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随着数字技术的迅猛发展和广泛普及,人类社会正在经历一场深刻的变革,特别是对于年轻一代而言,数字技术已经成为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数字化时代背景下,人际亲密关系的建构与维系的方式正在经历巨变。数字技术的迅猛发展,尤其是社交媒体的普及,使得越来越多的青年群体开始通过数字化的方式建构与维系亲密关系。通过社交媒体、即时通讯软件等平台,青年人不仅能够与现实中的亲友保持联系,还能在数字空间中建立全新的亲密关系,如网络恋爱、网络认亲、网络交友等。这种基于数字技术产生的新型亲密关系被称为“数字化亲密”。青年群体通过数字化媒介与现实亲密关系进行互动,调整亲密需求,并在数字世界中扮演不同角色,建立新的亲密关系。这种数字化亲密关系的出现,为青年群体的情感交流方式带来了新的可能,同时也造成了情感体验的复杂性。
2. 数字时代下亲密关系的变化
2.1. 数字网络成为亲密关系的延伸空间
人际亲密关系被认为是最充实、最肯定且最令人满意的人类社会交往的核心[1]。人际传播作为最基础且最亲近的传播方式,贯穿人类传播发展的始终,因其传播及反馈迅速的特点,极易建构出人际间的亲密关系。这种关系通常与爱、亲密、自我表露、支持、结合、依恋以及性行为等概念密切相关,且这些概念之间的界限往往是连续的而非截然不同的[2]。在数字化时代,亲密关系的形态虽有所延伸、消弭或新建,但其核心范畴仍不外乎亲情、爱情与友情。随着社会结构的变化,传统的差序格局逐渐被打破,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因学习、工作等生活生产需要,远离原有的人际亲密关系网络。以“空巢青年”为例,这一群体脱离了早期熟悉的人际关系网络,在独居环境中不断理解、适应并创造新的社会网络,从而形成独特的情感互动与情感体验[3]。“数字化的亲密”关系为这类群体提供了新的亲密体验,他们通过数字化媒介与现实的亲密关系进行互动,在媒介逻辑的引导下改变亲密表达方式,同时调整自身的亲密需求。无论是克制情感表达还是另寻情感出路,这些行为都构成了全新的情感体验。数字技术使青年群体在亲密关系的建构、维持及发展阶段中产生了更为复杂且特殊的情感体验,并发挥了不可或缺的作用[4]。青年群体通过文字、音视频以及平台互动等方式维系亲密关系,适应数字化媒介的同时,也在数字世界中扮演多种角色,并通过这些角色与他人建立新的亲密关系。这种向数字世界寻求出路的行为,旨在填补现实亲密关系的缺位。
2.2. 虚拟身份助推“数字化的亲密”关系的形成
在数字化生存中,虚拟身份成为青年群体建构亲密关系的重要工具。通过虚拟身份,个体能够在数字空间中突破现实社交的限制,探索新的情感角色与互动方式。虚拟身份不仅为个体提供了更多的自我表达空间,也使得数字化亲密关系的形成更加灵活多样。例如,青年群体通过社交媒体、在线游戏等平台,以虚拟身份与他人建立基于共同兴趣或价值观的亲密关系。这种关系虽然缺乏实体接触,但其情感深度与互动频率并不亚于现实中的亲密关系。虚拟身份的引入,使得数字化亲密关系在情感表达与互动方式上呈现出新的可能性,同时也为个体提供了突破现实社交障碍的途径。然而,虚拟身份的匿名性与流动性也可能导致情感表达的碎片化与亲密关系的表面化,这些问题需要在数字化亲密关系的建构与维持中得到进一步探讨。正如杜骏飞所言:“数字化交往是以‘交流–行动’为核心的人类实践向数字空间转移后,因媒介–社会交互性共同演化而产生的自反性社会实践”[5]。因此,虚拟身份不仅是数字化亲密关系形成的关键因素,也是理解当代人际亲密关系变迁的重要视角。
2.3. “数字化的亲密”关系成为当下人际亲密关系的媒介化表达
