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与沉思——《无姓之人》的存在主义透视
Freedom and Contemplation—Existential Perspectives on MR. NOBODY
DOI: 10.12677/jc.2025.139229, PDF, HTML, XML,   
作者: 张 洁:重庆邮电大学传媒艺术学院,重庆
关键词: 《无姓之人》存在主义自由死亡MR. NOBODY Existentialism Freedom Death
摘要: 比利时导演雅克·范·多梅尔的科幻爱情电影《无姓之人》以未来世界最后一位自然死亡者尼莫为叙事核心,通过不同选择下不同人生轨迹的演绎,诠释了存在主义理论中自由选择、他者困境与死亡绵延等哲学命题。文章以萨特的存在主义自由观、死亡观等理论为框架,探讨《无姓之人》中尼莫在多重人生轨迹中的自由选择与存在困境。
Abstract: Belgian director Jaco Van Dormael’s sci-fi romantic movie MR. NOBODY takes Nemo, the last natural death in the future world, as the core of its narrative, and interprets the philosophical propositions of existentialist theories, such as freedom of choice, the dilemma of the other and the prolongation of death through the interpretation of different life trajectories under different choices. Taking Sartre’s existentialist view of freedom and death as a framework, the article explores Nemo’s free choice and existential dilemma in multiple life trajectories in MR. NOBODY.
文章引用:张洁. 自由与沉思——《无姓之人》的存在主义透视[J]. 新闻传播科学, 2025, 13(9): 1616-1620. https://doi.org/10.12677/jc.2025.139229

1. 引言

《无姓之人》是比利时导演雅克·范·多梅尔于2009年执导的一部科幻爱情电影,影片讲述了在未来的2092年,人类已掌握细胞改造技术不再自然死亡,118岁的主人公尼莫·诺贝迪拒绝接受改造,成为唯一一个自然死亡者,他在病房中回顾了自己的一生,由于童年时期对与父亲一起生活还是跟随母亲生活的不同抉择,促成完全不同的人生轨迹,在困顿迷惑的多种人生中,他最终找到生活的真相,领略了生命的本质。影片塑造了一个融真实与虚幻一体的故事,导演将其对时间、记忆和选择的哲学思考融入了电影故事和叙事结构中,探讨了人类的自由意志和命运的主题,并获得第66届威尼斯电影节的最佳传记电影奖、最佳布景奖等奖项。

2. 自由选择与责任

萨特对生命、对自由满怀无限激情,在他看来,人生来就是自由的,自由就是存在,萨特哲学也被称为“自由主义哲学”,“人的存在”和“自由个体”是萨特哲学的永恒主题。对萨特来说,“自由”是至高无上的,萨特通过“自由选择”来构建自由、达成自由,在“自由选择”中,“自由”主要体现的是人的意识在哲学层面的独立性和自决自定性,而“选择”,是一种“自我”中的行动,当个体将“行动”投射到自为世界就是“选择”,是“自由”的延伸[1]。“自由”和“选择”两者合二为一构成“自由选择”,成为萨特自由哲学的核心。人是自由的,人的本质和存在通过“自由选择”来确定和实现,人的一生就是由一连串的“自由选择”构成。影片《无姓之人》中主人公尼莫就是以自我意识进行自由选择,领悟了生命的意义,彰显了自我存在。

