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对话构式语法看评注类构式“V起来”构式义的浮现
The Emergence of the Construction Meaning of the Commentary Type Construction “V qilai”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Dialogic Construction Grammar
DOI: 10.12677/ml.2025.138856, PDF, HTML, XML,   
作者: 龙治宇:湖北文理学院文学与传媒学院,湖北 襄阳
关键词: “V起来”对话构式语法话语标记“V qilai” Dialogic Construction Grammar Discourse Marker
摘要: 本文从会话角度对评注类构式“V起来”的构式义进行分析,探究“V起来”构式义的浮现过程,总结“V起来”构式义的会话规律及浮现机制。通过比较分析、定性分析和语料库分析,可以得出“V起来”的构式义经历了由动补短语“V起来1”到认知动词“V起来2”再到话语标记“V起来3”和“V起来4”的浮现过程。其构式义的浮现伴随着语法化和主观化的过程,并经由隐喻机制的作用和合作原则的违反而生成。
Abstract: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construction meaning of “V qilai” constructi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onversation, explores the emergence process of “V qilai” construction meaning, and summarizes the conversational semantic rules and emergence mechanism of “V qilai” construction. Through comparative analysis, qualitative analysis and corpus analysis, it can be concluded that the construction meaning of “V qilai” has experienced the emergence process from the predicate complement phrase “V qilai1” to the abstract verb “V qilai2”, and then to the discourse markers “V qilai3” and “V qilai4”. The emergence of its construction meaning is accompanied by the process of grammaticalization and subjectivization, and is generated through the role of metaphor mechanism and the violation of the cooperative principle.
文章引用:龙治宇. 从对话构式语法看评注类构式“V起来”构式义的浮现[J]. 现代语言学, 2025, 13(8): 443-451. https://doi.org/10.12677/ml.2025.138856

1. 引言

“起来”在现代汉语口语中较为常见,它在《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被分为动词和趋向动词两类,均为实词,且趋向动词起来可与动作动词“V”连起来使用,表示动作的起始。但是,我们在具体会话语境中使用“V起来”时,可以发现它的语义发生了一些变化,例如:

(1) 欧阳娟在心里“哼”了声,便走到桌前,打开台灯,胡乱翻开一本书看起来。(尤凤伟《月亮知道我的心》)

(2) “太平淡了,小时候看起来倒有趣味,现在却不然,”觉民在旁边接口说下去。(巴金《家》)

(3) 郑圣人这分喜欢更不用提了,说:“老大你受惊了,怎么出来的?”毛豹说:“说起来悬透了。孙二狗替田家报告,楞说我是凶手,没想到把他押起来,把我倒开释了。”(蔡友梅《新鲜滋味》)

除了例(1)的“V起来”还具有“动作起始”的实义外,例(2)和例(3)的“V起来”的语义虚化,具有主观性。关于“V起来”的主观性问题,学者们进行了一系列的研究,如张谊生(2006)把“看起来”这类动补短语看作评注性准副词[1];吴为善(2012)指出“V起来”已经虚化为话语标记[2];蔡淑美(2012)认为“V起来”表达一种带有强烈主观性的属性和状态[3]。这些研究存在分歧,且比较零散,因此亟待从新的角度对“V起来”进行较为系统的研究。

Wide (2009)提出的互动构式语法(Interactional Construction Grammar),标志着构式研究与互动语言学融合的新突破[4]。作为这一结合的产物,对话构式语法(Dialogic Construction Grammar)应运而生,它体现了构式语法与对话句法的相互借鉴。在对话句法理论的影响下,构式语法的范畴得以拓展,将即时生成的对话结构也纳入构式范畴。本文从对话构式语法的视角对评注类构式“V起来”进行会话分析,探究“V起来”构式义的浮现过程,总结“V起来”构式的会话语义规律及浮现机制。