数字化亲密关系是媒介化交流的产物,是数字传播媒介对社会生活中亲密关系建维需求的“补偿”。亲密关系双方借助数字媒介的可供性,主动适应符码化的关系建维方式[6]。媒介化不仅是媒介逻辑渗透并介入社会文化变迁的过程,也是媒介与人、社会等多个层面互动的结果。在媒介化的研究中,需保持一种动态的眼光,关注媒介与人、社会之间的互动关系。这不仅要求传播学者对不同的媒介形态保持敏感,还需对媒介技术的演变、媒介逻辑的渗透及其对社会系统的影响保持敏锐的洞察力[7]。数字化亲密关系作为媒介化表达的典型形式,既保留了传统亲密关系的情感内核,又融入了数字时代的媒介逻辑。例如,表情包、短视频、语音消息等媒介形式成为情感传递的新载体,使得亲密关系的表达更加符号化、即时化和多样化。然而,媒介化也带来了一些新的挑战,如情感表达的碎片化与亲密关系的表面化,这些问题需要在数字化亲密关系的建构与维持中得到关注与解决。当前学界对数字技术影响亲密关系的研究仍显不足,尤其是对完全基于虚拟身份建构的数字亲密关系以及“数字化的亲密”这一中介化状态的研究较为匮乏。未来的研究需以多元动态的视角,正视数字化亲密关系可能带来的非正面影响,并在技术原理的基础上探索避免这些问题产生的路径。
3. 研究对象及研究方法
本研究探究在数字时代下青年群体亲密关系的建维与影响。“数字化的亲密”关系有哪些具体表现?“数字化的亲密”关系建构的机制如何?“数字化的亲密”本质是什么?基于这些问题,本研究采用半结构式访谈对14位20~39岁的青年1进行访谈(具体信息见表1)。在14位访谈对象中,有12人正处于异地求学或者异地工作的状态,借助媒介进行线上互动成为了他们与其他人维系或建立亲密关系的主要方式。本次访谈的内容主要包括三个部分:首先是被访者的基本个人信息(性别、年龄、学历、地理状态、职业)。其次是被访者的现实亲密关系以及数字化下的亲密关系的概况,同时了解他们使用社交媒介交流互动的情况(媒介类型、交流频率、交流诉求)。最后是亲密关系数字化后的情感变化、出现的问题及其解决情况,以及被访者对于数字化亲密关系的认知。
本次采访的主要方式包括当面访谈,电话访谈以及网络访谈三种,借助由14道开放性问题组成的访谈大纲并在实际采访中结合适当追问的方式完成访谈,对每个被访者进行30~45分钟的访谈,并将访谈内容转化成约1.5万字的访谈稿。基于本篇论文的研究目的,对访谈稿中的文字进行关键内容的提取和分析,了解数字化亲密关系的两种不同表现,厘清其建构机制,进一步阐释数字化的亲密的本质,并对当下的数字化亲密行为进行反思。
Table 1. Basic information of interview subjects
表1. 访谈对象基本信息
采访者 |
性别 |
年龄 |
学历 |
地理状态 |
职业 |
A1 |
女 |
23 |
本科 |
异地工作 |
程序员 |
A2 |
女 |
23 |
硕士 |
异地上学 |
学生 |
A3 |
男 |
22 |
硕士 |
异地上学 |
学生 |
A4 |
女 |
31 |
硕士 |
本地工作 |
公务员 |
A5 |
女 |
23 |
本科 |
异地工作 |
文化行业 |
A6 |
女 |
20 |
本科 |
异地上学 |
学生 |
A7 |
男 |
23 |
本科 |
异地上学 |
学生 |
A8 |
女 |
24 |
硕士 |
异地上学 |
学生 |
A9 |
女 |
26 |
本科 |
异地工作 |
化工行业 |
A10 |
男 |
23 |
硕士 |
异地上学 |
学生 |
A11 |
女 |
32 |
硕士 |
异地工作 |
产品经理 |
A12 |
男 |
23 |
硕士 |
异国上学 |
学生 |
A13 |
女 |
24 |
本科 |
本地工作 |
自由职业 |
A14 |
男 |
35 |
硕士 |
异地上学 |
学生 |
4. 数字化亲密:基于数字技术建维的人际亲密
