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美学视角下《额尔古纳河右岸》英译本自然描写的审美再现研究
Aesthetic Reproduction Study of the Natural Description in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of The Last Quarter of the Moo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ranslation Aesthetics
摘要: 《额尔古纳河右岸》中,贯穿全文的自然描写既勾勒出大兴安岭森林的自然本体之美,又承载着鄂温克族人的情感之美。本文从翻译美学视角探讨其英译本对小说中自然描写的审美再现,发现译者通过头韵、音译法赋予语言音乐性,以精准选词结合增译手法再现自然鲜活特质,借助排比保留与形合转换传递自然时序与内在规律,以此实现对自然本体美的跨语言再现;同时,通过延续拟人和通感手法,结合直译与意译的灵活运用,彰显自然描写中蕴含的情感联结、生态哲思与隐喻内涵,完成情感共鸣美的有效传递。本研究揭示的双重审美再现路径,为中国生态文学跨文化传递自然之美与人文情怀提供了翻译美学案例参照。
Abstract: In The Last Quarter of the Moon, the natural descriptions permeating the entire novel not only outline the beauty of the natural ontology of the forests of Greater Khingan but also carry the emotional beauty of the Ewenki peopl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translation aesthetics, this paper explores how the English translation reproduces the aesthetics of such natural descriptions in the novel. It is found that the translator endows the language with musicality through alliteration and transliteration; reproduces the vivid and fresh traits of nature by combining precise word selection with amplification techniques; and conveys the natural temporal order and internal laws via retaining parallelism and hypotactic transformation—thus realizing the cross-linguistic reproduction of the beauty of natural ontology. Meanwhile, by continuing the use of personification and synaesthesia, and flexibly integrating literal translation with free translation, the translator highlights the emotional connections, ecological philosophies, and metaphorical connotations embedded in the natural descriptions, effectively transmitting the beauty of emotional resonance. The dual paths of aesthetic reproduction revealed in this study provide a translation aesthetics case reference for the cross-cultural communication of nature’s beauty and humanistic sentiments in Chinese ecological literature.
文章引用:李丹. 翻译美学视角下《额尔古纳河右岸》英译本自然描写的审美再现研究[J]. 现代语言学, 2025, 13(10): 244-251. https://doi.org/10.12677/ml.2025.13101051

1. 引言

作为对中国当代文坛极具影响力的作家,迟子建于2008年凭借《额尔古纳河右岸》获得茅盾文学奖。“作者以其丰厚的生活积淀与多姿多彩的艺术手法,展现了当代人类‘回望家园’的重要主题,揭示了处于茫然失其所在的当代人对于‘诗意的栖居’的向往。这部小说以其成功的创作实践为我国当代生态美学与生态文学建设作出了特殊的贡献。”[1]《额尔古纳河右岸》的英译本The Last Quarter of the Moon由美国汉学家和翻译家徐穆实(Bruce Humes)完成,并于2013年由蓝登书屋旗下的哈维尔·赛克(Harvill Secker)书局在英国正式发行和出版。

这部具有生态哲学深度的小说通过诗化的自然描写,勾勒出大兴安岭森林中熬鲁古雅鄂温克族人与驯鹿、河流、森林等生态自然元素共生的生存图景,构建了融自然审美、文化记忆与生态伦理于一体的文学空间。“文学翻译的本质是一种美学信息的跨文化传播,文学翻译之美体现在翻译过程中,译者如何进行二度编码,让一部包含鄂温克生态美学旨归的作品在一个陌生语境里实现审美价值。”[2]然而小说中的自然描写在英译过程中如何实现审美的跨语言转换,尚未得到充分的学术关注,翻译美学理论为文学翻译的审美再现提供了重要路径,故本文以刘宓庆的翻译美学理论为指导,探讨The Last Quarter of the Moon中的自然描写如何实现形式系统(语音、词汇、句法)和非形式系统(情志、意象)层面的审美再现,以期为中国当代生态文学的海外传播提供翻译美学维度的案例参照。

