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小说《活着》的语言特点及其俄译本的翻译方法
Analysis of the Linguistic Features of the Novel “To Live” and Its Translation Strategies in the Russian Version
摘要: 小说《活着》以主人公徐福贵屡遭磨难的生命历程为主线,深刻反映了20世纪中国社会的动荡与底层民众的生存困境。该小说内容极具文化独特性,在跨越巨大文化鸿沟的语言转换过程中,往往难以找到完全对应、贴切的表达方式。对此,本文将从词汇、句法、修辞三个方面分析《活着》的语言特点,分析其俄译本的翻译方法:音译加注释、直译、意译等,以期探讨如何在译出过程中最大限度实现一种“文化的功能对等”,为中国文学外译实践提供具象案例。
Abstract: The novel “To Live” centers on the repeatedly tragic life of the protagonist Xu Fugui, profoundly reflecting the social turbulence of 20th-century China and the survival struggles of the ordinary people. Given its strong cultural specificity, the work often poses significant challenges in finding fully equivalent and appropriate expressions when crossing vast linguistic and cultural divides. This paper examines the linguistic features of “To Live” from lexical, syntactic, and rhetorical perspectives, and analyzes the translation strategies adopted in its Russian version—such as transliteration with annotation, literal translation, and free translation—with the aim of exploring how to achieve a form of “functional equivalence in cultural transmission” during the translation process. The study intends to provide a concrete case reference for the practice of translating Chinese literature into foreign languages.
文章引用:赵一凡, 祖拉娅提·阿马努拉. 浅析小说《活着》的语言特点及其俄译本的翻译方法[J]. 现代语言学, 2025, 13(10): 207-214. https://doi.org/10.12677/ml.2025.13101046

1. 引言

近年来,围绕着中国文化“走出去”的讨论此起彼伏[1]。小说《活着》在国际译介中广受关注,其成功外译被视为中国文化对外传播的典范之一。目前,学界对《活着》英译本研究已较为丰富,然而针对俄译本研究则相对匮乏,相关译介成果也较为有限。因此,本文旨在拓展《活着》在俄语世界的译介与研究视野,弥补现有研究的不足,进一步推动相关跨文化传播与翻译实践的发展。

《活着》以主人公“福贵”及其家庭所经历的悲欢离合为核心叙事脉络,并以他的口吻讲述了20世纪40年代到70年代的中国,透出了一个时代的缩影。小说通过个体家庭在历史巨变中所经历的苦难与挣扎,不仅揭示了战争、社会变革等宏大叙事对普通人生活的深刻影响,也展现了人在极端困境中顽强的生命韧性与情感温度。余华以冷静克制的笔触,将悲欢离合置于广阔的社会背景之中,使作品超越个人命运的叙述,成为对民族集体记忆的一次深沉叩问与深刻反思。从翻译的角度来看,这部作品的俄译不仅需要准确传递原文的历史语境与情感张力,更需在语言转换中巧妙处理方言表达、文化特定意象,使译语读者得以窥见个体在历史洪流中被动却又顽强的生存哲学。

本文采取的俄译本由莫斯科国立大学亚非学院语言学博士罗曼·格奥尔吉耶维奇·沙皮罗(Роман Георгиевич Шапиро)翻译,他曾出版过不少中文小说译作,翻译作品包括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十个词汇里的中国》以及张戎的成名作《鸿:三代中国女人的故事》等。他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在俄罗斯的传播作出了很大贡献。对于中国的经典文学作品,特别是能够深刻体现中国人思想灵魂的文学作品,更值得我们进行翻译研究,向世界讲好中国的故事。

2. 小说《活着》的语言特点

《活着》作为余华的代表作,以其冷峻而饱含深情的笔触,展现了中国农民福贵苦难深重的一生。小说语言极具特色,通过质朴的词汇、简洁的句法与丰富的修辞,构建了一个沉重而富有生命力的叙事世界。以下将从词汇、句法和修辞三个方面具体分析其语言特点。