4.1. 维系:脱胎于现实的数字化亲密关系
4.1.1. 责任感下现实强关系的数字弱表达
现代社会是被数字技术重塑了的社会,数字时代即是对当前社会特征和社会形态的高度总结和凝练表达[8]。数字技术将现实世界以其媒介逻辑投射成为数字社会,并因为数字技术在日常生活中的高渗透率而彼此紧密影响着。原先存在于现实社会中的人际亲密关系因亲缘地缘等因素形成高度信任的强关系,这类强关系很少会因为时空距离的影响而衰减,因此在数字时代,人们并不迫切去维系或增强这类亲密关系,在数字交往实践中也是围绕事件话题展开浅显交流。
“家人不时刻保持联系也能够正常生活,家人之间需要适度的距离感与个人空间,但会在20天联系一次的原因是想获得他们近况。”(A12)
“朋友和家人关系很稳定,不需要每天的嘘寒问暖来联系。……基础的沟通和关心是可以满足的,但更深入的就不行,我们更多是围绕话题展开,不会有一些更深层的表达和倾诉。……数字化的亲密只能起到维系关系作用。”(A14)
同时,因为时空距离的拉开,中国人对于亲密关系的责任感愈发明显,在青年群体的数字交往实践中,他们对于发生自现实的亲密关系有一种维系的责任感。对于长辈,他们觉得数字化的亲密交往距离恰好合适,既给自身留足空间的同时又方便彼此间的嘘寒问暖;朋友间不能时常见面也可以通过社交媒体转赞评以及日常交流中实现情感沟通,将关系维系在稳定不衰退的状态下;而恋人间因为肢体接触的缺乏,实际陪伴感的减少,亲密关系双方更需要一种对于关系维持的责任感。然而无论文字、音视频多么丰富,数字化时代下的情感表达终究不敌现实丰富,也正因如此,更多维系亲密关系的手段在数字化时代萌芽,如表情包,电子红包等。
4.1.2. 网络高成本表达带来的低交流欲
数字化亲密关系另一个明显的表现就是交流的欲望降低,尤其是从现实延伸至虚拟的亲密关系,因为现实交流可以实现神态声调甚至肢体上的表达,而在网络上只能通过生硬的文字进行阐述,无论辅佐以如何的表情包或拟声词都无法达到同样的交流效率。音视频通话虽一定程度上能缓解,但时空的差距不只是简单的一屏之隔这么简单。
“有点困难,和家人之间对话不自然,视频交流时一直看着他们的眼睛也有点奇怪。同时缺少肢体交流,和家人打视频变得像是一种任务。朋友间交流文字无法表达强烈的情绪,有的时候想到这里交流的欲望都会减少。和恋人缺少肢体接触,吵架的时候更容易因为表达不对导致谈崩。”(A11)
“网络交流的主体是文字的单纯浮现,很容易造成表达和理解的障碍。而现实交流中会更多的用到语气和表情来进行更完整的交流。其次在网络上交流难免会有一定的“麻烦”主要表现为打字速度的限制,所以会降低我的说话欲望。”(A3)
数字媒介内容碎片化、扁平化,在社交平台上进行的交流也更多是短篇幅甚至是以短句的形式出现,这就容易造成交流沟通的低内涵,想要精准生动地去分享一件完整的事对于关系双方来说都需要足够的时间与专注。一旦回复的时间慢了或是语句平淡了极有可能默认产生一种“漠视”“不感兴趣”的态度,从而降低对方的交流欲望。同时在数字化的亲密交往之中,代际之间还存在着媒介素养的参差,不同时代的人对于网络符码的解读不同,年长的长辈对于网络媒介使用的不精通都加大了数字化亲密关系维系的成本,成本急剧增加之下带来的就是日渐衰退的交流欲望。
4.2. 建构:基于数字身份建立的亲密关系
4.2.1. 现实亲密关系空缺的数字补偿