本文的语料来源:1) 北京大学CCL语料库;2) 自拟语料,未标注的为自拟语料。

2. 评注类构式“V起来”的定义及特征

评注类构式“V起来”由动词“V” + 补语“起来”构成。值得我们思考的是,究竟什么样的“V起来”才能叫做评注类构式,能够进入评注类构式“V起来”的词都有什么样的语义特征。关于这些问题,下面将进行具体阐述。

2.1. “V起来”构式的构件组成

第一,“起来”具有[+评价]的语义特征。

依据《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起来”被划分为动词与趋向动词两个类别。其中,趋向动词“起来”包含四种语义:其一,表达向上的趋向含义;其二,体现动作起始且持续的状态意义;其三,示意动作完成或达成的结果内涵;其四,表示对事物的估量或是从某一角度出发的评价意义。例如:

(4) a. 他从座位上默默站起来,一言不发地离开了。(趋向义)

b. 一句话把屋子里的人引得大笑起来。(状态义)

c. 经过艰苦卓绝的斗争,中国人民终于站起来了。(结果义)

d. 这把刀用起来顺手。(评价义)

可以发现,只有d句才能表示评价义,这时的评价根据客观情况做出的评价。“刀”用起来顺不顺手,要根据“刀”的客观情况来评价,如果刀刃锋利,拿起来轻便,那么切东西就快,是一把“顺手”的好刀。因此,进入评注类构式的“起来”具有[+评价]的语义特征。

第二,“V”具有[+感知]的语义特征。

吕叔湘(1999)指出,“起来”附着于“说、看、听、算、想”等动词之后,可增强语句的估测语气[5]。尽管这些动词本身指具体的行为活动,但语料分析显示,当它们进入评注类构式“V起来”时,其词汇意义发生了虚化。例如:

(5) 说起来,且算是一场佳话。(蔡友梅《土匪学生》)

(6) 看起来,都是我生相孤独罢了。(向恺然《留东外史》)

(7) 听起来,象是很熟悉的声音,令人发生一种愉快的感觉。(吴强《红日》)

(8) 算起来,他今年八十二岁,还不算很老,生前精神比我们许多同志都年轻。(《人民日报》1985)

(9) 想起来,老韩对朋友总算不错。(茅盾《子夜》)

此类“V”的语义已经被虚化,“说”指认知立场而非言说行为;“看”指判断性观察而非观看行为;“算”指对某事的推断而非数学计算;“想”指对某事的推测与认定而非思考过程。这些动词脱离具体动作义,承载对事件的推测性认知,表达对世界的感知,具有抽象性。因此,进入评注类构式的“V”具有[+感知]的语义特征。

2.2. “V”起来构式的表达功能

为规避对构件“V”与“起来”的主观判断,我们整合前人研究成果并结合相关语料,对“V起来”构式的整体特性展开考察,发现该构式具备三大功能,分别是表义功能、语篇功能和人际功能。例如:

(10) 彼时都管他叫李疯子。如今想起来,李疯子说的话,是一点儿也不疯。(蔡友梅《益世余谭》)

(11) “是呀;可是他喜欢的倒是第二个意中人。”“哦,我想你是说吉英吧,因为他跟她跳了两次。看起来,他是真的爱上她呢……我的确相信他是真的……我听到了一些话……可是我弄不清究竟……”(王科一《傲慢与偏见》)

观察上述例子,可以得出:1) “V起来”构式具有表义功能,已脱离动作起始义,核心作用在于编码言者的主观评价。其评价意义具有构式整合性,无法从其组成成分“V”或“起来”单独推导得出,如例(10),表达说话人对“李疯子说的话”的主观评价。2) “V起来”构式具有语篇功能,典型分布于应答话轮句首或话轮内话题转换处,核心作用是实现语篇的承上启下。需要注意的是,若某“V起来”结构(如感官动词构成的“尝起来”“闻起来”等)仅具承上功能,且无法位于话轮句首位置,则不属于此功能构式范畴。3) “V起来”构式具有人际互动功能,具备交互主观性,常承担话轮应答角色。说话人运用它优先回应并认同听话人观点,继而补充新信息或修正原有看法。如例(11),先认同“他爱她”这一评价,再补充说明。

