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在“文化走出去”战略背景下,纪录片作为真实信息与文化价值的重要载体,正在成为讲好中国故事的重要媒介。《了不起的村落》展现了中国原生态村落的生活图景,其中《最后的驯鹿村》承载了大量民族文化信息,对字幕翻译提出了较高要求。本文以赖斯的文本类型理论为指导,结合信息型文本的准确性、完整性、流畅性与逻辑性特征,从翻译策略角度探讨纪录片字幕的表达方式与跨文化传播效果,旨在为民族题材纪录片字幕英译提供可借鉴的理论支撑与实践路径。
2. 文本类型理论
德国功能主义学派的代表人物卡塔琳娜·赖斯(Katharina Reiss)在1971年出版的《翻译批评:潜力与制约》(Translation Criticism: The Potentials and Limitations)一书中首次提出文本类型理论。她基于德国心理学家、功能语言学家卡尔·布勒(Karl Bühler)的语言功能三分法,将文本划分为三种主要类型:信息型(informative)、表情型(expressive)和感染型(operative),阐述了这几种文本类型与翻译方法的关系[1]。
信息型文本以传达信息为主,主要包括参考用书、报告、讲座、官方讲话等[2]。赖斯认为,这类文本更关注内容,具有准确性、完整性和逻辑性的特点,译文要以传递主要内容为主,忠实于源语,但可以采取必要的翻译方法使目标语读者产生与源语同样的表达效果。在翻译此类文本时,译者应注意保持译文和原文在语义上的对等,在译文中尽量传递与原文相同的概念与信息[3]。
表情型文本,如诗歌、戏剧、传记等,通常具有鲜明的文学色彩。这类文本的核心在于信息发送者情感和态度的表达,其语言富有美学意义,强调艺术形式与审美价值。赖斯认为,翻译表情型文本时,应侧重于传达原文的审美形式,即站在原作者的视角,忠实于原作者的表达方式。因此,在翻译过程中,译者需注重文本的形式,选用仿效法,以确保译文在审美和情感传达上与原文保持一致,使目标语言读者能够领略到原文的艺术魅力。
感染型文本在于感染或说服读者,使读者采取某种行动,关注的是文本信息的接收者,更侧重于文本的感染作用。如:布道、竞选演讲、广告等。译者在翻译时应该使目标语读者产生相应的感情效应,可采用编译或适应性的方法来达到感染读者的目的[4]。
3. 纪录片字幕语言特点及翻译原则
纪录片字幕作为一种特殊的文本形式,具有独特的语言特点,这些特点直接影响其翻译策略的选择。同时,字幕翻译需遵循特定的原则,以确保信息传递的准确性和艺术表达的有效性。
(1) 时空限制性
纪录片字幕的呈现受到严格的时间和空间限制。根据国际字幕翻译规范,双行字幕在屏幕上的停留时间通常不超过6秒,单行字幕不超过4秒。在空间上,字幕的显示位置需避免遮挡画面的关键视觉元素,且每行字符数不宜过多[5]。研究表明,若单行字幕超过70个字符,会占据屏幕三分之一的空间,影响观众的观看体验。因此,译者在处理信息密集的纪录片文本时,需在准确传达源语内容的同时,兼顾字幕的时空限制。
(2) 非语言符号的依赖性
纪录片字幕并非孤立存在,而是与画面、声音、配乐等非语言符号共同构成“中间文本”。除译文以外,受众还要依靠非语言的中间文本建构意义[6]。正如张俊琳和刘学英[7]所指出的,影视字幕翻译是一种多模态翻译实践,需结合对白意义、画面信息及视觉符号进行综合处理。
(3) 语域的多样性
纪录片文本通常包含不同语域的语言,既有书面化的解说词,也有口语化的人物同期声(Sound Bite)。译者在处理这类文本时,需注意词汇的选择,确保译文在语言风格和语体特征上与原文尽量保持一致[8]。
(4) 文化背景的差异性
语言作为文化的载体,承载了其所属民族特有的文化,而且还具有浓缩性,比如我国语言中的成语、俚语、谚语、文化专属词汇等[9],为避免“文化折扣”,译者需要采取意译、音译等方式满足目标语受众的阅读期待,从而提升字幕文本的可读性。
在纪录片字幕翻译过程中,译者不仅需要处理语言转换问题,还需考虑叙事效果。正如张建新译审所言:“We are not in the business of translation, we are telling stories.”[6]。这一观点强调,字幕翻译的本质是向目标受众讲述故事,而非简单的文字转换。因此,译者需在有限的时空内,结合非语言符号,灵活调整语域,并兼顾文化差异,以确保故事的有效传达。
4. 《了不起的村落》字幕翻译策略
4.1. 名以载真:直译与音译中的文化呈现
根据赖斯的观点[10],信息型文本主要是表现事实、信息、知识、观点等。此类文本包含大量人名、地名、机构名和专业术语。为了传递文本内容,在词汇翻译上需要做到准确性和完整性,通常采用直译法和音译法,确保信息传递的忠实性。
例1
原文:[00:16] [解说词]三百多年前,一群鄂温克人从西伯利亚迁入大兴安岭,建立了一个鄂温克驯鹿村。
译文:Over 300 years ago, a group of Evenki migrated from Siberia to the Greater Khingan Mountains, establishing a reindeer herding village.
