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1.1. 研究背景
在中国古典小说中,《红楼梦》[1]自18世纪晚期以来一直被大众和学者广泛阅读和研究。这部作品生动逼真地展现了一个纯净的王朝世界。除了神话般的开头,全书一百二十章中有四百多个人物栩栩如生地出现在贾府中。作者曹雪芹生于十八世纪初孔僖帝时期,卒于清朝。历史研究表明,作者的个人经历与这部小说的事件背景惊人地相似。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部小说已被翻译成二十多种语言,一百多个译本,受到全世界各行各业数百万人的阅读和喜爱。它尤其吸引年轻人,因为故事中的反面人物也都是年轻人。在这本书中,即使是那些社会地位较低的丫鬟,也被赋予了鲜明而难忘的个性。作者的文学功力使他能够通过展现她们的内心苦闷、描绘情节的未来发展以及书中人物的命运来编织诗歌。《红楼梦》是一部具有世界影响力的人情小说、中国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传统文化的集大成者。其作者以“大旨谈情,实录其事”自勉,只按自己的事体情理,按迹循踪,摆脱旧套,新鲜别致,取得了非凡的艺术成就。“真事隐去,假语存焉”的特殊笔法更是令后世读者脑洞大开,揣测之说久而遂多。二十世纪以来,《红楼梦》更以其丰富深刻的思想底蕴和异常出色的艺术成就使学术界产生了以其为研究对象的专门学问——红学[2]。《红楼梦》代表了中国古典小说艺术的最高成就,随着中国国际地位的提高和与外国文化交流的日益加深,经典作品的翻译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关注,并让外国友人对当时的中国古老文化有一个全新的印象。在中国文学史上,还没有一部作品能把爱情的悲剧写得像《红楼梦》那样富有激动人心的力量;也没有一部作品能像它那样把爱情悲剧的社会根源揭示得如此全面、深刻,从而对封建社会作出了最深刻有力的批判。霍克斯和杨宪益的英译本为《红楼梦》的英译研究提供了丰富的学术资源,产生了大量与该主题相关的论文。《红楼梦》作为中国古典四大名著之首,其语言表达之丰富,堪称一座“隐喻宝库”[3]。《红楼梦》中的每一个人物、情节,每一首诗词、曲赋,每一幅对联、谜语,甚至每一个地名、人名都蕴含深意,独具匠心。值得注意的是,小说中大量人名、地名一语双关,隐喻小说的主题和背景,暗示线索的开端和发展,折射人物的遭遇和命运,表达作者的感情和态度。然而,这些论文很少对隐喻和隐语的翻译进行深入探讨,一般都是从修辞学或语言学的角度进行论述,没有涉及作者的创作思想、作品主题和人物形象,因此无法透彻地解释隐喻在翻译中与翻译表达之间的矛盾。文学作品中的人物命名是一种创作艺术[4]。认知语言学提出,隐喻是人类思维和认知的一种基本方式,Lakoff的理论[5]为《红楼梦》人名的隐喻翻译研究带来了新的启示。
1.2. 研究目的
《红楼梦》中的人物数量众多,性格各异,关系复杂。作者曹雪芹为人物设定了各具深意的名字,形成了人名隐喻,这些隐喻与情节发展相协调,用字清奇,内容广泛——有的是鸟名,有的是花名,有的是宝物的名字,形式丰富,意蕴深远[6]。本文旨在研究以概念隐喻为基础的描绘人物形象的名称隐喻的翻译。一般认为,隐喻对成功描绘人物形象的贡献在一定程度上取决于隐喻的正确翻译。此外,本文还通过比较英汉姓名隐喻的认知模式,揭示了姓名隐喻翻译如何影响《红楼梦》人物形象在目的语中的再现。
1.3. 研究意义
隐喻句是《红楼梦》的一块块珠宝,它为《红楼梦》的艺术增光添彩[7]。由霍克斯翻译的《红楼梦》[8]是以《石头记》的名字出版的,源起于小说的男一号贾宝玉系女娲补天时未用的一块弃石,被丟在大荒山无稽崖青梗峰,通灵幻化成宝玉后被茫茫大士渺渺真人携至红尘,含玉而生。王国维在《人间词话》[9]中说:“诗人对宇宙人生,须入乎其内,又须出乎其外。入乎其内,故能写之;出乎其外,故能观之。入乎其内,故有生气;出乎其外,故有高致。”写诗如此,阅读《红楼梦》也应如此[10]。本文通过探讨霍克斯在The Story of the Stone中对人物姓名隐喻的翻译方法表现,以期为其他文学作品中的姓名隐喻翻译提供一些有益的姓名翻译策略或方法。
