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AIGC摄影艺术研究背景与理论基础
1.1. AIGC图像生成的演进与赋能传统文化的时代任务
在2017年3月的全国政府工作报告中,首次提出要重视人工智能的研究与应用。2023年被视为人工智能发展的元年,众多应用型人工智能产品陆续推出,推动了人工智能在社会文化、经济、教育及各行业的深度融合。面对人工智能浪潮,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如何传承创新[1],如何以可核验、面向公众的方式持续阐释与传播传统文化,是一个跨学科的重要议题。
AIGC作为人工智能领域的重要分支,通过生成对抗网络(GAN)、卷积神经网络及自然语言等技术,实现从无到有的内容生产,而非仅对现有素材的编辑或组合。AIGC不仅能够生成各类创意图像,还运用于绘画、音乐、设计展览等艺术领域,这种由模型驱动的视觉构建过程,为文艺的审美表达提供了更多的媒介手段和传播平台,也为传统文化视觉的文化转译、共创参与及传播创新提供了全新可能。
1.2. 摄影艺术与AIGC技术的融合趋势
摄影艺术自诞生以来,始终是一种形式多样的艺术实践。从早期纪实影像到观念摄影,再到当代数字技术的实验性创作,摄影始终在与技术和文化互动的过程中,不断重塑自身的艺术语言与表达方式。以AIGC为代表的新一代图像生成技术,摄影并非被动适应,而是通过主动地吸收、转化与再创作,不断扩展自身的表达形式。
在摄影与AIGC的融合过程中,出现了很多真实系列大模型,这类模型通常是由大量真实照片训练的数据集。使用传统AIGC生成的图像仅是复现客观现实,不具有创意性的风格,但随着低秩适配(LoRA)高效微调模型的出现,因其高效性、灵活性和兼容性,摄影艺术家和创作者们便开始广泛使用这一技术。通过LoRA微调后的模型,能够生成更加逼真和符合特定风格的图像,同时,还能够使用多个LoRA模型进行图像生成,实现不同风格的叠加和融合。
艺术家利用大模型和LoRA调控文本提示、图像输入、风格等参数,积极参与图像内容建构,使生成的图像更贴合摄影艺术鉴赏者的审美判断与想象力。这种建构方式,标志着摄影艺术正经历着从“记录现实”向“视觉构造”的深层次转型。催生了一种“生成–干预–协同”的新创作范式。首先,艺术创作者通过文本指令或图像提示等方法发起图像的初步生成,再通过LoRA对图像局部细节、构图风格与语义结构的反复干预与优化,最终实现AIGC与创作者在生成图像的风格与内涵的动态协同。这一发展趋势促使摄影艺术在新的文化与技术语境下,承担起更为复杂与重要的文化表达和视觉转译功能,逐渐成为连接技术革新、观念重塑与文化传承的重要纽带。
2. AIGC与超现实主义摄影的契合机制与赋能文化的创作路径
2.1. 超现实主义艺术
超现实主义,意为“超越现实主义”或“比现实更现实”,是以奥地利精神学家弗洛伊德的“潜意识”学说为学术基础,强调人类心理活动中不可察觉的深层意识,是第一次世界大战后在法国文化领域兴起的对资本主义传统文化思想的反叛运动[2]。超现实主义摄影经常采用夸张、荒诞的艺术手段,将现实与想象结合,通过怪诞、梦幻的表现方式,使作品在保留一定真实感的同时,呈现出更为深刻的内涵与寓意。
拼贴是超现实主义摄影的主要表现手法,把照片与照片重新组合,将已有的摄影照片作为素材,通过手工裁剪、错位、旋转重叠、粘连的手法创造一个新作品,可以形成具有丰富想象力和冲击力的图像。拼贴摄影的手法可以抛开传统的形式,将毫不相干、不同时间或不同空间的事物进行拼贴创作。观者通过这一复杂的组合过程,读取其作品背后表达的叙事场景,这种观看方式能够让观者更为主动而不是被动地了解作品背后的意义,也存在着更多的乐趣。
拼贴在21世纪不断发展,数字化技术对摄影产生深刻影响,艺术家使用电脑软件和数字工具进行创作,包括Photoshop、各类3D建模软件和虚拟现实技术,创造出更为复杂和精细的作品来表达个人情感、反映社会问题,并为艺术家提供了摆脱传统的表现模式、探索全新创意的机会。瑞典超现实主义摄影艺术家埃里克·约翰逊使用Photoshop这一软件,将现实世界的元素巧妙地与奇幻的想象结合,他的数字合成作品有一种介乎真实与幻境之间的融合感(见图1),将天马行空的幻想和荒诞的梦境变为真实的平面影像作品,同时为静态的摄影作品赋予极具戏剧张力的流动意识。
图片来源:https://cinehello.com/stream/145873。
