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浪派基于对立的悬置判断如何可能?
How Is It Possible That the Pyrrhonists’ Suspension of Judgment Based on Opposition?
DOI: 10.12677/acpp.2025.147388, PDF, HTML, XML,   
作者: 黄菲菲: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吉林 长春
关键词: 怀疑论皮浪派悬置判断Skepticism Pyrrhonism Suspension of Judgment
摘要: 皮浪派是古希腊晚期的重要怀疑主义学派,他们为求心灵宁静而悬置判断。他们通过对立–等效–悬置判断这一过程实现心灵的宁静。对立是指呈现和判断之间的对立,判断与判断的对立可以直接导致悬置判断,而呈现之间的对立、呈现与判断的对立则都要通过由呈现上升为判断而间接地导致悬置判断。等效是一种心理上的感受,指对立的命题在可信性或不可信性上具有等样的效力。在对立–等效过程中,怀疑论者的无标准确保了该过程能够实现;在等效–悬置判断过程中,等效心理迫使怀疑论者悬置判断,悬置判断是一种被动的行为。
Abstract: Pyrrhonism is an important skeptical school in late ancient Greece. It seeks tranquility of the mind through suspension of judgment. Pyrrhonists achieve mental tranquility through the process of opposition—equipollence—suspension of judgment. Opposition refers to the contradiction between the things which appear and are thought of. Direct opposition between things which are thought of can lead to suspension of judgment, while opposition between things which appear and between things which appear and are thought of can indirectly lead to suspension of judgment through the elevation of things which appear to things which are thought of. Equipollence is a psychological sensation, indicating that opposing propositions have equal weight in terms of convincing or unconvincing. During the process of opposition—equipollence, the skeptic’s absence of criteria ensures the realization of this process. In the process of equipollence—suspension of judgment, the feeling of equivalence compels skeptics to suspend judgment. Suspending judgment is a passive behavior.
文章引用:黄菲菲. 皮浪派基于对立的悬置判断如何可能?[J]. 哲学进展, 2025, 14(7): 402-408. https://doi.org/10.12677/acpp.2025.147388

1. 引言

皮浪派是古希腊晚期的怀疑主义学派,按照他们自己的说法,皮浪主义者是对真理的不断探究者。皮浪派认为任何研究的结果不外乎三种,研究者或是找到了真理,或是认为真理不可知、不可理解,或是继续从事探究,他们便属于后一种。皮浪主义者在探究中受到事物中的矛盾的困扰,无法在矛盾中做出选择和判断,而为了达到心灵宁静,他们选择悬置判断。皮浪派形成了几种导向悬置判断的方式,可以概括为“形成对立”的方式。本文将在皮浪派的由对立导向悬置判断这一过程的相关论述的基础上,探究这一过程如何实现。

2. 皮浪派基于对立的悬置判断

关于怀疑论者是如何从对立达到悬置判断的,塞克斯都有如下论述:

怀疑论是一种能力或心态,它使用一切方式把呈现与判断对立起来,结果由于被对立起来的东西和论证之间的同等有效性,我们首先产生心灵的悬而不决状态,接着产生“不被扰乱”或“宁静”的状态。1 ([1]: PH 1.8-10)

可以看出怀疑论者把这个过程分为三个步骤,首先把呈现与判断对立起来,这样的对立具有同等有效性,因此同等有效性使我们的心灵产生悬而不决的状态,最终悬而不决使我们产生进一步的心灵的“宁静”。这就是对立是如何达到悬置判断的大致过程。我们可以将这一过程概括为:“对立–等效–悬置判断–心灵宁静”。本文将主要探究“对立–等效–悬置判断”这一过程。

在开始讨论“对立–等效–悬置判断”如何实现之前,需要先理解皮浪主义对这三个概念的相关说法。

怀疑论者形成对立,主要有四套方法:一般的“式”、“十式”、“五式”、“二式”。这些都是在不同时期发展出来的,彼此之间既有重叠也有补充,怀疑论者通过这些“式”来形成对立,从而悬置判断。下文将主要以一般的“式”为例展开对这一过程的叙述。

