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新媒体时代，城市形象打造有了更多新方式、新选择、新渠道，城市品质及内涵也被进一步丰富放大。近年来，天津平均年龄60岁的大爷大妈们在海河狮子林的跳水视频爆火出圈，吸引了众多游客前来游玩打卡，更有全国各地的跳水爱好者前来挑战。多段视频流出后有网友评论戏称，天津大爷们的跳水已经成为天津的8A级景点。海河狮子林桥、北安桥甚至因此成为网红“景点”，吸引了不少游客打卡。天津跳水为什么火成这样？研究者尝试从传播角度分析其中原因，并结合实践经验，探索新媒体时代对网红城市的新要求，期望对其他城市形象的塑造提供借鉴意义。
2. 短视频的曝光与媒体报道：可见性的建构逻辑
2.1. 媒介可见性理论的双重维度：从展现到赋权
丹尼尔·戴扬(Daniel Dayan)的展现(Monstration)理论揭示了媒介如何通过符号生产赋予事物社会合法性。在传统大众媒介时代，老年群体常被框定为需要关怀的弱势者或保守的传统继承者，这种单向度的媒介再现固化了社会认知。而短视频技术通过低门槛生产-裂变式传播机制，解构了传统媒介的权力垄断，使老年群体得以突破被代言的困境，实现戴扬提出的三重可见性权利：自我呈现权、差异化表达权与他者建构权[1]。
新媒介技术的出现彻底打破了媒介权力的垄断格局，为各类组织与个体创造了更多被看见的机会，且可见形式日益丰富，短视频便是其中最具代表性的媒介形态。短视频使众多群体和个人得以践行戴扬所提出的“被看见的权利”“以自身方式被看见的权利”以及“使他者被看见的权利”。社交媒体平台催生出一类“网红”现象，其运作逻辑在于：某一事件经短视频、微博等平台记录发布后，即便早已存在，也会因短视频的广泛曝光与主流媒体的跟进报道，进而纳入社会主流议程。以淄博烧烤、天津跳水大爷等热点为例，此类现象的火爆本质上是社交媒体赋予事物新“可见性”(visibility)的有力例证。
以天津跳水大爷为例，其走红本质是一场可见性革命：游客最初拍摄的原生态视频打破了主流媒介对老年人的刻板叙事，跳水动作的专业性与年龄的反差形成视觉奇观，触发算法推荐机制。当主流媒体，如新华社、央视新闻以正能量老年形象进行二次编码时，传统媒介与新兴平台形成可见性共振，推动该现象从亚文化议题升维为主流公共议程。这种新旧媒介的协同作用，印证了胡翼青提出的媒介性可见性理论——可见性不仅是信息曝光，更是社会权力关系的动态博弈[2]。由此可见，在热点事件的议程设置与传播进程中，短视频作为新媒体时代的核心传播方式，发挥着关键作用。
2.2. 身体政治与代际对话：中老年形象的媒介重构
社会学视角下，天津跳水大爷的身体成为抵抗性叙事的载体。福柯的身体规训理论指出，社会通过年龄、性别等符号对身体进行秩序化编码[3]，而跳水行为正是对老年身体 = 衰弱这一规训的解构：60岁以上群体完成后空翻、倒立入水等高难度动作，用具身实践(Embodied Practice)重构了积极老龄化的视觉符号。这种身体展演不仅提升了老年群体的媒介可见性，更在代际传播中形成情感联结——年轻人通过短视频见证父辈的生命力，缓解了现代社会的代际疏离感，体现了布尔迪厄符号资本理论中身体实践的文化再生产功能[4]。
新媒体不仅显著提升了中老年人身体与精神面貌的可见度，还推动社会对其情感需求给予更多积极关注与理解。参与天津跳水的群体主要为60岁以上的老年人，他们展现出的热情与活力丝毫不输年轻人，其精湛的跳水技艺与矫健身姿令人赞叹。老年人与高空跳水这项高难度运动的组合，形成强烈反差，极大地吸引了年轻群体的目光。天津跳水大爷的走红，充分展现出中老年人幽默风趣、充满活力的形象，有效提升了老年群体的社会能见度。无论是跳水前即兴的幽默互动，还是极具创意的“花式”跳水动作，都生动呈现出老年群体丰富的精神文化生活与运动爱好。他们以真实、质朴的形象呈现在公众视野中，用看似衰老的身体完成诸多高难度动作。有学者指出，天津海河大爷的跳水表演为大众重新审视老年生活提供了全新视角，充分彰显了积极老龄化的价值与可能。
