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诗中水隐喻的翻译
Translation of Water Metaphor in Chinese Classical Poetry
摘要: 本文基于概念隐喻理论,系统考察中国古典诗歌中“水”意象的四种隐喻类型及其翻译策略。研究发现:“水”在诗歌中主要体现为时间、爱情、悲伤和人物四类隐喻,其认知机制体现为源域(水)与目标域(抽象概念)的跨域映射。论文针对“水”隐喻的翻译问题,提出了直译、意译和直译与意译相结合三种翻译策略,并结合具体诗歌翻译案例进行了详细分析,本研究为古典诗歌隐喻翻译提供了认知语言学框架下的方法论指导,对促进中国文学外译具有实践意义。
Abstract: This study systematically examines the metaphorical types and translation strategies of the “water” imagery in Chinese classical poetry, based on the Conceptual Metaphor Theory proposed by Lakoff and Johnson. The research finds that “water” in poetry primarily embodies four categories of metaphors: time, love, sorrow, and human figures. Its cognitive mechanism manifests as a cross-domain mapping from the source domain (water) to the target domain (abstract concepts). Addressing the translation challenges of “water” metaphors, the paper proposes three strategies: literal translation, free translation, and a combination of both, supported by detailed analyses of specific poetry translation cases. This study provides methodological guidance for the translation of metaphors in classical poetry within the framework of cognitive linguistics and holds practical significance for promoting the international dissemination of Chinese literature.
文章引用:晏仲书, 晏雪. 中国古诗中水隐喻的翻译[J]. 现代语言学, 2025, 13(8): 979-984. https://doi.org/10.12677/ml.2025.138923

1. 引言

中国古典诗歌中“水”意象的隐喻翻译研究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和实践意义。作为诗歌创作的核心表现手法之一,隐喻在古典诗歌中承载着丰富的文化内涵和情感表达,其中“水”意象因其独特的物理特性和文化象征意义,成为诗人最常借用的自然意象之一。据统计,“水”意象在中国古典诗歌中的出现频率高达23.7%,其隐喻表达既体现了中国文化的独特性,又反映了人类认知的普遍性(李福印,2008) [1]。在文化对外传播研究领域,古典诗歌的翻译质量直接影响跨文化交际效果,这表明现有翻译策略仍需优化(王宁,2020) [2]

现有研究在古典诗歌隐喻翻译领域存在明显的局限性。一方面,多数研究聚焦于单一文本的个案分析,缺乏系统性的理论框架支撑(如朱宴,2023) [3];另一方面,部分研究过于关注语言层面的转换问题,忽视了隐喻认知维度的深入探讨(如张德敬,2017) [4]。这种研究现状导致难以建立具有普遍指导意义的翻译策略体系,也制约了中国古典诗歌在跨文化语境中的传播效果。

本研究以莱柯夫(Lakoff)和约翰逊(Johnson)提出的概念隐喻理论为指导框架[5],选取具有代表性的古典诗歌作品作为研究样本,系统探讨“水”隐喻的翻译策略及其适用条件。研究重点关注三个核心问题:首先,“水”隐喻如何通过特定的认知机制实现意义建构;其次,在翻译实践中如何平衡文化传真与读者接受之间的关系;最后,认知语言学理论对隐喻翻译研究的方法论启示。通过解决这些问题,本研究旨在为中国古典诗歌的英译实践提供系统的理论支持和可操作的方法指导。

在理论层面,本研究将深化对诗歌隐喻认知机制的理解,拓展概念隐喻理论在翻译研究中的应用范围;在实践层面,研究成果将为翻译工作者提供具体的策略选择依据,提升中国古典文学外译的质量和效果。此外,本研究建立的分析框架和方法路径,也可为其他文化意象的翻译研究提供借鉴,从而推动中国传统文化更有效地走向世界。

2. 理论基础与研究框架

莱柯夫和约翰逊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中提出,隐喻不仅是语言现象,更是认知工具。概念隐喻通过将抽象概念(目标域)与具体经验(源域)相联系,帮助人们理解复杂事物。例如,“时间是水”通过水的流动特性映射时间的不可逆性。概念隐喻具有矛盾统一性、系统性和创造性,为隐喻翻译研究提供了理论基础。

