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杜甫在汉诗西传史上的影响十分深远,其作品脍炙人口,流传甚广。他的诗作慷慨激荡,抒发悲天悯人的胸怀和爱国情怀。国外对于杜甫诗作的译介至今已有三百余年。国内外众多学者、翻译家对杜甫的诗作进行翻译、传播,产生了巨大的文学、文化影响[1]。
吴钧陶作为我国著名的诗人、翻译家,在中诗英译方面有着丰富的经验。在杜甫流传下来的一千四百余首作品中,他挑选出一百余首最具代表性的作品译成《杜甫诗英译一百五十首》。
许渊冲是我国著名的翻译家,是我国地位极高的文学和翻译大家。被称作“诗译英法第一人”。他提出的“三美”原则用于集中探讨诗歌翻译,其英译《杜甫诗选》在汉诗英译史上有着极高地位。
华滋生作为美国翻译家、学者,对苏轼、杜甫等中国著名古典诗人的作品的翻译有着较深的造诣。他的译作不仅保留源语的意思,还传递出目的语的内涵,不仅体现了其作为学者的多年学术积淀,也是对当代美国习语的内化恪守[2]。
许渊冲先生提出的诗歌翻译“三美”原则自诞生以来,始终是翻译研究的热点。学界围绕其内涵阐释、实践应用、理论价值与争议展开了丰富探讨:早期研究集中于厘清“三美”概念及其与中国传统美学(如意境、神韵)的联系。近年研究更注重其系统性,如张智中探讨“三美”内部的层次性与动态平衡,强调“意美”是核心,“音美”“形美”为手段[3]。
大量研究聚焦于运用“三美”原则分析许译及其他名家译作(尤其中诗英译、英诗中译),以验证其可行性与效果。李正栓以毛泽东诗词英译为例,论证“三美”如何在传递革命豪情与文化意象中实现统一[4]。此外,研究也拓展至歌词、戏剧等体裁。近年也有很多学者开始从认知翻译学、文化传播视角对三美理论进行研究,尝试从读者认知心理角度解释“三美”接受效果(如“音美”如何激活情感共鸣)以及研究“三美”策略在提升中国文学外译接受度、构建国家形象中的作用。
本文所选取的《春望》一诗是杜甫诗作的经典代表作品,写于公元757年,其表达的爱国忧家之情是全人类所共有的,可以引起广泛的共鸣。其创作背景是公元755年的安史之乱。彼时战乱四起,民不聊生。伤时,伤民,哀国,悲己。种种情愫的交融让杜甫提笔写就了这篇悲怆千古的诗作。作为杜甫的代表作之一,其译文的创作研究也被国内外多位知名学者所探讨。如段奡卉以Sperber & Wilson的相关理论为基础,认为“译作只要达到对原作信度和效度的趋同,翻译就算成功”[5]。
本文基于许渊冲提出的“三美”理论,对比分析吴钧陶、许渊冲以及美国学者华滋生(以下简称吴、华、许)《春望》的三种英译本,以期丰富中国古典诗歌的翻译研究,并助力于讲好中国故事,推动中国古代传统文化走向世界。
2. 原文分析
《春望》是我国伟大现实主义诗人杜甫于公元757年写成的一篇五言律诗。755年安史之乱使整个国家处于一片动荡之中。民不聊生,战火纷飞。在此情景下,诗人创作出了这首诗来抒发自己忧国忧民的爱国情怀。《春望》全诗由“望”字着眼,情景交融,“望”字表达了对国家前程的绝望忧虑(首联),对家人的怀念(颈联),对自己廉颇老矣的慨叹(尾联)。情绪层层递进,内容饱满充实。
首联“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描写了作者“春日而望”之所见。放眼瞭望,山河仍在,而国家已经生灵涂炭,草木丛生,一片荒芜,尽显凄凉。一个“破”字既指出了国家的动荡,又指出了国都长安饿殍遍野,生灵涂炭的情形。“春”和“深”形成鲜明对比,在春和景明之时,却逢战乱,百姓流离失所,自是无人照管路边那些野草杂木。全诗的基调透露出深深的愁绪和忧伤。颔联则描绘了春望所感。看到路边盛开的野花会不由得溢出眼泪,听闻树上鸟儿的啼鸣也会暗自神伤,悲痛不已,无法压抑的心悸。花鸟本是令人喜爱的,诗人对着花鸟还是悲痛,这就更突出悲痛的深切,是加一倍的写法[6]。这种以乐景反衬哀情,借物喻情的写法是诗人忧国忧家的爱国情怀的具体体现。