诺贝特·埃利亚斯强调人类情感关系和情感需求在社会生活中的重要性。他认为,“人需要爱与被爱”,人在社群中“付出和获取的情感需要,是人类存在的基本条件”[9]。人类不仅仅需要被爱的力量同时也需要通过爱人,付出爱来获得力量,然而当下的青年群体大多处于亲密关系部分缺失的状态,他们有的人苦于原生家庭的影响,有的人难以处理现实复杂关系,陷入长期的孤独之中。但数字化技术的发展为这群青年群体提供了新出路,部分人以“亲属”的身份活跃在社交媒体平台上,例如小红书平台上一位名叫“爷爷”的博主,拥有20.6万粉丝、一位教学烹饪的名叫“小琳妈妈”的博主,拥有57.1万的粉丝。在他们的评论区里大多数粉丝都以爷爷、妈妈来开头,常见“妈妈,今天我生日,可以祝我生日快乐吗”“新年快乐爷爷,谢谢你成为了我的共享爷爷”之类的评论。现实亲密关系的缺失,但因为人本能地追寻付出和获取情感,越来越多的人们转身向数字空间寻找亲密代偿。“电子家人”一方面为青年群体回避亲人逝世或亲密关系缺席提供了港湾,一方面这类正向反馈的情感为他们提供了爱与支持,抚慰了现实的疲惫与不如意。
同时相比亲情缺位,异地生活的青年群体更多面对的是友情或爱情的空缺。对于这部分的数字亲密关系,他们的需求不仅仅是能够补偿现实亲密关系,更多是希望在网上冲浪这一新的数字行为中有个陪伴。
“现实生活很枯燥,确实需要有个人来经常沟通交流满足情感宣泄的需求,而对于通过共同爱好结交起来的没有现实基础的网友,双方更容易将自己包装成对方喜欢的样子,在现实情感缺失的情况下这种线上联络更能引起共鸣。……和网友的情感联系一开始大多建立在共同兴趣爱好的基础上,因此很容易熟络,同时因为现实互相不认识,在网络上聊天时会更加的展现出自己外向的一面。但是和现实朋友的联系也必不可少,毕竟网络是虚拟的,线上的交流替代不了线下和现实朋友在一起的情感共鸣。”(A10)
数字技术为青年群体提供了共同的接入可能,他们因为现实亲密关系的空缺或不足相聚在一起,互相为对方提供这些亲密关系的数字补偿,这种基于现实需求产生的数字亲密关系在建立之初就预设了一定的门槛,它可以是相似的生活经历或兴趣爱好,总之在算法点对点的精准推送之下,在数字化的媒介空间内建立现实亲密关系的补偿变得更轻易,但对于这类亲密关系的数字补偿来说,受访者一致表示无论在网络上聊到如何亲密的程度也无法取代现实的亲密关系,数字化的亲密关系终究只是一种补偿或者锦上添花的关系。
4.2.2. 台前虚拟身份交流的幕后安全感
戈夫曼认为社会交往就像戏剧舞台,每个人都在扮演某个角色,在社会互动中每个人都竭力维持一种与当前社会情境相吻合的形象以确保他人对其做出愉快的评价[10]。在数字交往空间这一表演区域内,人们戴上“假面具”建构起有别于现实的数字身份,基于这种虚拟身份产生的亲密关系为青年群体营造出一种安全感。这种安全感首先来自身份的可控性,他们不仅将自身想展示的一面披露并严密扮演着,还基于这一身份在网络空间内偶遇关键词相同的网友,这就促成了自身身份与交往对方身份的可控性,彼此身份都在预期范围内的交流为亲密关系的建立提供首要安全感。其次是交流话题和尺度的可控性带来的安全感,在算法的推荐下,有相同爱好与关注事件的节点才有偶遇的可能,交往间发展而来的亲密关系也是基于相关话题和事件,亲密双方可以选择性地披露自身真实信息,一切全取决于他们自己。
“在现实生活中因为现实多身份的原因与不同人建立了不同关系,比如我上班的地方就有一些饭搭子,平时也会一起出去玩,那对于他们我可能只会聊聊工作或其他相关的话题,再有一些同学也就针对不同的身份分享一些有趣的事,但网络上的朋友完全不涉及现实利益,我也不担心他会将我的苦水抱怨说给其他身边的人听,所以和网络上的朋友我几乎可以聊所有我想分享的内容,甚至包括一些很激进的无法在现实中表达的观点。”(A13)
这种自由且可控的体验为青年群体提供发展全新数字化亲密关系的底气,在安全感的加持之下,可以看到全新的数字化亲密关系其实是复合的,因为链接的只是数字化身而不牵扯现实,它可以有很深层的发展空间。然而这也在另一层面印证了其他受访者的观点,他们对于自身信息的披露有限,对于网络上其他建立了亲密关系的朋友保持适当距离,因为他们担心当自己过度披露真实信息后现实和虚拟的界限会变得模糊,他们喜欢并乐意交往的只是那个数字化身,再追根溯源后牵扯到的现实就太过复杂了。
5. “数字化亲密”关系的建构机制