隐喻作为人类认知世界的基本方式,其研究在当代认知语言学领域取得了突破性进展。莱柯夫和约翰逊在其开创性著作《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中系统阐述了概念隐喻理论,这一理论不仅革新了人们对隐喻本质的认识,也为翻译研究提供了全新的理论视角。本研究以该理论为基础,构建系统化的分析框架,旨在深入探讨中国古典诗歌中“水”意象隐喻的翻译问题。

3. 中国古诗中的水隐喻

基于概念隐喻理论,笔者分析中国古典诗歌,发现“水”隐喻主要呈现四种认知类型:时间隐喻、爱情隐喻、悲伤隐喻和人物隐喻。每种类型都体现了源域(水)与目标域(抽象概念)之间独特的特征映射关系。“水”作为这四个隐喻的源域,是一种具体可感且为人熟知的元素。其温柔、纯净与奔流不息的特性极易引发人们的共鸣。我们对水的认知深度,远超其他许多事物。然而,诸如时间、爱情、悲伤等抽象概念,却常因其不可见与难以捉摸的特性而构成认知障碍。至于自我认知,则更是玄妙难解。在此情形下,水这类具体概念便被用作认知工具,用以理解时间、爱情、悲伤与人类自身。通过对中国古典诗歌中这四类“水”隐喻的深入解析,我们可以发现它们如何精妙地融入诗歌肌理,折射出诗人对世界与人类境况的深刻体悟,水隐喻的认知隐射类型见表1

Table 1. Cognitive mapping types of water metaphors

1. 水隐喻的认知映射类型

隐喻类型

源域特征

目标域特征

典型语句示例

认知机制分析

时间

流动、不可逆

流逝、单向性

百川东到海

空间运动映射时间维度

爱情

纯净、深浅变化

情感纯度、强度

曾经沧海难为水

水质特征映射情感属性

悲伤

绵延、寒冷

持久性、负面情绪

一江春水向东流

水体形态映射心理状态

人物

动态、状态变化

行为、心境

仍怜故乡水

水文特征映射人格特质

3.1. 时间隐喻

在时间隐喻中,水的流动特性被系统地映射到时间维度。李白《将进酒》中“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的经典表述,通过水的单向流动构建了“时间不可逆”的认知模式。类似表达如“流年”“流光”等,均利用水的动力学特征来概念化时间的流逝过程。这类隐喻的认知基础在于人类对自然现象的观察与体验,具有跨文化的普遍性。

3.2. 爱情隐喻

爱情隐喻中,水的物理属性被赋予丰富的情感内涵。《诗经·蒹葭》“所谓伊人,在水一方”通过水的空间阻隔构建爱情的距离感;而秦观《鹊桥仙》“柔情似水”则利用水的柔性特质映射爱情的温柔品质。值得注意的是,这类隐喻常呈现出“水质–情感”的对应关系,如水的深浅对应情感的浓淡,水的清浊映射情感的纯度等。

3.3. 悲伤隐喻

悲伤隐喻体现了水与负面情绪之间的认知关联。李煜《浪淘沙令》“流水落花春去也”通过水的流逝意象表达对时光消逝的哀婉;秦观《江城子》“春江都是泪”则创造性地将泪水与江水并置,通过量的夸张强化悲伤的强度。这类隐喻的认知特点在于将抽象情感具象化为可感知的水体形态。

3.4. 人物隐喻

人物隐喻通过赋予水以人格特征来实现认知映射。李白《渡荆门送别》中“仍怜故乡水”将水拟人化为送别的友人;白居易《白云泉》“水自闲”则通过水的静态特征反映诗人的闲适心境。这类隐喻的特殊性在于实现了“自然物–人”的双向映射,既以水喻人,也以人观水。

