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中国台湾地区恐怖喜剧电影《诡才之道》(2025)与大陆春节档影片错峰上映,但其打破了类型单一化、剧情悬浮化的束缚,以别具一格的情节设定赢得口碑。影片高扬人文主义精神,通过对社会职场不良现象的讽刺,表现出对个体职场生存困境的关怀。本文旨在探讨《诡才之道》中职场神话的表征、生成路径及其反神话策略。
Abstract: The Taiwan region horror-comedy film “Dead Talents Society” (2025) is set to be released during a different period than mainland of China’s Spring Festival blockbusters. However, it breaks free from the constraints of genre monotony and overly vague plotlines, winning acclaim with its unique storyline. The film upholds a strong humanistic spirit, using satire to critique negative phenomena in the workplace, while also showing concern for the individual’s struggle in the workplace. This paper aims to explore the representation, generative pathways, and anti-mythological strategies of the workplace myth in “Dead Talents Society”.
1. 职场神话的表征
《诡才之道》(2025)是一部由徐汉强导演的中国台湾电影,影片讲述了女鬼“同学”作为鬼界的职场新秀,为了生存而历经磨难,最终意外走向成功的故事。她的成功,蕴含了太多偶然性,然而促使这些偶然事件的发生却是一股必然的权力力量。在许多例子中,巴特揭示了在看似自然的现象背后潜藏的意识形态因素,他在这些例子中所用的“神话”一词,指的是一种有待曝光的欺骗[1]。《诡才之道》以喜剧和恐怖元素建构了一个有别于现实世界的职场空间,即影片里的“阴间”。实际上,“现实空间”与“阴间”的转换并未产生巨大的视觉差异,恰恰展示了“神话”作为一种意识形态的自然化过程。影片将414号房、厉鬼证等符号化处理使其自然化,隐喻着权力关系持续对个体的精神和生活的压迫,从而完成对职场神话的生产。
(一) 柜子、吊灯:荣誉与高压的双重象征
在家庭空间里,摆满奖状和奖杯的柜子,成为个体奋斗的目标,承载了无形的教育权力关系。卓晓雷把自己的目标写满了一页纸,从段考前三名、参加直笛比赛、再到当个好女儿等等。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她逐一划掉了这些目标,仅仅保留了最后一个“当个好女儿”的心愿。结果房间里倾倒的柜子重重地砸在她身上,结束了她的生命,以至于不得不划掉最后一个愿望。柜子里装满了奖杯和荣誉证书,柜子是无形的权力和压力,奖杯是追求的荣誉,只是奖杯和荣誉是姐姐的,压力却是自己的。这里不仅表明了卓晓雷肉体死亡的原因,也象征着其被神话的力量彻底毁灭。与她有着相似命运的Makoto,生前作为一名歌手,死于舞台坠落的道具灯,看似与卓晓雷的死法大同小异。实际上,灯具象征着人物理想生涯的追求,既可以照亮舞台上的歌手,也足以夺取他们鲜活的生命。他们都是被虚幻的梦想压垮,神话将个体异化,使其付出自我毁灭的代价。