怀疑论者把一般的式分成两方面,分别从对象上的对立和时间上的对立来刻画:

我们既然已经说过宁静伴随悬置判断而来,下面的任务就要解释我们怎么达到这一悬而不决。一般地说,这是把事情对立起来的结果。我们或者把呈现与呈现对立起来,或者把判断相互对立起来,或者把呈现与判断对立起来。……换个角度,我们有时把现在的事情与现在的事情对立起来,比如前面讲的;有的时候把现在的事情与未来的事情对立起来……([1]: PH 1.31-33)

也即呈现和判断作为对立的对象有三种对立方式,呈现与呈现的对立、呈现与判断的对立、判断与判断的对立。并且,由于“怀疑论体系主要的基本原则是:每一个命题都有一个相等的命题与之对立,因为我们相信这一原则带来的结果就是停止独断”([1]: PH 1.12),也就是所对立的关于呈现与判断的命题不是任意的,就呈现和呈现的对立而言,不是某一呈现和任意其他呈现的对立,如不是“雪看起来是白的”和“塔从近处看是方的”这两个呈现的对立。

塞克斯都举了一例以说明呈现与呈现的对立,他说“当我们说‘同一座塔从远处看是圆的,走近看是方的’时,我们就是把呈现与呈现对立起来。”([1]: PH 1.32)在这里,有两个命题:“从远处看这座塔是圆的”“从近处看这座塔是方的”,这两个命题被怀疑论者对立起来。那么这两个命题的同等有效性具体是如何体现的,并且由此导致心灵悬置判断呢?可以发现,这两个命题并不矛盾,它们可以同时为真而被接受,这座塔可以从远处看时是圆的而从近处看是方的。如果只是这样,我们似乎无法悬置对这两个关于呈现的命题的判断。

问题出在呈现身上,因为呈现被怀疑论者所接受,其不在被质疑之列,“我们并不推翻那些我们必然感受到的感性印象。这些印象就是呈现。当我们探问背后的客体是否正如它所呈现的这样时,我们肯定了它呈现这一事实。我们的怀疑并不涉及呈现本身,而只涉及对呈现的判断——这与怀疑呈现本身不是一回事。”([1]: PH 1.19)因此把呈现与呈现对立起来并不是要对呈现悬置判断。只有在借助呈现来判断呈现背后的本质时,悬置对呈现背后的本质的判断才是有可能的。也正如这句话所说:“既然所有感性的对象都必须在一定的位置,从一定的距离,处于一定的处所中被感知,而这些都会各自产生大量有分歧的印象,那么,我们就因为这一式而被迫对对象本身的性质悬而不决。”([1]: PH 1.121)因此,我们会在“从远处看这座塔是圆的”“从近处看这座塔是方的”这两个呈现的作用下对“这座塔本身是圆的”“这座塔本身是方的”这两个关于呈现本质的判断悬置判断,因为我们必须要在这两个命题中做出选择,一个塔不可能本身既是方的又是圆的,但是怀疑论者认为,我们无法决定哪一种命题更为可信,因此我们只能悬置判断。

由此,可以发现,虽然呈现与呈现的对立被怀疑论者纳入达到悬置判断的方式之一,但是这种对立并不是直接导致悬置判断,它只能通过上升到对呈现的判断才能导致悬置判断。这也正如斯蒂芬・辛凯维奇(Stefan Sienkiewicz)所说:“尽管相对立的事物是对立论述的组成部分,但只有对立论述才恰当地被认为是等价的。”[2]在理解了这一点之后,呈现与判断如何导向悬置判断也就十分清晰了。判断与判断的对立可以直接导致悬置判断,而呈现之间的对立、呈现与判断的对立则都要通过由呈现上升为判断而间接地导致悬置判断。

当呈现与判断之间形成对立之后,按照怀疑论者的看法,由于对立的命题在可信性或不可信性上具有同等的效力,我们将会因为无法作出选择而悬置判断。悬置判断是一种心灵的休憩,即既不否认也不肯定任何事物。需要注意的是,等效的是主体对于命题的信度,是一种主体心理上的感受,而不是主体认为事物本质上是等效的:

“我悬置判断”指的是“我无法说出眼前的观点中哪一个是应当相信或不相信的”,这表明有关事情在其可信性上和缺乏可信性上对我们显得是一样的。至于它们是否真的一样,我们不做任何肯定的断言,我们只陈述我们在观察时它们向我们所显现的样子。([1]: PH 1.196)

等效的对象是对立的呈现和判断,等效的方面是命题的可信性与不可信性,怀疑论者对它们实际上是否等效不做判断。因为怀疑论者可以判断自己心理上感觉到的事物的可信性与不可信性是否是等同的,但是却无法判断事物的本质是否是等同的。

3. 对立–等效–悬置判断的实现路径

在大致了解怀疑论者对“对立–等效–悬置判断”这一过程的说明之后,我们将要探究这一过程是如何实现的。

对立的命题并不一定会带来同等的说服力,普林尼奥·朱尼凯拉·史密斯(Plínio Junqueira Smith)的一段话对这个现象有很好的说明:

大多数(如果不是全部的话)哲学家都有遇到各种相互冲突的哲学学说的经历。既然哲学家们总是不停地互相批评,出现这种局面又何足为奇?但是,将成为怀疑论者的哲学家与将成为独断论者的哲学家对这种冲突的体验是不同的:前者将这种分歧视为等同,而后者将体验到一个哲学流派比其他哲学流派更有说服力。对于这位未来的怀疑论者而言,他所经验的不仅是深刻的哲学分歧,而且是各派哲学在说服力上不相上下的分歧。其他的哲学家则体验到:在这场纷争中,某一特定哲学明显优于其余学说。[3]

对立并不一定带来可信性上的等效,也不一定导致悬置判断,这在哲学史上便有许多案例。怀疑论者认为对立给他们带来了同等的说服力,由此悬置判断,但是独断论者却认为对立暗示着高下优劣的存在,并且作出自己的判断。

因此怀疑主义“对立–等效–悬置判断”这一过程面临着一定的困难。我们可以将这一过程拆分为两个具体的问题以便后续探究:第一,面对对立的命题,怀疑论者是如何被同等地说服,感到二者具有同等可信性的?第二,怀疑论者是如何在这样的等效心理下悬置判断的?

3.1. “对立–等效”环节

怀疑论者认为对立的命题会给他们带来同等的说服力,从而他们无法决定应该相信哪一个命题。在这个过程中,怀疑论者的“无标准”起到了重要作用。

怀疑论者认为标准有两种含义,“一种是用来提供有关存在或不存在的可信性的标准……另一种是指行动的标准,通过诉诸这种标准,我们在日常生活中完成这些活动而非那些活动”。([1]: PH 1.21)这两种意义上的标准,可以分别称之为真理标准和行动标准。

怀疑论者作为生活着的人,不可避免地会进行活动,具有行动的标准,呈现即是他们行动的标准,他们说“通过诉诸现象,我们可以按照生活准则不持有任何信念地活着,因为我们不可能完全失去活动”,但是拥有行动标准不等于拥有信念,因为怀疑论者对生活准则是无倾向地遵从,而非积极地认同,所以塞克斯都在叙述皮浪主义的生活准则时说“对所有东西,我们是在不持有信念的意义上谈论的”。([1]: PH 1.24)

对于真理标准是否存在,怀疑论者悬置判断。首先,怀疑论者认为真理标准有三种用法:一般的、特殊的和最特殊的。一般的即是“一切关乎理解的尺度”,如视觉听觉等;特殊的指“一切关乎理解的技艺的尺度”,如度、量等;最特殊的是“一切理解非明显之物的尺度”,只有逻辑学的,也即独断论哲学家为发现真理所引入的东西被称作标准。([1]: PH 2.15)怀疑论者主要探讨这种逻辑的标准。他们认为逻辑的标准也有三种意思:“被什么”,可以是人;“由什么”,可以是感官和心灵;“根据什么”,是指表象的运用。([1]: PH 2.16)怀疑论者对三类逻辑标准依次进行了诘难,由此说明真理标准的不可理解性。

