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国内外学者对赫斯的评价大体分为三种。第一种是认为赫斯对于马克思具有重要影响,甚至部分学者认为这一影响是压倒性的,具体以梅林、广松涉等学者为代表[1]。第二种是认为赫斯对于马克思具有一定程度的影响,赫斯的部分理论观点对于马克思产生了影响,促使马克思走向历史唯物主义,例如赫斯的“货币异化”理论[2]。具体以科尔纽、候才及张一兵等为代表[3]。第三种是否定赫斯对马克思的影响。其中最具有代表性的是前苏东学者卢卡奇,他将赫斯称为完全失败的“马克思的先行者”。综上所述,国内外关于马克思与赫斯的思想关系分为两派,一种是承认两者之间的思想关系,一种是否认赫斯对马克思的影响。综上所述,国内外学者对赫斯是否对马克思产生影响以及影响程度如何是存在争议的,主要原因有以下几点:1. 史料不全。人们不能完全确定马克思在撰写《手稿》之前,有没有读过赫斯《论货币的本质》;2. 研究深入开展。学界对赫斯这一最早的共产主义者的关注度不断提升,关于赫斯的书籍不断发掘;3. 个人研究偏差。国内外大部分学者认为赫斯对马克思是具有一定程度的影响的,并且可以说是积极影响。本文认为赫斯对马克思是产生了影响,但影响的程度及表现仍有待商榷。因此,文章将从赫斯与马克思关系演进历程、两者异化理论主要内容及马克思对赫斯异化理论的超越三方面进行研究。
2. 赫斯与马克思关系演进历程
赫斯与马克思的关系主要分为四个阶段:1.《莱茵报》时期:共同进行编辑工作。两者在这一阶段的思想互动与渗透主要在共产主义和社会解放层,主要是赫斯在这一时期发表的关于共产主义思想的文章对马克思产生了影响,甚至也促使恩格斯转向共产主义;2.《德法年鉴》时期:相互交流,互相影响。在《德法年鉴》筹备期间,赫斯于1843年7月在《来自瑞士的二十一张》上发表三篇最具代表性的文章,《行动的哲学》《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唯一和完整的自由》,而这三篇文章对马克思撰写《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产生了一定程度影响。其中“哲学共产主义”“行动代替我思”等思想促使马克思进一步深入到经济和劳动领域研究。在《德法年鉴》后期,马克思发表《手稿》,其关于劳动异化的思想已经领先于赫斯异化思想,可以说二者是相互影响;3.《德意志意识形态》时期:关系渐进,密切合作。赫斯在《形态》中撰写了第一卷批判卢格的第一章和第二卷中批判库尔曼的第五章,表明在这一时期赫斯与马克思、恩格斯仍是一种合作关系;4. 1846~1848时期:思想分歧,爆发冲突。无论是否发生1846年魏特林分歧和批判克利盖事件,赫斯与马克思都不可能成为真正的同路人,因为赫斯的阶级立场小资产阶级,且其全部思想理论基础是斯宾诺莎的道德伦理与费希特的行动哲学,与马克思无产阶级立场和唯物史观具有根本性质的不同。
当然不能全盘否定赫斯所有思想理论的价值,也不能磨灭其对实现共产主义的信念,更不能忽视他对马克思转向政治经济学研究,最终走向历史唯物主义的积极作用。赫斯之于马克思是走向共产主义的阶段性同路人,虽然由于阶级立场和哲学立场的不同,二者最后分道扬镳,但他们对于共产主义的价值追求是高度统一的,都是为实现共产主义而进行努力。
3. 赫斯异化理论的主要内容
赫斯的异化理论主要集中在交往异化与货币异化,并针对如何消解异化问题而提出的共产主义思想。
(一) 交往异化:人与人异化
《论货币的本质》开篇提出:“生命是生产性的生命活动的交换!”这句话表明赫斯开始从人的自由活动走向社会关系,从个体过渡到类本质,赫斯在此进一步从社会关系的角度论证了人的类本质的社会现实,即交往关系。赫斯直接将人与人之间的这种共同协作与交往看作是人的社会本质,交往是个人实现发挥自己力量和本质的形式,也是生产力的实现形式。资本主义社会下人们在交往中被异化,人不能作为社会人存在,而是变成“私人”,人与人之间变成利益化、货币化,人成为孤立存在的个体,通过不断出卖自己而获取生存。赫斯明确指出:“人一旦……,一旦在……的交往,非人的……交往手段……要被废除。”([4]: p. 164)但具体到联合即解决“异化”的手段,赫斯便走向了费尔巴哈的历史唯心主义,主张通过“爱”来解决一切问题。不同的是费尔巴哈主张“爱”的宗教,而赫斯提倡“爱”的教育,二者对于“爱”的立足点不同。
(二) 货币异化:本质颠倒
“在迄今为止的人的孤立状态中,在迄今为止的人的相互异化中,必然会发生精神的和物质的产品交换的外在符号来,这是完全正确的”。人与人之间的异化造成了非人的存在,并且没有非人的交往手段,为了交往的进行,人只能寻求一种中介进行联系并进行需要性的交往,这种中介就是货币。而由于这种中介的出现,人的自然生活和类生活出现了根本颠倒,货币变成类生活,人不再以类生活为目的,而是将个体提升为目的。如同基督教中人本质异化为上帝一样,货币就是人的能力外化的结果,它本应是一种流通交易手段,是一种借以生活的工具,但在商人世界中变成了代表一切的价值尺度。人与人之间必须通过货币这一媒介才能进行交往生存,而人们也仅仅根据货币数量的多少去审视评价他人,并且这是一种自愿的货币化。货币最终成为了人的本质和价值的量化,成为了人满足自身动物层面享受的手段。
