标记理论及其在二语习得研究中的应用
Markedness Theory and Its Application in 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 Research
DOI: 10.12677/ml.2025.137778, PDF, HTML, XML,   
作者: 李 倩:华中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湖北 武汉
关键词: 标记理论二语习得迁移Markedness 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 Language Transfer
摘要: 作为结构主义语言学的重要理论之一,自标记理论(markedness)这一概念问世就受到各个学派及其相关学科的广泛关注,在本文中,标记理论及与其相关的几个基本问题——标记理论的涵义、标记确定的标准和标记转移现象得到初步探讨。本文基于标记理论,探讨其对第二语言习得(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 SLA)的影响。研究发现,在二语习得过程中,有标记(marked)或标记程度高的语言特征,其习得时间通常晚于无标记(unmarked)或标记程度低的特征。同时,第二语言的学习难度与其标记程度呈正相关,而母语特征的迁移(language transfer)是否发生,也取决于相关语言项的标记程度。
Abstract: As one of the important theories of Structural Linguistics, since it’s emergence, the Markedness has received the extensive attention of many schools and related fields. This article systematically examines three fundamental aspects of markedness: (1) its theoretical definition, (2) the operational criteria for determining marked status, and (3) the phenomenon of markedness transfer. Focusing on 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 (SLA), the findings reveal that marked (or highly marked) linguistic features in a target language are typically acquired later than their unmarked (or less marked) counterparts. Furthermore, the learning difficulty of these features exhibits a positive correlation with their degree of markedness. Additionally, the occurrence of L1 transfer is shown to be contingent upon the markedness level of the relevant linguistic items.
文章引用:李倩. 标记理论及其在二语习得研究中的应用[J]. 现代语言学, 2025, 13(7): 843-848. https://doi.org/10.12677/ml.2025.137778

1. 引言

1916年,随着索绪尔的《普通语言学教程》的出版,结构主义语言学就此诞生,又名结构语言学。结构主义语言学包括三大结构主义学派,即布拉格功能语言学派,哥本哈根学派和美国描写主义学派。

1930年,布拉格学派的音位学家特鲁别茨柯依(Nikolay Trubetzkoy)和雅各布逊(Jacobson)首次提出标记的概念(王立非,1991) [1]。在结构主义语言学中,标记是一个极其重要不可忽略的概念。标记理论的主要目的是通过分析语言各子系统中的标记现象来建立语言的标记模式(唐承贤,2003) [2],在本文中,标记理论及与其相关的几个基本问题——标记理论的涵义、标记确定的标准和标记转移现象得到初步探讨。布拉格学派提出标记理论之后,距今已有九十年的发展,在这年间标记理论已被广泛应用。在语言学领域,许多语言学流派将其用于研究分析语言各子系统。在其相关学科,标记理论也得到了一定的应用及发展。翻译研究(Baker, 1992) [3]、跨文化交际(Scollon, R, Scollon, S. W, & Jones, R, 2000) [4]、语言习得研究(Mckee, C, Modica, G., & Goodluck, H, 2000) [5]等领域都有标记理论的身影。在本文中,标记理论在二语习得研究中的应用得到初步探讨,主要涉及标记理论对第二语言习得的顺序、第二语言学习的困难以及第二语言习得中母语迁移等问题的预测和解释能力。

2. 标记理论的涵义

标记理论可以概括为:在语言的使用中,无标记的成分比有标记的成分使用更加日常更为自然。标记理论的核心是标记概念,其指的是一种对立和不对称现象,也就是说,两个对立的语言成分中具有某一区别性的特征被称为有标记的(marked),无这种区别特征的被称为无标记的(unmarked) (唐承贤,2005) [6]。不同流派对标记理论的涵义有不同定义。

(1) 布拉格学派对标记理论的定义偏向于绝对性,其认为某一语言成分要么是有标记要么就是无标记的,无第三种可能。在这种绝对的二分模式下,在两个对立的语言成分中具有某一区别性特征的成分是有标记的,而没有这一区别性特征的成为被称为无标记的。

