意挣钱，给子女减轻经济负担。在城市多子女家庭的养老分工中往往呈现出更加多样化和灵活性的特点。在城市多子女家庭中，以往那种严格基于性别、长幼排序的养老责任角色期待逐渐弱化。例如，传统观念里儿子承担更多养老经济责任、女儿侧重情感关怀的界限变得模糊，子女不再单纯遵循这种刻板的角色期待，而是有了更多自主选择的空间。
在城市多子女家庭中，子女们对养老角色的认同逐渐从单纯的责任履行转变为情感表达和亲情维系。他们更加注重与父母的情感交流，希望通过养老过程加深亲情，实现家庭关系的和谐与幸福。因此，城市多子女家庭的养老分工形成的背后多是出于子女的情感纽带，对于父母的赡养带有浓厚的温情色彩和感恩关爱。在现代化程度更高的城市地区，子女与父母之间长期情感互动的情感系统可能在养老分工的形成中发挥了更大的作用。亲子之间长期的情感互动影响着子女养老分工的内容和形式。同时，随着家庭结构和观念的变化，这种亲子背后的情感纽带也使城市多子女家庭在养老分工上更加注重老年人的个人意愿和需求，赡养内容多以日常情感关怀和追求精神生活的富足为主，而较少给予直接的经济支持。因此，养老分工较为灵活，由子女自觉合作互补，而且这些老年人更加重视情感需求和精神满足，“他们平时工作忙，但节假日都会来看我，有时还出去旅旅游，大家热热闹闹的，比啥都开心。”这使得养老责任的分配更加灵活多样，促进了养老分工的多元化和灵活性。
4.2. 农村多子女家庭：习俗规定和责任承担
受传统“养儿防老”观念的影响，农村老年人更倾向于与儿子同住，由儿子承担主要的养老责任。儿子通常被视为主要的经济支柱，承担更多的经济责任。在长子负责型的农村多子女家庭，其养老分工方式的形成主要受到传统思想与习俗的影响，比如“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农村儿子养老女儿不养”。农村的多子女家庭往往强调长子的作用和责任，这是由于传统“儿子养老”的观念以及家族排行的责任义务所致。在责任分摊型和合作互补型的养老分工模式下，农村多子女家庭考虑的主要因素是子女对父母的赡养义务和责任。在针对父母的日常照料和情感支持方面，子女大多“看自觉性”，对于身份、赡养责任的规范往往是其养老分工的主要驱动因素。
在农村地区，传统文化观念和孝道观念的影响根深蒂固。因此，基于传统民俗的角色期待，农村多子女家庭的养老分工方式更多会遵循孝道伦理和道德规范，男性长子往往被认为要承担更多的责任，子女的养老责任的性别分工较为明显。同时，由于个体逐渐在社会化的过程中形成了“子女养老”的角色认同，家庭养老往往被视为子女应尽的责任和义务。他们可能会更加自觉地承担起照顾老人的责任，而不需要过多的协商和讨论。这种角色认同使得大部分农村多子女家庭养老分工方式的形成往往是责任和身份规范的结果，而非出于情感和理性的考量。受经济条件、文化观念、政策环境等多种因素的制约，老年人的经济来源有限，子女在养老分工上更加依赖于家庭的共同劳动和互助合作和家庭内部的资源和力量。同时，由于农村地区的家庭结构相对复杂，子女多共同居住或邻近居住，因此他们往往直接承担起生活照料和经济支持的责任。农村的子女对老人的赡养多以经济支持和家务支持的形式，相比之下，农村多子女家庭的养老分工则更为传统和固定。
5. 结论与讨论
本研究以N市多个城乡多子女家庭为例，通过分析城乡多子女家庭不同的角色期待和角色认同，进一步总结养老分工形成中所遵循的规则和考虑的因素的差异。由于城市地区和农村地区在经济、文化和社会支持等方面的不同，城市多子女家庭养老分工更加多样化和灵活化，而农村多子女家庭则更加传统和固定。在多子女家庭养老分工方式的选择上，城市家庭多以亲子情感互动为基础，注重现实利益和个人需求，根据子女自身的实际情况与能力，通过协商讨论承担父母的赡养责任；而农村家庭多以身份规范和责任认知为基础，受到传统孝道观念和道德规范的影响较深，多注重子女排行和性别分工。
基于以上研究，我们能够更加明确中国家庭养老的多样性和复杂性。目前随着现代化进程的不断推进，我国家庭养老的选择一方面成为情感互动的自我选择，一方面仍然未完全突破传统文化观念的约束，呈现传统性和现代性并存的现状。我国积极倡导在城乡融合发展中振兴乡村，建立健全城乡一体化，发挥家庭养老在农村养老公共服务体系中的重要作用。基于城乡多子女家庭养老分工驱动因素的差异，未来养老政策需进一步细分政策对象，使其更加精准有效。推动家庭养老模式的持续发展，应通过政策支持、文化引导与家庭互动三方面协同推进：一是强化政策保障。我们需要积极探索发展适应时代发展的农村新型养老模式。完善社会支持体系，建立健全农村社会支持体系。加大财政补贴与设施建设投入，明确家庭养老法律地位，完善城乡养老衔接机制；二是弘扬现代养老观念，通过宣传教育和树立典型破除传统固定的排行分工和性别差异，主张责任分摊、合作互助。培育具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孝道价值观，弘扬敬老、孝老、爱老的社会风气，并以教育体制作为文化知识传导机制，逐步实现乡土社会养老观念的祛昧化[22][22]。融合传统家庭温情与现代理念，让养老不仅仅是责任，更是一种充满爱与关怀的生活方式；三是激发家庭养老内生动力，倡导责任共担的协商互助模式，通过家庭会议优化分工，利用亲情互动增强代际情感纽带，将传统伦理与现代关怀相结合，子女们要多关注父母对他们的培养和恩情以及他们对家庭、对长辈的深厚感情和责任感。要让子女们认识到，陪伴与关爱老人不仅是道德义务，更是个人成长和家庭幸福的源泉。
基金项目
本论文为2024年度“国家级大学生创新创业计划”(编号：202410293076Z)的阶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