“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描写了春望所想:战乱已然持续良久,如今已是三月,一封从远方而来的家书价如黄金万两。而尾联“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则表达了作者的春望所思:久久不见家书的到来,心中之急切,加之放眼望见破碎的家园和祖国山河,作者心中的悲切愈发浓烈,以至于头发越搔越短,头簪竟然已无法插上。这首诗诗人从所见、所感、所想、所思四个角度来写景抒情,内容充实,情感浓烈。前四句为所见家国破败之景,后四句则偏重于抒发自己感时伤情,寄托哀思的家国情怀。
3. 许渊冲的“三美”理论
“三美”原则是我国翻译家许渊冲所提出的集中探讨诗歌翻译的理论,是中国翻译美学的重要里程碑,其核心在于以诗性智慧跨越语言与文化的鸿沟。其译作成功让李白、杜甫的诗歌在英语世界焕发新生,证明了“美”作为翻译标准的永恒价值。许渊冲先生认为,翻译作品需要传达出原作的意美(Beauty in Meaning)、音美(Beauty in Sound)和形美(Beauty in Form) [7]。意美强调翻译需忠实传达原诗的意境、情感与文化内涵,而非拘泥于字面意义。音美保留诗歌的韵律、节奏与音乐性,如押韵、平仄、头韵等,传达出原作的节奏韵律。而原文的格式结构如对仗、行数、标点等则是形美所注重的。
“三美”原则自提出以来打破了“直译”与“意译”的对立,强调翻译是艺术再创作,而非机械转换。其传达的思想与奈达的“功能对等”相对应:许渊冲的“意美”与奈达的“动态对等”均强调读者反应,但许更重视美学体验,而非单纯信息传递。同时呼应庞德的意象主义:许渊冲对意象的重视与庞德翻译中国古诗时的“意象并置”策略不谋而合。“三美”理论推动中国文学“走出去”,其译作被纳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中国文学系列》,成为西方读者理解中国诗歌的重要窗口。
4. 《春望》的三个英译文比较分析
4.1. 诗题的英译
《春望》全篇围绕“望”字展开,“春望”即“望”春,一语双关,“望”字既是对春天来临,万物复苏的景象的所见,又是希望和对美好的向往和期盼,立于乱世,希望战争早日结束。在三个版本的译本中,诗题的翻译各有侧重。“春望”意为春天在高处远望。华将译作标题译作“Spring Prospect”。“prospect”一词指高处远眺的视野,也有对未来的期望的意思,但该词在情感基调上是积极的。或许译者是想表达对美好未来的盼望,但是与原诗不相符合。吴译为“A Spring View”和许译的“Spring View”类似,将“望”字都译为“view”,展现出登高望远的神态。查阅英文字典,“view”一词作为名词有“观看”“视野”“意见”“方法”等含义,作为动词,可以表示“观看”“看待”。没有明显的感情基调上,事实上也是给读者增添了想象空间。吴译的将“view”用不定冠词“a”加以限定给人一种“望”这个动作只有一次的感觉。而实际上,在诗人被困长安期间这种望春的行为应该不止一次,而是经常性的行为。因此许译更加合适。
4.2. “三美”中的“意美”
许渊冲认为,不管是诗歌的翻译还是散文作品的翻译,意美是居于首位的部分。译者不仅需要将原作所要传达的意思和感情正确表述出来,还要保持跟原诗同样的意象和意境。《春望》中的意象非常丰富,杜甫在创作本诗时利用一系列意象表达出自己忧国忧民情系祖国山河的悲怆情感。所以在翻译本诗时,意象的翻译对诗意的传达起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首联“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一联中有四个意象,分别是“国破”“山河在”“城春”和“草木深”。