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历史源流
风引汤首见于《金匮要略·中风历节病脉证并治》,“风引汤,除热瘫痫”。后世唐代《千金要方·风癫》和《外台秘要·风痫》中亦有此方记载,称紫石煮散,其药物组成与风引汤相同。宋代《金匮玉函要略方》中亦记载此方,并将其作为正方记录于中风条文下。而宋以后对风引汤的真实性产生怀疑,认为其非仲景笔墨[1]。后喻昌于《医门法律·中风门》言:“风引汤治大人风引、少小惊痫瘛,日数十发,医所不疗。……明此以治入脏之风游刃有余矣。后世以为石药多而舍之不用,反用脑、麝以散其真气、花蛇以增其恶毒。智耶愚耶而不解矣。”[2]为风引汤正名,及至如今中医院将其统一作为《金匮要略》正方进行教学。
2. 病机方证
2.1. 中风病机
《金匮要略·中风历节病脉证并治》原方载风引汤组成为:“大黄四两、干姜四两、龙骨四两、桂枝三两、甘草二两、牡蛎二两、寒水石六两、滑石六两、赤石脂六两、白石脂六两、紫石英六两、石膏六两。此十二味以粗筛以韦囊盛之,取三指撮,井花水三升,煮三沸,温服一升”[2] [3]以治符合热、瘫、痫三证具其一二者[1]。历代医家对中风病因病机的争论之处多在外风、内风之异。风引的意思是因为风邪所导致的抽搐牵引之候[1],《金匮要略·中风历节病脉证并治》载“夫风之为病,当半身不遂,或但臂不遂者,此为痹。脉微而数,中风使然。邪在于络,肌肤不仁;邪在于经,即重不胜;邪入于府,即不识人;邪入于藏,舌即难言,口吐诞”指出中风病初始是由于外邪侵袭而致,初起轻者在络在经,后入腑入脏。但《素问》载:“正气存内,邪不可干”,“邪之所凑、其气必虚”,风邪入脏腑,必因脏腑之正气已虚,或不能抵抗外风侵袭,或内风自生与外风相召。故临证当不泥于内外风之争,随证治之[4]。
本气自病,脏腑受困,内风时起。心火旺、肝气逆、脾土衰、肺气横、肾水亏皆可因生克制化而令气机失调,内风上攻,发为中风。证属风引汤者,病机多因风火内生,痰热堵窍。病位在心、脑、肝、肾。其病因多为:
1) 《临证指南医案》认为“内风乃身中阳气之变动”,生病起于过用,过度劳累或情志不舒,致使肝气郁滞不通,不得顺应自身曲直之性,暗耗肝体之精血,日久子盗母气,肾水随之亏损。肝肾阴血不足,不能涵养肝木,阴不练阳,肝阳随之浮越生风动血。
2) 脏腑生理功能失常,阴阳失调,有形之病理产物停聚不散,加之患者素体阳亢,日久化火。火热伤津,炼液为痰。
3) 肝阳上逆,火热内盛,风自内生,痰浊之邪随风火之气上攻脑窍,阻滞血行,随瘀血或离经之血停留部分不同而见或热、或瘫、或痫[5]。
2.2. 风引汤方证
风引汤方共由12味药物组成,共奏泻热平肝,通阳镇降之效。肝阳亢盛,热势氐张,当直折其势,取性寒之滑石、石膏、寒水石清热泻火,配合大黄荡涤痰浊实邪,泻热通腑,使邪从汗尿粪而解;赤白石脂合用,重镇之时亦防因热盛动血、破血妄行而产生胃肠出血。肝热过盛,耗灼肝阴肝血,魂不得安;脏腑气盛,火热上迫于心,君火失位、心神被扰。以桂甘龙牡通心阳、平肝气、降冲逆[6]。同时此方寒凉及石类药物较多,再以桂枝、干姜反佐以防诸多石类药物及大黄克伐脾胃[3]。
风引汤原方药物用量虽大,但按其煎服法推算,常人每次用量约30 g,亦即一剂即可服用25~30 d日[2]。验之临床,常取原方计量顿服,取“汤者荡之”之意,迅速缓解患者临床症状[7],后续可以小计量服用,巩固疗效。
3. 临床应用
《金匮要略·中风历节病脉证并治》原方载“风引汤,除热瘫痫”,据方测证,患者可表现为存在热、瘫、痫之症状。
热,即火热亢盛,其辨证当着重在:1) 辨火热之虚实,因内在脏腑病变不同,可见心肝实火、肺肾虚火之不同;2) 辨火热之兼夹,或热盛动风,或热与痰结;3) 患者多见发热、口渴、烦躁、便干、舌红。因热盛扰神、迫血,亦可见失眠多梦、发狂、鼻衄、齿衄等症状。对此,徐大椿于《兰台轨范》中言:此乃脏腑之热,非草木之品所能散,故以金石重药清其里。故而风引汤对于辨证属风火内生,痰热堵窍者有效,并有一定镇静作用,相当于“东方的奥氮平”,张锡纯也承认其镇肝熄风汤效仿此方组方之意,故而该方可以说开启后世以重镇平肝之法治疗中风的先河[8]。