综上,以上是判别评注类构式“V起来”的标准。评注类构式“V起来”表达言者的主观评价态度,具有表义功能、语篇功能和人际功能。进入此类“V起来”构式的“起来”具有[+评价]的语义特征,“V”具有[+感知]的语义特征。

3. 评注类构式“V起来”构式义的浮现过程

社会行为的基础植根于会话中的话轮及其序列结构。语言形式会契合其在特定话轮序列中的位置,这印证了Schegloff (1996)提出的“位置敏感”(Positionally Sensitive)理论[6]。由此可见,同一语言形式因在序列中分布位置的不同,往往承担不同的话语功能;相应地,不同的序列位置也对语法形式提出了差异化要求。“V起来”也具有这样的“位置敏感性”特征,在不同的话轮序列或话轮位置具有不同的话语功能,下面根据位置敏感性对“V起来”构式义的浮现过程进行分析。

3.1. “V起来1”行为义:动作起始

根据对北京大学语言研究中心古代汉语语料库的检索,《朱子语类》中首次出现了4例“说起来”。这些语料均属动补短语,在句中充当谓语核心成分,处于话轮尾部的位置,呈现动作起始的意义。例如:

(12) 至之问:“明道谓:‘君子‘敬以直内’,则‘义以方外’;‘义以为质’,则‘礼以行之,逊以出之,信以成之’。’”曰:“只是一个义。‘义以为质’,便是自‘义以方外’处说起来”。(朱熹《朱子语类》)

(13) 如此等文字,方其说起头时,自未知后面说甚么在。以手指中间曰:“到这里,自说尽,无可说了,却忽然说起来。”(朱熹《朱子语类》)

上述例子中的“说起来”都表达言说这类行为活动的开始,是实际发生的行为活动,位于话轮尾,是整个句子的谓语核心。

3.2. “V起来2”认知义:行为认知

到了元代,“看起来”和“想起来”相继出现。这些语料在表层结构上仍多呈现为动补短语,但已显现词汇化的趋势:句法位置从话轮尾部内移至话轮内部;语义上不再表达动作起始,转而描述动作完成后的状态或引发言者的观点。此时,“V起来”构式虽仍属动词范畴,但语义已高度抽象化,核心意义从具体动作转向主观认知,常可替换为“感觉”“认为”等表示人类心理活动的认知动词,表达说话人的主观立场和个人判断,带有主观性色彩。例如:

(14) (旦云)王小二,我见你在百花亭上和那公子说话,莫不是那公子使你来见我么?(小二云)大姐,你可也忒聪明。那公子须不比寻常人,说起来赶一千个双通叔,赛五百个柳耆卿哩!(徐征《全元曲》)

(15) 彩楼上绣球打中。稳情取画阁深居。(同郑恩下) (媒婆云)老相公,看起来这庄事已准,你则嫁与赵二舍了。(徐征《全元曲》)

(16) 无福效同俦并侣,有分受枕剩衾余。想起来相思最苦,空教人好梦全无。擗飞了清歌妙舞,受了些寂寞消疏。(徐征《全元曲》)

例(14)的“说起来”表达说话人对“那公子”的认知,例(15)和例(16)分别指说话人对“绣球打中”和“相思”的认知。“V起来2”是抽象化的结果,不是在表达“说”或者“看”这一客观动作行为的开始,而是在表达说话人对世界的认知,是抽象性的活动,带有主观性色彩,位于话轮内部。