1.4. 研究综述
有关《红楼梦》的人名翻译研究,前人已在功能对等、文化缺省补偿、美学研究等方面做了广泛研究。贺莉和李珊[11]认为霍译本在元功能对等和语境对应方面做得相当到位。指出《红楼梦》作者取名是颇费心思的,展现了其独特而高超的艺术创造性。霍克斯在译名时,也展示了其特色和创新性。此外,李仕德[12]也基于功能翻译理论作出了研究,认为在进行《红楼梦》姓名翻译时要通过技巧将文化与翻译有机结合,将两者间的矛盾和冲突解决好。
在文化缺省补偿领域,刘婧妮和张琰[13]指出,《红楼梦》的跨文化翻译中,文化缺省现象必须有所补偿,以给予译语国家读者一定的文化默契,促进其对文本的理解。杨艳艳[14]认为,《红楼梦》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大百科全书,包含了大量文化缺省信息,她将《红楼梦》出现的文化缺省大致归为绝对文化缺省,相对文化缺省和对应文化缺省。三者之间动态变化,随着文化交流的发展,某些原本属于绝对或相对文化缺省的成分会逐渐发展成对应文化缺省成分。
张娅[15]指出,《红楼梦》中的人名蕴含着丰富的美学价值,而霍克斯在翻译时,机动灵活地使用多种恰切的方法,通过音译、意译、补偿等艺术再现其美学意蕴。
至于《红楼梦》概念隐喻的翻译研究,近几年广泛被学者关注,大多聚焦于其中的文化、爱情、诗词隐喻,如叶文兴[16]提出了《红楼梦》中有关“死亡”文化词语的隐喻翻译;郁晓婷和龚玉苗[17]对霍译本《红楼梦》中的爱情隐喻词进行了研究。秦筱婉[18]基于概念隐喻理论,结合变译策略,探讨了《红楼梦》中诗词的源域与目标域映射关系及英译差异原因。
因此,《红楼梦》霍译本有关人物姓名的隐喻研究较少,本文基于Lakoff的概念隐喻理论,探讨了霍译本对人名隐喻的处理方式,以作借鉴。
2. 研究方法及理论
关于隐喻翻译的讨论,学界一直有着两种声音。首先,在隐喻的可译性问题上存在巨大的分歧。总的来说,在这个问题上有两种截然相反的观点。Nida [19]明确提出隐喻不可译性的观点:“然而,隐喻往往必须被翻译成非隐喻”,而Kloepfer [20]和Reiss [21]则相继提出“隐喻的翻译不是问题”。隐喻表达的翻译过程就是联通或者打通两种语言文化间的认知路径,从而实现跨语言的沟通[22]。
2.1. 概念隐喻
概念隐喻理论最早是在Lakoff和Johnson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Metaphors We Live By)中提出的。概念隐喻理论的出现被认为是隐喻研究史上的一次革命,它包括三类,结构隐喻、方位隐喻和本体隐喻。
2.1.1. 结构隐喻
结构隐喻是指利用源域B的知识结构来理解目的A。如“时间是金钱”。结构隐喻中的源领域为理解目标概念提供了一个相对全面的知识结构。
2.1.2. 方位隐喻
与其他类型的隐喻不同,方位隐喻涉及使用一个概念系统来组织它们之间的关系,而不是从另一个概念构建一个概念。方位隐喻是指一个概念通过完整的体系构建另一个概念,如“上–下”“内–外”“高–低”的位置概念。它参照上下、前后、内外、深浅等空间方位,形成一系列隐喻概念。用于表达地位、尊卑、轻重等概念。在第二十回中,赵姨娘对贾环训斥道,“谁叫你上高台盘去了?下流没脸的东西!”这里就出现了“上–下”的位置隐喻,为隐喻表达提供了佐证。
2.1.3. 本体隐喻
本体隐喻主要包括容器隐喻、实体隐喻和物质隐喻。实体隐喻和物质隐喻是我们对物理对象(尤其是我们自己的身体)的体验为各种各样的本体隐喻提供基础的方式。换言之,它被定义为象征抽象概念的具体事物,并把它们当作同一种类中的离散实体或物质。如“山腰”,并没有明确规定多少海拔高度到多少海拔高度是山腰,还有“早上、中午、晚上”也都没有十分明确的界限,我们却都将其视为离散的。这些隐喻是一系列本体隐喻的基础,其中事件、情感、思想和活动被视为物质或实体。而容器隐喻作为有形的存在,是指我们的皮肤表面将我们与世界的其他部分隔开,我们将世界的其他部分视为我们的外部这一观点。