Figure 1. “Cutting Loose”
图1. 《放飞自我》
2.2. AIGC图像特性与拼贴逻辑的一致性
AIGC图像生成依赖扩散大模型与各类数据集的深度学习,摒弃了传统摄影的物理客观记录,使用解构与重构进行视觉生产,这一输出结果往往表现出非线性、碎片化和异质融合的特征。
这三种特性共同构成了AIGC图像生成的视觉结构基础。首先,“非线性”指的是图像内容在空间布局与语义关联上具有跳跃性,它不同于现实世界中基于透视、重力与时间顺序的视觉连续性,而是在多个视觉要素之间建立非常规的联结,形成不可预测的构图方式。其次,“碎片化”体现在图像元素的单独处理,模型通常不直接模拟一个整体场景,而是由多个片段组成,如背景、人物、物体等根据创作者的文本提示,按需分别处理后再进行整合,因此在视觉上呈现出轻微的拼接感与语义断裂感。最后,“异质融合”则体现为不同风格、不同语境甚至不同视觉语言系统之间的混合,如东方与西方、写实与抽象,在同一图像中无缝整合,产生一种近似超现实主义的荒诞感与不协调美。
当图像不再依赖现实中的连续时空,而是由模型对多个视觉元素进行语义联想与重组融合时,AIGC图像创作便在构图策略、异质叠加和心理错觉等方面,与超现实主义摄影展现出高度一致性。艺术家借助对异质元素的拼贴与重构,在视觉上营造出一种“混乱中蕴含秩序、陌生却充满个性”的图像效果,这种看似矛盾的视觉张力,不仅体现了创作者对形式的掌控力,也折射出其对现实生活的独特思考与心理投射。正如超现实主义摄影家所言,现实主义创作手法表现的是外在世界,而现代艺术的使命则在于探索那部分尚未被揭示的、深藏于人类精神层面的“心灵现实”[3]。
2.3. 拼贴–转译–重组的创作策略
AIGC图像赋能传统文化的实践中,“拼贴–重组–转译”的三步创作路径不仅适配了AIGC生成图像的技术逻辑,也为将传统文化视觉元素嵌入图像表达提供了结构清晰的操作机制,助力摄影艺术在数字语境中实现观念更新与文化重构。
拼贴作为起点,需要对传统文化视觉要素的有意识调度与异质并置。创作者可将传统建筑、民俗器物、古典服饰、纹样图腾等文化意象,通过关键词提示或图像融合输入,打散其原有语境,拼接进一个新的图像空间中。这种操作不仅突破了时间与地域的界限,更让传统文化符号在超现实式的图像结构中获得陌生化的再生,产生出文化符号在当代语境中的多重意义指向。例如创作者在运用AIGC创作以“中式园林意象”为主题的图像时(见图2),可通过拼贴方式调用多个具代表性的传统文化视觉元素,如太湖石、漏窗、竹影、题跋文字、汉服仕女等。这些元素在现实中往往分属不同历史语境和文化系统,而通过文本提示与图像参考的方式输入AIGC模型,便可打破原有边界,将其拼贴进一个融合宋代写意山水与现代视角的奇异场景之中。
图片来源:自绘。
Figure 2. “Classical Lake Garden”
图2. 《园林》
在进行文化转译时,创作者需要深刻认识传统文化的装饰性符号,将图像中的隐喻结构、语义张力、叙事场景等重新编码,转化为当代视觉语言的一部分,实现视觉单一独立视觉文化元素到文化表达的转换,赋予图像更深层的象征意义与文化意涵。
转译完成后,创作者最终要对各文化要素进行重组。AIGC生成的图像虽具有构图能力,但其内容往往碎片化、跳跃性强,语义衔接不稳定,难以完整清晰地表达文化内涵,因此,艺术家必须在视觉内涵层面对各个元素进行再构重组,通过调整构图、统一光影等方式,将不同含义的文化元素在整个画面中实现内容与形式的统一。
“拼贴–转译–重组”不仅是一种视觉元素重组的方法,更是图像融合传统文化再生产的新机制,成为连接文化遗产、数字生成与视觉艺术之间的重要桥梁。在AIGC图像生成技术的支持下,突破传统创作范式,帮助传统文化跳脱出原有的历史语境,在超现实的视觉语境中重新焕发生命。
3. AIGC赋能传统文化的伦理困境与创作自律
3.1. 文化挪用与语境错置
在运用AIGC进行创作时,“谁能再现、如何再现、向谁负责”成为首要问题。治理对象不应只限于技术可行性,还应同时遵循人权与文化多样性原则,并尊重社群的参与和表达,而非以效率为唯一导向。拼贴与再演绎极易将传统符号从其生活世界中抽离,使其沦为“风格素材库”,这一过程并非中性,而是被历史与权力话语所塑形,因此有必要把社群的自我表述与解释权纳入创作流程。