(2) 自标记理论问世后,语言类型学对其做出了定义。与布拉格学派不同的是,语言类型学并没有采用上述绝对性的表达,而是更偏向于将标记理论定义成一种程度,即有无标记并不是非黑即白的一件事,而是在相比较之下可以分出来程度高低深浅。在语言类型学中,标记理论不再是传统意义上布拉格提出的绝对概念,而是一个相对概念。不仅如此,而且语言类型学在标记理论上的定义不再局限于某一语言,而是将不同语言结合起来跨越了语言。可以将标记理论概括为:在语言类型学中,标记理论更多指的是一种非对称现象而不是简单绝对的对立现象,标记理论指的是语言成分的非对称现象,比如常见的屈折变化。在此定义中,普遍性或者多数语言都有的特征被称为无标记的,那些某一种语言或者少数几种语言特有的特征被称为有标记的。在语言类型学中,对于标记理论的研究是建立在跨语言的比较分析基础之上。我们可以举一个例子,大多数语言都有单复数的概念,数量为1的名词用单数形式,数量大于等于2的可数名词用复数形式,有些语言不仅有单复数还有“三数”(trial)甚至“少数”(paucal),就形成了一个“标记等级”(hierarchy of markedness):单数 < 复数 < 双数 < 三数/少数(“<”表示“标记程度小于”) (唐承贤,2003) [7]

(3) 根据乔姆斯基,标记理论是基于他提出的普遍语法(Universal Grammar)。语法规则分为核心语法规则和边缘语法规则。核心语法规则被认为是无标记的,而边缘语法规则不符合语言普遍性原则具有各个语言才有的规则所以被认为是有标记的。需要注意的是乔姆斯基的标记理论也是一个相对概念,核心语法规则与边缘语法规则的标记程度只是个高低问题,且取决于其参数的设定。基于普遍语法的标记理论不同于布拉格学派或语言类型学的标记理论,前者被视为是人(尤其是儿童)所固有的,而后者是外在的,只存在于现有的人类语言之中。

3. 标记确定标准

布拉格学派对于标记的确定是基于组合关系的复杂程度和聚合关系的复杂程度以及分布范围。无标记项在组合关系上更简单,在聚合关系上的屈折变化形式更多,在分布范围上出现的频率更高。后来随着各个学派对标记理论的研究发展,标记确定的标准也得以应用和发展,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是语言类型学提出的(Croft, 2002) [8]

5条音位标准是:

  • 中和环境下实现的是无标记项而非有标记项。

  • 在语篇中,无标记项出现的频率高于或等于有标记项。

  • 无标记项在音位环境中的分布范围大于或等于有标记项。

  • 无标记项的音位变体多于或等于有标记项。

  • 无标记特征拥有的音素数量多于或等于有标记特征。

8条形态句法标准是:

  • 有标记项实现的语素数量多于或等于无标记项。

  • 无标记项的屈折变化形式多于或等于有标记项。

  • 在某些环境中,无标记项可兼指有标记项和无标记项,即无标记项用作超范畴(supercategory)。

  • 在语境中和的环境中只出现无标记项。

  • 无标记项的语素变体或屈折变化多于或等于有标记项。

  • 无标记项的语法变化范围大于或等于有标记项。

  • (只用于“数”的语法范畴)无标记的“性”的复数形式可兼指阳性和阴性。

  • 在语篇中,无标记项出现的频率高于或等于有标记项。

除了语言类型学提出的标记确定标准,乔姆斯基提出的标准也值得注意。这一标准是从母语习得的角度确定某一规则是否有标记:无标记规则(通常是属于核心语法规则)习得时不需要或很少需要证据,而有标记规则(通常是属于边缘语法规则)习得时则需要大量的证据。

4. 标记转移现象

语言是为了人类服务的,当人类社会在发展变化时,语言也会随之发展变化。因此,标记也会随着语言的发展以及在人类使用语言的过程中发生转移。标记转移现象(markedness shift)可以从两个角度去理解:一个是从共时的(synchronic)角度,另一个是从历时的(diachronic)角度。

共时角度来看,标记转移指的是某一个场合下使用语言过程中发生的转移或者变化,这种情况往往是从无标记向有标记的转移。这种转移是短暂的,只是当下某一场合中发生的并不会被当成一种固定用法广为流传,这种共时转移往往是人们通过赋予语言某种不常用的含义以达到交往的目的。

而历时的角度有所不同。历时转移往往可以分为两种情况,由有标记转向无标记,由无标记转向有标记。这是一个长时间的过程,而且并不是一个绝对的单向过程,可以由无标记的转向有标记之后再次转向无标记,反之亦然。