当尼莫回忆过往,每个人在出生前都是全知的,但由于遗忘天使忽略了尼莫,因此他保留了预知未来的能力。他9岁时,父母感情破裂,对于选择和谁一起生活,尼莫陷入困顿与挣扎,生命中如此细微的选择,就会经历完全不同的人生,有着千差万别的人生轨迹。当他选择跟随母亲生活时,长大成年遇到了小时候的邻居安娜,安娜邀请他一起游泳,男主两次不同回答使他和安娜的爱情走向变得不同;他选择与父亲一起生活时,遇到了爱莉丝,他三次选择以不同的方式表白爱莉丝,呈现出三种不同的选择结果。在第二次表白伊利丝被拒绝时,尼莫为了报复对方,冲动之下娶了舞会上第一个与她跳舞的女孩珍妮,并如愿成为富豪,生了两个可爱的孩子,过着他计划中循规蹈矩的生活,然而他并不爱珍妮,冲动偶然的决定使他陷入无尽痛苦,他多次出现自杀的念头,企图逃避无趣的现实生活。这一次,由于他没有正视自己内心的需求和真正的爱情,使之远离了真正追求的幸福,陷入了萨特所说的“自欺”,在这种边缘状态的境遇下选择自杀是他对自由存在的“我”进行再造更新的行动,是出于对现状的否定而试图超越现状的选择,自杀也是对存在的一种选择。《存在与虚无》中提到:人,由于命定是自由,把整个世界的重量担在肩上,他对作为存在方式的世界和他本身是有责任的[2]。萨特所述的自由是需要承担责任的自由,做出道德选择的自由,由于个人的一切行动都是自己自由选择的结果,因此对自己的存在、行为就负有完全的责任。尼莫意识到自己的行为选择是出于冲动和错误的动机,导致了他的痛苦,但他必须承担这些选择所带来的后果。对自己的态度决定了对他人的态度,尼莫多次选择重来是对自己的负责,更是对他人的负责。

尼莫9岁那年面临的多种选择贴合了萨特所述的人类自由选择的复杂性,他的每种选择都会对个体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并揭示了命运和自由意志之间的复杂关系。影片结尾,尼莫选择既不跟随父亲,也不跟随母亲,而是朝着另一条分岔路走去,一条独自一人的道路,在这个选择里,尼莫等到了挚爱的女孩安娜,两颗自由灵魂碰撞,开启了幸福的人生。萨特说:自由是选择的自由,而不是不选择的自由。由于个人选择的方式不同,因此个人具体的自由也不同,但无论我们的存在是什么,都是一种选择,不选择依然也是一种选择。尼莫选择了另一种可能,因此他仍是自由存在的个体,彰显了萨特所追求的“不是其所是,是其所不是”的人生状态。

3. 他者困境与超越

萨特提出的“绝对自由”构成存在主义悖论:人作为被判定自由的存在,当选择的自主权被赋予主体性的同时,也会引发自我与他者的永恒冲突,造成主观和客观上我和他人关系的对立。无论是去爱还是被爱,都包含着一种对象化的企图,想迫使他人永远把你再现为屈服了的和介入的自由的条件,在这种互相占有、互相冲突中,萨特认为“爱情就是冲突”[3]

萨特在《禁闭》中提出“他人即地狱”,这种地狱性根植于“他人凝视”引发的存在异化。在萨特看来,他人的凝视使自为存在沦为“自在存在”,将流动的自我可能性固化为僵化的本质,使个体陷入被定义、被客体化的永恒焦虑,消解着自为存在的筹划自由。尼莫在与三位女性的情感纠葛中,他不断选择重来是对自身客体化的不满。尼莫与伊丽丝的婚姻选择中,患有抑郁症的妻子成为他者凝视的符号,尼莫被禁锢在“完美丈夫”的角色牢笼中,每日机械重复的照顾。这种他者需求的持续凝视,使尼莫的“自为存在”逐渐异化为满足他人期待的工具,按照他人的设想来考虑和认为自己;珍妮作为尼莫赌气的选择,他并不爱她,但在与珍妮的时间线中,经历着近乎完美的人生,然而,生活中的所有细节都像是社会规训的触须,将尼莫压缩为模范丈夫和模范父亲的角色容器,看似自由选择的生活,却是他者预设的闭环。他在遗书中坦言感到无聊,不知道自己是否活着,这种存在困境正如阿多诺所言:在错误的生活中,不存在正确的生活。

