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南方方言区部分青年语言态度调查与方言传承启示
A Survey on the Language Attitudes of Some Young People in the Southern Chinese Dialect Area and Its Implications for Dialect Inheritance
摘要: 通过对汉语南方方言区部分青年语言态度的小样本问卷调查,并结合访谈发现,被调查对象对自身所使用方言的态度是正向的,而在语言态度理性维度上所存在的负向评价,多集中于吴方言区、赣方言区、闽方言区、客家方言区和湘方言区。而属粤方言区的被调查对象基本对粤方言持正向评价,这表现出他们对地域文化和身份的强烈认同。然而,超过一半的被调查对象对所使用的方言的未来持悲观态度,且在方言的保护和传承的观念上较为淡薄,方式上脱离实际。方言的传承需要社会的多方合力,并能引起当代青年的重视、召唤青年群体的行动。
Abstract: Through a small sample questionnaire survey on the language attitudes of some young people in the southern dialect areas of China, and combined with interviews, it was found that the respondents have a positive attitude towards the dialects they use. However, in the rational dimension of language attitudes, negative evaluations are mainly concentrated in the Wu dialect area, Gan dialect area, Min dialect area, Hakka dialect area and Xiang dialect area. Respondents from the Yue dialect area generally hold a positive attitude towards the Yue dialect, which shows their strong identification with regional culture and identity. However, more than half of the respondents are pessimistic about the future of the dialects they use, and their concepts of dialect protection and inheritance are relatively weak, and the methods are impractical. The inheritance of dialects requires the joint efforts of all sectors of society and can attract the attention of contemporary youth and call for the actions of the youth group.
文章引用:陈芊茹. 汉语南方方言区部分青年语言态度调查与方言传承启示[J]. 现代语言学, 2025, 13(7): 751-757. https://doi.org/10.12677/ml.2025.137765

1. 引言

2024年10月,本文通过抽样及问卷调查的形式,对汉语南方方言区的部分青年进行语言态度调查,获取了相关调查点部分青年语言使用、语言态度等方面的资料。本文依据对调查对象——汉语南方方言的部分青年的问卷调查情况写成。

“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未改鬓毛衰。”贺知章诗中的“乡音”道出了地域方言在每位中国人身上打下的文化烙印与乡土情怀。但根据社会调查显示,“6~20岁能够熟练使用方言人群比例:南昌为31.8%,上海为22.4%,厦门为19.3%,杭州为9.2%,苏州仅为2.2%,且这个数据仍在不断降低,”[1]从这组数据可见,汉语方言尤其是南方方言的使用在儿童及青少年群体中占比不大,且使用人数在该群体范围内将逐步降低。此外,粤方言作为强向心型方言,其使用和掌握情况却呈现代际下降的趋势。学者通过对近300名广州人进行问卷调查并结合访谈发现:广州人母语不是单一粤语的比例呈代际增长的趋势,母语为单一粤语的比例呈代际下降的趋势,说明广州人的母语正在出现代际语言转移现象[2] (单韵鸣,李胜,2018)。深圳市虽属粤方言区范畴,但作为一座典型的“移民城市”,为了交流的方便,来此务工和生活的人们都选择普通话进行交际,因此,深圳使用粤方言的人口大大少于广州。

《中国语言地图集》将汉语方言分为10区,有些方言区可以总括为一个大区,有些方言片有时分成若干小片,这样就有了五个层次:大区–区–片–小片–点。其中官话与闽语是两个大区,官话大区内部分为8区,闽语区内部分为6区,另还划分吴语区、湘语区、赣语区、粤语区、客家话区。官话的分布地域和母语使用人口均占整个汉语的四分之一,将其视为一个大区是合理的;但设立闽语大区后,其下一层的次方言只能相应地称为“区”,其名目就与同称为“区”的吴语区、湘语区、赣语区、粤语区、客家话区不相一致了[3] (p. 34)。本文所述的汉语南方方言区认同“将闽语大区应改为区”[4]的说法,涉及的调查点包括长江流域的吴方言、湘方言和赣方言,以及珠江流域和东南沿海的粤方言、闽方言和客家方言。