3. 媒介朝觐与打卡仪式：从凝视到表演的行为嬗变
3.1. 媒介化凝视的双重驱动：符号消费与仪式实践
厄里(John Urry)的旅游凝视理论在数字时代演变为媒介化凝视：社交媒体将物理空间转化为可消费的符号集合，促使游客开展媒介朝觐——一种兼具空间移动与符号收集的仪式性实践[5]。从早期的西安、重庆，到如今的淄博、天津，短视频叙事显著提升了地方空间的曝光度，催生出网红场景。实地前往这些网红地点打卡，本质上属于仪式性活动。而媒介权力的深度体现，更在于各方围绕流量展开的行动。以天津狮子林桥为例，随着其可见性增强，吸引大量关注与游客到访，直播带货、羊驼合影、手机贴膜等商业活动纷纷涌现。天津狮子林桥的走红即遵循此逻辑：短视频中的跳水场景被编码为都市解压圣地、反内卷乌托邦等象征符号，游客的打卡行为本质是对这些符号的具身化占有，如同宗教朝觐者收集圣物。
心理学研究表明，这种行为背后存在补偿性消费动机：都市白领通过参与跳水打卡，暂时逃离996工作制的规训，在媒介建构的快乐飞地中实现自我认同的重构。这与齐格蒙特·鲍曼的液态现代性理论相呼应——当个体在流动社会中面临认同焦虑时，会通过消费媒介制造的固态符号(如网红景点)寻求短暂的确定性[6]。
3.2. 从观看经济到参与式表演：旅游行为的范式转型
传统旅游以凝视为主导，强调视觉体验的单向度接收；而天津跳水现象展现出表演转向特征：游客从旁观者变为参与者，通过模仿跳水、自制打分牌、cosplay等行为，将旅游空间转化为身体剧场[7]。这种转变契合特纳(Victor Turner)的阈限理论——打卡现场成为脱离日常秩序的神圣空间，游客在临时构建的反结构中释放社会角色压力，实现共在感(Communitas)的情感联结[8]。文化人类学家项飚指出，此类参与式实践本质是附近的消失与远方的重构——当现代人对身边社区缺乏认同，便通过媒介寻找远方的想象共同体，天津跳水的火爆正是这种社会心理的集中映射。
不过，“看”或“凝视”并不能完全涵盖旅游体验。鉴于厄里“凝视”范式存在局限性，近年来旅游研究领域兴起“表演转向”(performance turn)。相较于“凝视”，“表演”概念在旅游文化阐释方面具有独特优势。“凝视”过度强调视觉元素，“表演”则能凸显旅游过程中视觉之外的身体感知与行为的重要作用。旅游不再局限于单纯的“观看”，而是转变为“参与”与“体验”。在“表演”范式下，游客与旅游地的二元对立关系被打破，旅游地不再是固定不变、等待被解读消费的符号，而是处于持续被塑造与重构的过程。游客沉浸于自然风光与异域文化时，其身体与行为会自然地与旅游地空间相互融合。
当前，除本地居民参与跳水、围观外，众多外地游客也专程来到狮子林桥，以跳水的方式进行“打卡”。近半个月，狮子林桥的跳水人群以年轻人为主，“天津跳水大爷”露面频次降低，游客的“表演”行为重要性逐渐超越单纯的“观看”。有学者提出，这种表演性改变了游客在社交媒体的分享行为，赋予游客更多主动权，甚至可能引发病毒式营销，进而推动旅游业可持续发展。媒体评论称，狮子林桥和北安桥声名远播，堪称全国罕见的“8A级景区”。通过媒介再现，现实“普通世界”获得展示机会，被赋予更高地位与象征意义，旅游目的地再次成为旅行仪式中备受追捧的“圣物”符号。媒介可视化助力众多城市焕新形象，让曾经无人关注的区域转变为旅游胜地。
4. 狂欢理论视角下的公共空间实践