2.1. 词汇特点

1) 大量运用方言词,增强真实感与乡土气息

在小说《活着》中,对方言词汇的娴熟运用是余华语言艺术的一个显著特征。方言是地域性语言,现代汉语中包含方言词,即普通话从各方言中吸取来的词汇,在小说《活着》中大量使用方言,能更加生动形象的塑造人物的性格、特点等,使得小说更加贴近大众生活,通俗易懂。例如:“熟了”表示“死”的意思,属于江浙沪一带的方言;“收作”是湖州、宁波地区方言的一种,其本意为整理、安顿,后来常被用于喻指为逝者操持身后事;“吆喝”一词属于东北方言,指大声的叫喊(叫卖东西、赶牲口、呼唤);“栽了”一词也属于江浙沪一带的方言,表示“失败”的意思;“收山”一词,是粤语方言,指洗手不干某事。这些方言词烘托出整部作品的地域氛围,增添了文章的文学性。

2) 高频使用口语词,语言质朴而亲切

《活着》的词汇选择极具乡土性和日常性,其中语言质朴无华且真挚感人,能够毫不夸张且粉饰地将老实农民形象展现出来,继而更能体现出福贵经历中的沧桑之处[2],例如:“俺”“甭”“揍”“晌午”“咋”。这些词汇脱离了书面语的规范,是地道的民间口语。它们直接源自人物所处的环境,极大地增强了叙事的生活气息和地域色彩,让读者仿佛在聆听一位老农用最熟悉的乡音讲述自己的故事。

2.2. 句法特点

1) 以短句为主,结构简单

《活着》中很少出现长复合句,而是多以主谓宾结构的短句为主,语气直接,节奏紧凑。例如:“我爹死了。我娘也死了。我儿子死了。我女儿死了。我老婆死了。”这一连串的短句排列,语气冷静克制,却蕴含着巨大的情感冲击力,体现了福贵面对死亡时的麻木与无奈。此外,小说中还有“我哭了。”“家珍死了。”“凤霞嫁人了。”“牛老了。”等短句,这些句子信息直接,不夹杂任何情感渲染,模仿了人在承受巨大打击后言语简省的状态,以形式上的“冷”反衬了内容上的“虐”。

2) 常使用流水句,语言自然流畅

流水句是指一种由多个短句组成,但中间缺乏显性语法连接词(如“因为”、“所以”、“然后”、“而且”等)来表明逻辑关系,而是依靠语义上的连贯和内在的事理顺序来组织信息的句子。由于小说采用第一人称叙事,句子之间常常缺乏严格的逻辑连接词,而是依靠语义的自然流动推进,形成“流水句”风格。例如:“我扛着锄头往田里走,太阳晒得我头皮发烫,我想着家珍还在家里做饭,有庆放学回来就能吃上热饭。”这种句式模仿了农民自然思维的方式,语言流畅而富有生活气息。

文中福贵在儿子有庆死后,夜晚在村口等待时也同样用到了流水句:“我看着那条弯曲着通向城里的小路,听不到我儿子赤脚跑来的声音,月光照在路上,像是撒满了盐。”从“看”到“听”,再到另一个视觉对象“月光”,最后引发一个比喻“像是撒满了盐”,这个比喻将福贵内心的痛苦和悲伤具象化、视觉化了,达到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极致艺术效果。整个句子没有逻辑词,完全依靠福贵视线和思绪的自然流动来组织,情感深沉而克制,是流水句风格塑造人物和渲染情感的巅峰之作。

2.3. 修辞特点

《活着》的修辞风格以白描为主,语言冷静克制,但暗中蕴含深刻的隐喻和反讽,形成一种“冷静中见深情”的叙事效果。

1) 白描

白描指用朴素简练的文字勾勒形象而不加渲染修饰的一种修辞方式[3]。余华善于用最简练的语言描写场景和情感,避免直接抒情,而是通过行为和环境折射心理。例如描写福贵儿子有庆死后的场景:“有庆躺在那里,嘴唇发白,我喊他他不应。”没有渲染悲伤,只是平静地叙述事实,反而让读者感受到一种无言的悲痛。这种描写在福贵女儿凤霞死后的场景中也有所体现:“凤霞生下了孩子,大出血,天黑前断了气。”这句话是典型的白描。余华用最简单、最直接的词汇(“大出血”、“断了气”)陈述一个死亡事件,没有使用任何形容悲伤的词语。这种“零度叙事”将巨大的悲剧性完全包裹在事实之内。