2. 形式系统层面的审美再现

刘宓庆指出,“翻译审美客体的审美构成,涵盖了原语所有的美,这种美可以分为两个系统:形式系统和非形式系统。形式系统是一种审美符号集,是一种能够通过语音、文字、词语和句段被审美者所感知,包括语音层面、文字层面、词语层面、句、段层面的审美。”[3] (刘宓庆,2005:89)在翻译过程中,译者要做到对美的认识和鉴赏以及完成对美的再现,为此,译者必须调动自身的情、知、才、志,发挥自身主观能动性,通对审美客体的形式系统和非形式系统进行审美符号集解码,最终实现翻译的审美再现。

2.1. 语音层——赋音以韵

语音(sound)是语言的承载审美信息的基本形式手段之一[3] (刘宓庆,2005:90) [4]。语音层面的审美再现是跨语言传递自然描写的诗性特点的关键维度,语音层面的美感主要通过节奏、韵律赋予译文中的自然描写以审美效果。

() 重复结构的头韵再现——语音节奏美

汉语的叠词与重复结构会形成独特的韵律节奏,而英语头韵是实现节奏对等的重要手段。

例(1)那晚上的风很大,很冷,火塘的火苗一颤一颤的,好像在叹息,尼都萨满的故事就与火有关了。1(2010: 27)

译文:The wind was very strong and very cold, and the flames crackled constantly as if sighing. And Nidu the Shaman’s story was about fire. (2013: 35)

原句中“很”字重复,形成双声叠韵,“一颤一颤”通过叠词模拟火苗颤动的节奏,在语音上产生类似心跳的顿挫感,暗合冷夜中火苗的脆弱与孤寂。译文将重复结构的节奏进行了有效再现:“very strong and very cold”通过对副词“very”的重复,模仿原文“很……很……”的叠字结构,既维持汉语原有的节奏,又强化寒风的强度。译文还采用了头韵,“crackled constantly”中两个单词的首字母发音均为与/k/,发音清脆有力,模拟火苗燃烧时爆破的“噼啪”声,将原文“一颤一颤”的火苗的视觉颤动转化成听觉。

() 拟声词的音译还原——自然语音美

同一拟声词在不同的语境中可以形容不同的事物,营造不同的氛围。译者在语言转换过程中不仅要考虑到对拟声词的语言转换,也需要考虑到目标语读者的听觉认知。

例(2)他点着火,柴火燃烧得“劈啪劈啪”地响,就好像谁在嘲笑他似的。(2010: 28)

译文:He lit a fire, but when he heard the kindling go pee-paa pee-paa as it burst into flames, he felt someone was mocking him. (2013: 35)

例(3)森林震颤了一下,亮了一下,雨点劈啪劈啪地落了下来。(2010: 55)

译文:The forest shuddered and lit up for an instant, and then came the pitter-patter of rain-drops. (2013:68)

例(4)为她伴奏的,是“劈啪劈啪”的火声。(2010: 128)

译文:Accompanying her was the pipa-pipa crackling of the fire. (2013: 157)

对比以上三个例子可以发现,例(2)和例(4)中的“劈啪劈啪”指的是火燃烧时发出的声音,例(3)中的“劈啪劈啪”形容的是雨点滴落的声音,译者在处理译文需要考量该词是形容不同的物体以及不同的语境因素。译者对例(2)火声的翻译采用了音译法,直接模拟中文拟声词的音节节奏,用“p”“a”等爆破音来还原了柴火声音的短促和清脆感。译者对例(3)雨声的翻译中,放弃了对中文音节的模仿,直接调用英语文化中形容急雨的固定表达“pitter-patter”(轻而急的雨声)。该词通过“t”“p”的轻爆破音与元音的高低起伏,模拟雨点密集落下的节奏感,符合目标读者的听觉认知习惯。译者对例(4)火声的处理出现了翻译策略的转向,同样形容火声,却未沿用例(2)的“pee-paa”,而是采用更接近中文原词发音的“pipa-pipa”。这种差异可能源于语境差异——例(4)强调火声作为“伴奏”,需要突出节奏的规律性,而“pipa”的短暂而急促的重复双音节更似打击乐的节拍,通过声音符号的音乐性重构,强化原文“伴奏”的隐喻效果。从对上述三个例子的不同处理方式可以看出,译者精准地把握了原句中同样一个拟声词在不同语境中达到的不同效果,并对此进行了不同的处理,从而实现了语音层面的审美再现。