3.3. “V起来3”会话义:肯定推测

到了明、清之后,“V起来”的使用频率显著提升。其中一部分在主观化进程中进一步发展,最终语法化为话语标记(即“V起来3”)。这类标记常位于话轮内话题转换处,核心功能在于实现语篇的承上启下。作为语义高度虚化的产物,“V起来3”可与“大概”“应当”等表推测的语气副词互相替换,其推测语义倾向于肯定。例如:

(17) 保正道:“这等是衙内了,请问当时乳名可记得么?”崔生道:“乳名叫做兴哥。”保正道:“说起来,是我家小主人也。”(凌鞒踔《二刻拍案惊奇》)

(18) 且说孙寡妇与儿子玉郎商议:“这事怎生计较?”玉郎道:“想起来还是病重,故不要养娘相见。如今必要回他另择日子,他家也没奈何,只得罢休。(抱瓮老人《今古奇观》)

(19) 当下杨再兴道:“兄弟,你怎么就与了他四锭银子?”罗延庆道:“哥哥,你不听见他说我的祖宗狠么?独自一个在牛口谷锁住五龙,不比大哥的祖宗,九个保一个皇帝,尚不能周全性命。算起来,我的祖宗狠过你的祖宗,故此多送他两锭银子”。(钱彩《说岳全传》)

上述例子的“V起来3”都位于话轮内部的话题转换处,表明说话人的主观评价态度,这种评价态度倾向于前面推测的肯定。例(17)的“看起来”表达了说话人对“兴哥是小主人”的肯定推测,说话人在发言之前心里就有关于“兴哥是小主人”的推测,在听到乳名之后,说话人立马肯定之前的推测,强调自身推测的正确性。同理,例(18)肯定“对方病重”的推测,例(19)用“算起来”进一步强调推测的正确性。“V起来3”演变为话语标记,没有实际意义,删除之后句子的意义不会发生改变。

3.4. “V起来4”会话义:让步转折

基于对会话语料的分析,当“V起来”构式出现在话轮句首或话轮内部话题转换的位置时,我们将其标记为“V起来4”。该构式主要表达一种带有“让步转折”意味的意志态度,这种态度实质上构成了一种隐性否定,并具有话语标记的功能。其运作机制表现为:说话人首先看似接纳或顺应对方的观点(即“让步”),随后话锋一转(即“转折”),引出并强调自身的立场与评价。这种“欲抑先扬”的策略,本质上是以委婉的方式弱化了直接否定对方的力度。“V起来4”大多与连词“但是”“而”等连用,与“虽然”“尽管”和“但是”“而”等连用时的情况一样,可看作转折关联词。例如:

(20) 李天祥:“二叔,您也别那么说,假若您当时没成全那回事,我现在在哪儿呢?这听起来,有点自私,可是妈妈并没有只图那几个钱,她的确把我教养大了!”(老舍《全家福》)

(21) 李通笑道:“什么叫做媒才,我倒来请教。”邓辰笑道:“啊,做媒这件事,看起来一点也没有什么稀奇,一有稀奇,任你舌长八丈,口似悬河,那是没有用的。”(徐哲身《汉代宫廷艳史》)

(22) 算起来,两人都已是年过半百,也该到了含饴弄孙、享享清福的时候了,但这老哥俩却心气一致,不但不退缩,反而对此乐此不疲。(网络语料)

上述例子的“V起来”位于话轮句首或话轮内部的话题转换处,都可替换为“虽然”,与后面的“但是”连用,形成转折关联词,表达让步转折义,委婉地表达说话人对听话人观点和态度的否定。例(20)意为“虽然自私,但是妈妈并不只是图钱”,是对听话人“妈妈不好”观点的隐性否定,同理,例(21)和例(22)也可以进行替换,先肯定听话人的观点和态度,再委婉地表达对“讲话”和“年纪大”观点的否定。

