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族婚礼歌的神话体系与文化融合研究
The Mythological System and Cultural Integration of Tu Ethnic Wedding Songs
DOI: 10.12677/cnc.2025.133070, PDF, HTML, XML,   
作者: 杨雯玲:新疆师范大学中国语言文学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关键词: 土族婚礼歌神话文化融合Tu Nationality Wedding Song Myth Cultural Integration
摘要: 婚礼歌是土族婚礼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其主题往往与土族神话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从创世之初到婚姻之由再到道德准绳,婚礼歌中涵盖着众多神话文本,其本身也是土族神话传承的重要载体之一。婚礼歌为这个只有语言而无文字的民族保留了诸多珍贵的神话资料,使其得以代代相传,不致流失,也突出表现了土族先民的价值观与道德准则,在河湟流域这样多民族聚居的区域,土族婚礼歌神话融合了诸多其他民族的神话母题,同时又不失自己的创造性,具有鲜明的特色,在婚礼歌的传唱过程中,土族神话得以焕发出新的生机,在当代社会依然有着不可忽视的文化价值。
Abstract: The wedding song is an indispensable part of the Tu wedding, and its theme is often closely related to the myth of the Tu nationality. From the beginning of the creation to the cause of marriage and then to the moral standards, the wedding song covers many myth texts, and it is also one of the important carriers of the inheritance of the myth of the Tu nationality. The wedding song retains many precious mythological materials for this ethnic group with only language but no words, so that it can be passed down from generation to generation without loss, and it also highlights the values and moral standards of the Tu ancestors. In such a multi-ethnic region as the Hehuang River Basin, the myth of the Tu wedding song integrates many myth motifs of other ethnic groups, and at the same time it does not lose its own creativity and has distinct characteristics. In the process of singing the wedding song, the Tu myth can radiate new vitality, and it still has a cultural value that cannot be ignored in the contemporary society.
文章引用:杨雯玲. 土族婚礼歌的神话体系与文化融合研究[J]. 国学, 2025, 13(3): 489-497. https://doi.org/10.12677/cnc.2025.133070

1. 引言

神话是一个民族对于宇宙和世界最初的朴素认识,往往深刻影响着这个民族的自我认同,生活习惯以及道德标准。土族是有语言而无文字的民族,其神话大部分通过婚礼仪式上不可或缺的婚礼歌代代相传。在这些婚礼歌中,土族的族源乃至社会习俗都有迹可循,至今仍影响着土族人民的日常生活,教化着一代代土族年轻人的思想,在土族文化的传承中起着重要的作用。

土族婚礼歌是土族歌谣中极具特色的一个部分,唱词精妙绝伦,或者戏谑,或者哭嫁,或者赞美,唱词语言精彩到位、流畅自然,戏谑之词轻松幽默却不乏机敏,使本来就很喜气热闹的婚礼更添审美愉悦和喜剧美感。土族婚礼歌是一种综合性的意识形态,反映了土族先民对宇宙、自然界的素朴直观的认识和解释,蕴涵着土族早期的哲学、伦理以及整个价值体系的起源,间接传递着其民族心理和意识方面的可贵信息。在婚礼歌中常出现《幸木斯里》《恰然》《混沌周末歌》《混沌年代歌》《人身包罗天地歌》等重要的土族神话史诗内容,是了解土族神话的重要窗口,在土族没有文字记录的情况下保留下了大量土族人们对于世界之初和自然万物的幻想及定义。

婚礼歌在保存土族神话的同时,也是土族传承神话思想观念及生活模式的重要载体,对于土族人而言,婚姻代表着一个家庭的组建,也意味着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土族人认为新生命是吉祥的象征,亦是家族的延续,因此从两个人配成婚姻到生下孩子的过程都是土族人最重视的人生阶段,在婚礼歌中穿插的神话因素是强化这一观点的重要部分。婚礼歌中许多神话叙事将婚姻列为能使家庭受神护佑,生活幸福顺利的必要过程,而婚礼中诸多重要的信物都是经由神灵祝福并赠予嫁娶双方的,例如要敬酒时必唱的《敬蛋酒歌》中描述蛋酒是大海中生出的骏马驮来的,以青稞酿造的美酒,喝下便能给人带来吉祥。土族婚礼仪式分为几个重要的部分,从新娘准备嫁妆到男方正式上门迎娶,婚礼歌都穿插其中,且婚礼歌中大部分内容都与土族神话息息相关,从土族对世界的朴素认知到对人生道德的要求基准,婚礼歌起着重要的教化作用,在一定程度上使土族价值观长久稳定,且使土族的民族认知代代相传,不至流失。而现今对于土族婚礼歌往往是从其艺术审美角度和其镶嵌在土族婚礼中的整体作用出发,对于内容的分析也往往是以音乐曲调及民俗文化方面居多,对其中具体的神话文本和情境研究较少。因而针对土族婚礼歌中神话部分的专项研究无论是在文本内容还是土族民间信仰方面,都是有实际价值的,这样的研究不仅有助于我们了解土族神话与民众日常生活交织而产生的独特火花,更使我们看到当今社会语境下神话的传承与发展。