2.2. 词汇层——炼词传意

承载审美信息的用词在语言中是最常见的物态材料[3] (刘宓庆,2005:120) [4]。词是字、语素和音节的结合体,也就是形、义、音的结合体,因此它具有极强的审美信息承载能力。有审美价值的词汇是经过作者精心筛选的,因此对这些词汇的处理也能展现译者翻译的精妙。

() 精准选词的直译法——情感共鸣美

驯鹿时小说中出现最多的动物,是鄂温克族人的生存伙伴,小说中迟子建通过对驯鹿的一些列描写,特别是细腻的动作描写,展现了驯鹿的喜爱、悲悯与同情。译者在译文中选择的词汇精准的还原了原文的动作美感和情感色彩,使英语读者也能感受到与原文读者相似的审美体验。

例(5)茸角也是它们的骨肉啊,所以锯茸的时候,驯鹿疼得四蹄捣来捣去的,骨锯上沾染了鲜血。(2010: 17)

译文:Antlers are flesh too, so sawing one off is so painful that the reindeer’s four hooves stamp to and fro and the bone-saw is steeped in fresh blood. (2013: 23)

例(5)描写了锯鹿茸时驯鹿的生理反应,其选词既展现出语言层面的张力之美,又蕴含着对驯鹿深切的共情与悲悯。“捣”字精准捕捉了驯鹿疼痛时的肢体反应,带有重力砸击、反复挣扎的剧烈感,通过该字仿佛能听见蹄子撞击地面的闷响。这个动词将抽象的“疼痛”转化为可感知的肢体语言,使驯鹿的痛苦从文字中具象化,读者仿佛目睹其因剧痛而失控的挣扎,产生强烈的代入感。译文将“四蹄捣来捣去”译为“four hooves stamp to and fro”,其中“stamp”有“重踏”和“剁脚”之意,精准捕捉了驯鹿因剧痛而挣扎的肢体动作,贴合“捣”的高频、无序和沉重感,展现出驯鹿因疼痛引发的本能反应。通过“to and fro”(来回、往复)来展现“来”和“去”,模拟了驯鹿挣扎时的机械性往复,强化了动作的持续性,形成画面动态感,从而再现了原文对驯鹿的悲悯和同情。

() 直译增译结合——自然明媚美

迟子建在自然描写片段中对丰富的感官词汇的运用,不仅展现了“我”对自然的热爱,也使这些自然景象充满鲜活的自然美感。译者通过精准选择词汇、调整句式结构以及运用修辞手法等手段,成功地在译文中重现了原文的感官美感和通感效果。

例(6)春日的阳光是那么和煦,它们照耀着新碱场,那丝丝白光就像入了土的盐发出的芽,鲜润明媚。(2010: 105)

译文:The sun was so pleasantly warm. The sunlight gleamed on the new salt lick, and its silky white rays were like sprouts shooting up from the salt-laden soil, fresh and radiant. (2013: 129)

原文用“阳光”“和煦”“鲜润明媚”等鲜活的词汇传递出对春日到来的喜悦和生命力,与“照耀”“发出”等动词形成动静结合的节奏,暗合自然律动,也暗示着“我”的女儿即将到来,“鲜润明媚”用触觉(润)与视觉(明媚)的通感,强化春日阳光的丰沛活力。“和煦”一词在中文中用来形容温暖的阳光,是“暖和”之意,译文将“和煦”译为“pleasantly warm”,“warm”准确传达出阳光的温暖,再采用增译法“pleasantly”(宜人的)进行修饰,从而准确传达出一种春日的舒适感。“鲜润明媚”被译为“fresh and radiant”,“fresh”(清新的、明净的)对应“鲜润”的生命力,“radiant”(灿烂的、光芒四射的)对应“明媚”的光亮感,这种双音节形容词的并列结构,还原了原文展现的节奏感和春日生命力。