巴赫金于《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诗学问题》及《弗朗索瓦·拉伯雷的创作与中世纪和文艺复兴时期的民间文化》两部文学理论著作中，提出“狂欢”这一重要概念。与之紧密关联的核心词汇包括狂欢节、狂欢式与狂欢化。在巴赫金看来，狂欢化的本质内涵在于，对官方世界进行有限度的颠覆，助力个体挣脱日常生活中由等级、财产、职位、家庭及年龄等因素构筑的森严壁垒，实现对官方思想观念的短暂超越，脱离既定生活制度的束缚。
巴赫金的狂欢理论为分析天津跳水提供了独特框架：跳水区域通过三重狂欢化机制，构建了暂时性的异托邦(Heterotopia)。等级结构：跳水大爷将禁止标识变为表演道具，用违法式狂欢挑战官方规训，实现对权力秩序的戏谑性颠覆；角色模糊：表演者与观众身份随时切换，如围观者即兴加入跳水，打破生产者-消费者的二元结构，体现狂欢的全民参与性；符号狂欢：相声式互动、阿凡达cosplay等元素杂糅，形成巴赫金所言的怪诞现实主义景观，消解了高雅文化与通俗文化的界限。
这种狂欢本质是哈贝马斯公共领域理论的当代演绎：在政府柔性监管，如循环广播劝阻但未强制禁止下，民间自发形成协商式公共空间，实现个体表达与社会秩序的动态平衡。社会学研究表明，此类有限度的越界有助于释放社会压力，增强城市的文化弹性。
天津跳水大爷收获网友广泛喜爱，其根源在于极具感染力与亲和力的现场互动。诸如“生存1分钟，快乐60秒”等经典话语在网络迅速传播，彰显出自信乐观、松弛自在的生活态度与旺盛生命力，为深陷生存焦虑和精神内耗的职场群体，开辟了缓解压力、释放情绪的新途径。诚如媒体所言，相较于静态景观，这种由普通人热情与欢乐构筑的人文景致，更易触动心灵、引发共鸣，激发强烈的参与意愿。
天津跳水活动展现出尤为显著的狂欢特性。由于海河区域明令禁止跳水，狮子林桥桥头亦循环播放劝阻广播，但大爷们却将禁止标识当作跳水跳板。在此过程中，狂欢化行为层出不穷：跳水前的口号演讲与相声式表演；面对公安水警巡查时，大爷们灵活周旋，如藏身水泥墩躲避检查，以幽默话语回应下水禁令；围观群众不仅驻足观看，更自制打分牌为跳水者评分；身着奇装异服的打卡人群，如模仿阿凡达形象者也纷纷加入。
桥梁周边区域俨然形成了一处暂时摆脱等级制度约束的狂欢空间。尽管相关部门增派人员维持秩序，采取相对灵活的管理方式，使得活动在引发广泛关注后，仍得以持续开展。光明网对此给予积极评价，强调民间体育运动的魅力不仅在于竞技结果带来的刺激，更在于其营造的全民参与氛围，充分展现普通人提升生活品质、拓展梦想边界的强大动力。
5. 城市传播的符号学转向：从景观构建到情感共鸣
5.1. 地域文化基因的媒介转译
城市传播理论将城市视作一个综合性的交流体系，其涵盖物质交换、人口流动、信息交互、人际交往以及意义共享等多个维度。该理论的核心价值在于“可沟通性”，倡导构建“可沟通城市”，即通过传播活动消除各类隔阂与障碍，化解分歧和冲突，营造和谐的生存环境。城市形象传播的功能具有双重性：对内旨在凝聚市民共识，激发其对城市的归属感与自豪感，形成共建美好生活的强大合力；对外则致力于提升城市的社会认可度，扩大知名度与美誉度，增强城市辐射力，推动经济社会发展。城市传播打破了实体城市与虚拟城市的界限，为重新审视城市与传播的关系提供了全新视角。
天津跳水的火爆并非偶然，而是城市文化基因的显性表达。作为港口城市，天津的码头文化孕育了开放包容的性格；相声、话剧等艺术形式培养了市民的幽默叙事能力；紧密的社区网络则塑造了强烈的集体认同感。这些文化特质通过跳水大爷的即兴互动、围观群众的津味调侃等细节，被转译为可传播的城市性格符号，印证了霍尔(Stuart Hall)的编码–解码理论——地域文化需通过媒介进行符号重构，才能实现跨群体传播[9]。
5.2. 从可见性到可沟通性：城市传播的范式升级
城市传播理论经历了从空间容器到媒介化空间的认知转变[10]。天津狮子林桥的案例表明，成功的城市传播需实现三重突破：符号创新：用跳水大爷的具身符号替代传统的地标建筑叙事，降低认知门槛；情感动员：通过生存1分钟，快乐60秒等口号，将地方文化转化为普适性情感共鸣点；治理协同：政府通过交通疏导、安全保障等隐性在场，避免行政干预消解民间活力，体现了传播治理的智慧。