2) 隐喻

隐喻指通过暗示性类比用一种事物间接指代另一种事物,相较于明喻更隐晦凝练,具有增强语言形象性的作用。例如福贵自语:“牛是半个人,它能替我干活,闲下来时我也有个伴,心里闷了就和它说说话。”小说中的“牛”是一个重要的隐喻意象。这头已经干了很多活、受了很多罪的老牛,正是福贵的象征,也是中国千千万万农民的象征[4]。此外,“田地”也常常承载情感与命运的含义。例如龙二被枪毙后,福贵想:“这下可要好好活了。”然后他走向田地。田地首先是生存的根,是福贵败家后安身立命的唯一资本。它也是苦难的现场,所有的劳累、饥荒都发生在这里。但更重要的是,它成为了疗愈和希望的象征。

3) 反讽

反讽指通过矛盾的陈述或情况揭示与表面真实情况不同的现实。小说中多次出现命运的反讽。例如“福贵”这个名字寓意“幸福与好运”,但现实是福贵经历了家族的败落、战争的残酷、亲人的逐一死亡,这是小说中最大、最核心的一重反讽,它奠定了整个故事的悲剧基调;福贵年轻时赌博输光家产,反而因此与自己原本的阶级命运擦肩而过;他给儿子起名“有庆”,意为“有余庆”,儿子却早夭;他给牛起亲人的名字,仿佛亲人还在身边,实则是一种苍凉的自我安慰。这种反讽并不夸张,而是隐含在平淡的叙述中,更加耐人寻味。

3. 《活着》俄译本的翻译方法

罗曼·沙皮罗的译本“Жить”是一部严谨、流畅的译作。其翻译策略总体上以俄语读者为导向,在保证文学性传达的同时,优先考虑译文的可接受性与自然度。其在方言土语、歇后语等表现中国独有文化的词句处理上不可避免地损失了部分原语的文化地域色彩,转而以求功能对等,这是一种基于现实考虑的常见翻译取舍。总体而言,该译本忠实可靠、流畅可读,为中国文学在俄语世界的传播提供了优质范本,是一次成功的译介实践。

翻译方法是指解决把源文本转换成目标文本问题的门路和程序[5]。它贯穿于理解与表达的全过程,是译者在跨语言转换中赖以遵循的系统策略与操作准则。罗曼·沙皮罗在翻译小说《活着》的过程中采取了多种翻译方法,例如:音译加注释、直译、意译、词类转换、替代、减译等。以下是具体分析:

1) 音译加注释:音译法即“源于原语文化的保持,增加译文的异国情调,丰富译语语言的词库”[6]。对于人名的翻译无论是在俄语中还是在英语中,大部分采用音译的方式,但同时译者会给予注释。加注释进行解释,更有利于译文读者理解外域文化[7]。如:

“家珍”(Цзячжэнь)注释为семейная драгоценность (家庭的珍宝),使读者能够理解名字中寄托的父母珍爱之意;

“凤霞”(Фэнся)注释为заря феникса (凤凰的霞光),既保留“凤”指代女性与祥瑞的象征,又传达“霞”所蕴含的绚丽意象;

“有庆”(Юцин)注释为праздник (喜庆),直接体现命名的美好祝愿;

“二喜”(Эрси)注释为вторая радость (第二次快乐),简洁传递对喜悦的重复与期盼。

直译:直译法是指“在译文语言条件许可下,在译文中既保持原文的内容,又保持原文的形式”[8],当译者站在作者角度以维护本文化内涵,或者两种文化已经有约定俗成的清晰表达时,便会采取直译的策略[9]。因此,译者在采用直译的翻译方法时,应该基于作者呈现出来的作品本身,保留其源语言风格。如:

例1:俗话说是笨鸟先飞,我还得笨鸟多飞。

译文:“Слабая птица раньше вылетает”. А я не только вылетал раньше, но и летал дольше.