吴、华、许三个译本分别将“国破”译为“my country crumbles”“the nation shattered”和“on war-torn land”。在这里“国”其实指的是都城长安,“国破”是国都破落,与吴译和华译中抽象的国家和民族并不符合,许译的土地其实模糊了所指,既可以用于指国都长安,也可以指整个国家,但是相较于其余前两个译本,与原文联系更大,更符合原意。“山河”被分别译为“hills and rills”“hills and streams”“streams and mountains”,在这里无论是“hills”“rills”还是“streams”都不能涵盖诗歌中所表示的国家山河大地的含义,其意境较小。相对来说“mountains”的意境较大,所以许译能够较好地传达原诗的意义。“城春草木深”中“深”字一语传神,在语义上有一个鲜明的转折,吴译为“When springtime comes over, the Capital the grass scrambles”,较为准确地译出了原意,华译为“city in spring, grass and trees burgeoning”,“burgeon”一词的英文含义为“grow and flourish”,它反映的是一幅绿意盎然、生机勃勃的春天的景象,并没有战乱之后荒凉的景象,与原诗意境相违背;许译为“in towns unquiet grass and weeds run riot”,采用间接描写的方式来暗示春天的到来。“run riot”体现出了杂草肆虐生长的情景,暗示都城的荒芜。颔联蕴含着两种不同的含义:首先是作者因伤时,看到花就情不自禁落泪,听到鸟鸣内心感到惊悸。所以应是倒装的手法——“泪溅花”“闻鸟惊心”。二是作者采用拟人化和倒装的手法,将花、鸟喻人,直接描绘花“流出眼泪”、鸟因恨别而“惊心、惊悸”,将人的内心活动寓在花鸟之中。三个译文中,吴译为第一种理解,但“blossom”和“flitting”二词却有一种繁荣兴旺、轻快愉悦之感,“invite”和“stir”也透露着积极的层面,与诗歌整个凄凉的基调相违背。华译和许译基于第二种理解,寄情于景,寓景写情,“花”、“鸟”都译为“flowers”和“birds”,词意都是中性词,保留了原文意象。
颈联“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中有着“三月”“家书”和“万金”几个不同的意象。这几个意象的翻译非常关键。“三月”不是指“三个月”这段时期,而指的是公元757年的三月。从755年到757年三月,战争已经持续三年了。所以吴译和华译在此将“三月”译成“for three months”,理解有误。“家书”被分别译为“a family letter”“a letter from home”和“words”。在战争年代,无论是家书还是关于家人们的消息都很珍贵,但是在此更加强调的是文本信息,所以许译的“words”(表示话语或消息)不恰当。另外这里的“万金”并不是真的说家书就值万两黄金,而是表示“很珍贵”的意思,因此许译并没有直译“万金”是可取的,而吴译为“worth ten thousand gold in price”,华译为“worth ten thousand in gold”,二者都直译了“万金”,也是可取的,用夸张的手法表明了家书的珍贵。两种译法各有特色。
尾联“白头搔更短,浑欲不胜簪”借“白头”和“簪”两个意象,表达了自己因战乱离别内心苦闷无处排解的愤懑,头发渐白,连发簪都要挽不住了。在这里吴译和华译分别将“白发”译为“gray hair”和“white hair”,从字面意义上看意思正确,但华译的“white hair”不是很符合英语的表达习惯;而许译的“grizzling hair”,动名词的使用使整个名词短语过程化,表现出诗人在忧愁苦闷中头发愈来愈白,更加符合原诗语境。
4.3. “三美”中的“音美”
