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美国出台并不断修订帕金斯系列法案，以帕金斯系列法案为主体进行职业教育法制建设，完善职业教育人才培养体系。帕金斯系列法案的贯彻实施，在美国职业教育体系中发挥了关键作用。2018年《帕金斯职业和技术教育法案第五次授权》(Perkins V)的重新授权，标志着美国职业教育进入“质量导向”与“需求响应”并重的新阶段。该法案以联邦资金为杠杆，要求各州建立基于劳动力市场数据的课程调整机制，并强化校企合作、质量评估等核心环节，旨在培养适应技术变革的复合型技能人才。本文以田纳西州、新泽西州、特拉华州为典型案例，剖析帕金斯法案在课程改革、质量监控、伙伴关系等领域的创新经验。
2. 美国帕金斯法案文献综述
《帕金斯法案》系列是美国职业教育改革的标志性法案，早期学者从法案整体历程和具体法案内容提取凝练其内涵。近年来，越来越多的学者将《帕金斯法案》系列中一直传承的职业路径、课程改革、伙伴关系、绩效问责等主要内容统称为生涯与技术教育，对CTE改革理念、走向、特点和实施等为重点进行研究。
崔宇馨和石伟平认为《帕金斯法案Ⅴ》展现了美国生涯与技术教育改革以整合和衔接为指导理念，着重推进职业与学术内容的融合、中学层次职业教育和中学后层次职业教育的联结、学校教育与工作世界的联结[1]。余雅兰和匡瑛从全人视角阐述美国CTE为未来做好生活、面向人的全年龄段和学术与技术教育的融合的全人理念[2]。王羽菲认为美国CTE体现了学习者适应劳动力市场，为未来做准备的战略理念。通过衔接中学与中学后教育、构设职业集群、实施学习项目、推动多元主体参与、推广行业认可的学徒制等实践举措，展现了巩固教育公平性的现实意涵、延展学习者的全周期职业生涯、构建指向能力本位的职业准备系统、重视发挥多元主体协同作用的价值旨归[3]。王瑶伊和陈选能关注《帕金斯法案》中CTE的课程改革，基于对美国伊利诺伊州内珀维尔北部、俄亥俄州、北卡罗来纳州、加州四个地区高中CTE课程现状的分析，归纳出其课程模式以职业生涯群为基础设计纵横交错的课程设置、借灵活的学分制管理推进课程实施和多方面提供课程保障的特点[4]。
3. 美国帕金斯法案实施背景
3.1. 技能鸿沟，急需中等技能层次以上人才
技术革新与经济全球化加剧了美国劳动力市场的技能供需错配。据美国劳工统计局数据，2017年美国职位空缺数达710万，与当时成年失业人口规模相近，反映出劳动者技能与岗位需求的结构性矛盾。数据显示，当年全国空缺职位中约67%属于中等技能岗位(需高中以上但无需四年制大学教育)，而仅有43%的美国劳动者具备相应资质[5]。“就业难”与“用工短缺”局面并存，美国出现严重的“技能鸿沟”问题，这直接推动帕金斯法案在各州的重点应用。
3.2. “新职业主义”教育理念的兴起
美国公民对职业教育一直存在着负面看法和评价。罗杰夫斯基(Rojewski)认为《史密斯–休斯法案》为美国公立学校的职业教育提供资金支持，将其定义为“一个独立且独特的‘教育体系’”，并建立了强调职业准备而非标准学术教育的独立课程体系[6]。随着职业教育被定义为主要且在实际意义上专为就业而设的教育路径，使得职业教育排除追求高等教育学位可能性的观念深深植根于美国文化中。职业教育成为被认为能力较差和表现不佳学生的场所。经济发展对中等技能以上劳动力的需求让美国民众意识到职业教育变革的必要性。在这种情形下，新职业主义理念应运而生。新职业主义崇尚破除学术教育与职业教育的分离，将其作为一个整体来看待，代表着职业教育理念的变更。格拉布(Grubb)提出了一种“新职业主义(New Vocationalism)”的愿景，主张将学术内容与职业内容深度融合，从而彻底改变整个高中的教学方法[7]。以格拉布为代表主张的“新职业主义”作为新时期推动美国职业教育发展的理论基础与主导力量，强调改变传统职业教育“为具体职业进行技术准备”，认为职业教育应该设立为就业和继续学习做准备这样更宽泛和深远的目标[7]。他指出1990年《帕金斯法案》试图通过整合学术与职业教育，在课程内容和教学方法上实现变革。帕金斯系列法案加强职业教育学术质量，推进美国学术教育同职业教育相融合，展现了新职业主义理念。
3.3. 美国政府重视教育同职业相联系，发挥教育基础作用