2. 土族婚礼歌的神话体系

2.1. 创世神话

创世神话是每个民族神话体系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往往影响着一个民族的自我认同以及生活习惯,在土族神话中三大神创造了七男六女,并使他们结为夫妻,但这样一来就多出了一个男性,这种婚姻起源神话是很少见的,值得注意的是,神这样的排列组合实际上是为了维系婚姻的和谐,而非破坏夫妻关系,多出来的男性实际上为其他男性带来了竞争压力,使其努力维系婚姻,爱护妻子。由此可以看出土族对婚姻及家庭的组成是非常重视的。土族创世神话诸多内容都依靠婚礼歌的形式流传保存,是土族与其他民族文化融合最典型且直观的表现形式,这些神话在多民族聚居的青海与当地各族文化交织,尤其是与汉族文化的融契,在诸多婚礼歌中都可见一斑。

在民和地区婚礼上最常见的神话就是《混沌周末歌》,其中对于土族神话体系中的创世过程有详细的描述:

“周天一气生混沌,无天无地并无人。混沌无极生石卵,混沌初分一元生。石卵它实地圆,滚来流去八百年。有朝一日石卵成,内中分出盘古仙……盘古神人出世了,左手拿了开天钻,右手拿了破地斧,朝上钻来变成天,朝下劈来变成地,开天辟地两半分,从此才有天和地……”[1]

在土族著名的创世神话《阳世的形成》中,陆地是由天神一箭射穿蛤蟆并塞入一捧土,蛤蟆抓住这捧土而造就的,这个神话是土族原创性神话,创作年代极早,有明显的游牧民族创世神话特征,即世界是在水中形成的。《混沌周末歌》与之相比明显含有汉族创世神话的母题元素,其中的“混沌生盘古,盘古开天地”的部分与汉族神话相似度极高,但其依然具有原创部分,对于混沌中盘古的产生以“石卵”加以解释,并说明在盘古开天地以后,世界并不是完美的,而是土族神话人物南音神人用风作天柱,以水为地梁,使“天地平定到如今”,红境神人则留下了日月,使大地有了光明[2]。可见土族对于汉族创世神话并不是全盘接受的,他们对于天地的产生依然有着属于自己民族的认知。在互助流传的《混沌年代歌》作为《混沌周末歌》的异文,对于世界的产生又有不同的描述:

“有了天地无人烟,无人无烟八百年。人皇圣人出世后,他把石子撒一把,撒到江中生莲花,莲花顶上生祥云,祥云结子成了珠,灵珠转世一男相。有了男相没女相,地皇圣人江边来,扎出草人三名来,请来三宝活罗汉,每天江边口授言,未授三朝草成人,才有男女两相人。伏羲女娲留婚姻,高山滚磨合一片,三皇圣人牵红线,才在世上留人烟。”[1]

其着重讲述的是人类起源,关于伏羲女娲的部分也明显可见是由汉族文化影响的次生神话,而“灵珠转世成男相,草人授言成女相”的造人过程是土族独有的,极富想象的神话思维,在与汉族神话结合以后形成的如《混沌周末歌》这种对仗工整,言语优美的神话,突出的特点就是易于传唱,使其以土族神话为载体传承至今。

而另一首神话歌《恰然》的大量内容由藏传佛教的创世神话改编而来,其大致内容是:

“起初,没有天地,没有日、月、星辰,没有人类、禽兽、五谷、花木等,但是有天神。大地由土、水、火、风四种元素形成,大地形成后,日、月、星辰也相继出现,并从须弥山顶经过。大地形成后又经过无数次的风、水、火的灾难,逐渐平静下来,才产生了人类和马、牛、羊等动物及五谷、花木等植物,男女两性结合延续人类后代,五谷、花木用种子不断繁殖等。”[3]