在创作实践中,首先要将社群的参与和知情同意制度化。在立项、原始素材采集、语义标注与展示等关键环节中,邀请社群共同策划与决策,必要时可以设置内容审核与更改机制,同时,并在作品说明中明确该作品涉及之文化要素的功能、禁忌与历史变迁,避免将活态传统简化为可消费的视觉标签。其次,应进行语境化的解读与披露,创作者对传统文化的再演绎,应对AIGC生成的内容进行显著标识,帮助观看者区分虚拟与现实,以免在传播中产生混淆。再次,关键信息来源可追溯,在素材生成与编辑层面可以采用溯源标准,为关键中间文件与最终成品嵌入可验证的出处、参数和编辑记录,并在出版或展陈页面公开核心溯源信息和验证方式。
3.2. 生成式图像的刻板化风险评估与干预
主流AIGC创作的平台在社会表征上存在系统性失衡,普通提示即可触发职业与身份的刻板组合,而这种现象与训练材料的采集与标注方式密切相关,若将典型形象直接进行拼贴与再演绎,极易把这些结构性偏差迁移到作品之中并赋予新的可视权威,这就要求在创作中,为使用者和社群提供可核验的依据和问责路径[4]。在进入生成环节前,需要对创作的内容中围绕职业、性别与各族裔等关键维度进行测试,对内容进行正确地复现与修正。
3.3. 视觉奇观化与文化内涵的再平衡
要使图像从“可看性”回到“可理解性”,需要将历史脉络、地域关系与社群实践等信息与图像符号相互对接并充分披露,便于读者把握其意义。符号的编排与展陈设计宜追求信息准确与叙事连贯,避免仅将观众置于“惊叹”的位置,应当引导其进入比较与思考的路径。对于以拼贴与再演绎方式处理传统文化的生成图像,应特别强调真实性与信息准确性,并提供必要的背景说明,以避免误导性呈现[5]。
4. 审美接受与人文价值
4.1. 当代观众的审美变迁与AI图像的接受机制
当代观众的审美视野与接受机制发生了显著变化。观众的视觉体验越来越依赖于碎片化、视觉奇观化和寻求快速的感官刺激,逐渐淡化了传统摄影中对真实性和客观现实存在的严格要求,尤其是在社交媒体爆发的时代,越来越被图像带来的视觉新鲜感与趣味内容所吸引,图像的感官冲击力、符号化表达与故事性结构逐渐成为观众评价图像的重要标准。
AIGC图像生成结合超现实主义的创作路径符合观众审美需求,创作者也超越现实的束缚,展现个人的创造力和想象力,为观众提供了一种奇妙的视觉探索,同时,这种新的路径创作的作品它也为观众带来了新的审美体验和思考的机会,引起了观众对潜意识、梦境、心理的更深层次的探究,唤起了我们对意识与潜意识关系的思索,对影像的情绪与心理的表现进行了反思。例如,由Midjourney生成的一系列以“中国神话人物”为题材的图像作品在社交平台引起广泛传播,这些作品将传统神话人物如哪吒、孙悟空等放置在赛博朋克或蒸汽朋克的语境中,创造出视觉冲击力强烈的陌生场景。尽管图像中各个人物脱离原有神话的历史语境,偏离传统认知,但其创新的视觉风格与符号拼贴重组,深受年轻观众的喜爱。
4.2. AIGC作品的审美风险与传统文化误读
AIGC图像给观者带来一种全新的视觉感受与思维模式,它对开阔人们的审美视野,启发人们的想象力,对批判思维的培养具有重要意义。但由于其图像生成过程具有随机性、潜意识、幻想与非理性,不可避免地带来了审美风险与传统文化误读的问题。
无论是创作者和观众,对传统文化的误读和在创作中对各元素风格混乱、符号误用和比例失衡等,会对历史元素、文化意涵误解与异化。例如在创作中混淆南北方节日风俗,或将神圣意象过度娱乐化处理,甚至将财神、门神的形象卡通化甚至游戏化,引发了公众对“真”和“美”的质疑,超越了观众对非传统的、新颖的美学经验的接纳与鉴赏。为减少误读,“真”的判断需与史证和社群语境相对应,并通过公开素材来源、生成与编辑过程建立可追溯的依据,而“美”的判断则强调形式与意义的协调,避免以视觉刺激取代理解,并在题注与展陈中明确纪实与再演绎的边界。基于此,下一节将提出可直接用于创作与评审的操作框架与步骤,使后续的选题、制作与发布均有据可依。
4.3. AIGC创作者塑造文化价值
AIGC图像生成在当代艺术和社会文化中具有独特的地位和价值,AIGC艺术作品通过独特的视觉表现和意象,挑战了传统的现实观念,成为一种表达创作者情感、观念和进行社会批判的工具,通过图像传达出对现实世界的独特见解和思考,常常包含隐喻、象征和潜意识的元素,折射出当时的社会现象、文化特征以及人们的心态。AIGC创作者作为图像的记录者与技术的使用操作者,在主动构建图像符号与文化意义图像的同时,要保证自身对传统文化知识的高度自觉,肩负起AIGC图像赋能传统文化在当代表达中的积极作用与使命担当,让作品成为促进公众理解、开展跨文化对话与知识共享的开放实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