(二) 基层职工的无奈:隐形的神话
罗兰巴特在《神话修辞术》中指出,“我们把资方的剥削活动转移到一小撮恶棍身上,经由这公开表明了的小恶,像一个细微而又难看的脓疱那样被集中关注,却暂时忽视了真正的恶,我们不去点出它的名称,我们将它消除了”[2]。这便是观众同情凯萨琳的失落,谴责杰西卡叛变的缘故。却忽视了造成这种艰难处境的正是以长官为代表的权力系统,它逼迫着鬼不得不为了生存而冲破道德的约束。厉鬼证作为一种能指,其所指是权力,是一面可以保护自己不被毁灭的盾牌。而通过所有鬼的共同努力,厉鬼证渐渐变成了“优秀”的代名词,于是厉鬼证就是二级符号系统里的一个符号,它将等级森严的职场阶级合理化,同时也不让人发觉,甚至让不同的鬼之间进行激烈竞争。在《年会不能停》(2023)中,集团总部同样遵循着一套权力体系,影片多次在职级变动时,插入权力金字塔的动画。作为最高权力的代表董事长,位居金字塔顶尖,控制着整个公司的运作。实际上,公司的中高层玩忽职守,他们有一票裁掉几千人的权力,而被裁员的职工却是企业里真正默默工作的那一群人。在《逆行人生》(2024)里,高志垒被公司裁员后转行送外卖,在外卖服务站里,同样有着代表权力体系的排行榜,它鼓励产生更多的跑单王,引发外卖员彼此之间相互竞争和排挤。然而这个机制运作的代价,是大黑被同事殴打,前同事因为车祸失去双腿。当高志垒为了接到更多的外卖订单,他利用自己是程序员的先天优势,开发了一款地图小程序。表面上看起来他赢得了订单量,也获得了公司给予他的荣誉,但这依然没有打破职场上不合理的规章制度。作为外卖配送背后的企业,发明制造出这套不合理的竞争体系的外卖公司,却可以全身而退。
(三) 存在的哲思:可见的苦难
《诡才之道》中凯萨琳和杰西卡以及同学之间的不合理竞争,是影片对个体生存的哲学思考,影片通过诸多视觉效果呈现个体的存在与消亡。例如,当同学早晨起来的时候,她看到自己的身体出现杂讯,得知自己即将消失的信号,这也是本片故事的核心。同学为了生存,不得不面临一系列的挑战,出境较少的长官,他的权力却无处不在,最显著的就是厉鬼证这一符号化的道具。只是在长官至高无上的权力之下,厉鬼证只不过是一纸空文。凯萨琳和杰西卡的吓人计划近乎失败,但是同学勇敢参战最终扭转大局。在观众的瞩目中,这一届的金鬼奖即使不提名凯萨琳和杰西卡,同学的此番业绩完全足够获奖。然而鬼委会最终把金鬼奖颁给了红衣小女鬼,她的成绩是偶然被路人拍到,没有人质疑评奖的合理性,没有人关心她是被哪位路人拍到以及路人有没有真的被吓到。即使她的获奖感言只是一连串毫无意义的“气泡音”,仍然会得到长官的盛赞“说得真好”。这种戏剧化的情节设计,更是讽刺了现实企业中的暗箱操作行为。红衣小女鬼在中元节厉鬼派对上同样是一字未发,主持人却奉承到:“红衣前辈果然言简意赅。”长官表面上说着“辛苦你们一直以来的努力”,却对业绩平平的“玉山小飞侠”予以毁灭性的打击。职场神话对个体的胁迫不仅仅体现在这些走向成功的个体,入住414号房间的公司小职员被权力关系所束缚,玉山小飞侠因为业绩不达标而魂飞魄散,他们是职场失败者群像的代表。因此,当职场神话发挥作用的时候,它是隐形的,但苦难却是可见的。
2. 职场神话的生成路径