2.3. 句法层——立形显意

在翻译美学的视域下,句法层面的转换与重构始终是跨语言审美传递的关键枢纽。汉语以意合为骨、以流水句为形的句法特质,与英语重形合逻辑、重主谓结构的语法规范,在译者笔下形成极具张力的美学对话。译者对句法形式的审美转译,既需化解中英两种语言中形合与意合的语言本质差异,更需在分句衔接、结构对称、逻辑显化中,让英语句法承载原文自然诗意与情感节奏。

() 排比结构保留——自然时序美

平行结构是文学作品中常用的一种修辞手法,它通过并列的句式或短语来增强语言的节奏感和表现力。迟子建巧妙地运用了平行结构来描绘自然景象和人物活动,使作品充满了诗意美。在英译本中,译者通过精心调整句式结构、选择相似的词汇和短语等手段,成功地在译文中重现了原文的节奏美感和表现力。

例(7)叶子变了颜色后,就变得脆弱了,它们会随着秋风飘落——有的落在沟谷里,有的落在林地上,还有的落在流水里。落在沟谷里的叶子会化作泥,落在林地里的叶子会成为蚂蚁的伞,而落在流水里的叶子就成了游鱼,顺水而去了。(2010: 204)

译文:Once their colour changes, the leaves become fragile and drop in the autumn breeze. Some fall in gorges, some onto the forest floor, and some into flowing waters. Those that fall in gorges will transform into soil, those that fall onto the forest floor will become umbrellas for the ants, and those that fall into flowing waters become fish that voyage downstream. (2013: 249)

原文通过“有的落在……有的落在……还有的落在……”的并列句式,构建三层空间场景的铺陈,形成“地点位移”的视觉流动感;后续“落在……的叶子会……”的重复结构,使文字如流水般层层推进,暗合叶子飘落的自然时序,加强了语言的感染力。译文以“Some fall in… some onto… and some into…”对应原文的空间方位差异,维持了原文的排比句式的特点。后续结果分句用“Those that fall…”的重复句型,虽省略情态动词“will”(第三个分句),但通过动词原形(transform/become)的重复使用,延续原文“会化作/会成为/成了”的语义节奏。这种“平行结构 + 动词重复”的句法处理,使译文在英语中重建了原文的韵律流动感,展现出句法层面的形式美。

() 意合逻辑的外显——生态哲思美

汉语重意合,英语重形合。小说中,迟子建巧妙地运用了意合逻辑,将自然景象、人物情感与民族命运紧密交织,构建了一个既含蓄又深邃的文学世界。译者通过添加连接词、调整句式结构等策略,实现原文意合逻辑在译文中的外在显现,使英语读者能够顺畅理解并感受到原文的逻辑美感和思想深度。

例(8)天渐渐凉了,林中的树叶黄了,草枯了,蘑菇出来了,可是能够吃到蘑菇的驯鹿只剩三十几头了。(2010: 46)

译文:The weather cooled, the leaves yellowed, grass dried and mushrooms appeared, but there remained only thirty or so reindeer capable of eating them. (2013: 57)

中文原句由多个短句并列构成,以逗号连接,逻辑关系隐含于语义流中,呈现典型的汉语意合特征。“天渐渐凉了”“树叶黄了”“草枯了”“蘑菇出来了”均为主谓结构短句,通过时间顺序自然衔接,无需显性连接词,依赖读者对季节变化的常识来理解其因果关系。“可是”作为唯一连接词,标志转折关系,但整体仍以意合为主。译文的前四个短句用连词“and”连接,形成时间链的递进关系,符合英语先事实后逻辑的表达习惯。转折关系通过“but”明确标出,强化句法层面的逻辑对立,避免歧义。此外,译者通过句法平行结构模拟原文的节奏感,即前四个分句均为主谓结构,末句“but there remained…”通过转折打破平行结构,形成“起–承–转”的节奏变化,既保留原文的铺陈感,又突出驯鹿数量锐减的关键信息。译文将汉语的意合结构转化为英语的形合结构,通过显性连接词和句法逻辑重组实现句意的衔接。