《存在与虚无》中构建的存在主义困境具有双重性:他者凝视带来异化的同时,超越性作为人的本质特征又提供了突围的可能。萨特认为超越是朝向世界和未来的超越,作为自身的存在并不是一成不变的,会通过超越而不断更新重塑自身,即成为“其所是”。每当尼莫遭遇他者造成的限制时,叙事就分裂出新的可能,这也是他主体性的重建。在安娜的故事线中,面对母亲的反对,尼莫坚持要改变这个结局,选择重塑存在,即便在看似注定的车站相遇场景中,导演仍通过慢镜头延展选择瞬间,用影像语言解构决定论。老年尼莫在火星基地的觉醒也体现了超越性意味。当他意识到所有可能性同时存在时,宇宙飞船穿越星云的画面与大脑神经元突触的影像交叠,暗示超越性既是对物理局限的突破,更是意识层面的自我重构。影片结局尼莫在濒死体验中同时经历所有人生可能,最终选择回归9岁时的选择节点并非对现实的妥协,而是在承认他者构成的生存境遇不可逃避后,通过全知视角获得选择自由。正如萨特所指出的:“自由不是不存在限制,而是在限制中自我选择”。超越性不在于改变客观境遇,而是意识层面对选择权的彻底觉醒。这种存在主义觉悟,使“他人即地狱”转化为自我认知的镜像。

4. 存在的荒谬与反抗

存在主义认为世界是荒谬的,人生是痛苦的,是由不可理解的偶然性构成的一片混乱。萨特将客观世界的存在称为“自在”,认为客观世界是纯粹的、无条件地存在着的,从根本上说,它是偶然的、没有理由的、荒诞的存在[4]。然而,作为自为存在的人,必须要否定和反抗这种自在的存在方式,选择自己的存在方式,塑造自身的存在意义。

在《无姓之人》中,可以窥见诸多偶然性与荒谬性的存在。影片中尼莫和安娜在车站相遇,但由于多年过去,安娜已经习惯了独自一人生活,甚至习惯了想念,不知道如何去爱,无法适应尼莫的突然出现,于是在一张纸上写下电话号码,让尼莫两天后打给她,就在这时,下起大雨,雨滴打湿纸条,纸上的字迹慢慢褪去直至消失,尼莫失去了联系安娜的唯一办法。十多年的相互等待终于相见,却因为这戏剧性的一幕回到原点,尼莫与安娜再次失联。导致尼莫父母感情破裂的缘故也充满荒诞性,由于父亲早上吃的面包中有鸡蛋壳,在他下车吐出蛋壳时,车子从坡上滑行下来撞到了路人,从此父母争吵不断最终不欢而散。在尼莫看到母亲和其他男人约会时,却发现这个男人正是自己喜欢的女孩安娜的父亲,长大后与安娜相爱,他的母亲却和安娜的父亲宣布分手,尼莫与安娜也被迫分离。萨特主张自由的存在、自为的存在。却又断定存在是无意义的、荒谬的,他认为自在的这种渐趋消失的不断的偶然性纠缠着自为,也就是人的存在的偶然性产生于世界的偶然性,而被偶然性纠缠的存在是荒谬的[5]。尼莫通过自主选择和行动,塑造了他“自为的存在”,“自在存在”只有通过“自为存在”的揭示,才能显示其存在的意义和规定性,离开“自为存在”,“自在存在”就会充满无序和混乱。

从另一方面来看,《无姓之人》在影视语言上也极具荒诞性。首先,该片的非线性叙事和多重空间表达呈现出荒谬感,每种选择导致的不同后果,创造出一个错综复杂的世界,使人感到困惑和无所适从。其次,影片所呈现的2092年的未来世界也极具荒诞性,电影中的未来世界被描绘为一个高度科技化、缺乏情感和真实连接的社会,人们通过科学技术及药物来延长寿命,控制和改变自身的记忆、感受,导致人际关系的疏离和情感的淡化。影片中老年尼莫始终躺在一个空旷冰冷的病房,苍老的面孔和身躯尽显孤独之感,甚至他的生死被当作一种娱乐性选择供他人审视,置身于这样一个不可理喻、冷漠荒诞的世界中,尼莫失去了存在的依据、目的和意义,也忘记自己从何而来,到何处去。该片在呈现未来世界时,以白色为主的冷色调进行渲染,白色通常用以传达冷静、淡漠和无生命的感觉,隐喻着未来世界人们情感的冷漠和无趣。冷色调的选择与尼莫回忆中的色彩形成鲜明对照,在增强科技感的同时,揭示了未来世界中人类焦虑、恐惧、绝望的精神世界及存在的困境,进一步突显了未来世界的荒诞性。在面对极为荒诞的世界时,主人公尼莫对未来世界的社会规范和科技束缚表现出自我反抗,他试图超越被给予的社会角色和社会期望,努力寻找真实自我,他的自由选择就是对荒谬虚无世界的对抗。