考虑到“由什么”“根据什么”都与“被什么”相互关涉,即前两种或是人(“被什么”)的感受,或是人的活动,后者被反驳,前两者也随之一起被反驳了,因此这里主要说明怀疑论者对“被什么”标准的反驳。可以以如下一段话来说明:

谁来判定主体的“标准”就是“人”呢?如果他们在没有一个判断(或标准)的情况下做出如此之断言,那么他们肯定无法令人信服;然而,如果他们说由人自己来判断,那就犯了“把还在争论中的东西设定为真”的错误;不过,如果他们让另外一个动物做裁判者,那么它们如何来选择那么一个动物,以便判断“人”是否为标准呢?([1]: PH 2.35-36)

所以,如果认为人掌握了判断标准,那么这个断言要么是没有标准而作出的,要么是在某种标准之下作出的,如果没有标准而下此断言,那么该断言就难以令人信服,如果是在某种标准下作出的,那么就犯了循环论证的错误,而选择以其他动物来判断又颇为荒谬。总之,怀疑论者认为作为人的我们无法证明自己对事物有判断的标准,因此需要对真理标准悬置判断。

因此,“无标准”并不是说怀疑论者否认真理标准的存在,无标准是从怀疑论者对标准所采取态度的效果来说的。

无标准的作用首先体现在对对立呈现的接受上。正如前面提到过的,怀疑论者认同那些基于感受印象、自觉不自觉地引导我们给予认同的呈现。就像塞克斯都在论述皮浪主义时常用的例子,一个健康的怀疑论者感到蜂蜜是甜的,这种感受是感受主体所承认的。但“蜂蜜显得是苦的”是黄疸病人的感受,健康怀疑论者为何会认同这种感受,从而认为对蜂蜜的这两种感受所推出的蜂蜜本质判断具有等同的可信性?也正如怀疑论者所说,我们更容易赞同当下的和当下打动我们的东西,而非非当下的东西。([1]: PH 1.113)黄疸病人对蜂蜜的苦之感受对健康怀疑论者来说便是非当下打动他的东西。而他之所以能接受他人关于蜂蜜是苦的的感受,是因为他对呈现无标准地认同,对他人的、自己的呈现一视同仁,“或许没人会对存在物这样或那样显现产生争议,人们质疑的是存在物是否就像它所显现的那样”([1]: PH 1.22)。

对立的呈现被怀疑论者无标准地认同了,当由呈现推出呈现本质,对呈现本质进行判断时,无标准再次作用,使怀疑论者感到关于呈现本质的论证具有等同的可信性。以下面两组呈现与判断为例:

呈现1:“正常人感到蜂蜜是甜的”→判断1:“蜂蜜本身是甜的”

呈现2:“黄疸病人感到蜂蜜是苦的”→判断2:“蜂蜜本身是苦的”

在面对两个相应的判断时,怀疑论者的无标准表现在不以健康人的呈现为标准而认为判断1是真的,也不以黄疸病人的感受为标准而认为判断2是真的。正如本杰明·莫里森(Benjamin Morison)所总结的:“塞克斯都向我们解释了为什么怀疑论者会发现它们同样令人信服:这是因为他没有事先的承诺,认为一个群体的呈现在认知上比另一个群体的呈现更可靠。”[4]同时,需要指出的是,虽然怀疑论者认为两个呈现都是同样的不可置疑,但不可置疑不代表怀疑论者会把不同主体的感受都作为标准,不可置疑仅仅是指怀疑论者不否认主体具有这样那样的感受,并不承诺感受能够正确地指向其本质。因此,两个判断在怀疑论者看来没有一方比另一方更具有优先性,二者的可信性都是等同的。并且,这样的等同是心理上的感受,怀疑论者承认判断1和判断2的直觉力量[5]。相对之下,如果一个正常人以正常人的感知作为标准,认为正常人的感知更接近事物本质,而黄疸病人的感知是受到疾病所蒙蔽、扭曲的,他虽不会怀疑黄疸病人对蜂蜜确实有苦的感受,但会认为黄疸病人的感受与事物本质相去甚远。由此,持有真理标准的人感受不到两个判断的同等可信性,将认为判断1是真的。

