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际接触改善群际关系的研究综述

A Review of Research on Intergroup Contact for Improving Intergroup Relationship

摘要: 群际接触是改善群际关系的有效途径，对于推动人类的友好相处具有重要的理论与实践意义。本文基于群际接触理论，探讨了群际接触的不同类型，即直接接触与间接接触，其中间接接触又包含扩展接触、想象接触、替代接触及模拟接触。群际接触主要通过增进了解、减少焦虑、产生共情这三种机制来改善群际关系。尽管大量研究证明了群际接触对改善群际关系的积极作用，但现有研究仍存在一定局限，如缺乏纵向研究和多样化的干预方式以及研究对象较为单一。未来的研究可采用追踪设计进一步探索不同接触方式的综合效应，并扩展研究对象，推动群际接触理论的本土化发展，促进社会的和谐发展。

Abstract: Intergroup contact, as an effective approach to improve intergroup relationship, holds significant theoretical and practical implications for fostering harmonious coexistence among human beings. Based on intergroup contact theory, this paper explores different patterns of intergroup contact, namely direct contact and indirect contact, of which indirect contact includes extended contact, imagined contact, vicarious contact and para-social contact. Intergroup contact improves intergroup relationship through three mechanisms: improving understanding, reducing anxiety, and fostering empathy. Although extensive research has demonstrated the positive effects of intergroup contact on improving intergroup relationship, current studies still have certain limitations, such as a lack of longitudinal research, insufficient diversity in intervention methods, and a narrow range of research subjects. Future studies could employ longitudinal designs to further explore the combined effects of different contact approaches and expand the scope of research participants, so as to promote the indigenization of intergroup contact theory and to foster the society develop harmoniously.

1. 引言

在人际交往中，人们常常根据某些特征将自己归为某一群体的成员，而将具有不同特征的个体归为另一群体的成员。由于所属群体不同，内群体成员经常会对外群体成员持有刻板印象及偏见，阻碍了不同群体成员之间的和谐交往。因此如何改善群际关系是人际交往中的一个重要问题。

群际接触理论是在奥尔波特提出的群际接触假说的基础上，学者们通过对接触的条件和机制进一步研究所发展出来的一个综合的理论体系。大量的实证研究表明，不同群体的成员通过积极有效的接触和互动，能够增进群际信任、改善群际态度，进而降低或者消除对彼此的偏见[1]。因此，群际接触被视为改善群际关系最有效的策略之一[2]。基于此，本文拟在群际接触理论的基础上，梳理不同的接触类型及作用机制，并探讨群际接触的干预成效，以期为改善群际关系、促进不同群体成员间的和谐相处提供可靠依据。

2. 群际接触理论

2.1. 群际接触理论的发展

奥尔波特认为群体之间由于缺乏充足的信息或错误信息而产生了偏见，群际接触则为获得新信息和澄清错误信息提供了机会。此外，奥尔波特还提出最佳的群际接触需满足四个条件，即平等地位(接触过程中双方拥有平等的地位)；共同目标(设立接触双方需通过努力才能达成的积极目标)；群际合作(接触双方在达成目标时处于合作状态而非竞争状态)；制度支持(官方、法律、道德规范、社会传统对群际接触予以支持和鼓励)。但佩蒂格鲁的元分析结果发现，接触满足最佳条件时，偏见的减少程度是最大的，然而在不满足最佳条件时群际接触也能减少偏见，这说明最佳条件是积极群际接触的促进条件而非必要条件[1]。在群际接触假说的基础上，学者们进一步考察了接触对象、接触类型、接触条件以及接触对内隐偏见的作用，形成了群际接触理论[2]。

2.2. 群际接触类型

早期的群际接触假说主要聚焦于面对面的直接接触，但研究表明直接接触与间接接触都能够减少偏见，改善群际关系。在直接接触的基础上，研究者们提出了间接接触，包括以下四种类型：第一，扩展接触是指个体知道内、外群体成员之间存在友谊关系，能够降低其对外群体的偏见，改善对外群体的态度[3]。第二，想象接触是指在心理上想象与他群成员的积极互动能够激发个体和外群体成员成功接触的经验，进而改善群际关系[4]。第三，替代接触是指观察内、外群体成员成功的接触，能够改变观察者的群际态度，提升接触意愿[5]。第四，模拟接触是指通过大众媒体的模拟接触能够达到类似直接接触的效果，进而改善群际关系[6]。

2.3. 群际接触的作用机制

群际接触并非直接作用于群际关系，而是通过一些中介变量来产生作用，概括起来主要包括增进了解、减少焦虑以及产生共情。前人对于中介变量的探讨经历了由认知取向转向情绪取向的过程，但群际接触的作用机制是认知与情感共同作用的过程。