“俗话说是笨鸟先飞,我还得笨鸟多飞”这句话是富家纨绔子弟徐福贵在输光家产后,为了养家糊口没日没夜在田里埋头耕种时发出的感慨。句中的成语“笨鸟先飞”采用了直译法,将“笨鸟”译为слабая птица,既保存了原成语的形象,又准确地传达了原意,亦不会引起读者的错误联想。译者的选择使目标语读者有机会接触和感受源语生态环境中颇具特色的中国文化[10]

例2:俗话说: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译文:Люди говорят: был бы лес, дрова найдутся.

此句话上文是富贵的女儿凤霞难产,性命垂危,大夫让富贵和二喜在保大人还是保孩子之间做抉择,二人毫不犹豫选择了凤霞,于是便有了接下来这句:“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在俄语文化中,原有不带形象的说法的表达“пока дышу, надеюсь”,意为“一息尚存就有希望”。但随着跨文化对话的深入和汉语影响力的增强,这句带有中国文化特色的词语也为俄罗斯人所熟知,采用的是保留形象的直译,一直流传至今。

例3:满地都是黄衣服,像是赶庙会一样。

译文:Вся земля была желтая от армейской формы, будто народ собрался на храмовую ярмарку.

“庙会”最早形成于寺庙在特定节日期间举办的集会活动。由于传统上寺庙僧侣身着黄色僧袍,集会时随处可见黄色身影,此处形容人多。直译为храмовая ярмарка保留了其宗教起源(храм指寺庙)与市集的双重属性(ярмаркa指市集)。这种译法不仅准确传递了“因寺成会、因会兴市”的文化内核,更有效避免了意译可能带来的文化损耗。

例4:做牛耕田,做狗看家,做和尚化缘,做鸡报晓,做女人织布,哪头牛不耕田?

译文:Вол должен пахать землю, собака сторожить дом, монах собирать подаяние, петух будить на рассвете, женщина прясть. Ты знаешь вола, который не пашет?

原句为排比句,译者在翻译原句时采用直译法,还原了原句中排比的修辞手法,使译文具有与原文同样条理清晰,层次分明的效果。译者将原句中的“化缘”、“报晓”直译为собирать подаяние与будить на рассвете,十分贴合原句含义。原句末尾“哪头牛不耕田?”的句式为反问句,译者采用直译法还原了原句句式,这样翻译使译文在词汇、修辞手法和句式上都很好地贴合原著。

2) 意译:意译是指原文的有些内容与形式不宜用目的语直接表达,而是经过解析后以另外的形式表达出来,也就是意思的翻译,而不拘泥于表面文字。如:

例5:以前我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整天有气无力,每天早晨醒来犯愁的就是这一天该怎么打发。

译文:Раньше я целыми днями не знал, куда себя девать, на что потратить силы, каждое утро только и думал, как бы убить время до вечера.

这是小说中“福贵”对自己从前做少爷家境优渥时无所事事状态的回顾[11]。“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是汉语中常用的俗语,最早见于明代吴承恩《西游记》第十六回,后成为形容消极处世态度的典型表达。为了便于读者理解,译者采用俄语固定表达“не знать, куда девать себя”,表示“不知道做什么好”,直接意译句子的意思。убить время до вечера原义为消磨时间,与“打发时间”意思相同。

例6:我是徐家仅有的一根香火,我要是灭了,徐家就得断子绝孙。

译文:Я единственный, кто может жечь благовония нашим предкам, без меня род Сюй угас бы.

“香火”是中国特有文化意象,一般有两种理解,一种是祭祀祖先;另一种是子嗣、继承人,在文中明显是指子嗣、继承人的含义,强调福贵作为家族血脉延续的唯一希望,类似于“独苗”。所以例4中,译者对香火的解释有误,笔者认为可以意译为:Я единственный потомок, без меня род Сюй угас бы。既准确传达了原文的意思,又便于读者理解。

例7:兄弟我又栽了。

译文:Опять я, братец, все просадил.

“栽了”在此处并非指身体摔倒,而是比喻在某事上遭遇失败、挫折或损失,尤其在涉及金钱或利益的语境中(如赌博、生意)常暗含“赔钱、亏本”之意。译者选用просадить一词,该词在俄语口语中同样用于表示“白白损失、挥霍掉钱财”,尤其是在赌博或投资中失利的场景。译者采用意译的方法,使译文表达出原文的隐含意义,将原句真正的意思忠实地表述出来。

例8:这是陈记米行的千金。

译文:Это драгоценная дочь Чэня, хозяина рисовой лавки.