汉语南方方言资源丰富,但在城市化的浪潮下,不同地域的人员流动加剧,交流频繁,无论是在工作场合、校园环境,甚至是家庭内部,人们都倾向于选择普通话进行交际。尤其是当今青年一代,他们的成长环境与教育背景使得母语的使用变得更为复杂,青年与自己的家乡话正渐行渐远。本文旨在通过语言使用和语言态度调查,以关照汉语南方方言区部分青年方言认同和传承问题。

2. 研究方法与过程

2.1. 问卷结构及调查方法

该调查以电子问卷调查为主,问卷设计与发布分别通过“问卷星”平台和微信平台操作,并辅以个人访谈。

问卷由三个部分12道题目组成,问题分选择和填空两类,其中选择题又分单选、多选和矩阵量表题,单选题和多选题的选项是封闭的,即调查对象需在既定的范围内作出选择,而唯一的矩阵量表题涉及对调查对象语言态度的量化,因此本人通过设计五度量表,让调查对象对自身的语言态度分不同维度和层次进行打分;而填空题则是开放填写,但会标注相关提示对填写进行引导。如果一些问题或现象较重要或有存疑之处,则采用个别访谈法补充调查。

问卷的第一部分为个人背景信息,包括性别、年龄、学历程度、职业、籍贯和家庭背景;第二部分为语言掌握及接触情况,包括母语和能使用的语言;第三部分为语言态度,包括对方言的语言态度和未来预测、对“方言 + N”的了解与方言传承的启示。针对语言态度的评价分为“九项二维度”,九项指标分别为好听、亲切、用处大、交流方便、社会影响力大、友善、有文化、有礼貌、有身份,其中好听、亲切、友善、有礼貌为语言态度的情感维度,用处大、交流方便、社会影响大、有文化、有身份为语言态度的理性维度。调查形式采用五度量表的形式,3分以上表示对自身方言持正向评价;3分以下表示对自身方言持负向评价。

2.2. 抽样方法及主调查对象

1. 抽样方法

本人采取非随机抽样的方式,根据调查目的和主观分析进行判断抽样和定额抽样,在汉语南方方言区(包括吴语区、湘语区、赣语区、粤语区、闽语区、客家话区)所覆盖的地域范围内抽取了38人作为调查对象,并选定36人作为主调查对象1

2. 主调查对象

主调查对象的年龄限定在18~35周岁,数量均等地分布各南方方言区,即每一方言区抽取6人,包括3名男性和3名女性。主调查对象的基本情况分类信息统计见表1

Table 1. Statistical table of classification information of survey subjects

1. 调查对象分类信息统计表

性别

男18人(50%)

女18人(50%)

年龄

18~35周岁(100%),且集中在20~27岁

文化程度

本科学历19人(52.78%)

研究生及以上17人(47.22%)

家庭背景

本土背景22人(86.11%)

移居背景14人(13.89%)

职业

在职工作者22人(61.11%)

学生14人(38.89%)

3. 调查结果

3.1. 语言掌握及接触情况

1. 母语

调查数据显示,被调查对象母语为单一方言的比例为86.11%,为单一普通话的比例为13.89%,不涉及母语为双言或多言者。调查对象的母语掌握情况见表2

Table 2. A list of the subjects’ mastery of their native language

2. 调查对象的母语掌握情况一览表

序号

所在方言区

性别

籍贯

母语

1

吴方言

江苏苏州

吴方言(浙太片)

2

浙江金华

吴方言(金衢片)

3

浙江嘉兴

普通话

4

浙江温州

吴方言(瓯江片)

5

浙江杭州

吴方言(浙太片)

6

上海

吴方言(浙太片)

7

赣方言

江西南昌

赣方言(昌都片)

8

江西南昌

赣方言(昌都片)

9

江西南昌

赣方言(昌都片)

10

江西景德镇

赣方言(昌都片)

11

江西宜春

赣方言(宜浏片)

12

江西上饶

赣方言(鹰弋片)

13

湘方言

湖南长沙

湘方言(长益片)

14

湖南长沙

湘方言(长益片)

15

湖南郴州

湘方言(衡州片)

16

湖南娄底

普通话

17

湖南衡阳

湘方言(衡州片)

18

湖南长沙

湘方言(长益片)

19

客家方言

江西赣州

客家方言(北片–于信片)

20

广东河源

客家方言(南片–粤台片)

21

广东梅州

客家方言(南片–粤台片)

22

江西赣州

普通话

23

江西赣州

客家方言(北片–于信片)

24

广东韶关

客家方言(南片–粤北片)