《恰然》中大地以土、水、火、风四种元素形成的,且以须弥山为中心逐渐稳定,须弥山是藏族重要的神山,在藏区深受崇拜,因此《恰然》是土族融合藏族文化的产物,它与《混沌周末歌》一样是次生神话,这种文化融合在土族这样一个处于多民族聚居区的民族中是必然的发生的,但多样的创世神话并没有为土族带来文化冲突,反而成为土族人民共同的精神财富,这也使得土族成为包容性极强的一个民族,在青海分布的土族虽与周边各民族有文化差异,但依旧可以与其和睦相处,这些悦纳了各族神话母题的创世神话在其中起着重要的作用。

另外,在人类神话的题材中,日月神话也是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并由尤以创世神话为重,深刻地影响着人类文明文化。在各个民族与区域中,日月神话的表达方式与内容都不尽相同,并以多元化的形式与内涵表现出来[4]。在中国各民族的神话体系中,日月等重要天体往往承载着神灵的意志,或者其本身就是神灵,土族神话也给予了日月天体相当的重视,在婚礼歌中常以代表上天旨意的形式出现。李克郁先生认为青海省互助土族自治县、大通回族土族自治县、乐都县以及甘肃省天水县、永登等地的土族人都自称蒙古尔,且土族的语言是由蒙古语演变而来,保留着许多十三四世纪蒙古语的特征,因而认为现今土族民族的主要基础是蒙古人[5]。游牧民族对于自然物象的崇拜也在土族人的婚礼歌中有所展现,在土族婚礼歌中日、月的出现频率极高,可见在土族人重要的婚礼仪式上,歌颂宇宙万物的创造是不可或缺的部分。在迎接纳西金(娶亲人)时,堵门的媳妇姑娘们唱道:

“蒙古尔可汗的子孙们,

唱起我蒙古尔人的歌。

天上的太阳和月亮,

哪个先出哪个后出?

……”

纳西金对答:

“蒙古尔可汗的子孙们,

唱起我蒙古尔人的歌。

天上的太阳和月亮,

太阳先出赐予宇宙生命,

月亮后出带给宇宙光明。

……”

在土族创世神话中,日月是红境神人在世界初现雏形时创造的,是神灵意志的化身,对于土族人而言,婚姻是腾格里(长生天)的旨意,腾格里至高无上,是世间万物的神,他会决定人的生与死、祸与福、富与穷。在婚礼这个人生最重要的仪礼过程中,对腾格里及他掌管的日月星辰给予敬意和赞美是非常必要的。

2.2. 神山信仰

在土族婚礼歌中神山苏贝尔吾拉占有重要地位,《苏贝尔吾拉》是娶亲之夜阿姑们必唱的曲目,“苏贝尔”指塔,“吾拉”是山,连起来即宝塔山。

“苏贝尔(呢)吾拉哟,苏贝尔吾拉,

苏贝尔吾拉(呢)头上顶的是蓝蓝的天帝,

苏贝尔吾拉(呢)额上捧的是众多的神灵。

苏贝尔(呢)吾拉哟,苏贝尔吾拉,

苏贝尔吾拉(呢)眼里见的是阳世的光明,”

苏贝尔吾拉在土族的神山崇拜中是最为独特的,这座山被人格化成为屹立于宇宙间的巨人,他头顶蓝天,额贯众神,嘴衔五谷,左肩斜扛北斗七星,右肩斜担南斗七郎,左手拿松木弓箭,右手执毛笔砚台,双脚踩着天下的土地。在他身上集中了人类赖以生存的主要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比如他的眼睛是亮明星,他左手拿着弓箭,右手拿着笔砚,嘴里衔着玉石,前胸是银,背后是金等等。土族人一般把村庄周围的山峰都奉为神山,在各种节日进行祭祀,且山上的树木不能随意砍伐,这被认为是冒犯山神的行为。

另一座备受重视的神山是赤列布山(祁连山),赤列布山作为互助县内最高的一座山,深受土族人民尊崇,在婚礼歌中也时常有所凸显。在土族迎娶新娘的过程中,男方会招待送亲人吃猪头,在此期间要高唱名为《开坛曲》的歌:

“这酒坛像赤列布山,

瓶口宛如山上的水潭,

坛盖好似一座大石山。

阻挠开坛的有五位鬼怪,

开启坛子的却有五位神仙,

还有五位神勇的巴特尔。

酒坛里美酒满满登登,

这酒是用黑青稞煮的酒,

是前年酿造的陈酒。”