5.1. “数字化亲密”关系的形成机制
5.1.1. 数字技术改变了青年群体的媒介使用惯习
截至2024年6月,我国网民规模已达10.9967亿人,其中20~39岁的青年网民占比32.8%,即时通信用户规模达10.78亿人,占网民整体的98.0% [11]。随着信息与通信技术的快速发展,数字化媒介已成为青年群体日常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每一次新设备或新平台的推出,都进一步扩展了与远距离亲人或爱人进行数字通信的可能性,使得跨地域的亲密互动呈指数级增长[12]。
数字化媒介不仅改变了人们的生产生活方式,还深刻影响了青年群体的媒介使用习惯。从时间维度来看,数字化媒介打破了传统媒介的时空限制,用户可以随时接入互联网,进行媒介使用行为。从空间维度来看,数字化媒介的便携性使用户能够轻松进入并穿梭于不同的媒介空间。此外,数字化媒介还创造了一个虚拟的数字世界,用户可以在其中自由设计自己的形象,为现实生活增添了一层神秘的幕布。这种虚拟与现实的交织,不仅丰富了人们的生活体验,还使得个体能够在数字世界中区分前后台身份,实现多元化和个性化的自我表达。
5.1.2. 青年媒介使用惯习的改变对亲密表达与需求的影响
随着数字化媒介的兴起,青年群体可以随时随地接入数字空间,并通过虚拟身份重塑社交行为。尽管数字化媒介已成为日常生活中的主要媒介,但人类社会的本质决定了个体无法在虚拟网络中完全孤立生存。在这种新的媒介环境下,青年群体对亲密的表达与需求也在不断调整。
数字化媒介使得现实的亲密关系得以通过数字网络维系。青年群体与亲人、朋友、爱人之间的沟通可以通过文字、音视频对话等方式完成,这种数字化的亲密为亲人和爱人之间构建了一种既联结又区隔的状态。它既保持了物理距离,又通过数字连接维持了情感联系。此外,数字化媒介还为那些在现实生活中缺失的亲密关系提供了新的可能性。数字身份的可塑性和弱连接的脱域自由,使得一些完全基于数字身份的亲密关系得以产生。这类亲密关系可能基于交易(如在线交友平台中的付费服务)或共同兴趣(如社区互动),反映了数字化媒介如何重新定义人们的社交互动和情感联系。
5.1.3. 亲密的表达与需求变化和亲密关系的建维互动
青年群体在数字化媒介环境下对于亲密的表达与需求都有了新的变化,例如,当需要表达想念或爱意时,青年群体倾向于在社交媒体上通过文字、图片、音频或视频的方式发起邀请,以期待对方的回应,从而维系和加强感情。当亲密关系出现缺失时,青年群体可以通过购买服务或建立契约的模式来获得新的亲密关系。这种在数字化环境中通过相关技术表达亲密,从而维系或建立的亲密关系就是数字化的亲密关系。这种关系虽然基于数字媒介的特性,是一种弱连接,但由于它是亲密关系的数字化延伸,因此仍然展现出亲密关系的特征。这类数字化的亲密关系的实践同样影响着青年群体对于亲密的表达与需求,二者在亲密实践中不断互动调整着。
因此,青年群体在新的媒介交往和互动中塑造了一种新的既联结又隔离的亲密状态——“数字化的亲密”。这种状态是媒介技术、社会环境和个体需求之间相互磨合和适应的产物。它不仅反映了数字化时代下人际关系的新形态,也揭示了媒介技术如何重塑人们的社交行为和情感联系。
5.2. “数字化的亲密”关系的弹性结构
5.2.1. 弹性结构的两端:个体感与亲密感
不论虚拟还是现实,亲密关系都是生命个体基本安全感的最初来源[13]。个体通过亲密关系来获得最初的安全感,同时也因为独立个体本身的存在而追求个体感。在数字化时代,台前幕后的规则给予用户最大限度的个体感,他们可以选择性地揭露自身的真实情况进入媒介交流空间之中,选择愿意交流的对象达成链接共识,就双方共同感兴趣的话题展开交流,这样的交流摆脱时空限制的同时极大尊重了双方的个人意愿,个体成为根据自身需求灵活选择自身身份、交流信息、交流对象的“自由体”。