25

闽方言

福建莆田

普通话

26

中国台湾

闽方言(闽南片)

27

广东汕尾

闽方言(闽南片)

28

广东汕头

普通话

29

广东揭阳

闽方言(闽南片)

30

广东揭阳

闽方言(闽南片)

31

粤方言

广东广州

粤方言(广府片)

32

广东广州

粤方言(广府片)

33

广东东莞

粤方言(广府片)

34

广东广州

粤方言(广府片)

35

广东广州

粤方言(广府片)

36

广东东莞

粤方言(广府片)

表2可看出,虽然绝大部分的被调查对象都将其籍贯所在地的方言作为母语,并能熟练掌握和使用,但不可忽视的是,在小样本调查下仍有13.89%的青年的母语为普通话。经过访谈发现,母语为普通话的被调查对象中,有5个人的家庭背景均为本土背景(即父母双方均在籍贯所在地出生长大),但因从小的家庭生活和教育经历所接触的语言都为普通话,所以对待方言是“能说却说不好”的态度;有一名调查人的家庭背景为移居背景(即父母一方或双方不在籍贯所在地出生长大),且其从小在外地出生、成长,因此对方言较为陌生。

2. 能使用的语言

“能使用的语言”指已对某种语言或方言有一定程度的掌握能力,能够在人际交往、学习生活和工作场景中灵活使用。在问卷中,此项可以单选或多选。

据调查结果显示,被调查对象基本都能掌握两种或以上语言(方言),其中,所有的被调查对象都能使用普通话和籍贯所在地的方言,16.67%的人能使用英语,2.78%的人能使用日语,13.89%的人能使用粤语——他们分别来自闽方言区、客家方言区和湘方言区,因在粤方言地区长期学习和生活,所以逐渐掌握粤方言的使用。

3. 对于“方言 + N”的认识

“方言 + N”指的是方言元素与旅游、游戏、影视、文创等进行“跨界融合”,使方言成为“流量密码”。影视剧方面,诸如《山海情》《漫长的季节》《繁花》等,在特定的地域背景下,使用方言台词使人物角色更加生动丰满,也使故事情节更贴近现实;游戏方面,今年暑假风靡全球的国产电子单机动作游戏《黑神话:悟空》则融入了陕北说书的非遗元素;而在文旅方面,方言墙、方言标牌等语言景观成为了备受欢迎的“打卡点”。“方言 + N”的理念不仅使这些文娱成果或产品获得良好的传播效应,产生耳目一新的效果,同时也让更多人了解到方言能“产新质”、“焕新彩”,并体味方言背后的文化意蕴。设置此问题的目的旨在了解被调查对象的语言接触情况。据调查结果显示,在被调查对象中,80.56%的人表示对“方言 + N”并不了解,19.44%的人对“方言 + N”有所了解,但进局限于电视剧和游戏方面。

3.2. 语言态度

语言态度是指个人对某种语言或方言的价值评价和行为倾向,是影响语言使用与传承非常重要的潜在因素[5] (p. 55) (游汝杰,邹嘉彦2009)。当代的青年群体在学习和工作的经历中普遍使用普通话,在文化项目的接触上,通常也使用汉语通用语进行思维,因此他们的方言母语会受到一定的冲击,造成对方言态度出现差异。这一部分将通过调查结果的数据,反映汉语南方方言区部分青年对方言的态度和对未来的预测。

1. 对方言的态度

上文提及所有的被调查对象都能使用普通话和籍贯所在地的方言,表3则显示了汉语南方方言区部分青年对自身所使用的方言的态度。据调查结果显示,被调查对象对自身所使用方言的态度均值大于3,表明这部分青年对于方言的态度是正向的。仅有三项指标的均值低于3,分别是“社会影响力大”(2.91)、“有文化”(2.91)和“有身份”(2.91),这三项指标都属于语言态度的理性维度。其中,在“社会影响力大”的指标上,持负向评价的被调查对象多集中在吴方言、赣方言和湘方言区;在“有文化”的指标上,持负向评价的被调查对象多集中在客家方言区和闽方言区;在“有身份”的指标上,持负向评价的被调查对象多集中在吴方言、赣方言和闽方言区。而属粤方言区的被调查对象基本对粤方言持正向评价,这表现出他们对地域文化和身份的强烈认同。