分析:例句中出现了族群名称“鄂温克人”、地名“西伯利亚”“大兴安岭”和专有名词“驯鹿村”,这些属于专有名词,含义在各民族语言中具有通用性。因此直译为“Evenki”“Siberia”“the Greater Khingan Mountains”“reindeer herding village”。在翻译信息型文本时可以看出译者为了保持源语和译语信息的一致,并没有太多自由发挥的空间,因此,词汇的直译适用于此类型文本的翻译。
例2
原文:[2:02] [解说词]……而用桦树皮简易搭建的撮罗子就成了迁徙途中最为便捷的居所,如今被更为保暖和舒适的帐篷所取代。
译文:They built simple shelters called cuoluozis using birch bark, now replaced by warmer, more comfortable tents.
分析:例句中的专有名词“撮罗子”,是一种特色民居建筑形式,译者没有选用加注法对这一建筑形式进行额外说明,仅保留发音。在传统文本形式看来,这必然会造成文化缺省,令目标语读者产生不知所云的疑惑。但在纪录片的字幕翻译中,译者还要充分关注非语言符号的因素。程维[6]指出,画面、声音、配乐等都是纪录片中的重要符号。在这一段解说词出现时,纪录片的画面给出了“撮罗子”的影像,并在右侧附上解说画面字“撮罗子——木头搭建,桦树皮围成,顶端漏空,具备烟囱功能”。这些图像和解说文字已经能够充分说明“撮罗子”的形态和属性,目标语观众已经能够充分理解其含义,无需过度解释。在字幕翻译时,只需音译出来即可,这种翻译形式既忠实地保留了源语含义,也避免了过度释义造成的时空超限。
4.2. 顺以达情:语域调节中的叙事节奏
字幕语言可以根据发言人的不同分为解说词和同期声。解说词通常是制片方事先准备好的文案,具有极强的书面色彩,用词精雕细琢;而同期声主要指片中被采访者的同步语言。由于被采访者文化程度、情绪状态、思维方式等方面存在差异,遣词造句通常口语化,缺乏流畅性。字幕频繁的语域变化则要求译者灵活驾驭从口头表达到书面表达之间的语域切换,准确传达旁白、受访者真实的交际意图,实现字幕翻译的可读性[6]。译者应根据信息的传达情境,采取语域上“升格”或“降格”的策略,以达到文本内部语体和谐与表达流畅的效果。
例3
原文:[6:50] [同期声]这些让熊扒拉的(痕迹)。吃蚂蚁呢在。吃没了蚂蚁。
画面提示:村民带记者走入林中,镜头扫过被挖开的蚁巢地面,周围散落碎木屑。
译文:A bear was digging here - probably looking for ants. It must have eaten them all.
分析:在该段字幕中,原文“这让熊扒拉的”“吃蚂蚁呢在”“吃没了蚂蚁”体现出典型的口语化特点,语序灵活、语义跳跃、表达碎片化,且夹杂着方言倒装,语域较低。“吃蚂蚁呢在”作为目的状语,强调熊当时的行为动机,而“吃没了蚂蚁”则突出其结果性,是前者的逻辑延续。这种目的与结果的递进关系在原语中并未明确标出,给目标语观众的理解带来一定障碍。因此,译者采用了语序调整与显化策略,将三个短语处理为“A bear was digging here - probably looking for ants. It must have eaten them all.”,通过补足主语、引入情态动词短语“probably must have”以及将动词“扒拉”具象化为“dig”,既增强了逻辑衔接,又保持了同期声原有的语气与语境风格。同时,由于画面本身已呈现出熊挖掘蚁穴的可视信息,译文无需冗余解释,尊重信息真实性,体现了信息型文本在字幕翻译中对“流畅性”与“语域匹配”的双重要求。
例4
原文:[10:57] [解说词]驯鹿村人与生俱来的命运始终与森林和驯鹿共存,这就是这个少数部落最后的使命。
译文:Their destiny has always been entwined with the woods and the reindeer they raise. This, perhaps, is the final mission entrusted to this vanishing tribe.