3. 《红楼梦》中人物名字的隐喻翻译
3.1. 从结构隐喻角度看《红楼梦》中人物名字的隐喻翻译
在霍克斯的译本中,黛玉、宝钗、宝玉、娇杏、秦可卿、贾雨村、甄士隐、冯渊、薛夫人等,都具有结构隐喻的特征,大致上保留了原版的地方文化和语言特色。例如,娇杏的与“侥幸”谐音,意为暗示她命运的改变是“侥幸”,这里的“娇杏”是源域B,“侥幸”是目的A。霍克斯通过意译的方式将其翻译为Lucky,这样目的语读者在读到这个人的名字时,很容易联想到人物的最终命运。而Adamantina是霍克斯给妙玉取的英文名字,Adamant和Adamantine来自希腊语,泛指钻石、金刚石等硬度极强的宝石,霍克斯选择将词尾替换成-tina,使其女性化,与妙玉更加贴合。在霍译本中,这个具有佛教色彩的词配上金陵十二钗中唯一的佛家弟子妙玉,使得目的语读者在读到这个人的名字时就会明白当中所蕴含的美好、高洁的文化形象,感受到其桀骜不驯的气质以及出尘脱俗的人物特点。综上所述,《红楼梦》中的结构隐喻使读者能够理解主要人物名字的寓意。此外,《红楼梦》的暗示性预叙具有隐喻性与多义性特点,在丰富小说层次内涵的同时也勾画了生动的人物形象。暗示性预叙常与小说环境关联,在“喜”中渲染“悲”,两种截然相反的情绪于行文间自然相融,凸显小说的复杂与悲凉、诗意与朦胧[23]。但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霍克斯将“霍启”,谐音“祸起”,译为“灾祸(calamity)”,从文学语境来看堪称佳译,却严重违反了汉语的文化语境。霍启是甄家的家奴,主人是不会给家奴取如此不吉利之名的,在这里使用结构隐喻反而起到了适得其反的效果。因此,当这些语境相互冲突时,译者应小心谨慎。当译文明显与文化背景相悖时,应将其译成结构隐喻,并加上注释。在上述例子中,为了保留原名的含义,最好加上注释,即通过源域B来指目的A,这是一种可行的方法。
3.2. 从方位隐喻角度看《红楼梦》中人物名字的隐喻翻译
《红楼梦》全书在方位隐喻方面的描写具体而丰富。霍克斯在译文中也尽量保全了这一特点。比如,香菱(甄英莲)与“真可怜”同音,暗指她幼时被拐,后被薛蟠纳为妾,倍受折磨,后难产而死,一生应怜的身世实在可怜;她是个丫鬟,与方位名词“下”成正比,在这里,方位隐喻代表了《红楼梦》中人物的社会地位。对于社会地位高和有人身自由的人物,霍克斯一般采用音译,如:宝玉Bao-yu,黛玉Dai-yu,甄士隐Zhen Shi-yin,李纨Li Wan。在霍克斯译文中,甄英莲的名字从Ying-lian到Caltrop,象征着她地位的改变和作为丫鬟地位的低下,霍克斯对这个群体的取名几乎都采取了意译法,将“鸳鸯”译为Faithful,“平儿”译为Patience,将含有“婚姻”、“爱情”等象征意义的信使“红娘”译为Reddie都恰当地表现了人物性格。小说中贾芸的舅舅“卜世仁”,字面意思是“不是人”,在小说中只出现过一次,却让读者难以忘怀。贾芸向舅舅求助,想赊账买香料,却被舅舅奚落,空手而归。对于“卜世仁”,霍克斯首先音译,然后在序言中解释此名可以大致归化为英语名字Mr. Hardleigh Hewmann (a name that could be roughly anglicized as Mr Hardleigh Hewmann),意为Hardly Human。这种处理是由于贾芸的舅舅“卜世仁”是个老爷,与方位名词“上”成正比,在这里,方位名词代表了《红楼梦》中人物的地位,换句话说,这里的“上”象征着“卜世仁”是个老爷,地位崇高。总之,这些代表主子地位高、丫鬟地位低的“上下”隐喻在《红楼梦》的姓名隐喻翻译中极为普遍。因此,在上述例子中,为了保留运用了方位隐喻的原名的含义加上注释,是一种可行的方法,但也要适当注意避免这些隐喻词语的解释过分冗余而带来的认知疲劳。
3.3. 从本体隐喻角度看《红楼梦》中人物名字的隐喻翻译