“网络交流的自由度会很高,文字交流会留有更多交流空间,随时随地都可以进行。”(A6)
“和朋友线上交流是看到好玩的有趣的想分享,当然想吐槽的时候也要找朋友,朋友理解我的想法。和家人就是问问最近在干嘛忙不忙,总的来说就是很日常的交流。”(A1)
但通过数字媒介来建构或维系的亲密感终究存在两种可能,积极来看,它为一些缺失的亲密关系或是因时空局限维系困难的关系提供了生存的可能,并且社交媒体上的音视频功能、点赞拉黑以及表情包、数字红包等功能为互动沟通提供多样化可能。但数字化媒介本身就是一种中介,通过中介进行的情感建构与维系终究是距离感的表现,过度依赖数字媒介进行亲密关系的建维又会造成相反作用。
5.2.2. 弹性的运行机制:联结与脱域的自由
媒介既能创造出共享和归属感,也能给出排斥和隔离感[14]。“数字化的亲密”本身作为一种弹性的关系结构,使得关系双方能对个体性与亲密性的边界进行管理和控制,从而在数字媒介交流空间中形成一种既相互联结又保持区隔的交往状态[7]。首先因为数字化媒介随时随地万物互联的特性,交往双方可以通过数字媒介进行一系列的破除时空障碍的对话,在个体需求和亲密建维之间实现了平衡。当下因为台前幕后的机制,网民在一个现实身份的基础上可以在线上建构无数大相径庭的数字身份,同时因为当下节点化生存的现状,人们与无数节点之间都存在着或多或少的弱连接,在此基础上与他人联结成为一种十分轻易的可能,建立一些完全基于虚拟身份间的数字化亲密关系也成为一件易事。
“网络的马甲其实是一种保护,可以把现实和虚拟隔绝,我可以完全无视现实束缚肆意表达。同时基于这些马甲建立的关系亲疏是很明显的,有些关系不符合预期就可以直接结束。比如删除好友或者直接卖号等。”(A13)
同时,因为数字分身的成本低廉,当人们对一段亲密关系处于暂时疲劳或希望永久结束时,下线或“马甲自杀”都是经常发生的事情。脱域的自由以及数字环境的匿名性,人们很难对一段被单方面结束的关系实现挽留,因此“数字化的亲密”其运行机制是弹性且自由的,它在确保个体需求与亲密需求、个体性与亲密感、个体安全感与情感风险之间保持一种灵活的控制和调整,时刻确保亲密关系保持在一种动态的平衡稳定下。
6. 对“数字化亲密”盛行的反思
6.1. “数字化的亲密”的本质
“数字化的亲密”是在媒介化社会之下,数字技术介入人们的生产生活场景之中,使得他们尤其是青年群体与亲密关系对象交往互动呈现的一种既联结又区隔的状态,从而形成一种全新的数字化的亲密关系。它大致可分为现实亲密关系的数字延伸与现实缺位的亲密关系的数字建构,因此“数字化的亲密”关系具体呈现为现实亲密关系的数字维系,如与亲人、朋友,恋人通过数字化媒介进行的亲密交往以及完全基于虚拟身份建构的亲密关系,如电子家人、网络对象,网络好友等。
数字化媒介存在人类生活的方方面面,它是一个打破时空限制的即时通讯媒介,同时它营造的媒介交流空间是一个天然的表演区域,在这个表演区域内人们可以戴上假面具,预设剧情,根据剧本生存。因为它的无处不在以及补偿了先有媒介的短板,人们的媒介使用惯习渐渐改变,他们从现实生存渐渐转向数字生存,通过数字化媒介工作。在这样的新媒介使用惯习下,人们对于亲密的需求也有所变化。即时通讯技术可以满足他们对于远距离现实亲密关系维系的需求,通过数字化媒介维系亲密关系成为新的需求的同时,他们发现虚拟化身份的剧本生存恰好可以满足他们对于新数字化亲密关系建构的需求,与符合理想身份的人建立数字化的亲密关系成为当下青年群体在亲密关系上的新实践。在新生的数字亲密行为实践发展中,青年群体对于数字化亲密关系也有了新的更确切的需求,这就使得他们在数字化亲密关系的建维过程中有所调整。因此青年群体对于亲密关系的需求与数字化亲密关系的建维之间存在着互动关系,二者之间维持着动态的平衡。