3.2. “等效–悬置判断”环节

要理解怀疑论者由等效导向悬置判断的过程,首先需要讨论学界对于等效的不同解读。当面对看起来具有同等可信性的对立命题时,为什么怀疑论者一定会悬置判断?这是否有某种意义上的必然性?学界关于必然性的解读主要有两种方式。首先是合理性意义上的必然性。这种解读意味着悬置判断是符合认知理性的,但是也暗含怀疑论者可以不这么做。2其次是心理层面的强制性,即一个心理状态因果地引起另一个心理状态。这种解读意味着在心理层面对立命题同效的感觉强迫怀疑论者悬置判断,他无法以别的方式行事。3

这两种解读都有皮浪主义的相关文字支持。心理解读方面,怀疑主义的悬置判断是他们论证实践的结果,塞克斯都通过各种被动结构表明了这种因果关系:“正像一般意义上人们说的那样,这(悬置判断)是由对立所产生的”([1]: PH 1.31);“因此,就这一论式而言,也会把我们引向对外部存在物的本性的悬置判断”([1]: PH 1.117);“如果既不能未经证明,也不能通过证明来选择上述表象,那么一定会得出悬置判断的结论”([1]: PH 1.123)。

理性解读方面,塞克斯都有时又会用主动结构表明暂停判断的必要性:“其结果是,对存在物的本性我们必须保持悬置判断”([1]: PH 1.140);“因此由于这个论式,我们对外部存在物的本性必须保持悬置判断”([1]: PH 1.163);“如果是不可判定的,那我们就得承认应当保持存疑”([1]: PH 1.170)。这些说法似乎是规范性的:人们必须或应该暂停判断。某些持理性解读的学者由此认为怀疑论者是为了达到某些理性要求才悬置判断,这样的理性要求如“如果一个人认为没有理由相信p或非p,那么理性要求一个人对p是否存在悬置判断”[6]。即悬置判断成了一种规范性行为,是一种在特定情况下主体应该采取的行为。在这样的解读下,皮浪式怀疑主义将成为一种独断论,因为他们对非显明的东西进行了认同,持有了相关的信念。

虽然两种解读都有一定的文本支撑,但通过对文本的进一步探究可以发现,支持理性解读的文字看似是悬置判断的规范性使用,实则并非如此。怀疑论者说“当我们使用每种关乎悬置判断的论式时,说出一些短语,表明怀疑论者的态度和我们心灵的感受。例如我们说,‘不比什么更’、‘任何东西都不应确定’及其他的短语”([1]: PH 1.187)。因此,看似是规范性主张的悬置判断,实则依旧是怀疑论者在描述自己的感受。

人是理性动物,运用理性能力是不可避免的,对能力的运用不涉及积极的认同,也即不涉及信念的持有。怀疑论者对他们的生活准则进行说明时表示了这种想法:生活准则有四个方面,“一方面在于自然的引导,一方面在于感受的驱迫,一方面在于法律与习惯的传承,一方面在于技艺的教化。由自然的引导,我们能够自然地感觉和思想;由感受的驱迫,我们饥则趋向食物,渴则趋向饮料;由习惯和法律的传承,我们在生活上视虔敬为善,视不敬为恶;由技艺的教化,我们在所接受的技艺中不能不有所作为。”([1]: PH 1.23-24)因此,怀疑论者发现自己拥有并使用思考能力,以及他的思考以某种方式运作,这一事实并不意味着他的目标是满足理性的要求,因为理性是他所承诺的,但他并没有做出这样的承诺。这些理性的要求会对怀疑论者施加某种心理上的影响,因为他的进化方式是固有的,因为他过去的教育和哲学训练所限制的方式,也即,怀疑论者在先天拥有理性的能力,在后天被理性的要求所影响、塑造,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以个人身份接受这些要求[7]。所以,理性能力是一个人达到这种等效倾向或不倾向状态的部分解释[8],但却不是直接导致悬置判断的原因。