按照巴特的看法,世界上所有事物皆可是神话,神话在此有等同“符号”之意。而言语是一种信息(message),也可以其他形态出现,如摄影、电影、运动、广告等[3]。然而电影是如何生成职场神话的呢?法国社会学家列斐伏尔认为,当下的都市社会空间是空间实践、空间表象和表征性空间的三位一体,三者之间有对立又有联系[4]。笔者认为空间是权力关系的载体,同时也是神话的载体。
(一) 权力关系生成空间
《诡才之道》中的空间主要有家、饭店、414号房,人鬼共处一个空间,唯一的区别是人看不到鬼,但是鬼能通过“厉鬼证”在活人面前现身。导演运用一系列的符号及隐喻,把阳间里的权力体系和结构移植到阴间。例如,在家这个空间里,同学的父亲渴望看到她成功。除了言语上的鼓励,甚至给她制作假奖状,并说:“我们要把握住每一个被人家看到的机会,让全世界都看见,这样这一辈子才不算是白活了。”这段看似平常的家庭对白,不仅揭示了同学压抑的成长环境,对未来命运走向的无力感,也暗含了教育制度对父亲角色的异化。相对应地,长官作为鬼委会的最高权力代表,在其权力的驱动下,生产出了一系列职场空间,例如温泉大饭店、414号房间、比赛擂台等等。擂台上不同的鬼使出自己的绝招竞争,只为了一张厉鬼证。凯萨琳为了不消失,不得不长期驻守414号房间完成吓活人的业绩。杰西卡为了争夺鬼后的称号,不惜背信弃义。它们长期受制于长官的权力,受困于属于自己的职场空间里。
(二) 空间承载权力关系
权力与空间是相互依存的关系,权力促生了空间,而空间依赖于权力关系而存在。影片弱化了空间位置,使权力更加集中,更能凸显权力。例如,414号房间不仅承载了凯萨琳与长官的阶级关系,还短暂安放了公司小职员与科长的职务关系。小职员一直在给科长汇报工作,完全无视了凯萨琳团队营造的恐怖氛围。公司领导对下属的压迫关系,已经让一个小职员失去了常人所拥有的理性思维。在展示超铁齿活动的时候,屏幕右侧会显示阳间视频,在表现道场做法法事的情景时,同样标记有拍摄自阳间。而当阴间进行电视直播的时候,会在屏幕左上角显示一个“鬼”字图案,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区别。导演创建的阴间空间不仅指代鬼生活的世界,其实也是现实世界的镜像。因此,在空间设计上,公交车空间、酒店空间、擂台空间等等都是与现实世界活人的使用习惯保持一致。影片刻意淡化阴间与阳间的视觉差异,通过空间同质化暗示职场神话的普遍性——无论是生者还是亡魂,均受制于同一套权力逻辑。同学在生前一一划去的目标并不会消失,它们会转移到下一个活人身上,直到他们变成需要靠厉鬼证维持生存的鬼,然后重新拾起“求生”的欲望,甘愿为新的职场神话所困。
(三) 空间与权力的影像化
在名鬼会客室的节目上,凯萨琳和主持人分别坐在舞台的中央和右侧,杰西卡上台后则位居舞台左侧,中心则象征权力和话语,此时杰西卡只是凯萨琳的徒弟。当杰西卡得奖后,与同学进行同台对话时,杰西卡坐在了中心位置,同学则位居舞台的最左侧,象征着凯萨琳风光不再,杰西卡成为鬼界的新星,而同学无疑成为被压迫和嘲讽的对象。在景别的选取上,当镜头对准长官和杰西卡时,多是仰拍镜头,以此凸显他们的权力和成就,而当镜头对准台下的凯萨琳时,多是近景拍摄,形成视觉上的压迫感。在叙事节奏上,影片通过快速剪辑形成画面反差,营造恐惧效果。例如,在公交车上,一位女乘客打一个喷嚏,原本空荡荡的公交车,瞬时坐满了面部发光且带有伤口的鬼。在414号房间,凯萨琳团队在吓唬公司小职员的时候,影片使用了大面积的红色以指代不可见的鬼界,以暗淡偏黄的色调渲染阳间,两种空间相互隔离,又相互重叠,使剧情的发展有序推进又充满戏剧性。片中还大量运用手持摄影机拍摄的手法来增强真实感,频频出现戏中戏的情节拉近观众与演员的心理距离,以增强观众的情感体验。如在温泉饭店吓人比赛开始前,不同的媒体采访杰西卡以及众多的同行,观众犹如置身于观看新闻媒体的情境中。在这场以职场神话为原始动力的竞赛中,她们只是充当了玩家的角色,却没有成为最后的赢家。