传说在赤列布山顶有一个大水潭,每逢旱灾,土族人就请供在村庙里的佛爷去求雨,取这池里的水,天就能下雨。赤列布山在土族神话中是神灵的居所,能解人间旱疾,作为土族信仰中最重要的一座神山,赤列布山出现在婚礼歌中,尤其是和青稞酒联系在一起,即是显示男方对于送亲人的重视,亦是土族之间美好的祝福。因此在婚礼中不可或缺的程序——跳安召舞时的舞曲中也常见赤列布山的身影:

“今天的日子多美好,

男女老少都全了,

在这欢乐的时刻里,

放声唱来尽情舞;

赤列布神山山顶上,

佩尔典马儿在驰骋,

马群兴旺呈吉祥;”

尽管现如今土族作为游牧民族的生活方式以及信仰早已淡化,但对于赤列布山的祥瑞在婚礼上是最好的祝福,对于土族人而言,在赤列布山脚下蒙受庇护,可以使自己生活幸福,远离灾祸。

神山信仰族的神话体系中是不可忽略的,土族聚居地几乎都是多山地区,山是土族人民最接近的自然物,因此也就自然而然成为了土族人自然信仰中最重要的一个部分。土族人对于以神山为代表的的自然物的崇拜使其对于周边环境有着天然的亲和,他们对于动植物往往怀有一种宽容的态度,将它们视为值得尊重的生灵,更是吉祥的象征,在土族婚礼歌中,与神山一趟出现的往往就是土族人身边的各种生灵,例如黑喜鹊,黄牛等,它们的出现也同神山一样,是祝词中美好的代名词,其中许多动植物拥有自己的神话传说,在土族人的认知中都是长生天给予土族人的帮手,时至今日这种自然崇拜依然影响着土族人的生活观念,使得土族地区不仅是人与人之间的亲近,更是人与自然的和谐。

2.3. 英雄崇拜

神话作为一个民族的童年,对民族意识和民族性格的形成与发展有重大影响。神话英雄是上古先民在现实的基础上,根据自己的想象所进行的创造,其中包含着他们对自然、对社会的理解,是先民世界观、价值观的体现[6]。中国神话体系中的英雄常以朴实善良、勇敢坚毅的形象出现,在土族婚礼中,对于神话英雄的歌颂是重要的一环,且其中的英雄形象与许多民族神话中的不同,以儿童的形式出现。在男方设宴摆酒时,席间对唱的颂词道:

“……

问:看那沟壑的上部,

见一位三岁的孩子,

他在会神地拣龙骨,

拣了龙骨想做什么?

……

答:看那沟壑的上部,

见一位三岁的孩子,

他会神地拣龙骨,

拣了龙骨筑城墙。

……”

土族是从游牧民族逐渐转化为农耕民族的,在其神话时期对于力量的渴望一直随婚礼歌的流传而保存至今,天生神力的孩童在土族神话中时有出现,且与土族文化遗产——轮子秋的诞生有着重要的联系,土族尚勇的特点从这些神话文本中可见一斑,这种将力量给予孩童的表达方式与诸多游牧民族领袖的诞生神话有同样的内涵,即渴望强大的部族与健壮的劳力,可见这类神话的产生和流传与土族的族源及其原始生存环境有着密切关联。在另一则婚礼歌中,三岁孩童的神话则展现了土族成为农耕民族后的图景:

“下到平滩捉黄牛,

捉了黄牛套铁犁,

东西南北犁了三趟,

呋噜噜来哦啦啦,

三岁的孩儿,

这才是生活的法子。”

在土族定居河湟地区以后,其生活方式就开始向农耕形式转变,其神话中孩童也从尚武尚勇的冒险中脱离,成为务实淳朴的形象,从天生巨力的半神成为普通的农民,其本质是民族心理的转变,在土族先民颠沛过后,在河湟地区终于得以休养生息,神话英雄也就从被尊崇的民族领袖变成带领耕种的质朴人民。这类神话最终成为教化民众勿贪务实,勤俭持家的民族精神文本,在婚礼上代代流传,训诫后世子孙。

3. 土族婚礼歌中的文化融合

土族婚礼歌中众多丰富的神话母题得益于土族族源的构成以及土族的地域特点,对于土族的族源问题历来多有争议,许多学者以“吐谷浑”音变为依据认为土族祖先即是吐谷浑后人,但周伟洲在《吐谷浑史》一书中,对有关吐谷浑与土族的渊源问题产生疑问:在现代社会中,吐谷浑的后代究竟是以其原有的方式存在,还是已与其他族群融为一体[7]?而在《青海历史纪要》一书中,针对土族的起源作出了相关说明:

“据藏文的《佑宁寺创建记》载:蒙古成吉思汗率部进入青海东部地区后,其部将格日利特及其部属在今互助县一带居留下来,和当地的霍尔人通婚。成吉思汗率兵进入的时间是公元1227年,格日利特及其部属与霍尔人通婚后繁衍成土族。又土族人民现在还流传着他们的祖先一部分来自蒙古族以及霍尔人和蒙古人通婚的说法。

在土族人民当中,至今也广泛流传着霍尔人和吐蕃人打仗的故事,认为霍尔人是自己的祖先。现在互助县还有一些地名,如“贺尔郡”、“贺尔屯”、“贺尔川”等,据称就是因为住过霍尔人而得名。”[8]

然而就土族人民族认同而言,吐谷浑为主要族源构成的说法并不能成立,土族人称自己为“白蒙古”“蒙古尔人”,信奉长生天,且当地人对于佑宁寺的神圣性坚信不疑。李克郁先生通过推导土族历代土司身份的方式认可了蒙古本源说的理论,他根据《佑宁寺志》及藏文《安多政教史》等文献,对土族土司统治历史进行溯源,认为土族主要由两个方面构成,一方面是主干部分,具体包括两个体系:一个是元蒙古皇室亲王体系,另一个是元蒙古皇室室驸马体系;另一方面是非主干部分,这里又可细分为两类,第一类是蒙古人和撒里畏兀人,这类群体属于非皇室成员;另一类是少量的汉人以及来自其他少数民族的人,他们均加入了土族。如果从民族成分层面来看,土族的主要构成部分是白达勒达和黑达勒达两类群体。此外,撒里畏兀人的数量仅有五百人左右,其他汉族藏族以及其他民族的人数也相对较少。族里的各个土司都是元甘肃行省的官吏,并在明朝初期相继回归明朝。此后,土族先民进入河湟地区扎根生存,并在之后发生了很大的改变,他们有的融合了汉藏,有的以原有方式延续,同时吸纳了少数非蒙古语族的群体,并形成了一个相对独立的民族共同体[9]

前文已经提到,土族人认为结婚是腾格里的旨意,是人来到世间最重要的使命,婚礼歌中大量提及腾格里、长生天、天神乃至神山,实际上是使婚姻具有神圣性,以展现对腾格里的崇敬。正是由于婚礼被赋予了这种重要意义,土族选择以婚礼歌的形式来保存本民族的神话传说,致使在没有文字的情况下,这些神话传说依旧得以传承,从婚礼歌中神话框架以及神灵崇拜方面来看,土族自拥有固定的婚礼模式以来,这些因素都未有大变化,具有稳定性。然而由于土族本身地处多民族聚居地区,且其族源和文化较为复杂,这些保存至今的神话歌融合了多个民族神话的母题,尤其是创世神话部分,汉族的影响是较为明显的,土族创世神话中出现的诸多神灵以及创世情节都来源于汉族神话体系,且这些神话歌都对仗工整,流畅优美,说明是由土族上层阶级创作并流传至民间的。从其中掺杂的大量的汉文化元素中,我们可以看出,土族接受汉文化影响不仅早而且广,汉文化已渗透到土族文化和生活的方方面面,尤其是在上层文化中,汉文化的影响十分深厚。与此同时,与土族毗邻而居的藏族也对土族文化产生了深远影响,在土族创世神话中有一些关于藏族经典而来的神话母题,在诸多歌颂宇宙天地的婚礼歌中也明显具有藏族的特色。可见土族神话再以婚礼歌的形式传承时也完成了文化重构,最终形成了自己独立的神话体系,凸显的实际上是土族在多民族地区的文化包容性以及再创作能力。大多数土族神话歌虽然含有汉族及藏族的神话因素,但并不是全盘挪用,而是结合了土族人民自己的神话思维而产生的次生创世神话,这使得土族神话在融合多种文化的同时保留了自身特色,由此使土族人有自己的民族认同和神话体系,具有独特的魅力。

4. 土族婚礼歌在当代语境下的传承

由于土族没有文字,其民族神话自诞生以来就以口头形式留存,婚礼歌作为土族婚礼习俗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具有稳定性和传承性,因而成为土族神话重要的载体,将土族先民的想象与生活留存至今。建国以来,针对各民族文化遗产的保护工作开始开展,土族是西北重要的民族之一,其婚礼歌得到了较为完整的保存及记录,并被纳入国家第一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