3. 非形式系统层面的审美再现

非形式系统是非物质的、非自然感性的、无法凭直观就能推断的,它具有模糊性,是一个审美模糊集。形式系统和非形式系统表里相托,形意相融。内在形式系统的审美构成包括“情”与“志”、“意”与“象”[3] (刘宓庆,2005:141)。对于非形式系统的把握,不仅要求译者把握作者的情志,还要选择能再现译文总体风格、表达原文情感的词语,才能完成非形式系统的翻译审美。

3.1. 情志层——情象相生

情感不仅仅是一种认识的表现,它本身是一种最基本和活跃的,伴随整个审美过程的个体性心理因素。情感伴随着人们对事物的认知,但审美情感总是以自由意志为条件,以审美体验为依据,以价值态度为标准[3] (刘宓庆,2005:148)。因此,译者作为审美者,需要对原作的情感进行判断,并且采用各种译法来将这种情感进行跨语言传递。

() 拟人意译法结合——自然神性美

意象作为作者情感与思想的载体,通过具象或抽象的物象来表达深层的情感与哲理。译者徐穆实对这些意象的情感进行精准的捕捉,并在译文中进行了再现并保留其诗意美感,不仅实现对原文情感的还原,还使英语读者能够感受到与原文读者相似的审美体验。

例(9)白桦树是森林中穿着最为亮堂的树。它们披着丝绒一样的白袍子,白袍子上点缀着一朵又一朵黑色的花纹。(2010: 34)

译文:White birch are the most brightly garbed trees in the forest. They’re draped in a white silken gown festooned with black blossom-shaped decorations. (2013: 44)

原文“黑色的花纹”被译为“black blossom-shaped decorations”(花朵形状的装饰),看似偏离字面,实则体现了译者的审美再创造:译者将无生命的“花纹”(pattern)转化为“花朵”(blossom),赋予白桦树的斑纹以生长性,暗合鄂温克人“树木有灵”的生态观,译者通过“花朵”这一意象,将原文对自然形态的客观描写升华为对自然神性的诗意礼赞,延续了鄂温克人对自然的浪漫化认知。将“穿着”处理为“garbed”,该词有“特定服装”之意,暗指白桦树的“着装”并非随意,而是如同参加森林盛会的“盛装”,流露出对白桦树的喜爱和珍视之情。“丝绒一样的白袍子”译为“white silken gown”,展现了通过材质的质感转换的深化隐喻。译者弃用更贴近“丝绒”的“velvet”,而选用“silken”(丝绸般的),“silken”更具流动性,更贴合白桦树皮的光滑质感。通过意象和修饰语的适度调整,译文既保留了原文的拟人化隐喻,又赋予符合西方古典文学中“森林女神”的想象空间,实现了跨文化语境下的审美通感和情感传递。

() 通感隐喻保留——悲剧共情美

例(10)夕阳尽了,它把水面那明媚的光影也带走了,金河又是纯色的金河了。不过因为天色的缘故,它看上去是那么的灰暗和陈旧。那哗哗的流水声听上去好像是谁在使刀子,每一刀都扎在我们的心上,是那么的痛。(2010: 182)

译文:The sun set for good, taking with it the beautiful interplay of light and shadow on the river surface. The Jiin now consisted of a single colour, but due to changes in the sky, its gold tint appeared greyish and faded. The rushing waters sounded hwa-hwa, as if someone were piercing our hearts with a knife, and each incision hurt acutely. (2013: 224)