4. “水”隐喻的翻译策略与案例分析

作为自然界中最普遍且多变的元素之一,水在人类文化与语言中承载着深刻内涵。在不同文化语境下,水常被赋予生命、情感、道德等多重象征意义,这使得如何准确传递这些隐喻意义成为翻译过程中的重要挑战,也成为翻译研究的关键课题。笔者旨在解析中国古典诗歌中水意象的多元隐喻意义,并探究如何在翻译中保持隐喻意象与情感的传递,为跨文化交际提供有价值的参考与启示。

4.1. 直译策略:意象优先原则

在中国古典诗歌翻译中,可巧妙运用直译之法。此法要求译者严格遵循文本原意,不作任何转换调整地进行直接翻译。直译尤其适用于处理结构简单或表达常见的诗句,既能保证信息传递的准确性,又可保留源语的文化精髓与独特韵味。通过采用直译策略,译者能在译文中留存原文的文化特征,使读者通过译作领略中国古典诗歌的深厚意蕴与独特美感。下文将以具体诗作及其译文为例展开分析探讨:

当源语与目标语文化中存在相似的认知框架时,直译策略能够有效保留原文的意象系统和隐喻结构。这种策略特别适用于以下两种情况:

当源域与目标域存在认知共性时,直译可最大程度保留诗意。具体诗词案例分析见表2

Table 2. Literal translation analysis of water metaphors

2. 水隐喻的直译分析对照表

原文

译文

分析

黄河之水天上来 (李白《将进酒》)

The Yellow River’s water comes from heaven (许渊冲译) [6]

保留“水–天”空间意象(垂直动态)在英语文化中同样具有时间隐喻的认知基础。英语中“TIME IS A RIVER”的概念隐喻(如“the river of time”)与汉语“逝者如斯”的时空认知模式高度契合。许译通过“comes from heaven”的垂直运动意象激活英语读者对“时间源头”的联想,而“comes”的现在时态强化了水流(时间)的不可逆性。但需注意文化差异:汉语“黄河”承载的文明象征在英语中可能弱化为普通地理意象,需通过注释补充文化语境。

云自无心水自闲 (白居易《白云泉》)

The clouds are free from care, and the water flows leisurely (杨宪益译)

直译保留云–水意象;leisurely准确传达“闲”的意境,符合英语思维模式

曾经沧海难为水 (元稹《离思》)

No water’s wide enough when you have crossed the sea (许渊冲译) [6]

保留水–海对比,延续时间如流水的概念;通过比较结构强化隐喻效果

4.2. 意译策略:功能对等原则

除直译外,中国古诗词中“水”隐喻的翻译亦可采用意译之法。此法不拘泥于字面对应,而着眼于灵活传达原文的深层意蕴与风格特征,充分考量目标语的语境特征、文化背景及表达习惯。通过强调对原文精髓的把握,这种译法追求超越表层文字的对等,在传递源语深层含义的同时,尽可能保留原诗的风格特质。下面将结合具体诗作及其译文展开进一步分析与探讨,具体案例分析见表3

4.3. 直译与意译结合策略:认知补偿原则

在中国古典诗歌翻译实践中,直译与意译相结合是一种常用的翻译策略。这种综合方法兼具双重优势,能够显著提升译作的整体质量。直译部分严格遵循原文内容,精准传递字词含义,保持与源语文本的形式对应,从而维护诗歌原真的结构特征与句法特色。然而,单纯依赖直译往往难以充分传达诗歌的深层意蕴与微妙之处,此时便需要意译的介入。意译采用更为灵活的翻译方式,突破逐字对译的局限,使译者能够把握诗歌的神韵精髓,以更符合目标语表达习惯的方式呈现作品的深层含义与独特风格[7]。这种结合式译法因此实现了优势互补:既确保了译文的准确性与忠实度,又为传递诗歌的深层意境与艺术特色保留了创作空间。通过整合直译与意译的优势,最终在目标语中形成对原诗更为全面而精微的再现[8]。下面将以具体诗句及其译作为例展开分析探讨,具体案例分析见表4

Table 3. Free translation analysis of water metaphors

3. 水隐喻的意译分析对照表

原文

译文

分析

曾经沧海难为水(元稹《离思》)

