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现代汉语词典》从第5版开始为词标注词性信息，是汉语词典的一个进步，词性包含了词的重要语法信息，反映了词的语法特征与语法功能。但在一些具体词如“人均”的词性标注上似乎还有值得商榷之处[1]。
2. “人均”的词性
2.1. “人均”在《现汉》中的词性标注与释义
“人均”的词条信息从《现汉》第5版到第7版没有过调整或变动，在第7版中标注为动词，释义为“按每人平均计算”，并给出了两个配例：~收入|全村栽了四万多株树，~百株[2]。
《现汉》将“人均”标注为动词，在配例中“人均”出现在“收入”前，“人均收入”是一个汉语常用的名词性固定短语，“收入”是动词兼名词，在此处为名词词性，“人均”是修饰“收入”的定语成分。
作修饰成分并不是动词的典型用法。通常情况下，如果一个词的词性为动词，在词条中应当给出动词充当动语句法成分的配例。配例2是作为“人均”充当动语成分的配例出现的。在第二个配例中，主语是“全村”，“人均”后面的“百株”是数量短语，数量短语既可以做体词性成分，也可作作谓词性成分。如果是体词性成分则前面需要接动语，如果是谓词性成分，则前面应当是修饰性的状语成分[3]。
综上，在两个配例中“人均”有两种句法功能，一个是作“定语”，另一类则为做“状语”或做“动语”。在下文中将更广泛全面地考察并分析“人均”的后接成分，来确定“人均”充当的句法成分。
2.2. “人均”的分布特征和句法功能
通过对CCL语料库中2020年以来含有“人均”的前300条语料进行分析，可发现“人均”的承担句法功能有三类情况：
(一) “人均”作定语
“人均”的主要句法功能为做定语，通过统计得出，共有270条，即90%的“人均”在句子中充当定语成分，如：
1) 2013年十八洞村人均纯收入只有1668元，2018年已达12,128元。
2) 人均预期寿命受经济发展水平、医疗卫生、教育、居住环境等多种因素影响，是衡量一个国家或地区现阶段经济社会发展水平、医疗卫生服务水平等的综合指标。
3) 按照苏州市的规划，今年，全市公共图书馆人均藏书量要达到1.8册。
4) 截至2018年，该省城镇居民人均住房面积提高到37.93平方米，农村居民人均住房面积提高到34.99平方米，两者均是1979年的10倍以上。
5) 距离国境线只有几十公里，地处南疆阿克苏地区深度贫困县乌什县，人均耕地近5亩，但土壤盐碱大，粮食收成始终不好。
6) 全国共有体育场地316.2万个，体育场地面积25.9亿平方米，人均体育场地面积1.86平方米。
7) 国家统计局发布的最新数据显示，我国人均基础设施存量水平相当于发达国家的20%~30%，特别是在民生领域、区域发展方面亟待补上投资短板，投资空间仍然广阔。
8) 2018年北京市人均教育文化娱乐消费支出3999元，比全国平均水平高79.6%。
以上例句，“人均”都是充当定语成分，搭配的对象有“纯收入”“藏书量”“预期寿命”“基础设施存量”等名词性成分，都具有“有量”的语义特征。
(二) “人均”作主语
有少量的句子中，“人均”充当主语成分，这类情况很少，只有4个例句，如：
9) 2019年，我们用汗水浇灌收获，以实干笃定前行。高质量发展平稳推进，我国国内生产总值预计将接近100万亿元人民币、人均将迈上1万美元的台阶。
10) 员工集体宿舍原则上每间不超过6人，人均不少于2.5平方米。
在例句中“人均”做主语，分别代指“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和“人均面积”。
(三) “人均”作状语
除了做定语外，统计的300条语料中有26条应当为做“状语”，约占8%。
11) 一方面还原了大厨手艺，而且新技术并未带来用餐成本的提高，人均消费50到80元。
12) 2018年，瓦田村葡萄产量达300余万斤、销售额300余万元，产业红利惠及全村1736人，人均增收1600元。
13) 如今，30万穗黏玉米成了前进村的一张名片，正通过电商销往全国各地，带动全村15户贫困户人均增收1500元。
14) 当地测算，农民的收入里60%来自土豆销售，脱贫前一年，仅土豆收入就带动了2.1万贫困户人均增收2330元。
15) 退田还湖后，吴城镇人均耕地面积由退田还湖前的0.11公顷降至0.03公顷，人均减少73%。
16) 德国每年人均产生超过226千克包装垃圾，高居欧洲第一。
17) 僻处河滩，人均一亩田、庄稼不打粮，郝家窑村20年前是托克托县发展的穷尾巴。
18) 古生村人均8分地，长期以来种的是水稻、烤烟、大蒜和蔬菜。
19) 最近，吉林省划拨专项扶贫资金，按照未脱贫人口人均5000元的标准，精准安排实施扶贫项目，通过“造血”的方式，帮助未脱贫人口脱贫。