原文出现于萨满妮浩的孩子耶尔尼斯涅被金河的河水卷走之后,虽然描写的是夕阳西下的自然场景,但却寓情于景,渲染了极致悲痛和低沉的氛围。“夕阳尽了”的“尽”暗含耶尔尼斯涅的生命消逝的不可逆性,奠定了全段“永别”的悲伤基调。译文以“set for good”(永远落下)赋予夕阳离去以终极性,既指自然现象的“日落”,亦隐喻耶尔尼斯涅生命的不可复返。“带走了”被译为“taking with it”,将夕阳拟人化为“掠夺者”,强化“失去”的暴力感,如同耶尔尼斯涅被河水卷走的不可违抗性,展现了自然规律的“无情”和不可逆性。原文“纯色的金河”表面写色彩,实则暗喻心灵的空白与绝望。译文使用“single colour”(单一颜色),消解了金河的辉煌感,使其成为情感荒漠的象征,呼应人物因悲痛而麻木的心理状态。再通过“greyish and faded”的通感叠加,“greyish”(灰色的)与“faded”(褪色的)不仅是视觉描写,更通过触觉联想,如“褪色的旧衣”,暗指耶尔尼斯涅的鲜活生命就此“褪色”,以色彩的单调化来模拟人物情感,使自然景观成为心理创伤和情感的外显载体。译者通过词汇的选择,精准还原了原文的情感基调,既折射出自然景观的原始哀伤,又在英语中重建了原文悲剧美学的特质,使不同文化背景的读者都能感知到鄂温克人“与自然共生共死”的悲情。

3.2. 意象层——随境赋情

意象产生于物象,意象与意境是一种高度模糊的审美信息,在翻译中捕捉高模糊的审美信息是一种高层次的审美活动[3] (刘宓庆,2005:156)。一个个意象的叠加形成了鲜活生动的画面,画面形象便传达出作者的意念和情感。小说中含有丰富的自然意象,以下是对“风”和“残雪”的意象分析,以及译者针对同一意象在各种语境中的不同意义采取的灵活处理分析。

() 拟人直译法——的动态象征美

“风”作为自然界中常见的元素,在文学作品中常被赋予丰富的象征意义。《额尔古纳河右岸》中,“风”不仅是自然景象的描绘对象,更是作者用来表达时间流逝、生命变迁等深层主题的重要意象。

例(11)……那些浓密的绒毛都随风而逝了…… (2010: 1)

译文:…Its thick undercoat has vanished with the wind… (2013: 1)

例(12)……生怕再有一缕寒风伸出吃人的舌头……(2010: 4)

译文:…fearful that another gust of frigid wind would stick out its man-eating tongue and make off with her infant. (2013: 7)

例(13)深夜,希楞柱外常有风声传来。(2010: 7)

译文:Deep in the night, we could often hear the sound of wind blowing outside our shirangju. (2013: 10)

以上三个例子蕴含了“风”的意象的不同含义。例(11)的“随风而逝”以“风”的动态化意象来呈现出时间流逝感,形成了自然物衰亡与时间流逝的隐喻关系,风在此是衰老的见证者与推动者,暗含生命不可逆的苍凉感。译文将其处理为“vanished with the wind”,“逝”有“时间消失”之意,以“vanish”展现“消失”的彻底性,再以“with the wind”保留“风”的伴随关系。例(12)将“寒风”拟化为“吃人舌头”,通过“伸出”“吃人”的动词赋予风以生命威胁性,流露出对强大的自然力量的恐惧情绪,风在此是冷酷死神的具象化。译文采用直译拟人手法,“man-eating”来强化“风”的恐怖色彩,“stick out”还原“伸出”的动作性,与原文传达出的“风”的意象营造出来的意境高度一致。例(13)的“风”指的是“风”作为自然繁衍的隐喻表达,将人类繁衍行为与自然力量相关联。译者将此处的“风声”处理为“sound of wind”,这一忠实表达侧重于传递原文的基本信息,使读者能够感受到鄂温克族的神秘和原始气息。