土族婚礼歌传统的传承方式主要分为三种,第一种是参与式的大众传承,土族热情好客,能歌善舞,举办婚礼时往往广纳亲友,婚礼歌常在婚礼过程中的各个重要节点出现,由此土族民众有诸多时间可以接触并且参与婚礼歌的歌唱,由此获得婚礼歌中丰富的神话文本以及民族记忆,这是土族婚礼歌神话延续至今最普遍的传承方式;第二种是家族式传承,待字闺中的土族少女往往会提前开始缝制嫁衣、熟悉婚礼流程并且学习哭嫁歌,如果在其出嫁前仍不能学会流利的哭嫁歌就会被视为无能;第三种是从师学艺的传承方式,这种传承是以村落为地域传承的谱系关系。一个村落中出名的歌手往往受到村中少年的追捧,这些少年会在农闲以及休憩时向歌手讨教,在耳濡目染中学会婚礼歌的内容[10]。继而继承婚礼歌中关于土族神话的重要内容,并且一直保有一定的稳定性。

但由于土族婚礼程序繁琐,且婚礼歌曲目众多,其中的诸多细节因为时代的变迁和经济的发展而生变甚至流失,而现如今由于婚礼仪式的简化汉化以及通晓土语的土族人越来越少,婚礼歌的传承人急剧减少。就实际调查来看,在青年一代中婚礼歌的传唱者已经寥寥无几,对其中神话文本有所了解的也甚少。土族聚居地区近些年的迅猛发展使外来文化与当地土族文化产生剧烈碰撞,丰富多彩的现代文化开始在当地人中间更受欢迎,这也是土族婚礼歌与许多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共同面对的困境与难题。当地民俗学者及语言学家虽然于1979年创制了土族文字,并搜集整理了《互助土族婚礼习俗》,但也因种种原因未能在群众中普及开来,所以利用文字传承土族婚礼习俗的人也是极少数。互助东乡地区能详细讲述土族婚礼歌中神话内容,并协助编纂《土族婚丧文化》一书的老先生已年近九旬,听力大不如前,已经无法流利讲述土族文化习俗,而其后无人传承,实在令人唏嘘。

作为活生态的民间习俗,土族婚礼歌的演唱需要在土族婚礼上进行,如果要撇开它的演唱情境,婚礼歌也就如同鱼儿失去水一样,其真实性将会受到损害,现今多数土族已经不再进行完整的土族婚礼程式,甚至采用现代婚礼,这使得婚礼歌失去了生长的土壤,其包含的土族神话内核也将失去应有的意义。因此对于土族婚礼歌的保护不应当只从书面文本方式出发,更重要的是保护其文化生态环境,使民众能时常传唱。即便是商品经济的现代社会,传统文化依然是其坚不可摧的文化基石,继承和发扬传统文化是至高无上的荣誉和义务是非常重要的。对其中失去活力的、行将衰亡的文化事象,要完整地记录保存下来;对尚有活力的文化事象,则要使其更好地存活,保护其赖以存活的土壤,使在现代社会传承下去。

5. 结语

土族婚礼是一套具有鲜明民族风俗的重要人生仪式,反映了长久以来本族人民与自然的抗衡并经过上百年社会生产劳动的历程,这项仪式涵盖多个环节,其中包括提亲、订婚、嫁娶、回门等过程,从各个方面折射出土族独特的文化意蕴。婚礼歌是土族婚礼中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土族是能歌善舞的民族,婚礼歌反映着土族历史及文化的方方面面,更是土族神话传承的重要载体,在土族婚礼歌中展现的土族神话展现了土族先民的对自然的朴素认识,奠定了土族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在土族民族意识的建立过程中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土族现今的婚礼仪式已逐渐汉化简化,婚礼歌也少有传唱,在土族年轻一代中众多人已经不再记得土族神话的具体内容及来源,土族人代代口头相传的神话传承模式面临着危机,虽然大多数婚礼歌及其神话内容已经以书面形式得以保存,但其在婚礼上完整的表演情境很难再现。作为土族重要的非物质文化遗产,婚礼歌在土族神话体系中发挥的重要作用不应当被忽视,其承载的文化内涵是土族的精神财产,代表着土族的共同意识,必将继续在土族文化圈中熠熠生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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