2.3.1. 增进了解

增进了解主要是指对外群体信息的习得。奥尔波特认为群体偏见是由于缺乏充分信息或错误信息所引起的，群际接触为群体间彼此了解提供了机会。增进了解主要通过三种路径来减少偏见：第一，增加对外群体的了解使个体更能够以个性化或个体化的角度去看待他人，进而为与外群体成员建立新的、非刻板印象的群际关系提供机会[7]。第二，增进对外群体的了解能够减少交往过程中的不确定性，进而降低交往双方因此所产生的不适感[8]。第三，通过对外群体的了解，个体能够感知到自己与他群成员更多的相似性，进而可以减少对外群体的排斥，改善群际关系[2]。个体在交往互动过程中逐步增加对彼此的了解，感知到不同群体间更多的相似性，能够以客观、非偏见的视角来看待外群体成员，进而改善群际关系。

然而在中国文化背景下，“面子”会影响个体的自我展露行为。一项针对中国微信用户的研究表明，评价恐惧与在线自我表露频率和时长呈显著负相关，而与在线自我表露的深度呈显著正相关。面子保护取向则在二者间起调节作用，具体来说，高面子保护取向的个体因评价恐惧而减少自我表露的数量更加显著，但是高面子保护取向会削弱评价恐惧对自我表露深度的加强作用[9]。面子文化通过减少个体的自我展露可能会影响接触双方对彼此的了解深度。

2.3.2. 减少焦虑

群际焦虑是在群际交往时可能会产生的消极情感反应，交往群体之前很少接触或群体间地位差距巨大时更易发生[10]。群际焦虑会产生强化刻板印象、降低群际信任、干扰沟通效果等负面影响，但是当内外群体发生了积极的交流互动时，成员的群际焦虑水平会大幅降低[11]。研究表明，通过民族接触能够减少汉族大学生对少数民族的消极刻板印象，降低群际焦虑，进而改善其与少数民族的交往态度[12]。通过成功的群际接触，不同群体的成员能够消除原先对他群成员持有的消极刻板印象，在此基础上形成良好的群际关系，提升交往意愿。

个体由于担心被他人评价所带来的面子威胁，在人际交往过程中可能会产生焦虑情绪，进而展现出更多的社交回避行为[9]。因此，在中国文化背景下使用群际接触这一干预策略时，需创造一些低威胁情境以减少个体因害怕给他人留下不良印象所产生的焦虑情绪，提升其接触意愿。

2.3.3. 产生共情

在群际接触过程中产生的情感有正向与负向之分，焦虑是负性情感，共情则是正性情感。佩蒂格鲁等认为，诸如跨群体友谊等亲密的群际接触，可以使个体提高观点采择能力，以外群体成员的视角来看待问题，从而减少偏见[13]。例如，陈晓晨等考察民族混合高校中各民族大学生的友谊发现，大学生拥有的跨民族友谊越多，对外族成员的情感就越积极[14]。共情减少偏见主要包括两条路径：首先，共情能够使内群体成员对外群体产生更加积极的情感。其次，共情可以影响个体的动机，使之产生对外群体的支持性行动[8]。

除了上述三种机制之外，学者们还指出依存关系、群际互动、群际信任、知觉到的内外群体准则以及自我表露等也是群际接触的重要作用机制[2] [15]。

3. 群际接触的干预作用

国外大量实证研究表明，群际接触是减少群际偏见、改善群际关系最为有效的干预策略之一。如，Cameron和Rutland通过“阅读故事法”(让正常儿童阅读其他正常儿童与残疾儿童交往的故事)进行为期六周的干预，证明了拓展接触能够有效减少正常儿童对残疾儿童的偏见[16]。Dhont等研究表明，积极的群际接触能降低个体的社会支配倾向，从而减少偏见[17]。Vezzali等进行为期三周的干预，对比了直接接触与想象接触对儿童负面刻板印象和助人意愿的影响，结果发现两种接触方式均能减少意大利儿童对移民的负面刻板印象并提升其助人意愿，且直接接触的效果与间接接触的效果并无显著差异[18]。Reimer等的追踪研究发现，北爱尔兰的共享教育计划(通过跨群体课堂合作促进新教徒与天主教青少年的接触)显著改善了群体间关系，促进了跨群体友谊[19]。在一项考察对孤独症儿童态度的研究中，研究者采用对照干预的模式发现，相比无干预处理，间接接触可以显著改善中学生对孤独症儿童的态度，且想象接触的干预效果优于替代接触[20]。

我国作为一个多民族国家，各民族的和谐相处对于国家的长治久安至关重要。因此国内学者们将群际接触运用于改善民族关系上，例如，我国学者尹可丽等人采用拼图教室法，让汉族与少数民族青少年学习并互相分享本族故事，通过直接接触拉近了不同民族青少年之间的心理距离，促进了民族心理融合[21]。赵玉芳等人通过向被试呈现民族文化混搭图片(两个或多个不同民族文化的图片同时呈现)，发现仅仅接触到其他民族的文化图片就能够促进不同民族被试的心理融合[22]。樊萌萌和许可峰对民族院校大学生进行考察发现，民汉混合编班能够拉近大学生之间的民族心理距离，促进大学生的民族交往和交流[23]。秦芳花采用内隐联想测验发现，想象接触能够促进民族心理融合，群际焦虑在二者间起中介作用[24]。