天津跳水现象的走红，始于大爷矫健的跳水身姿引发公众关注，随后吸引大量游客前来打卡。当地政府及时出台交通疏导、治安维护等保障措施，成为维持这一热度的关键因素。在传播过程中，除了跳水活动本身，当地轻松惬意的氛围也备受青睐，使得传播更贴近生活、更具情感温度。南开大学胡雯副教授在媒体访谈中指出，天津开放的港口文化底蕴深厚，加之话剧、相声等艺术形式的长期熏陶，以及传统社区紧密的邻里关系，塑造了天津人幽默开朗、乐于社交的性格特质。天津大爷们在海河跳水，收获观众的赞赏与认同，进一步强化了自身的归属感与自我价值感，充分彰显了地域文化对城市传播的推动作用。
天津狮子林桥跳水堪称城市传播的经典范例。作为极具影响力的“破圈”符号，这项活动超越了体育竞技本身，演变为天津的城市文化标识。跳水大爷入水瞬间带来的视觉冲击，赋予这一符号强烈的观赏性与趣味性，突破了传统城市传播中刻板、单一的宏大叙事模式。这种新颖的传播形式吸引众多网友从线上走向线下，参与跳水活动，使天津狮子林桥迅速成为流量焦点，也成为新媒体时代公众“媒体朝觐”的热门目的地。
6. 结语
社交媒体平台的传播效能，推动天津跳水现象迅速风靡。这项活动犹如沟通纽带，有效连接起个体之间以及人与城市的关系，构建出新颖的社交场域。其倡导的自由闲适氛围，与快节奏社会中的高压状态形成鲜明反差，成为缓解都市人群自我异化的有效途径，在一定程度上实现了个人主体性的回归。值得注意的是，城市形象塑造是复杂多维的过程。自今年以来，从因烧烤文化声名鹊起的淄博，到借影视剧热度蹿红的江门，再到凭借“村BA”赛事备受瞩目的黔东南，诸多网红城市不断涌现。这些自发形成、富有地方特色且充满生机的人文景观，日益受到游客与网友青睐，成为城市吸引流量的关键要素。然而，对于这些城市而言，骤然涌入的流量利弊并存，在城市承载能力、产业发展等方面均带来严峻挑战。如何将流量优势转化为城市发展的内生动力，避免出现热度消退后发展停滞的局面，亟待各方协同合作，开展持续深入的探索实践。
在网络技术与媒介形态快速革新的时代背景下，社交媒体深度渗透人们的日常生活。当前，城市形象的认知来源已发生显著转变，相较于传统的实地体验，互联网上的图文信息成为公众认知城市的主要渠道。由此，城市形象的网络构建与传播工作显得尤为关键。在城市建设进程中，众多“网红打卡地”纷纷抓住大众热衷拍摄优质照片与短视频的心理，以此吸引游客前往游览。但需明确，城市发展根基在于深厚的历史文化积淀。若想打造具有持久影响力的网红城市，不能仅局限于跟风建设网红景点，更应深度挖掘城市的人文底蕴与情感内涵。
步入2025年，大爷大妈冬泳跳水活动再度引发关注热潮。在此情形下，天津需着重强化安全保障工作，通过对跳水参与者实施组织化管理，引导跳水活动朝着规范化方向发展。同时，加大现场交通疏导与秩序维护力度，为游客营造良好的观赏环境。在此基础上，相关部门可顺势而为，科学规划固定参观区域，完善配套服务设施，将狮子林桥等场所打造为成熟的网红旅游景点。此外，充分发挥当地丰富的水域资源优势，大力开发水上运动、主题乐园、特色水上活动等项目，推动由民间自发形成的跳水网红景点向专业化文旅品牌转变，实现从民间体育现象到城市特色名片的跨越升级。
天津跳水现象揭示了新媒体时代城市传播的核心逻辑：真实感、参与感、情感共鸣是塑造城市形象的关键要素。从更宏观视角看，天津跳水的启示在于：城市传播不应追求短期流量狂欢，而需构建媒介可见性–文化独特性–居民认同感的三角模型，让每一次传播都成为城市文化基因的深度表达，最终实现从网红到长红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