分析:本段旁白具有高度的文学风格,句式规整,语义递进,构成强烈的情感推进效果。其中“与生俱来的命运”“共存”“最后的使命”三个核心短语构建起一组排比式的情感结构,通过对人与自然关系的描绘,强化了纪录片的主题深度与文化意味。正如陈喜华[11]所言:“解说词修辞手法十分丰富,多用排比、对仗、暗喻等形成丰富的语意和动人的音律。”此处的文本结构即体现出明显的排比与暗喻特征,是一种典型的语域“高格”文本。作者在处理时,延续了原文的句式节奏和情感张力,将“与生俱来的命运”译为“destiny…entwined with the woods and the reindeer they raise”,使用了entwined with这一带有文学色彩的动词短语,隐喻人与自然深层的依附关系,既忠实于原意,又保留了语言的优雅性和象征性。而“最后的使命”则被处理为the final mission entrusted to this vanishing tribe,通过引入entrusted和vanishing等正式用词,语体得以“升格”,并形成对即将消逝文化的抒情致敬。
此外,译文中两句节奏对称,强调递进的情感氛围,既符合画面上的纪实风格,也实现了解说词的书面性与诗性表达的统一。这种处理不仅体现了信息型文本“流畅性”的基本要求,也在语体层面达成了叙事的韵律美。
4.3. 理以成篇:结构显化中的逻辑建构
信息型文本强调逻辑清晰、条理分明,尤其是在纪录片中,同期声往往呈现出碎片化、跳跃式的口语表达,语序凌乱、主语缺省、衔接不明的现象时常出现,给字幕翻译带来挑战。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可以通过连接词补充、主语照应显化等策略,对原始语段进行逻辑重组和语篇整合,使字幕不仅忠实于原意,更具可读性和逻辑性,帮助目标语观众清晰理解人物关系与事件进展,从而实现信息型文本的“理以成篇”。
例5
原文:[7:11] [同期声]以前打猎是有规矩的,就是祖上传下来的都自然遵守。碰了十个东西他就打五个,剩下都放走。让它繁殖。我们搬家频繁就是这个意思。
译文:Hunting used to follow strict ancestral rules. If we spotted ten animals, we’d only take five and let the rest go, so they could reproduce. That’s also why we kept moving from place to place.
分析:在例5的翻译中,译者通过逻辑显化、衔接手段显化和语篇连贯性增强等手段,成功地将口语化、逻辑松散的同期声转化为清晰、连贯的译文。原文中存在省略主语和缺乏连接词等问题,导致信息传递不够完整。译文通过使用明确的逻辑连接词(如“If... only..., so...”和“That’s also why...”),补全了逻辑链条,使祖训节制猎杀、维持生态平衡和迁徙生活方式之间的因果关系一目了然。同时,“so they could reproduce”和“That’s also why...”等表达不仅明确了因果关系,还增强了语篇的连贯性。这种逻辑显化策略,是信息型文本字幕翻译中不可或缺的实践手段,能够帮助目标语观众快速理解文化背景与叙事意图。
5. 结语
本文以赖斯的文本类型理论为框架,在信息型文本“四性”维度下,对《了不起的村落》字幕英译进行了系统考察。研究发现,在词汇层面,直译与音译并非简单的“保真”手段,而是与画面、同期声共同构成多模态叙事链的关键节点;当影像已补足文化缺省时,音译可优先于冗释,这一“以视补译”策略能够显著压缩字符,缓解字幕的时空压迫;在语体层面,语域“升格/降格”不仅是语言风格的机械对应,更是调节叙事节奏、强化情感张力的功能性手段——高格书面语与低格口语的交替出现,可在4~6秒的有限停留时间内形成“听觉–视觉–情感”同步冲击;在语篇层面,结构显化通过显性衔接词与主语补全,把零散的同期声重新编码为因果链完整的微型叙事,从而降低了目标观众的信息处理负荷。上述三条策略共同构成“信息–情感–逻辑”三维协同机制,可为民族志纪录片的字幕翻译提供可复制的操作范式。
然而,本研究仍存在局限:其一,语料局限于单一纪录片,未能检验策略在不同题材、不同语系字幕中的适用度;其二,观众接受度仅通过文本分析间接推断,缺乏实证数据支持;其三,人工智能字幕生成与译后编辑(MTPE)的介入效应尚未纳入讨论。未来研究可从以下三个方面介入研究:建立多语种、多题材的纪录片字幕平行语料库,运用眼动实验和EEG等手段量化“以视补译”的认知节省效应;引入受众民族志方法,比较不同文化背景观众对直译/音译、显化/隐化处理的情感共鸣差异;探讨大模型时代字幕翻译的“人机协同”模式,评估AI生成字幕在文化专有项处理上的误差谱系及译后编辑的认知成本。
唯有在更大样本、更精细工具与更复杂传播场域中持续检验,方能真正推动中国故事从“走出去”迈向“走进去”,实现国家文化形象的多维塑造与深度认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