(三) 共产主义思想:最终走向渐进改革
由于交往异化与货币异化,人们的生活发生根本的颠倒,应如何恢复这种颠倒的生活?赫斯对此提出了实现共产主义这一恢复方式,超越精神奴役和社会奴役并合乎人的本质的自由与平等相统一的社会([5]: p. 45)。且赫斯在《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中指出:共产主义的特征应是劳动与享受的统一,未来社会将是每个人个性全面发展的社会([5]: p. 46)。实现共产主义的途径:赫斯在《人类的圣史》《行动的哲学》《唯一和完整的自由》等文章中,都提出要通过社会革命来实现共产主义,但聚焦到《论货币的本质》中却提出人类将在经济水平发展的基础上通过教育和改革建立共产主义,实现人的自由本质和类本质的回归([5]: p. 113)。从主张社会革命到提倡教育和改革的变化,反映出赫斯共产主义思想的逐步弱化。
4. 马克思异化理论的主要内容
马克思的异化理论主要集中体现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的异化劳动中。马克思认为,通过劳动人可以实现自身价值,劳动是价值产生的源头。资本主义社会下的劳动已经不是真正的劳动,而是一种异化的劳动,劳动者、劳动产品及劳动本身三者出现偏离。马克思从当前国民经济事实出发,剥离出了异化劳动的四个规定即:
(一) 劳动者同自己的劳动产品相异化
原有的劳动对象化应该确立工人的现实化,但是在资本主义社会,这一结果却转变成了“工人的非现实化”[6]。在资本主义社会生产关系中,工人生产出产品,并经过多种程序产品最终变成商品。在商品售卖过程中,由商品售卖所得的利润最终归资本家所有,和生产这个商品的工人并没有关系。简而言之,“工人对自己的劳动的产品的关系就是对一个异己的对象的关系”([7]: p. 157)。
(二) 劳动者与劳动过程相异化
在工人与自己的劳动产品相异化后,工人在劳动这一过程中,也产生了自身的异化。具体表现为:大部分人在上班和劳动过程中并不会感到愉快或者享受,更多的是感受到疲惫、压抑、迫不得已等等负面情绪,只是由于不得已原因必须继续工作,这些原因包括但不限于生活需求、家庭责任、个人需求等等。劳动者在劳动过程中感受的不是自我肯定,而是自我否定;感受的不是人的自我实现,而是被迫劳动。在这里人的思维、创造、劳动等等变成了与人相异化、相对立的东西,属于动物追求的简单机能在人这里成为了一种享受。
(三) 人同人的类本质相异化
“类本质”有自然界的意思,有人的精神的(抽象)能力的意思,还有他人的意思。《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并没有就“类”或“类本质”给出一个较明确的范畴规定。类本质的异化是指偏离了原本大自然的赋予。异化也是经常拿来跟本质、类本质等词一起讨论的。可以认为,这个世界本身赋予了人类某种“应当如此”的生活方式,那是人的类本质。但是现在的资本主义大环境下的现代性演变,以及很多技术创新带来的人的主体地位的缺失,就是人的异化。
(四) 人同人相异化
人与人的互相分离敌对。人变成只知求生的动物,一切对人都只能是求生的手段,也包括他人。一切人对一切人的战争,人与人之间不需要任何联系。马克思认为,经济理论中的“理性人”假设,本质不过如此。完全是一种人性的扭曲。在异化劳动下,工人失去了这种将他人当做自身,建构自身的能力。只能按照需要生产的产品要求,去使自己适应于物,而不是使物去适应人。现代社会下人与人相异化这一现象更为明显,社会中大多数人的生活都是为了生存,少数人的生活则是享受属于其他人的幸福。
“通过异化劳动,人不仅生产出他对作为异己的、敌对的力量的生产对象和生产行为的关系,而且还生产出他人对他的生产和他的产品的关系,以及他对这些他人的关系。”([7]: p. 165)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提出的异化劳动的四重规定,前三项规定都是落脚在人与物即主客体之间的关系上,而第四重规定则直接落脚在人与人即主体与主体之间的异化关系,看似这一规定与前三项规定差之千里,但实则是马克思通过劳动者与劳动产品、劳动者与劳动过程、人与类本质的步步深入,最终推论出人与人相异化即交往异化。
5. 马克思对赫斯异化理论的批判与超越
(一) 汲取与升华:交往异化的复归