“千金”一词作为尊称,蕴含深厚的文化内涵,其概念源于古代“千金小姐”这一表达,不仅指向家庭的社会地位与财富,更隐含着父母对女儿深厚的情感珍视。在翻译过程中,若直译“千”(тысяча)与“金”(золото)的字面组合,俄语读者难以领会其文化尊称之意。译者因此采取意译策略,将“千金”转化为“драгоценная дочь”(珍贵的女儿)。这一译法中的драгоценный一词,在俄语中常用来形容极其珍贵、值得珍视的人或物,例如:Его младшая дочь это его драгоценный ребенок。(他的小女儿是他的掌上明珠),这种典雅且充满爱意的表达与中文“千金”的书面化、敬称属性高度匹配。

例9:我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译文:Я не понял, о чем это он.

“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是一句歇后语,具有鲜明的民族文化特色和典故背景。译者完全舍弃了“丈二和尚”这一富含文化典故的形象(指身材极高、摸不到他脑袋的和尚),而是采用了一个非常地道、自然的俄语表达“не понял, о чём это он”。通过意译的方式,表达出原文的核心含义,增强了文章的可读性,也能使读者产生相同的理解效果。

3) 词类转换:翻译实践中,词类完全对等的场合并非不存在,但是绝大多数场合都需要进行词类转换,才能达到忠实通顺或流畅。这种方法的核心在于摆脱源语词性的表面束缚,追求译文自然、流畅、地道的表达。它不是随意改变原文意思,而是为了实现深层意义上的对等。如:

例10:我比现在年轻十岁的时候,获得了一个游手好闲的职业,去乡间收集民间歌谣。

译文:Когда я был на десять лет моложе, я занялся привольным ремеслом собирателя народных песен.

“收集”是一个动词,在句中作谓语“去乡间收集民间歌谣”的核心成分。译文对应表达:собирателя是一个名词第二格形式,意思是“收集者”。它作为ремесло的同位语,说明这个职业的性质。译文用一个名词短语替代了一个动词短语,这种转换使俄语表达非常紧凑、抽象和地道。

4) 替代:是指在翻译过程中,由于两种语言在词汇、语法结构、文化背景或表达习惯上存在差异,无法或不宜采用直接对应的方式翻译时,译者主动放弃源语中的表面形式或个别词语,转而使用目标语中功能对等、意义相符,但形式可能截然不同的表达来取而代之的方法。其核心在于不求形似,但求神似,旨在跨越语言障碍,实现意义的有效传递和交际功能的顺利实现。如:

例11: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译文:Яблочко от яблони недалеко падает.

在我国传统文化中,“上梁不正下梁歪”指上级或长辈行为不正,下级和晚辈也跟着做坏事。源于百姓生活的歇后语,在俄语传统文化中,有类似的表达Яблочко от яблони недалеко падает。指译苹果掉在离苹果树不远的地方,俄罗斯人用来强调家庭教育对孩子行为培养的重要性。这句话和中国的这句歇后语有大致相同的意思。译者在充分了解两国文化的情况下,采取了替代这一代偿手段,适应了译语读者的语言习惯。

例12:你家少爷长大了准能当个二流子。

译文:Ваш сынок вырастет большим шалопаем.

“二流子”属于陕北方言,指那些不务正业、好吃懒做的闲散之人,带有明显的贬义色彩,与俄语口语词шалопай (游手好闲的人)所表达的意思相近,译者采用替代这一代偿手段,用俄语口语词шалопай代替汉语方言“二流子”,确保了译文的可读性与接受度,同时一定程度上传达出原文的贬义色彩和通俗口语风格。

例13:私塾先生说我是朽木不可雕也。

译文:А учитель добавлял: “От гнилого дерева не жди прока”.