历时的转移是在共时的基础上逐渐发展而来。

作为语言学研究的重要理论之一,标记理论受到了国内外语言学家的广泛关注,并从不同角度研究分析了标记理论。如习晓明(2005) [9]《标记理论与英语词汇教学》,唐承贤(2005) [6]《标记理论在第二语言习得研究中的应用》,苗兴伟(1995) [10]《从标记理论看英语中的性别歧视》等。本文探讨的是标记理论在第二语言习得研究中的应用,主要涉及标记理论对第二语言习得的顺序、第二语言学习的困难以及第二语言习得中母语迁移等问题的预测和解释能力,以揭示标记理论在第二语言习得研究中应用的成就。

5. 标记理论与二语习得的顺序

二语习得是一个系统有序的过程,迄今为止有各种各样的理论解释这种有序性例如自然顺序、感知突显性,语言处理制约因素等等。标记理论对二语习得的顺序解释可以概括为:有标记或者标记程度高的要晚于无标记或者标记程度低的。

自然语言的使用中,无标记现象往往是多于有标记现象(桂诗春,1992) [11]。这一事实与无标记形式的习得先于有标记形式的习得这一解释是相吻合的。但是,我们也必须看到例外的情况时有发生。这与其说是与语言本身有关,倒不如说是与学习者的个体差异有关,因为学习者的动机、智力、兴趣、记忆力、认知能力等因素也会影响学习者对某一语言形式有无标记的判断,进而影响其习得的顺序。另外,学习环境、教材、教学方法等对有标记形式和无标记形式的习得顺序也会产生影响。

6. 标记理论与第二语言学习的困难

二语习得研究一直以来非常关注的一个问题就是二语习得的困难。对比分析兴起于20世纪50年代,它试图通过比较学习者的母语和所学的第二语言之间的差异来解释和预测第二语言学习的困难,但结果并没有让人满意,在实验过程中,研究者们预测的困难往往都没有出现,而研究者没有预测到的困难往往出现了。之后便兴起了另一项研究:错误研究。研究者们通过研究学习者在二语习得中所犯的错误来解释二语习得的困难,但仍然得不到想要的结果。直到20年代70年代,标记理论开始被应用到第二语言学习的研究中,就第二语言学习过程的困难的研究得到了令人满意的结果。Eckman根据标记理论提出了著名的“标记差异假设”(Markedness Differential Hypothesis)。该假设对第二语言学习的困难作出了三种预测和解释:

1. 第二语言中那些不同于第一语言且标记程度更高的区域学习时会有困难。

2. 第二语言中那些不同于第一语言且标记程度更高的区域学习时其困难程度等于其标记程度。

3. 第二语言中那些不同于第一语言且标记程度低于第一语言的区域学习时不会有困难。

这一假设不再像传统的对比分析那样将差异与困难简单地等同起来,而是把学习困难与语言间的差异和标记程度联系起来,从而能够更好地预测和解释为什么有些差异会造成学习困难,而有些差异则不会造成学习上的困难。尤其是解释了为什么某些第二语言的学习会有单向的困难,也就是说,A母语者学习B语言会有困难,但B母语者学习A语言却不会有相同程度的困难,往往这个程度是更小的。此外,这个理论不仅解释了第二语言的学习困难程度是跟语言之间的差异和标记程度有关的,还进一步提出了第二语言的学习的困难程度是跟第二语言的标记程度成正比。即在第二语言中标记程度越高的学习难度越大。

7. 标记理论与母语迁移

已掌握母语的学习者在学习第二语言的时候母语知识很大概率上会产生影响,这种影响分为“迁移”和“回避”。其中,迁移又分为正向迁移和负向迁移。正向迁移指的是学习者自身已经掌握的母语知识对第二语言的学习产生了正面影响,促进了第二语言的学习。负面迁移指的是学习者自身已经掌握的母语知识对第二语言的学习产生了负面影响,阻碍了第二语言的学习。回避实际上是受到母语知识的干扰,也是一种隐形的负面迁移,指的是学习者在学习第二语言的时候回避自己觉得很难的语言结构。从上世纪80年代起,就有研究母语迁移的研究者发现,不同的母语特征是否会被迁移取决于标记程度。也就是说,首先,当对应的目的语是有标记的时候,学习者会迁移母语中的无标记形式。其次,如果对应的目的语是无标记的时候,学习者是不会迁移母语的有标记形式。在上世纪Robbins (1995) [12]提出相关理论并概括为下表1

Table 1. Observation and prediction of native language migration rules under the theory of marking