人物姓名的本体隐喻翻译是《红楼梦》人物姓名隐喻翻译的一大特色。例如,林黛玉的名和字,“黛”是“待”的意思,“玉”是另一个主角贾宝玉的名字,两者有着内在的对应关系;在这里,“待”是一个抽象的概念,而“黛”是古代女子画眉用的颜料,是一个具体的事物。在霍克斯译本中,将林黛玉的字“颦颦”译为“Frowner”,即把具体事物译为抽象概念,这是从实体隐喻的角度对《红楼梦》中人物名字的隐喻翻译。再比如霍克斯将“紫鹃”译为Nightingale (夜莺),是因为英语中与其对应的cuckoo在英语文化中有“妻有外遇或戴绿帽子者”的含义,而“杜鹃”在中国文学中因“杜鹃泣血”的审美意象,一直是“忠贞、执着”的象征,正因为这样的寓意,作者将林黛玉的忠仆译为Nightingale [22]。贾府四位小姐的名字不仅是音译,还传达了原名所包含的文学意义。贾府四位小姐的名字以“春”命名,“春”在汉语中是春天的意思,但在这里的意思是“红楼”女儿的悲哀让人扼腕叹息。元春、迎春、探春、惜春四姐妹在中国文学作品中是“原应叹息”的同义词,是对自己青春短暂的惋惜,这种文学审美内涵在译文中没有再现。“春”在汉语中是春天的意思,春天是一个季节,是具体的事物。然而,“春”却是一个抽象的概念。在霍克斯译本中,“春”被译为“春天”(spring),也就是说,具体事物被译为抽象概念,这是从实体隐喻和实质隐喻的角度对《红楼梦》中人物名字的隐喻翻译。此外,“原应叹息”意为“其缘应叹”(their fates should be sighed)。在这里,“原应叹息”是具体事物,而“其缘应叹”则是抽象概念。译者将“原应叹息”译为“其缘应叹”,也就是将具体事物译为抽象概念,这是从本体隐喻的角度对《红楼梦》中人物名字的隐喻翻译。
此外,霍克斯几乎对所有这些名字都使用了容器隐喻翻译,并附有注释,以便目标读者理解其中的奥妙。例如,“贾雨村”与“假”发音相同,象征贾雨村总是说假话。在这里,“贾雨村”本身不是一个容器,而“假”则是一个容器。而霍克斯把多姑娘对应the Mattress (床垫),使浪荡的多姑娘形象跃然纸上。霍克斯在使用容器隐喻翻译并没有剥夺这些名字的大部分隐喻意义和功能,实现了两个名字的功能。因此,本体隐喻对《红楼梦》中人物姓名的隐喻翻译研究具有创新意义。
4. 结论
4.1. 总结
《红楼梦》中的隐含纷繁杂芜,人名、地名、回目、诗词、叙述、对话中隐藏着很多的有研究价值的隐含,而这些隐含是作者暗示人物性格命运和情节发展脉络的重要线索,所以向来也是红学研究者们关注的焦点之一。隐喻被作为一种修辞手法运用于《红楼梦》中,从基础的语言组织到叙事与概念的构建、语境的架构,都发挥了非常独特的作用。
本文从认知语言学概念隐喻理论的视角对《红楼梦》的人物姓名英译进行了研究,通过文化背景和文学背景分析了霍克斯译本中隐喻的英译。在处理结构隐喻和方位隐喻这些反映社会地位的人物姓名时,基于文化、文学背景不同,霍克斯倾向于采用归化的方式进行翻译,系统性地用目的语读者熟知的事物让其能够身临其境地感受到其中暗含的寓意,但这种方式可能会出现词不达意的现象,因此可以采用增加脚注的方式对其原义进行补充解释;而在处理本体隐喻时,霍克斯则大量运用了将具体事物抽象化的概念来展现原版的文学意蕴,这种处理方式可能是为了照顾目的语读者的理解习惯,但在另一方面也增加了读者理解原文的负担。综上所述,本文从概念隐喻的三个角度出发,为姓名隐喻翻译提供了见解,以期为社会解读《红楼梦》霍译本提供新的视角与方法。
4.2. 局限与展望
笔者探讨的是概念隐喻下《红楼梦》中人物姓名的翻译,这一点比较浅显,对其他方面的借鉴意义有限。且由于某些英文辅助材料的局限性,对隐喻和隐喻翻译的解读相对主观。未来学者可通过进一步研究《红楼梦》中的隐喻翻译,为英汉隐喻概念的比较研究奠定坚实的基础,以改善隐喻翻译。要记住小说中数以百计,不知如何发音的名字,肯定让西方读者不胜其烦。然而译者要忠实于多个要素:要对原文作者负责,要对译文读者负责,要对原文文本负责。这三者绝非一回事,经常难以调和。曹雪芹塑造了一个杂糅的人物体系,对《红楼梦》中隐喻翻译的研究应拓展到原著小说中更多的人物,以扩大本研究课题的范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