3. 职场神话的反抗策略
实际上,抵御神话的最佳武器,或许就是转而将神话神话化,就是制造人工的神话:这种重新构织的神话就成为真正的神话修辞术[2]。影片中大量运用讽刺的手法映射企业的不良现象,从而实现反抗神话的目的。例如同学为了获得厉鬼证,不得不参加选秀节目以获得鬼委会的认可;杰西卡为了获得更好的业绩,将自己的业务范围拓展到海外,这是对当下社会中网红经济的一种讽刺;二号公园的女鬼在吓唬清洁工的行动中,被鬼委会工作人员告知这是一次失败的行动,并且不能得到任何分数,因为本次行动不会给鬼委员带来收益,这也是对当下某些企业中存在的优绩主义现象的嘲讽。
滞后的教育制度对个体的伤害常常隐于无形之中,也使得扭曲的奖励体系变得合理化。例如,影片中同学计划吓唬汽车司机的情节,除了拥有厉鬼证还要心中有怨念才能在活人面前现身。她脑海里浮现的场景,是父亲对他的期望:“以后啊,这一格都是你的。”同学憎恨父亲的这些行为,但是她又无力反抗,因为似乎获奖是一名学生应当追求的目标。同学不会憎恨教育制度本身,因为当追逐荣誉这件事被合理化之后,教育制度所扮演的角色就全身而退了,它们已经化身为一张张奖状和奖杯,隐匿在载满荣誉的柜子里,时刻监视着你。因此,当同学去看望姐姐的时候,外甥的床上放的玩具也发出了“魅力、伟大、长劲鹿、荣耀、鬼”等词汇,这是意识形态对个体生活的渗透。同学对外甥说:“你这辈子啊,不用成为什么特别的孩子,没关系的。”此处影片借同学之口,直击神话的残酷和无情,是对职场神话的彻底反抗。
《诡才之道》通过大量的喜剧元素,解构了职场神话。在情节创作上多是对生活中常见的情景戏剧化处理,而非刻意的造梗。例如在饭店电梯里,为了吓唬一对情侣,卡蜜拉在电梯墙壁上用血写了“香菜”两个字。这种略带调侃意味的无厘头设计,能够燃起基层员工不服从上级指令的快感。为了凸显做鬼的处境艰难,影片安排了两场戏中戏的情节,首先是Makoto带着团队看恐怖鬼片,他们自己也被影片吓到。其次是超铁齿团队在观看诅咒影片的时候,调成倍速播放,呈现出活人对鬼的不屑一面。在《年会不能停》里,胡建林因为身份的错位,让集团的中层领导在其面前诚惶诚恐,是对职场权力体系的破解。胡建林劝服马杰联合对抗职场权力压迫,最终保住了零件厂。影片将公司基层员工对公平职场环境的渴望这一意识形态内容注入电影里,使得马杰成功实现了对职场神话的反抗。《我不是药神》(2018)将镜头聚焦现实社会里的患病个体,为现实中饱受苦难的失语群体发声,是对不合理的药品监管制度的质疑,这是对权力神话的一种直面反抗。神话无处不在,也无法被消灭。在《水饺皇后》(2025)里,藏健和工作时摔倒受伤,就职的餐厅诬陷其是为了讹钱才出此计策。法庭最终判定为工伤,而藏健和只拿了当月的工资,以此彰显自己的“志气”。电影如此设计,将争取工伤赔偿款贴上“没志气”的标签,这种对维护自己合法权益的行为进行污名化处理的意识形态已经让电影本身成为另一种需要警惕的神话。
4. 结语
尽管《诡才之道》中的个体对职场神话进行了反抗,但并未触及最深层次的阶级的权力。电影通过偶然性叙事消解了职场竞争的残酷性,创造了一个新的职场神话。作为观众,只有用艺术审美和社会实践相结合的方法去思考,让符号回归本质,让生活回归本真,才能在享受视听盛宴之余,不被新的神话所裹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