许渊冲认为“三美”原则中的第二美是“音美”。音美指诗歌押韵、顺口;在中文诗歌中,音美强调押韵、节奏和声调。但在英文诗歌中,音美的基本特征则是重音、头韵和尾韵。《春望》这首诗以现代的普通话发音来看,只有颔联和颈联押了尾韵,但是如果从方言中保留的古音来读的话其实是有押韵的,但这并不影响该诗的美。在三个译本中,许译文中的“flow”“over”“broken”“household”“grow”“hold”等词中/əʊ/音的使用使诗歌在音节上有节奏感。“run riot”利用拟人化的手法,尤其是其中的“riot”含有“骚乱”“暴乱”之意,隐射出了国家衰败,民不聊生,杂草丛生,一片荒芜凄凉的景象。“higher and higher”的重复比较结构读起来也是朗朗上口,韵律十足,并且直接体现出程度的逐级加深,展示出战火纷飞,硝烟四起,战乱愈演愈烈的情形。“years”和“tears”“apart”和“heart”这两个对仗工整的尾韵由两个从句引导,完美对应上了英文中的尾韵。使译后的诗作更富韵律感。相对而言,吴译和华译在节奏和韵律上并没有太多的体现。
4.4. “三美”中的“形美”
形美总体而言包括两个要素:一是句子的长短,二是句子的对仗。也就是说形美意味着尽可能保留原诗的结构形式,如对仗、行数、标点等[8]。译者可以通过跨行、断句或视觉排列,实现与原诗形式的呼应[9]。在许渊冲提出的“三美”原则中,形美的重要性位列意美和音美之后。中国传统古诗词本就讲究对仗工整格律严谨,如果完全复刻原诗的格式,给译者造成很大难度的同时可能也会因为保持对仗而影响意美和音美的体现。《春望》原诗对仗十分工整。三个译本都是由八个分句组成4个长句,就句子长度而言,相对来说,吴译本每个分句单词数基本上不少于10个单词,音节数目也超过了10个;华译本中虽然每个分句单词数不超过10个,但是句与句之间句子长短和音节数量相差大;而许译本中每个分句不超过10个单词,字数和音节都基本上一致。在工整对仗方面,首联相对仗的有四个意象:“国破”和“城春”;“山河在”和“草木深,在三个译本中只有华译的两个小句两两对应,形成对仗;颔联中有两个相对应的动宾结构短语:“感时”和“恨别”和两个相对应的主谓宾结构短语:“花溅泪”和“鸟惊心”具有鲜明的对仗性和情感浓缩性。吴译采用“名词 + 动词 + 名词 + as + 句子”的句式,在句式上对应;华译用两个分词短语“feeling the times”和“hating separation”和许译的“grieved over the times”和“homes cut apart”相似,两两对应。
5. 结语
综上所述,从许渊冲的“三美”理论出发对比分析了杜甫经典诗作《春望》吴钧陶、许渊冲、华滋生三个英译本,在“意美”、“音美”、“形美”三方面三个译本各有特色:吴译在形美方面的句子结构上更加具有特色,更好地还原原作的句子结构,但是篇幅稍长;华译译本易于理解,结构工整,但是在意美方面对于原作的意象部分理解不当,没能完全传达原诗通过意象想要表达的情感。而许译在三者中对于原诗的意境传达地更好,并且也是三者之中更注重音美,把音美体现出来的。“三美”论这一原则本身就极具“美”的创造性,对于美学的研究和发展具有开拓性的价值。“三美”中的“音美”精妙繁复,强调读者的美学享受。“形美”传达出句子之间逻辑上的对仗和形式美感。“意美”更是深度融合了古诗词的文化内涵和故事典故,使诗歌翻译不再流于表面。通过对《春望》这一诗作的英译研究,展现出诗中的语言内涵,整体意境和译者灵活的翻译策略,传达出汉诗的魅力,推动中国古典诗作更好地走向世界。此外,此研究更证明了“三美”论对于诗歌、散文这类文学性强、形式规整的文本的普适性。三美理论对“人本创造性”的坚持,以及对诗歌不可言传之美的执着追求,更凸显其作为人文精神堡垒的独特价值。最卓越的诗歌翻译,永远是译者以其体验和诗学修养,完成地对于美的再创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