前人研究均证实了群际接触在改善群际关系，促进人际交往中的重要作用。但是研究者也提出接触方式不同，其干预效果也不同。个体亲自经历的直接接触的干预效果和持续效应优于间接接触。想象接触和扩展接触均属于间接接触，但由于想象接触是个体自己在心理上模拟与外群体成员进行互动，本质上类似于直接接触，故想象接触的干预效果优于扩展接触[25]。因此，可以根据群体接触的特点来选择相应的干预方式，直接接触可以在群体成员有接触机会时使用。但由于地理距离等因素的限制，某些群体很少有机会甚至无法进行面对面的直接接触，因此对于接触机会较少的群体可以灵活使用扩展接触、想象接触或模拟接触。

4. 群际接触理论的争议与挑战

尽管群际接触理论在减少偏见、改善群际关系方面具有显著的作用，但其在实际应用中也存在一定争议与挑战。

4.1. 消极接触效应

群际接触在日常生活中时常发生，但并非所有的接触都是积极、正向的。消极接触会恶化群际关系，并削弱积极接触的效应。研究表明，积极接触和消极接触存在不对称效应。Barlow等人发现，与积极接触相比，消极接触对偏见的影响更大，且这种不对称效应具有跨文化一致性[26]。因此，在干预过程中仅增加接触频率并不足以改善群际关系，还应考虑接触的效价和群体互动的氛围。

4.2. 接触效果的泛化问题

佩蒂格鲁的元分析结果表明，积极接触效果的泛化包括三个维度：第一，积极接触效应能够从某一特定情境中泛化到另一情境；第二，接触某一外群体成员之后所产生的积极接触效应能够泛化到其所属的整个外群体；第三，与某一外群体成员接触之后产生的积极接触效应能够泛化到其他未与之直接接触的群体之中，即群际接触的次级转移效应[1]。研究表明，消极接触在第二个维度上存在泛化效应[27] [28]，但其他两个维度的泛化效应仍存在争议[29]。例如，一项研究表明，爱沙尼亚移民(少数群体1)与芬兰人(多数群体)的消极接触会进一步降低其对俄罗斯移民(少数群体2)的态度，即存在消极接触的次级转移效应[30]。但另一项相似的研究并未发现该效应的存在[31]。

4.3. 接触对优势与劣势群体的不同影响

群体的地位不同，群际接触对其的影响作用也就不同。研究表明，相较于劣势群体，群际接触对优势群体对外群体的态度的影响作用更大。此外，群际接触并不能够改善优势群体对所有劣势群体的偏见。例如，接触改善对性少数群体的偏见效果最佳，种族偏见次之，精神疾病患者及老年人最差[1]。

4.4. 意识形态对接触的阻碍作用

个体的意识形态，如社会支配倾向与右翼权威主义会影响接触的意愿及效果。研究表明，社会支配倾向与右翼权威主义越强的个体与外群体成员接触的频率越低。此外，权威主义对接触起调节作用。一方面，高社会支配倾向和右翼权威主义个体的积极接触与种族偏见呈显著负相关，即权威主义越强的个体与外群体进行积极接触之后，其偏见越低；而低权威主义个体的积极接触与偏见无显著关联。另一方面，高社会支配倾向和右翼权威主义个体的消极接触与偏见呈显著正相关，而低权威主义个体的消极接触对偏见的预测并不显著[32]。

5. 不足与展望

群际接触理论为改善群际关系提供了坚实的理论框架，相关的国内外研究也硕果满满，为其理论发展提供了强有力的支撑。但现有研究仍存在以下不足：首先，目前国内研究多以横断测查为主，难以揭示群际接触对群际关系的长期影响，也无法反映群际关系在不同阶段的变化。未来研究可采用追踪设计以更为全面地考察群际接触对群际关系的影响作用。其次，目前的干预研究大多仅采用一种接触方式或者仅对比两种干预方式的效果，较少考察多种接触方式结合的综合效果。群际接触有积极、消极之分，不良的群际接触甚至可能导致关系的恶化[29]。因此，未来研究可采用递进的干预模式，先通过想象接触降低群际焦虑，使个体对与外群体成员的交往抱有积极期待；在此基础上进行扩展接触减少双方的偏见，最终过渡到直接接触，以提高干预的有效性与持续性，避免不良的直接接触所带来的消极影响。

6. 结论

群际接触作为改善群际关系的重要途径，对于社会的和谐发展具有关键作用。通过增进了解、减少焦虑以及产生共情，接触可以有效减少群体间的偏见，促进不同群体间的友好交往。未来研究可在群际接触理论的基础上，结合我国民族关系实际，因地制宜地探索多种本土化干预方式，为实现各民族广泛交往、全面交流、深度交融提供更有力的理论支撑和实践指导，进一步推动和谐社会的构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