综上,评注类构式“V起来”的构式义由动作起始义演变为行为认知义再演变为主观评价义。话语标记“V起来3”和“V起来4”由动补短语“V起来1”演变而来,“V起来3”和“V起来4”之间是并列关系。“V起来”呈现出较为明显的“位置敏感性”特征,其分布特征见表1。位于话轮内部时,表达的是肯定性评价态度和强调性互动功能;位于话轮句首和内部时,表达的是“让步转折”的主观意志态度,是一种隐性否定。不同的话轮序列或话轮位置,产生不同的语义和表达功能。

Table 1. Distributioncharacteristics of the construction meaning of the commentary type construction “V qilai”

1. 评注类构式“V起来”构式义的分布特征表

会话话语

会话模式

示例

构式义

V起来

话轮A:——。

话轮B:S,V起来,S。

V起来3

肯定评价

主观强调

话轮A:V起来,S。

话轮B:——。

V起来4

让步转折

隐性否定

4. 评注类构式“V起来”构式义的浮现机制

评注类构式“V起来”构式义的浮现伴随着语法化和主观化的过程,并经由隐喻机制的作用和合作原则的违反而生成。

4.1. 语法化和主观化

沈家煊(1998)指出,语法化主要指实词转化为表语法功能的虚成分的过程或现象[7];而主观化则是指语言为体现主观性而采用相应的结构形式或经历相应的演变过程,主观性通过说话人的立场、态度和感情表现出来[8]。李思旭(2012)认为词语最终成为话语标记主要归因于语法化的作用[9]。潘海峰(2016)进一步指出,语法化与主观化关系密切,后者常伴随前者发生[10]。因此,评注类构式“V起来”构式义的浮现,融合了语法化和主观化两种机制。语法化具有渐变性,从表示“行为义”发展到承担“会话义”,即动词短语演化为话语标记,其间并无截然分界。主观化也是一个渐进发展的历程,呈现出从客观到主客交融,再到主观的演变路径。整个演变过程存在过渡状态,构成一个连续统。例如:

(23) 文仙又当场叫了本家上来,叫他把帐算清,房钱认他一节,因是节后不多几日,不过四十几台菜钱,算起来倒还不甚吃重。(张春帆《九尾龟》)

(24) 如果剥去杜鲁门声明的伪装花腔,那么,这个声明听起来就与声明人所打算的效果完全两样。(《人民日报》1949)

观察上述例子,“V起来”构式兼具行为动作的表述与说话人的主观评价态度,即同时承载行为意义和认识立场。在其语法化与主观化进程中,词性经历了演变:从动补短语逐步发展为语气副词乃至转折关联词。这一转变与其主观化进程同步发生,语义核心由行为义转向会话义,最终固化为话语标记。“V起来”出现在即时交谈语境中,体现对话语行为的认知处理,这为其演变为话语标记提供了关键的话语环境。此类语境赋予的临时语用意义经高频复现后逐渐规约化,进而凝固并深化其语法化与主观化程度,最终促成了“V起来”作为话语标记的成型。其语法化和主观化过程见图1

Figure 1. The grammaticalization and subjectivization process of the commentary type construction “V qilai”

1. 评注类构式“V起来”的语法化和主观化过程

4.2. 隐喻机制的作用

从认知角度来看,隐喻不只是语言表达的手段,更是人类认知世界的关键方式。Sweetser (1990)提出的“行、知、言”三域理论,揭示了词语意义在现实世界域、逻辑推理域和言语行为域之间存在隐喻性的映射关系[11]。沈家煊(2008)借助心理学理论,证实了“心理世界”的存在及其在现实世界和语言世界间的中介作用[12]。相应地,语言领域也存在行为域、知识域和言语域这“三域”。三者既彼此独立又相互关联,其中行域义作为基础层面,通过隐喻投射先产生知域义,进而虚化为言域义,形成具有层级性的语义引申链条。