2. 对方言未来的预测

77.78%的被调查对象认为自身所使用的方言“使用人数将逐渐减少,活力将逐渐丧失”;仅有5.56%的人认为自身所使用的方言“使用人数将逐渐增多,活力将逐渐增强”;而有22.22%的人认为自身所使用的方言“保持现在的状态不变”。即超过一半的被调查对象对自身所使用的方言的未来持悲观态度。

Table 3. The attitudes of the survey subjects towards dialects

3. 调查对象对方言的态度

指标/选项

1

2

3

4

5

平均分

好听

4 (11.11%)

3 (8.33%)

11 (30.56%)

7 (19.44%)

11 (30.56%)

3.50

亲切

4 (11.11%)

1 (2.78%)

2 (5.26%)

8 (22.22%)

21 (58.33%)

4.12

用处大

3 (8.33%)

9 (25%)

9 (25%)

6 (16.67%)

9 (25%)

3.29

交流方便

3 (8.33%)

7 (19.44%)

11 (30.56%)

6 (16.67%)

10 (27.78%)

3.35

社会影响力大

4 (11.11%)

11 (30.56%)

11 (30.56%)

4 (11.11%)

6 (16.67%)

2.91

友善

3 (8.33%)

5 (13.89%)

6 (16.67%)

13 (36.11%)

9 (25%)

3.55

有文化

4 (11.11%)

8 (22.22%)

16 (44.44%)

3 (8.33%)

5 (13.89%)

2.91

有礼貌

2 (5.26%)

10 (27.78%)

14 (38.89%)

5 (13.89%)

5 (13.89%)

3.02

有身份

4 (11.11%)

12 (33.33%)

10 (27.78%)

3 (8.33%)

7 (19.44%)

2.91

小计

31 (9.53%)

66 (20.31%)

90 (27.69%)

55 (16.92%)

83 (25.53%)

3.28

4. 结论

基于对汉语南方方言区部分青年语言态度的小样本调查,我们可以发现,有超过一半的被调查对象对自身所使用的方言的未来持悲观态度,结合他们对方言传承的构想,可以得出以下结论:

从客观角度看,当代青年不论在校园环境、工作场合,甚至是家庭内部都习惯于使用国家通用的语言文字,便于交流的高效与便捷,这与语言观教育的缺失,方言与语言资源保护未形成合力的客观因素是不可分割的。虽然方言与影音、游戏、文旅等多方面的结合,让“方言热”在数智化时代吸引更大范围的青年群体,但方言保护和传承因缺乏政策支持和科学研究而频频“遇冷”。

从主观角度看,当代青年对方言保护与传承的理念大都淡薄与陌生,往往陷入“言行不一”的境地中。据调查结果显示,被调查对象对方言传承的做法多停留在“自己多说”、“依靠后代的自觉性”和“通过拍摄视频传播方言”等层面,仅少数人意识到方言传承需要走进课堂,渗入家庭,且在与文化领域的结合上寻找发展的突破口,但这些零星的想法却缺少实际举措的支撑。加之在日常生活中,青年更倾向于使用普通话进行交际和思考的现实,以及婚育观念面临日益严峻的困境,依靠个人与后代的自觉性完成对方言的传承并不能突破“语保”的瓶颈。

本文所涉及的调查属于小样本调查,并不能展示汉语南方方言区青年语言态度的全貌,且对青年群体语言态度的成因缺乏深入剖析,如性别、职业等变量是否对青年群体的语言态度造成影响,这是本文的不足之处。但方言的保护与传承需要得到广泛的关注,尤其需要引起当代青年的重视。让当代青年接稳方言保护与传承的一棒,使“语保”提质增效,这于国家与社会而言是责无旁贷的。

NOTES

1在调查结束后,发现两名调查对象所提交的信息与个人真实情况不符,因此取消样本资格。

参考文献

[1] 王莉宁, 柴如瑾. 守护乡音中的文化密码[N]. 光明日报, 2024-10-24(007).
[2] 单韵鸣, 李胜. 广州人语言态度与粤语认同传承[J]. 语言战略研究, 2018, 3(3): 33-41.
[3] 李小凡, 项梦冰. 汉语方言学基础教程[M].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09.
[4] 张振兴. 重读《中国语言地图集》[J]. 方言, 1997(4): 241-248.
[5] 游汝杰, 邹嘉彦. 社会语言学教程[M]. 第2版. 上海: 复旦大学出版, 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