瘫,即《医贯·中风论》所言:“瘫者坦也,筋脉弛纵,坦然而不举也。”临床常见四肢、面肌无力,抬举困难,病重者甚可累及呼吸肌而见呼吸困难。本方主治“瘫”,于临床多见病属重症肌无力、肌营养不良症、多发性神经炎,中风后遗症、脑炎、脑膜炎等患者,与额叶背外侧面、大脑中央前回皮质、内囊、神经肌肉接头病变有关。细究其病机,多因火热灼津成痰,痰随风气散于四肢脑窍,正如周扬于《金匮要略二注》言:“瘫痪者,以风邪挟痰于四肢故也。”
痫,一指癫痫,可见肢体抽搐、口吐白沫等癫痫发作症状;一指发作性神志疾病,多见一过性神志失常如昏迷、情绪低落默默不语等症状,其发病与。额叶、顶叶与颞叶的梗死及大脑皮层的异常放电相关。痫字首见《灵枢·寒热病》“暴挛痫眩,足不任身”,点明痫发作特点,同时《内经》:载“诸风掉眩,皆属于肝”,周扬《金匮要略二注》载:“痫者,以风热急其筋脉,内应于心主故也”定位痫病发作与肝、心两脏密切相关[9]。
4. 病案举隅
李某,男,60岁。
主诉:左侧肢体不自主震颤、活动不利伴言语不清4月余。
现病史:患者4个月前突发脑梗塞(右侧基底节区),经住院治疗后(发病当天入院,入院后予乌拉地尔静脉泵入控制血压,阿司匹林100 mg联合氯吡格雷75 qd抗血小板聚集,阿托伐他丁20 mg qd调脂,一周后改阿司匹林100 mg qd、阿托伐他丁20 mg qd调脂,苯磺酸氨氯地平10 mg qd控制血压),遗留左侧肢体活动不利,肌力约IV级。近3个月来,逐渐出现左侧肢体静止性震颤,姿势改变及运动后加重。伴有言语謇涩,口角流涎,头晕头胀,面红目赤,性情急躁易怒,大便偏干,2~3日一行,小便黄。近3个月抗血小板聚集、调脂、控制血压药物同上,期间未停药,曾服用多巴丝肼效果不佳,且出现恶心不适。
既往史:高血压病史10余年,血压控制一般,具体用药不详;否认糖尿病、心脏病史。
查体:神清,精神稍烦躁,面色红赤,口角右歪,言语欠清,声音粗重,左侧肢体可见明显静止性震颤(频率约4~6 Hz),左上肢为甚,舌质红,苔黄厚腻。脉弦滑有力,右寸关尤甚。左侧肢体肌张力增高,肌力Ⅳ级,右侧肢体肌张力正常,肌力Ⅳ⁺级。
诊断:中风(中经络后遗症期)证型:肝阳化风,痰热内扰,瘀阻脉络。
鉴别诊断:颤证 肝肾阴虚 西医诊断:帕金森综合征。
帕金森症的颤抖多从远端肢体发作,呈“搓丸样”动作,逐步累计近端肢体,多静止时发作,运动后减轻甚至消失,后期可累及对侧肢体及下颌、口唇、舌及头部。而脑梗死后遗留震颤多为梗死灶导致运动神经元受损,脊髓反射活动异常增高所引起,除震颤外尚可见上肢挎篮手、下肢划圈步态之像。
辨证思路:患者高龄,素有高血压,肝肾阴虚为本。此次中风后,肝阳未潜,亢逆无制,化风内动,故见肢体震颤(肝风内动之象)。
肝阳上亢,故见头晕头胀,面红目赤,急躁易怒。
风阳夹痰热上扰清窍,阻滞舌本,故言语謇涩。
痰热流窜经络,阻滞气血,故肢体活动不利,肌张力增高。
舌红苔黄厚腻、脉弦滑有力,均为肝阳亢盛、痰热内蕴之征。
大便干、小便黄亦为热象。
符合风引汤主治“热瘫痫”之病机:风火内生、痰热堵窍。
治法:清热熄风,平肝潜阳,化痰通络。
处方:
生石膏30 g (先煎) 寒水石20 g (先煎) 滑石20 g (包煎) 赤石脂15 g
紫石英20 g (先煎) 生龙骨30 g (先煎) 生牡蛎30 g (先煎) 桂枝10 g
大黄5 g 干姜5 g 天麻15 g 钩藤15 g (后下)
石菖蒲12 g 郁金12 g 丹参20 g 川牛膝15 g
7剂,每日1剂,水煎2次,取汁300 ml,分早晚2次温服。
二诊:7日后复诊,头晕头胀及面红目赤较前减轻,情绪较前平稳,左侧肢体震颤频率及幅度较前减轻,言语稍清晰,舌红苔薄黄腻,大便畅。
辨证:肝阳渐平,痰热稍减。
处方:上方去大黄,加地龙10 g增强通络之效。
三诊:震颤进一步减轻,仅在情绪紧张时偶发轻微震颤。肢体活动较前灵活,肌张力有所下降。言语清晰度提高,口角流涎基本消失。头晕头胀未作,二便调。舌淡红,苔薄微黄,脉弦细略滑。前方续服14剂,以巩固疗效。
按:目前治疗中风后震颤的患者,多采用针灸治疗,以通经络、松解肌肉紧张为治疗原则与目的,中药汤剂治疗亦以虚为着眼点,以补气通络为治法,代表方如补阳还五汤。以风引汤为代表的从“实”从“热”入手,以清热熄风,平肝潜阳,化痰通络为治法的思路为治疗中风后遗症提供新的思路,扩大了中风后遗症的治疗手段,能够更加有效地缓解中风患者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