马克思在《手稿》中提出“整个所谓的世界历史不外是人通过人的劳动而诞生的过程,是自然界对人来说的生产过程”([7]: p. 196)。重新审视赫斯交往异化理论,从人们在交往中异化过渡到人们在劳动过程中、生产过程中异化,人失去了人本身,异化为独立于个体之外的人。赫斯提出的“交往异化”更多的是停留在表层的简单交往异化。马克思在《手稿》中的“异化劳动的四重规定”:第一,劳动者同劳动产品相异化;第二,劳动者同劳动过程相异化;第三,人同人的类本质相异化;第四,人与人相异化。我们可以看到前三个异化都是在个人层面,第四重异化已经体现出了人与人之间的异化关系,已经到达社会层面,已经落脚在交往异化。可以说马克思从赫斯那里获取到“交往异化”的简单概念,后续在《手稿》中完成了由“交往异化”–“劳动异化”–“交往异化”这一复归,更深层次地将交往异化落脚在社会关系中,深入到社会物质劳动中去探求现实的物质利益问题。
(二) 实践与辩证:人本质思想深化
马克思关于人的本质的思想有一个发展过程。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着重探讨了人的“类本质”“类特性”,并将其归结为人的“自由的有意识的活动”([7]: p. 162)。在《神圣家族》中,马克思把对人的本质的研究视角转向了“现实得人”。在《关于费尔巴哈的提纲》中,马克思提出“人的本质不是单个人所固有的抽象物,在其现实性上它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7]: p. 501)。赫斯在《论货币的本质》中写道“他们的现实生活只是在于他们的生产性的生命活动的交换,只是在于共同活动,只是在于同整个社会身体的联系”([4]: p. 138)。从这两句话中可以看出赫斯与马克思两者都认为人的本质属性是社会性,人处于社会中,并且处于一种社会共同活动中。我们可以发现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马克思明显受到赫斯思想的影响,“个体就是生活的目的,而类生活确是生活的手段”和“个体被提升为目的,类被贬低为手段”两句话具有明显相似性。
可以发现,赫斯阐述的人的本质,社会交往都是基于一种哲学伦理学的逻辑,赫斯将人的本质与社会交往和人的实践活动相结合并没有站在辩证的角度[8]。相比于赫斯,马克思更多地深入现实生活中去寻求到根源性问题,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阶段,马克思对人的本质和交往的理解基于劳动基础,在《提纲》中不再停留在个体性上而是上升到社会交往和社会生产的维度。
(三) 确立“生产”主导性
赫斯主张“交往决定论”,即认为交往决定生产,交往越广泛,生产力就越高。出现这种错误判断主要是赫斯只是停留在了人们交往现象的表面,并没有深入到经济生产中去,于是只看到表象交往的重要性,没有看到交往背后的生产动因,实际上交往是生产力发展的表现形式之一,生产力的发展带来贸易的需求,人们便开展更多的交往。正如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指出:“就其说,首先是生产力的发展引起分工的扩大,随之引起交往的发展;交往的发展使得商业贸易普遍繁荣……最终形成世界市场。”[9]
(四) “人的复归”取代“爱”的教育
“人一旦联合起来,一旦在他们之间能够进行直接的交往,非人的、外在的、死的交往手段就必然要被废除。”([4]: p. 164)赫斯在此依然看到人们之间交往的异化,并致力于解决这种异化,使人们进行直接交往。但具体到联合即解决“异化”的手段,赫斯便走向了费尔巴哈的历史唯心主义,主张通过“爱”来解决一切问题[10]。不同的是费尔巴哈主张“爱”的宗教,而赫斯提倡“爱”的教育。马克思在《手稿》中“共产主义是对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因此,它是人向自身、也就是向社会的即合乎人性的人的复归,这种复归是完全的复归,是自觉实现并在以往发展的全部财富范围内实现的复归”([7]: p. 185)。
6. 结论
马克思沿着赫斯“异化理论”的道路前行,并开始走向历史唯物主义。赫斯作为与青年马克思恩格斯同行的第三人,可以说其理论具有一定的超前性,甚至在一定阶段,赫斯的思想是领先于马克思的,但由于受到费希特“行动哲学”和斯宾诺莎“道德伦理”的影响,赫斯对于人的异化以及共产主义始终停留在伦理表层,并没有深入到社会物质层面[11]。我们不能否认马克思在前期受到了赫斯“异化理论”的影响,并接纳了他的思想,正如张一兵所说“我认为,绝不会因为我们承认了马克思受到过赫斯的影响,马克思就会被贬低”[12]。赫斯之于马克思具有一定的引导作用,但赫斯只是促使马克思前进的诸多因素之一,更多的是马克思对当时资本主义社会物质生活的深入研究,才最终促使马克思走向历史唯物主义的道路,并最终到达真正的共产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