美国政府一直将学习与职业联系起来作为教育途径的核心，并开展了一系列投资救援议程。美国政府“投资美国”行动通过以关键技术和新兴产业发展为着力点，加强国家的基础设施，并在清洁能源和制造业等关键技术和新兴产业不断发展的行业创造数百万个就业机会。通过教育体系与产业需求的联动，提升劳动力技能适配度，支撑高新技术产业发展，推动以帕金斯法案为核心的职业教育政策实施。
3.4. 帕金斯系列法案构建了系统化的职业教育法律框架
美国是联邦制国家，各州有很大自主权。因此，美国主要依靠立法手段统一管辖，联邦政府颁布立法作为职业教育政策，以资金援助的方式推动其实行。自1984年帕金斯法案出台到2018年对帕金斯法案的重新授权，帕金斯系列法案经历了40余年，5次修订，最终形成了系统化的职业教育人才培养体系。
依据职业共同特征，美国将职业细分为16个职业集群，并构建了与之适配的课程序列，为职业教育提供了清晰的课程架构。帕金斯法案中，学习计划作为核心教学序列，整合了基于工作的学习(Work Based Learning，简称WBL)、双重注册、课程学习以及服务学习等多元模式，有效打通了中等与高等职业教育的壁垒，实现了两者的有机衔接。学生遵循学习计划，沿着既定的职业路径逐步深入学习，在完成目标职业集群课程的过程中，系统掌握所需的知识与技能。当学生顺利完成课程学习后，将依据学习成果获得相应的学历、证书和学位。美国帕金斯法案框架下的职业教育培训项目，通过职业集群分类、学习计划设计以及职业路径引导等环节，绩效和评估相结合的问责机制以保障质量，构建了一个系统、连贯且富有成效的职业人才培养体系，为学生的职业发展和社会经济的繁荣提供了有力支持。
4. 美国帕金斯系列法案实施机制与案例分析
4.1. 田纳西州——面向职业开展课程改革，构建职业教育发展路径
田纳西州以职业集群为核心构建课程体系，建立与职业标准对接的课程框架，实施生涯与技术教育。田纳西州的职业集群分为16个大类，涵盖了每个职业道路所需的基本知识和技能。这些集群帮助学生发现和确定职业兴趣和目标，同时提供职业规划资源。每个集群分为不同的道路，然后根据这些工作和职业领域所需的知识和技能进行分组。所有生涯与技术教育课程均纳入公立学校课程体系，自九年级起实施四年制免费教育。
CTE课程培养学生在职业和生活中取得成功所必需的特定学术、技术和21世纪技能。为了确保田纳西州的每位学生都能取得这样的成功，田纳西州制定严格的课程标准，并将其融入精心设计的学习计划中。学生通过通识教育整合和职业技术学生组织和基于工作的学习等体验来参与行业相关内容。通过体验式学习，学生解决基于行业的问题，同行业内专业人士进行有意义的互动，对行业标准、行业技术和行业环境深入了解。除此之外，田纳西州积极推行早期中学后教育机会，包括双录取、双学分等，为学生提供参与中学后教育的机会和途径，促进中学和中学后教育的无缝衔接，保障学习者高质量职业发展。
田纳西州学习计划面向职业，以学生职业准备为重点，职业实践性强，为学生提供从选择课程、课程学习、考试与认证、学分转换到就业衔接的全流程支持。为满足对熟练制造业工人需求，田纳西州建立了先进制造业的职业集群，进一步细分为工业维护技术、机械加工技术、机电一体化和焊接四个专业。田纳西州学习计划对职业群各个专业课程序列、课程内容以及未来所对应的就业岗位进行详细阐述和明确规定，使学生有充分的职业准备。
4.2. 新泽西州——注重审查监管制度，保障学习计划质量
新泽西州通过严格的CTE学习计划审批程序及持续绩效监测，推动创新与绩效驱动的教育实践，将质量作为优先事项，促进所有学生的公平与卓越。
2006年《珀金斯计划》重新授权后，新泽西州将CTE学习计划重新审批周期纳入州计划，规定学区必须每五年提交一次重新审批申请，每年在SMART数据库提交绩效数据。之后，新泽西州职业发展与教育署要求各学区针对职业集群提交有关CTE计划结构的文件，包括课程、教师认证、合作关系以及设施和设备。新泽西州教育署通过研究劳动力趋势和与每个专业的具体课程序列相匹配的中学后教育机会，对职业集群及其计划文件进行了分析。同时，新泽西州采用标准测量与资源系统(Standards Measurement and Resource for Teaching，简称SMART)对数据库中的课程绩效数据进行定期监测和分析，来确定课程是否实现了其目标[8]。