以上例子中“人均”后接的成分可分为两种情况，一种是动宾短语，一般表示数量的增减变化，如“增收1500元”“消费50到80元”“减少73%”。另一种是数量短语，如“一亩田”“八分地”“5000元”。，二者都是谓词性成分。在这些例子中，“人均”充当状语而不是动语。下面将给出“人均”不是动词、不充当动语成分的验证。
2.3. “人均”不具备动词的典型语法特征
邢福义认为词的语法特征主要包含词的组合能力、词的造句功能和词的形式特征，并指出对于汉语词类判定，组合能力应当作为主裁性标准，并以造句功能和形式特征为辅助性标准[4]。
汉语动词具有公认的几条典型语法特征，包括组合能力和造句功能。“人均”若为动词，应该满足一或多条语法特征，下面据此对“人均”是否为动词进行检验：
特征1：动作可以充当谓语或谓语中心。由上文可知，“人均”的主要功能是作定语以及充当主语和状语，无法作为谓语或谓语中心。
特征2：动词能受否定副词“不”的修饰，个别不能受“不”修饰的动词如“有”能受“没”的修饰。下面的例句的成分和配例2一样都是谓词性成分，如果“人均”为动词，应当可以受“不”或“没”修饰：
全村栽了四万多株树，人均一百株。
*全村栽了四万多株树，不人均一百株。
*全村栽了四万多株树，没人均一百株。
德国每年人均产生超过226千克包装垃圾，高居欧洲第一。
*德国每年不人均产生超过226千克包装垃圾，高居欧洲第一。
*德国每年没人均产生超过226千克包装垃圾，高居欧洲第一。
去年全国人均消费禽畜肉16.9公斤，其中有14公斤是猪肉｡
*去年全国不人均消费禽畜肉16.9公斤，其中有14公斤是猪肉｡
*去年全国没人均消费禽畜肉16.9公斤，其中有14公斤是猪肉。
去年产棉达1650万担，人均1.1担。
*去年产棉达1650万担，不人均1.1担。
*去年产棉达1650万担，没人均1.1担。
在CCL中没有检索到“不人均”或“没人均”，仅在BCC语料库检索到一条应当看作网络临时修辞的来自微博的“不人均”的用法。
特征3：动词都能构成V不V式表示提问。但在BCC和CCL语料库搜索“人均不人均”亦未检索到相关例句[5]。
2.4. “人均”的词性认定
吕叔湘(1981)曾提出区别词的几点特征，如可以直接修饰名词；不能充当一般性的主语和宾语；不能作谓语；不能受“很”或“不”修饰[6]。从句法功能角度，“人均”最主要的功能是做定语，而不能充当谓语成分，这与区别词承担的句法功能一致。其次是做状语，对此，不同学者的处理方式不同。有学者如朱德熙认为归入区别词的词做状语应当被认定为区别词和副词的兼类，有的学者如吕叔湘则认为做状语是区别词的固有属性。由于做状语的区别词在《现代汉语词典》中被标注为副词，本文倾向于认为标注为副词更契合《现代汉语词典》的词性标注体系。
同时“人均”在少数情况下还能充当主语，长期以来学界很多学者如朱德熙、吕叔湘等认为区别词不能做主语。张谊生指出，汉语区别词存在“指称化”与“名词化”的现象，即可以做主语。“人均”也属于这类情况：
20) 高质量发展平稳推进，我国国内生产总值预计将接近100万亿元人民币、人均将迈上1万美元的台阶。
21) 员工集体宿舍原则上每间不超过6人，人均不少于2.5平方米。
张谊生(2019)认为，一方面，出于对仗的修辞需要或直接与明快的表达效果，汉语的区别词可以在被修饰对象在前出现的情况下，可以单独出现对其进行指称，即通过回指的方式进行指称。如例9中“人均”之前出现了国内生产总值，于是用“人均”作为回指指称“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另一方面，区别词也可以在对象没有出现的情况下通过转指的方式充当主语，如例10中“宿舍面积”并没有出现，但通过话题“员工集体宿舍”可以推断出“人均”是指员工在宿舍分得的平均面积[7]。
综上，“人均”表现出的句法功能与区别词相契合，应按照《现汉》的词类系统判定为形容词的附类“属性词”以及副词，将“人均”解释为“平均每人”，并给出做定语、状语以及主语的配例。
3. “日均”的词性
3.1. “日均”在《现汉》中的词性标注与释义
“日均”的词条信息从《现汉》第5版到第7版没有过调整或变动，在第7版中标注为动词，释义为“按每日平均计算”，只给出了一个配例：春运期间~客流量猛增。
《现汉》将“日均”标注为动词，在配例中“日均”却出现在“客流量”的前面，“客流量”是一个名词性短语，“日均客流量”在这里应为定中短语，“日均”是修饰“客流量”的定语成分。作修饰成分并不是动词的典型用法。通常情况下，如果一个词的词性为动词，在词条中应当给出动词的最常用的句法位置动语的配例。本文将在下面继续考察“日均”的使用情况，以检验“日均”的词性是否为动词。
3.2. “日均”的分布特征和句法功能