因此,“数字化的亲密”是数字技术对当代青年群体亲密关系的结构性参与,同时因为数字化交流空间的“舞台”特性,发展出了全新的独特的亲密关系。这种亲密关系是一种弹性结构,其两端是亲密双方的个体感和亲密感,一方面“假面”的存在为双方带来空前的个体空间,另一方面,作为现实投影的数字社会又给足了建立亲密关系的空间,只要双方愿意,数字亲密甚至可以远超现实程度。同时数字化媒介带来的联结与疏离恰好对应亲密双方的自由与亲密需求,“数字化的亲密”关系运作也形成了一种动态的平衡。
6.2. 对“数字化的亲密”的反思
6.2.1. 中介化亲密背后的情感疏离
数字化亲密是一种弹性结构,是个体感与亲密感的弹性平衡,同时在关系存续期间双方又有不同程度链入与脱域的自由。特克尔的研究显示,社交网络时代,科技使得我们联系得比以往都紧密,但也变得越来越孤独,网络亲密(Cyberintimacies)滑向了网络疏离(Cybersolitudes) [15]。青年群体在数字化亲密交往之中为了保证“假面具”不被揭下,会在表演区域内预设情节,按照剧本生活,这就使得他们做出类似设置可见分组、区分社交平台发布内容等行为,以回避现实亲密关系的数字监督。这种数字区隔也是一种青年代际基于能动性创建出来的一种数字“划界工作”(Boundarywork) [16]。基于中介物维系和构建亲密关系,在这样的亲密过程中受到媒介逻辑的影响,降低了亲密双方的交流欲望与交流深度,同时还因为对个体感的追求打造的数字区隔,数字化的亲密的背后实际是潜藏的情感疏离。
6.2.2. 数字交往对代际的无意识疏离
“数字化的亲密”归根结底是在数字技术发展之下形成的一种特殊的亲密状态,本文研究对象选取为20~39岁的青年群体而非40岁以上的中老年群体,原因在于并非数字原住民以及数字移民的他们本身对于数字技术的接纳程度就较低,这类群体更多的是去被动适应数字社会的节奏,无法适应即陷入数字难民行列。这样现实的问题即造成了在数字化亲密越来越普遍的情况下,年长的亲辈被无意识的疏远出了亲密关系维系的行列之中。
这类问题其实可以为“数字反哺”缓解,但事实上,青年群体的教导意愿以及年长长辈的学习意愿及能力在很多时候会成为与亲密关系维系中的时空距离一样的大难题。所以,数字化的亲密虽然在数字社会中为异地家庭、异地夫妻、异地友人甚至网络情感带来福祉,但也在无意识之中疏离了媒介素养较差的那批长辈。
6.2.3. 数字抵抗抑或数字依赖的风险
在谈及技术对社会的影响时,往往要将人考量其中,人是否在媒介运用之中掌握了主动性。数字化亲密维系了现实的亲密关系的同时建构了全新的虚拟亲密关系,后者为青年群体弥补了现实亲密关系缺失的问题。
“数字化亲密为亲密关系的升温提供一个良好的媒介交流空间,在这个媒介交流空间中双方可以就各式各样的话题展开深浅不一的亲密交流,这样的交流会消耗现实交流的话题与欲望,同时脱离了这样的交流空间,亲密关系可能会失去生存的土壤。”(A3)
“网络朋友很难见面,都是偶尔互动一下,并不了解对方全貌,和他们交流边界感更强,我不希望他们过多窥探我的现实生活,同时我也不感兴趣他们背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交流点到为止就好。”(A2)
数字化的亲密关系同样可以为亲密双方提供爱与支持等正向的能量,尽管其生存的土壤是数字交流空间,也会有人也因为不愿失去此类情感而过度沉湎其中。同时也有人意识到数字化依赖带来的问题,使用对数字技术保持距离,消极地使用这种技术,走向数字抵抗的极端。
NOTES
1此处的青年划分依据通常使用的一种说法:1周岁~6周岁为幼儿。7周岁~12周岁为儿童(与少年期重合,也可称少年儿童或少儿)。13周岁~17周岁为少年(也可称青少年)。20周岁~39周岁为青年。40周岁~59周岁为中年。60周岁以上为老年(也可称晚年、暮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