“朽木不可雕也”这个成语出自《论语》,意思是指腐烂的木头无法雕刻,用来形容一个人或事物已经无法改造或挽救。译者采用俄语谚语“От гнилого дерева не жди прока”(别指望腐朽的木头能有用处)替代成语“朽木不可雕也”,既忠实于原文,又在核心意象上与汉语文化相同,这使得转换自然贴切,毫无生硬之感。

5) 减译:指根据目的语的词法、句法、语义、修辞或文体的需要,或因受制于目的语的某些特定的文化规范,删减原文某些词、句或段落,以更简洁、顺畅地表达原作思想内容,或更好地实现特定的翻译目的。如:

例14:你呀,风一吹肚子就要大上一圈。

译文:Как тебе ветром-то надуло!

上文中已提到“家珍怀着有庆有六个月了”(Цзячжэнь носила сына уже шесть месяцев.)此时“肚子”作为已知信息成为冗余成分。因此,在不造成信息损耗的前提下,遵循俄语忌重复的表达习惯,直接减译了живот,使译文保持简洁地道的口语风格,人物语言流畅自然。

例15:哪怕是缺胳膊断腿的男人,只要他想娶凤霞,我们都给。

译文:Пусть будет без руки, без ноги—мы согласны.

原文中福贵和家珍商量凤霞出嫁的事情,因为凤霞又聋又哑,担心没有人娶她,所以福贵说:哪怕是缺胳膊断腿的男人,只要他想娶凤霞,我们都给。为了承接已知信息且避免信息重复,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减译了“只要他想娶凤霞”,仅用一个形动词短尾согласны表示了父母的意见,既传达了主要信息,又保持了译文的简洁性。

例16:我一会儿就要去摸摸家珍,摸摸两个孩子,我一遍遍对自己说:“我回家了。”

译文:То дотронусь до Цзячжэнь, то до детей и говорю себе: “Я дома”.

汉语通过动词重复来强调动作的持续性和内心的不舍。俄语忌重复,译者省略了第二个动词,通过“то…, то…”(时而……时而……)的并列结构来体现动作的交替往复。这种处理既避免了冗赘,又保留了“依次触碰”的语义,符合俄语形合特征。

4. 存在的问题与优化对策

4.1. 存在的问题

在翻译过程中,过度依赖意译和替代法虽然显著提升了译文的流畅度和可接受性,但也不可避免地导致了源文本中文化独特性的削弱。这种翻译方法在处理富含文化内涵的表达时,往往以读者熟悉的语言形式取代了原文中具有民族特色的意象,从而使目标语读者难以触及原作深厚的文化底蕴和独特的隐喻体系,压缩了目标语读者感知异域文化的空间,弱化了文学作品作为文化载体的功能。

4.2. 优化对策

为了在确保译文可读性的前提下,更大程度地保留原文的文化特色和文学韵味,译者可以采取更具创造性和平衡性的翻译方法。对于一些核心文化词,不应简单地意译或误译,而应优先采用文内意译 + 文外注释相结合的方式,比如通过脚注或尾注详细解释文化词的内涵,使读者既能理解情节,又能深入感知其背后的文化思想。

对于歇后语、俗语等特色表达,不应完全舍弃其生动形象,可尝试通过音译和直译形象,将原语的奇特比喻和幽默感直接呈现给读者,这样,读者首先接触到的是原汁原味的文化表达,随后立刻能理解其含义,既保证了可读性,又最大限度地保留了修辞的趣味性和异域文化色彩。

优化的核心思想是从“以流畅为第一要务”转向“在流畅的基础上,追求文化传真”。通过音译加注释、直译加注释、释义等翻译方法,主动为俄语读者搭建理解异质文化的桥梁,而不是将文化障碍简单地移除。这不仅能更忠实地再现原著风貌,也能丰富译入语文化的表达,真正实现文学翻译的文化交流使命。

5. 结语

综上所述,《活着》俄译本综合运用音译、直译、意译等多元翻译方法,在最大限度保留原文文化意象与叙事风格的同时,也注重俄语读者的理解习惯与审美接受,基本上实现了文化特殊性与译文可读性之间的平衡。译者在深刻把握原作精神内核的基础上,通过灵活而审慎的语言处理,成功将中国底层人民的生命史诗传递至俄语文化语境,为跨文化文学翻译实践提供了具有参考价值的范例。

NOTES

*通讯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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