动补短语“V起来1”起初仅用于描述具体动作的开始,这一语义属于行域范畴;而抽象动词“V起来2”则用于表达说话者对动作完成后的看法,体现了说话者对世界的认知,归属于知域义;当“V起来”发展为话语标记,即“V起来3”和“V起来4”时,它们用于传达说话人的主观评价态度,属于言域义。尽管“V起来1”表述的是客观行为动作,但进入评注类构式的“V”具备[+感知]的语义特征,这使得“V起来”得以抽象化,衍生出“V起来2”,用以表达说话人对世界的认知,这种认知是感知世界后的产物。此后,“V起来”进一步虚化,用于表达说话人的主观评价,该评价则是认知世界的结果。基于这样的相似性,隐喻投射得以发生,表达客观事态的行域作为源域,凭借“感知”层面的相似性,投射至表达行为认知的知域这一目标域,认知动词“V起来2”在话语交际的运用过程中,意义持续虚化,最终用于表示言语义,进而对言语行为产生影响。

4.3. 合作原则的违反

评注类构式“V起来3”最初用于表达说话人对某一观点或主张的肯定性推测。根据Grice (1975)提出的会话合作原则[13],交际双方需提供足量且相关的信息——当说话人基于听话人给出的信息进行推测时,理应直接反馈,无需添加过量或不相关的内容。然而,这种推测不一定完全正确,且存在错误的可能性,仅体现说话人主观上大致认可该推测的合理性。因此,使用“V起来3”既强调推测的准确性以说服听话人,也暗含自我确认的意味。这种通过添加“V起来3”过量成分来强化肯定推测的表达,实则以间接肯定的方式违反了合作原则中的量准则和关联准则。“V起来3”构式义的浮现机制(S指小句)见图2

评注类构式“V起来4”表达让步转折的机制根植于会话的合作原则对信息充分性和相关性的要求。在理想状态下,信息反馈应直接且避免冗余。然而,我们发现“V起来4”在表达让步时,需要先承接对方的观点进行阐述,随后才补充新信息或提出不同看法,这实质上构成了一种对听话人观点的隐性否定。该构式常与“但是”等转折连词连用(连词后的信息才是核心内容),连词后的信息本身已满足信息表达的基本要求,但其附加使用违反了合作原则中的量准则(避免冗余)。这种“过量”产生了特定的会话含义——即委婉地否定听话人先前的观点或态度。这种看似违反量准则的用法,主要受制于礼貌原则,为了维护听话人的面子(Brown and Levinson, 1987) [14],说话人选择在提出异议前,先通过“V起来4”对听话人的立场表示一定的认可,而非直接反驳。这种策略避免引发直接的对抗,从而赋予“V起来4”一种“弱建议”的表达功能。“V起来4”构式义的浮现机制(S指小句)见图3

5. 结语

评注类构式“V起来”经历了一个构式义浮现的过程,也是一个语法化和主观化的过程,在这个过程中“V起来”构式作为具有实际意义动补短语逐渐虚化,主观性逐渐增强,完成了其主观化过程,变成一个没有实际意义的话语标记。根据其在话轮位置的不同,其具体构式义也有不同,位于话轮内部话题转换处的“V起来3”产生“肯定推测态度”和“强调提醒”的交互性功能。位于话轮首和话轮内部

Figure 2. The emergence mechanism of the construction meaning of “V qilai3

2. “V起来3”构式义的浮现机制

Figure 3. The emergence mechanism of the construction meaning of “V qilai4

3. “V起来4”构式义的浮现机制

话题转换处的“V起来4”产生了“让步转折”的主观意志态度,“让步转折”的主观意志态度是建立在“否定评价态度”之下的,也是一种隐性否定。评注类构式“V起来3”和“V起来4”构式义的浮现伴随着语法化和主观化的过程,都是经过了隐喻机制的作用,是从行域投射到知域再投射到言域的结果,但具体构式义的不同也使其生成机制的略有不同,“V起来3”是对合作原则的违反,而“V起来4”除了打破了合作原则,还有礼貌原则的介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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