() 直译意译结合——残雪的情感隐喻美

“残雪”这一意象在《额尔古纳河右岸》中承载着特定的文化内涵和情感色彩,它既是自然景象的描绘,也是人物命运和情感的象征。

例(14)……它身上的毛发由于经历了岁月风雨的侵蚀,看上去就像斑斑残雪。(2010: 119)

译文:His fur, worn away by years of wind and rain, resembled patches of lingering snow. (2013: 146)

例(15)那只畸形崽还不会站立,它蜷在母鹿脚下,就像一堆残雪。(2010: 178)

译文:The fawn couldn’t stand yet, and it lay curled up under its mother like a pile of melting snow. (2013: 218)

例(14)中的“残雪”是用来形容衰老的驯鹿“玛鲁王”的历经岁月风雨磋磨的毛发。“残雪”象征时光侵蚀的沧桑感,侧重自然物理状态的“残旧”。此外,驯鹿在鄂温克文化中是生存伙伴,衰老驯鹿的“残雪”毛发暗含生命衰朽的自然规律,无负面预兆的意味。译文将其处理为为“lingering snow”,其中,“lingering”有“残留、持久”之意,直接对应“残”的物理属性,模拟毛发因岁月磨损而斑驳的视觉效果,体现了译者对物理意象做出了忠实保留的处理。例(15)中的“一堆残雪”是用来形容畸形的公鹿崽,这里的“残雪”不仅是视觉比喻,更承载鄂温克文化中“畸形的公鹿崽象征着灾祸”,结合后文耶尔尼斯涅和这只公鹿崽一起遇难,证实了此处的“残雪”实为悲剧的意象伏笔。译者“残雪”将处理为“melting snow”(正在融化的雪)。译者放弃对“残”的字面对应,如“remaining”,选择了“melting”,突出雪的易逝性,暗合幼鹿畸形体弱、生命脆弱的特质。另外,“melting”的原意为“消融”,与“不幸预兆”形成隐喻关联,译语读者虽未必熟知鄂温克文化,却能通过“融化雪堆”的意象直觉感知“脆弱易毁”的情感基调,实现意象情感的跨文化传递。两例对“残雪”的翻译差异,展现了译者基于文化语义场与情感调性的精准判断,通过意象的解构与重构,让译语读者获得与原文读者相近的审美体验

4. 结语

《额尔古纳河右岸》中的自然描写作为贯穿全文的叙事元素,既勾勒出大兴安岭森林的自然本体之美,构筑起鄂温克族人生存家园轮廓,又承载着鄂温克族人的情感之美,成为其精神世界与文化记忆的重要回响。本文从翻译美学视角探讨其英译本对小说中自然描写的审美再现,发现译者通过头韵、音译法赋予语言音乐性,以精准选词结合增译手法再现自然鲜活特质,借助排比保留与形合转换传递自然时序与内在规律,以此实现对自然本体美的跨语言再现;同时,通过延续拟人和通感手法,结合直译与意译的灵活运用,彰显自然描写中蕴含的情感联结、生态哲思与隐喻内涵,完成情感共鸣美的有效传递。本研究揭示的双重审美再现路径,为中国生态文学跨文化传递自然之美与人文情怀提供了翻译美学案例参照。

注 释

文中例(1)至例(15)均出自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译文均出自其英译本The Last Quarter of the Moon具体引用见参考文献[4][5],随文标注页码。

NOTES

1文中例(1)至例(14)均出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译文均出自其英译本The Last Quarter of the Moon具体引用见参考文献和[6]。

参考文献

[1] 曾繁仁. 生态美学视域中的迟子建小说[J]. 文学评论, 2010(2): 30-35.
[2] 吕晓菲, 戴桂玉. 迟子健作品生态思想的跨文化传播——《额尔古纳河右岸》英译本述评[J]. 中国翻译, 2015, 36(4): 83-87.
[3] 刘宓庆. 翻译美学导论(修订本) [M]. 北京: 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 2005: 89-141.
[4] 迟子健. 额尔古纳河右岸[M].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0.
[5] Humes, B. (2013) The Last Quarter of the Moon. Harvill Seck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