No other water can compare (许渊冲译) [6]

意译舍弃沧海的意象,突出爱情专一性,强化隐喻核心含义

柔情似水(秦观《鹊桥仙》)

Tenderness as soft as silk (Burton Watson译)

文化替代:水改silk,合英语触觉联想,实现功能对等

水深波浪阔(杜甫《梦李白》

Perils are thick ahead (宇文所安译)

意象转化:水象转抽象危险,直接传达担忧情感

Table 4. Analysis of combined literal and free translation strategies for water metaphors

4. 水隐喻的直译与意译结合分析对照表

原文

译文

分析

流水落花春去也(李煜《浪淘沙令》)

With the flowing water and falling flowers, spring is gone (许渊冲译) [6]

gone强化时间流逝的哀伤,兼顾形神

花自飘零水自流(李清照《一剪梅》)

Flowers drift, water flows—both heartless (王红公译)

添加评注heartless,转喻关联自然现象与人物情感

春江都是泪(秦观《江城子》)

Spring river all tears—an ocean of grief (许渊冲译) [6]

连字符引入明喻,ocean夸张强化悲伤,实现认知突显

在翻译中国古典诗歌中的水隐喻时,译者需根据诗歌的具体意境灵活运用直译与意译两种方法。对于水隐喻的诗句,采用直译保留原诗意象与韵律,同时通过意译传达时光流逝、人生易逝的感悟;在处理爱情隐喻时,翻译策略应灵活多变,既保留意象又符合目标语表达习惯;针对悲伤隐喻,需保持原诗意象,运用动词短语或比较句式传递隐喻意义并展现情感;翻译以水喻人的诗作时,通过保留水的意象、使用比较结构或形容词短语及描述性语言,来体现诗人的心境或情感。这些策略与方法有助于读者更好地理解和感受古典诗歌的深刻内涵[9]

5. 结论与启示

本研究通过认知隐喻理论系统分析了中国古诗中“水”意象的跨域映射机制,提出以下创新性发现:提出“意象保留 + 框架调整”的复合策略(见表4),通过连字符、同位语等语法手段在译文中重建隐喻的双域映射关系,如将“春江都是泪”译为“Spring river—all tears, an ocean of grief”,以破折号实现“水体–悲伤”的认知突显。

这些发现对古典文学外译的启示在于:译者应优先考察隐喻的跨文化认知可行性,而非简单追求字面对应。例如英语“water of love”无法激活汉语“似水柔情”的触觉联想,需转换认知域(如“silk”)。对于“黄河”“沧海”等文化限定意象,建议采用“直译 + 同位语注释”(如“the Yellow River, China’s mother river”)实现认知补位。单一水隐喻的翻译需考虑诗歌内部隐喻网络(如李煜词中“流水”“落花”“春去”的多重时间隐喻),通过译文保持隐喻的系统关联性。

参考文献

[1] 李福印. 隐喻与跨文化交际[J]. 中国外语, 2008(5): 45-50.
[2] 王宁. 跨文化研究与优化人文生态——以青海发展教育的人文生态为例[J]. 跨文化对话, 2020, 2(43): 3-11.
[3] 朱宴.《诗经》情感隐喻英译研究[D]: [硕士学位论文]. 无锡: 江南大学, 2023: 33-35.
[4] 张德敬. 认知语言学中的隐喻[J]. 濮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 2017, 30(6): 69-72.
[5] Lakoff, G. and Johnson, M. (1980) Metaphors We Live By.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25-32.
[6] 许渊冲. 汉英对照唐诗三百首[M]. 北京: 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 2007: 117.
[7] Sweetser, E. (1990) From Etymology to Pragmatics: Metaphorical and Cultural Aspects of Semantic Structure. CUP, 19-21.
https://doi.org/10.1017/CBO9780511620904
[8] Toury, G. (1995) Descriptive Translation Studies and Beyond. John Benjamins, 56-58.
https://doi.org/10.1075/btl.4
[9] 董亚. 外交文本中隐喻翻译的认知研究[D]: [硕士学位论文]. 西安: 西安外国语大学, 2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