由上可以发现,理性解读与皮浪主义的思想体系存在一定的不一致。就这个角度而言,心理解读更为学界所认可,因为皮浪主义的立场更多是描述自己在考察正反双方论述后的感受,而不是对双方就证据本性上的强度下判断。因此,皮浪主义者更希望给出的是心理上感到正反论述有同等说服力,而不会倾向于判断说正反论述具有同等证据支持力度[9]

怀疑论者感到对立判断具有等同的可信性,这种感受正像饥饿的人饥饿的感受是不可置疑的一样,在这种感受下,怀疑论者对判断的抉择是存疑的,因此悬置判断就在这种等效感受下被动做出。怀疑论者的一段话十分明确地说明了这一被动的过程:“因此,当怀疑论者说‘我不做任何确定’时,他的意思是说:‘我当下感受到这样一种状态,以至于无法断然地肯定或否定研究中所遇到的任何问题。’他说这句话,是以报告或记述的方式表达当下向他呈现出现的显明之物,并非独断地做出确切的表明,而是叙述他所感受的东西。’”([1]: PH 1.197)怀疑论者不是表明他独断地、主动地不做任何确定、选择,而是描述他做不了任何确定的感受,这种存疑的感受正是等效心理所引起的。

4. 结语

总而言之,怀疑论者完成了基于对立的悬置判断。在对立–等效过程中,怀疑论者以他们的无标准成功地在对立命题中感受到无法抉择的同等说服力,在等效–悬置判断过程中,他们因为等效的心理感受而被动地导向悬置判断。

NOTES

1引文来自R. G. Bury, Sextus Empiricus, Vol. 1: Outlines of Pyrrhonism (= Pyrroneioi Hypotiposeis), Loeb Classical Library (Cambridge, MA: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London: William Heinemann Ltd., 1933),简写为PH。中译文参考塞克斯都·恩披里克:《悬搁判断与心灵宁静:希腊怀疑论原典》,包利民等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7年、塞克斯都·恩披里柯:《皮浪学说概要》,崔延强译注,北京:商务印书馆,2019年。

2持这种理性解读的包括Striker, G. (1996). Essays on Hellenistic Epistemology and Ethics.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Perin, C. (2010) The Demands of Reason: An essay on Pyrrhonian Scepticism.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Vogt, K. (2012). Belief and Truth: A Skeptic Reading of Plato. Oxford: Oxford University Press等。

3持这种心理解读的包括Williams, M. (1988). Scepticism Without Theory. The Review of Metaphysics, 41(3), 547-588; Morrison, D. (1990). The Ancient Sceptic’s Way of Life. Metaphilosophy, 21(3), 204-222; Bett, R. (2019) How to Be a Pyrrhonist: The Practice and Significance of Pyrrhonian Skepticis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等。

参考文献

[1] Empiricus, S. (1933) Outlines of Pyrrhonism.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and William Heinemann Ltd.
[2] Sienkiewicz, S. (2019) Five Modes of Skepticism: Sextus Empiricus and the Agrippan Mode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https://doi.org/10.1093/oso/9780198798361.001.0001
[3] Junqueira Smith, P. (2022) Sextus Empiricus’ Neo-Pyrrhonism: Skepticism as a Rationally Ordered Experience. Springer.
https://doi.org/10.1007/978-3-030-94518-3
[4] Morison, B. (2019) The Sceptic’s Modes of Argumentation. In: Bénatouïl, T. and Ierodiakonou, K., Eds., Dialectic after Plato and Aristotl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83-319.
[5] Thorsrud, H. (2009) Ancient Skepticism.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
[6] Perin, C. (2010) The Demands of Reason: An Essay on Pyrrhonian Skepticism.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https://doi.org/10.1093/acprof:oso/9780199557905.001.0001
[7] Machuca, E. (2022) Pyrrhonism Past and Present: Inquiry, Disagreement, Self-Knowledge, and Rationality. Springer.
https://doi.org/10.1007/978-3-030-91210-9
[8] Bett, R. (2019) How to Be a Pyrrhonist: The Practice and Significance of Pyrrhonian Skepticism.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https://doi.org/10.1017/9781108557603
[9] 王聚. 无限主义与人类知识[M]. 上海: 上海三联书店, 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