通过对CCL语料库中2020年以来含有“日均”的前100条语料进行分析，可发现“日均”承担的句法功能有两类情况：
(一) “日均”作定语
通过统计得出，共有47条，即47%的“日均”在句子中充当定语成分。如：
1) 出库环节通过无人拣货臂将货物传递到打包台，代替人工完成拣货出库，目前日均产能2万单。
2) 然而谁又能想到，今年春运，中国铁路日均旅客发送量将突破1100万人次，约是2000年该数据的3倍多。
3) 数据显示，2019年，个人和企业征信系统累计查询量分别为24亿次和1.1亿次，日均查询量分别为657万次和29.6万次。
4) 为应对疫情影响，天津市加大了外埠蔬菜调入量，2月以来的日均进货量达4500吨以上，蔬菜批发、零售价格都较为稳定。
5) 2月上中旬，全国日均发用电量143亿千瓦时，最大负荷约6.9亿千瓦，发电装机充足，电煤供应稳定，能够保障疫情防控和复工复产需要。
6) 截至29日，中小企业复工率已经达到76.8%，3月份以来日均升幅在1个百分点以上。
7) 使用我们平台的年轻人居多，半成品菜对他们而言既方便又美味，像春卷、胡椒猪肚鸡锅等半成品成了畅销品，日均销量是平时的10倍。
从上述例句中可以看到，“日均”修饰的对象有“产能”、“旅客发送量”、“查询量”、“销量”，可以看出“日均”搭配的对象总是与数量有关。
(二) “日均”作状语
通过统计得出，共有53条，即53%的“日均”在句子中充当状语成分。如：
8) 随着郑渝高铁郑襄段、郑阜高铁开通运营，春运期间郑州东站客流日渐攀升，旅客遗失随身物品的情况时有发生，车站遗失物品招领处日均接收遗失物品110余件。
9) 此外，外埠进京货车日均约3万辆次，长期在京使用的外埠客车有100余万辆。
10) 市场主体越来越多。全年新设外资企业4.1万家，日均设立112家，截至去年底，我国累计设立外资企业数突破100万家，这在我国利用外资乃至对外开放的进程中具有标志性意义。
11) 自从2017年成为外卖骑手以后，郭杜军每日起早贪黑穿梭于北京的大街小巷，日均送餐三四十单。
12) 最近几天，越来越多的市民开始选择线上方式购物，往年线上订单日均100多单，眼下却有600单左右。
13) 经水利部同意，水利部长江水利委员会调度三峡水库2月上旬日均出库流量继续维持在7000立方米每秒左右，加大向中下游补水力度，全力保障疫情防控期间长江中下游供水、发电用水和航运用水需求。
14) 全年新登记市场主体2377万户，日均新登记企业2万户，年末市场主体总数达1.2亿户。
15) 离鄂通道解除管控后，农产品物流正在慢慢恢复，冷库日均进出货已达上千吨。
从中可以看出，日均做状语修饰的对象有“设立112家”“送餐三四十单”这样的动宾短语，也有“3万辆次”“100多单”这样的做谓语的数量短语，还有在动词作定语的时候修饰动词，如“冷库日均进出货”。
3.3. “日均”不具备动词的典型语法特征
如前文所述，若“日均”为动词，应满足一至多条动词的典型语法特征，否则其动词身份就值得怀疑。下面对“日均”是否满足动词的几条典型语法特征进行检验：
特征1：动作可以充当谓语或谓语中心。由上文可知，“日均”的主要功能是作定语和状语，无法作为谓语或谓语中心。
特征2：动词能受否定副词“不”的修饰，个别不能受“不”修饰的动词如“有”能受“没”的修饰，在CCL语料库和BCC语料库中，在CCL和BCC中都没有查到“不日均”或“没日均”的用例。
特征3：动词都能构成V不V式表示提问，但在BCC和CCL语料库搜索“日均不日均”亦未检索到相关例句。
3.4. “日均”的词性认定
通过上文中对“日均”的句法功能分布的考察，“日均”的主要句法功能是充当定语和状语，充当定语和状语的比例大致相当。“日均”能充当定语，但不能充当谓语的核心，因此不是形容词。因为符合区别词能充当定语而不能充当谓语的句法功能特征，所以“日均”应当视为区别词；“日均”能充当状语，可以视为副词。因此可以将“日均”按照《现代汉语词典》的词性标注系统归入为形容词的附类“属性词”并兼类副词，释义为“平均每日”，并分别给出充当定语和充当状语的配例。
4. 总结
“人均”“日均”这两个“X均”形式的词在《现代汉语词典》中都标注了动词词性，我们通过对这三个词的句法功能和组合能力的考察，检验出皆不具有动词的语法特征。综合其承担的句法功能，得出其区别词与副词的词类属性，并结合词性的调整提出了新的释义建议。从语义功能来看，这两个词均与量有关，修饰或关联的都是可量化的事物或事件。从对词典的配例的分析来看，数量短语和指量短语的体词性，可能是让编纂者做出“人均”是动词的判断的原因。“X均”的个性以及背后产生的原因仍然需要进一步地探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