5. 生命的绵延与沉思

海德格尔在《存在与时间》中提出“向死而生”的死亡观,强调死亡并非外在的终结事件,而是内在于存在结构的根本可能性,唯有通过“畏”的情绪体验,方能将人从沉沦状态唤醒至本真存在,才能洞悉生命的真相,才能对生命本质有着最具深度的探求,才能反顾人生的意义与价值,觉察到自身的自由与责任。

影片中尼莫的预知能力恰似存在主义“先行到死”的显现,他不断遭遇的死亡并非宿命论式的终结,而是启动生命筹划的契机。尼莫在选择任何一条人生道路时,都无法避开死亡的命运,他在每一次死亡瞬间惊醒,看似是对死亡的恐惧,实则是对死亡的直面和接受。他明知死亡的命运,仍试图在有限的时间里追求自由与真爱,把握有限的时间和生命。影片中一百多岁的尼莫在病房里清醒时,时常追问现在几点了,是他在经历过种种人生后意识到时间的有限性和生命的脆弱性。他在不同选择里经历了不同爱情,每段故事都有自身的限制和不确定性,他面临着自身欲望和对他人责任的冲突,也面临着痛苦的结局,但在每段经历中都努力寻求真正想要的生活,因此尼莫在影片结尾说出:每一段经历都是真实的,每一条路都是正确的路,一切都可以是另外一种模样,并且具有同等重要的意义。正因为尼莫意识到不同的选择走到尽头似乎都不完美,因此他从怀疑人的存在到确信自身的存在,从疑惑人必定要做出选择吗到选择了不选择。他对生存意义的终极追问,使得生命的本质性和真实性得以呈现,死亡的恐惧和超越在有限与无限的融合中合二为一,死亡的价值充分呈现,因此达到个体生命的顶点。

把“死亡”视为一种存在,死就是整个生命更新换代的起点,是生命的“绵延”,死亡的亲切感取代恐惧感。《存在与虚无》中提到:死丝毫不是我的谋划的障碍,它仅仅是这此谋划的在别处的一种命运。我不是“为着死而是自由的”,而是一个要死的自由的人。由此可见,由于自为主体的自由选择性,自由独立于死亡,死亡同样具有生命自由意识的渗透,是自为主体的一种存在形式,死亡也就对人的自由显得无所作为[6]。尼莫的自由选择实际上是在不断地选择本质,获得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影片结尾尼莫说道:“我不惧怕死亡,只怕活的不够精彩,生活就是个游乐场,否则毫无意义。”他在死亡时表现出的平静微笑,正是对本真死亡态度的诠释:他不再将死亡视为生命的外在截断,而是在向死而生的循环中实现存在的永恒轮回。死亡作为存在的边界,反而成为激发生命潜能的契机。临终时,他呼喊着安娜的名字说这是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此刻,死亡作为尼莫生命整体的一部分,在肉体终结之后仍然作为生命存在着,延伸着生命的轨迹,正如加缪在《西西弗神话》中所言:“登上顶峰的斗争本身足以充实人的心灵”,尼莫在无数次的死亡轮回中,领悟到存在主义的真谛——生命的价值不在于逃避死亡,而在于在死亡映照下活出本真的自由。

6. 结语

电影《无姓之人》以一个九岁少年的幻想和选择引起观众对时间、命运及人生意义的探讨和思考,影片不仅展示了未来世界的虚无、荒谬,更体现出尼莫在虚无中的反抗和对真正自我的追求,所有幻想故事线的真实性,都是自由选择的存在论证明。萨特存在主义强调了人类无法逃避死亡的现实,也同时强调了个体的自由意志和对自己人生的塑造,尽管我们无法同尼莫一样预知命运,但在充满未知的人生里,仍然需要以负责的态度坚定地选择,重要的不是选择的结果,而是选择过程中主体性的持续觉醒。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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