1. 标记理论下母语迁移规律的观察及预测

母语

目的语

中介语

1无标记

无标记

无标记

2无标记

有标记

无标记

3有标记

无标记

无标记

4有标记

有标记

无标记

虽然以上观点得到了不少研究者的支持,但是还是有一些学者反对上述观点,即当相应的目的语形式为无标记时学习者不会迁移母语中的有标记形式,提出了异议。Fang S (2009) [13]曾根据自己的一些研究提出这样的观点:第二语言学习者不仅会迁移母语中的无标记形式,也会迁移母语中的有标记形式。Zobl (2010) [14]也认为有标记形式会被迁移,因为当某一个目的语规则为有标记时,学习者就不能轻易通过投射机制来获得这一规则,所以他就会依靠自己的母语,并准备迁移母语中某个有标记规则来解决学习问题。

中国学生在使用英语时也有迁移汉语中无标记表达式和有标记表达式的现象,尤其是在英语口语中。例如,我们常常发现学生在使用英语时经常会忘记给英语复数名词加-(e)s或忘记给英语动词过去式和过去分词加-ed。就这几个表达式而言,汉语都是无标记的,而英语则是有标记的。这说明他们迁移了汉语中的无标记表达式。就迁移汉语中有标记表达式而言,我们从学生口语中经常犯的错误(以下英语句子中的划线部分)中可见一斑。相对于英语表达式“although”,汉语表达式“虽然……但是”要复杂一点。根据标记确定的结构标准,汉语的这一表达式是有标记的。因此,我们可以认为学生在上述错误中迁移了有标记的汉语表达式。

Although I love you, but I can not marry you.

虽然我爱你,但是我不能够跟你结婚。

由此看来,对学习者是否迁移母语中有标记形式或规则的判断可能与我们对标记概念的理解有关;有时候我们确实很难判断哪些特征相对于其他一些特征是有标记的还是无标记的。另外,学习者的脑子里可能也有个标记判断标准,Kellerman (1983)称为“心理语言标记”(psycholinguistic markedness)。学习者很可能会根据自己对标记的判断来决定迁移什么不迁移什么(唐承贤,2003b) [2]

8. 结语

从标记理论在第二语言习得研究中的应用我们不难看出,标记理论对第二语言习得的顺序、第二语言学习的困难以及第二语言习得中的母语迁移等问题具有很强的解释力,但这种解释力还不充分。这是因为第二语言学习/习得不仅仅是学习者学习语言这一行为的体现,而且还与学习者的认知过程以及学习环境等有关;而标记理论是建立在人对语言标记性的感知(这种感知会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之上,难以把握人学习和使用语言的认知过程,所以也就无法充分解释第二语言学习/习得这一复杂过程。尽管如此,标记理论在第二语言学习/习得研究中的应用对我们还是具有一定的启发作用。

参考文献

[1] 王立非. 关于标记理论[J]. 外国语, 1991(4): 32-36.
[2] 唐承贤. 标记理论探析[J]. 外语研究, 2003(4): 17-20.
[3] Baker, M. (1992) In Other Words: A Coursebook on Translation. Taylor & Francis.
https://doi.org/10.4324/9780203327579
[4] Scollon, R., Scollon, S.W. and Jones, R. (2000) Intercultural Communication: A Discourse Approach. Foreign Language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
[5] McKee, C., Modica, G. and Goodluck, H. (1994) Language Acquisition: A Linguistic Introduction. Language, 70, 152-156.
https://doi.org/10.2307/416744
[6] 唐承贤. 标记理论在第二语言习得研究中的应用[J]. 语言与翻译, 2005(2): 61-65.
[7] 唐承贤. 第二语言习得中的母语迁移研究述评[J]. 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 2003(5): 37-42.
[8] Croft, W. (2002) Typology and Universals. 2nd Edition,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https://doi.org/10.1017/cbo9780511840579
[9] 习晓明. 标记理论与英语词汇教学[J]. 外语教学, 2005(4): 47-49.
[10] 苗兴伟. 从标记理论看英语中的性别歧视[J]. 四川外语学院学报, 1995(3): 51-55.
[11] 桂诗春. 认知与外语学习[J]. 外语教学与研究, 1992(4): 2-9.
[12] Robbins, S.L. (1995) The Study of 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 by Rod Ellis. Oxford, U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4. Vii + 824 pp. Issues in Applied Linguistics, 6, 100.
https://doi.org/10.5070/l461005209
[13] White, L. (1987) Markedness and 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 The Question of Transfer. Studies in Second Language Acquisition, 9, 261-285.
https://doi.org/10.1017/S0272263100006689
[14] Zobl, H. (1983) Markedness and the Projection Problem. Language Learning, 33, 293-313.
https://doi.org/10.1111/j.1467-1770.1983.tb00543.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