为加强中学同中学后职业教育以及就业之间的联系，新泽西州要求各学区提交衔接协议。衔接协议中规定了中学和中学后课程之间的学分的对应和转化，保证学分无缝衔接，增加中学后学历证书的获取。根据《新泽西州行政法典》规定，每个CTE课程或学习计划都必须有一个地方咨询委员会。该委员会法定成员包括职业技术教育课程或学习计划方面具有专长的商业/行业/劳工成员、职业技术教育课程或学习计划的教师、学校顾问、中学后教育机构、地区特殊人群代表、家长和学生[9]。此外，咨询委员会可包括相关学术领域的教师和学校行政人员，如系主任和/或主管、职业技术教育协调员、职业技术教育辅助人员等。咨询委员会帮助确定中学教育与中学后教育和基于工作的学习计划之间的联系，并审查具体计划中的标准和课程顺序，从而进一步提高质量。同时，全州范围内的职业技术教育咨询委员会为学习计划审查过程提供意见。
新泽西州的CTE学习计划在职业咨询委员会、衔接工作、结构化学习体验、教师招聘和在职培训、社区与公共宣传、学生组织活动和法律等方面建立了具体详细的管理制度。其中，新泽西州尤为注重学习计划的审核与评估。在学习计划的提交时，新泽西州建立了严格的审核制度，对学习计划构成、衔接协议和咨询委员会做出了明确要求。在学习计划实行时，新泽西州会对课程材料的先进性、学生学习标准、学生质量和数量等进行审查，并将审查结果与资金相挂钩。
4.3. 特拉华州——建立职业教育各利益相关者伙伴关系，构建各级教育层次和劳动力市场无缝系统
特拉华州是CTE领域实施了具有创新性的路径计划。特拉华州由州教育委员会监督全州的CTE计划。
2016年8月，特拉华州长马克尔(Markell)签署了一项行政命令，将“特拉华州路径(Delaware pathways)”定义为“一种协作的劳动力发展伙伴关系，将在公共教育系统、高等教育、非营利组织和雇主社区之间建立一种流畅的关系，以确保每个特拉华州人都能获得通往大学的途径和高薪工作”[10]。Pathways计划的核心就是提供一系列途径将中等教育、高等教育和雇主连接成一个无缝系统，使年轻人能够发展他们需要的技能，获得宝贵的经验，顺利进入富有成效的职业生涯。
特拉华州建立了独具特色的特拉华路径，与CTE理念如出一辙，在特拉华州建立了完善系统。特拉华路径旨在通过为年轻人提供发展中等技能工作所需能力的机会，并为雇主提供招聘和培训稳定所需工人的方法，来解决该州的人才供应问题，目标是创造从学校到职业的真正途径[11]。特拉华路径由州教育部、技术社区学院、劳工部、劳动力发展委员会及基金会共同实施，各主体职责分工明确。特拉华州教育部负责建立一个与州和区域经济相一致的综合职业准备系统，扩大特拉华州的职业准备和继续教育模式。特拉华州技术社区学院作为全州范围的劳动力中介，为7~14年级的学生扩展和维持有意义的基于工作的学习体验。特拉华州劳工部整合教育和劳动力发展工作和数据系统，为合作伙伴提供必要的信息，保障所有学生参与高等教育选择。基金会协调资源，并确保合作伙伴在学生的教育成果中拥有共同的利益。特拉华州劳动力发展委员会则负责制定沟通和合作战略，扩大知名度，让雇主、教育工作者和服务提供商参与支持。各组织的领导者每月举行一次会议，以制定进展情况并规划战略。他们还将战略计划带到了数十个社区组织和活动中，以收集反馈和支持[11]。
特拉华路径计划的另一个关键要素是基于工作的学习。针对雇主与学校合作程度的深浅，特拉华州为雇主提供了三种不同级别的参与方案。雇主在合作中角色依次为拥护者、合伙者和领导者，从担任演讲嘉宾、参观工作场所、工作影子、模仿面试到学徒制、工作实习，合作逐步加深。
5. 美国职业教育发展的经验与总结
5.1. 开展当地劳动力市场评估，职业准备深度融入人才培养模式
田纳西州将职业教育与本地劳动力需求相匹配作为核心教育战略，通过数据驱动与机制建设构建了响应性人才培养模式。具体而言，该州依托田纳西州劳动力市场信息(Tennessee Labor Market Information，简称LMI)系统开展劳动力需求评估，发布关于劳动力过剩地区、劳动力数据短期预测、职业和收入的劳动力市场报告，为职业教育改革提供数据支撑[12]。基于此类数据，田纳西州进一步以区域产业需求为导向推进“地方需求评估”，精准识别紧缺职业领域，为职业技术教育(CTE)项目的专业设置与课程调整提供依据。
同时，田纳西州关注学校CTE项目专业设置同当地劳动力市场需求一致，将课程设计与行业需求相对接，确保课程设置持续更新以反映行业需求的变化，使学生接受高技能培训、高薪、紧缺的工作。田纳西州萨姆纳县学校CTE主管摩尔(Chase Moore)说到，“我们的CTE教师密切关注与其专业领域相关的当地就业市场，并与咨询委员会成员(由当地雇主组成的多元化小组)保持联系，以确保我们教授与就业市场相关的技能，并向我们的学生介绍热门职业。例如，在2020年宣布在萨姆纳县建立新的Facebook数据中心后，我们在2021年增加了四个信息技术(IT)课程，以帮助学生为即将在我们地区出现的大量IT工作做好准备。我们的目标是为学生提供一条清晰且有指导的途径，让他们无缝过渡到大学和职业生涯。[13]”
通过提高劳动力市场透明度和建立适应劳动力市场需求的职业教育模式，田纳西州加强了职业教育同劳动力市场联系，为学生从职业教育到工作场所的无缝过渡提供了制度保障，有效助推了“学校–职场”的衔接进程。
5.2. 注重审核与评估，以计划审批驱动质量
审查制度是确保职业教育改革实践符合制度设计目标的必要工具。新泽西州认识到建立结构化、多利益相关方参与的审查体系对确保职业教育持续质量提升的重要性。该州通过建立系统性的计划审批机制，从源头把控职业教育项目质量。
在审查主体与流程上，新泽西州形成了多主体协同参与的结构化审查模式。州教育厅承担对地方CTE课程及项目的核心审查职责，确保其符合帕金斯法案要求的质量标准，并具备与继续教育、职业培训的衔接性。同时，审查体系尤为重视咨询委员会的作用，通过赋予其审查权，吸纳雇主、行业代表等利益相关方的意见，充分发挥各主体在职业教育发展中的协同力量。
在审查内容上，新泽西州对CTE课程计划的审批制定了明确且全面的标准，涵盖七大核心维度：劳动力市场衔接度、多元利益相关者合作机制、招生与教学实施规范、课程与教学内容适配性、资源支持保障力度、教育衔接顺畅性(含中等与高等教育贯通)以及评估改进机制[14]。此外，新泽西州教育部门还重点分析各项目具体课程序列与相匹配的劳动力趋势和高等教育机会符合程度，引导学区将课程序列与高等教育及劳动力市场需求垂直对接。
在动态评估与反馈机制上，新泽西州依托SMART数据库的绩效数据，对CTE项目实施全周期评估。评估聚焦毕业生质量、数量及就业安置等核心成果指标，通过定时考察形成动态反馈：对不达标的项目启动淘汰机制，对需优化的项目推动更新升级，使审查与评估共同构成持续改进的闭环。
新泽西州对CTE学习计划审查进行明确的规定，从起点处牢牢把握住质量标准，并关注计划项目同职业群和高等教育机会的联系。最后，借助SMART数据库进行绩效评估形成持续的动态反馈回路，建立了全面的审查体系，保障职业教育长效优质发展。
5.3. 发展合作伙伴关系，建立教育和就业无缝系统
目前，职业教育学生面临“就业难”的现实问题，问题的关键在于理论与实践相脱离。学校教育与企业工作有现实差异，学生对所选职业工作状况缺乏了解。因此，美国特拉华州致力于加强学生、学校、企业和行业之间合作，消除不同组织间壁垒。特拉华州Pathways计划构建学生、雇主与学校的三方协同机制，促进需求精准对接及职业能力发展。特拉华州Pathway计划由教育部牵头，召集中等和高等职业教育学校、劳动力市场、财政部门和人力资源部门等机构代表，共同构建职业发展系统。
为保证职业教育常态化发展，商讨并制定了战略计划，各部门分工合作，互相了解，并建立合作制度保障各主体间的联结。各级院校提供了多种途径推动同企业的联系，如针对不同企业设置不同级别的校企合作模式、积极开展基于工作的学习等职业沉浸式体验、重视学校职业咨询、运用网络搭建连接平台获得职业体验机会并提供完整具体的指导资源包等。教育部门和人力资源部门之间数据共享，人力资源部门对当地经济发展形势进行评估和数据分析，使得本地区职业需求同院校课程相一致。同时，通过推行早期大学学分制度，加强中等与高等教育层次的纵向衔接，为学生构建连续的学习路径。
特拉华州通过Pathways构建职业教育各利益相关者合作伙伴关系，使得公共教育体系(K-12)、高等教育与雇主社区之间合作更加灵活，为所有青年建立通畅的职业路径系统，最终实现职业准备和接受高等教育双重保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