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方言中的动词重叠现象——以电视剧《繁花》为例
The Phenomenon of Verb Overlap in Shanghai Dialect —Taking the TV Series “Fanhua” an Example
摘要: 上海方言作为吴语的重要分支,其动词重叠形式复杂多样,不仅丰富了剧中语言表达的层次,还蕴含了深厚的地域文化内涵。电视剧《繁花》(方言版)集中呈现了上海方言的特点,其中主要的动词重叠形式类型有“VV + 补语”式、“VXV”式、“VV”和“VVVV”式。从句法特征、语义功能、文化意义以及动词重叠在《繁花》中的具体应用等方面展开研究,可为方言研究及文化传承提供新的视角。
Abstract: As a significant branch of Wu Chinese, Shanghai dialect demonstrates complex and diverse verb reduplication patterns. These linguistic features not only enrich the layered expression in theatrical dialogues but also embody profound regional cultural connotations. The TV drama “Fanhua” (dialect version) vividly showcase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Shanghai dialect, featuring verb reduplication patterns such as “VV + complement” pattern, “VXV” pattern, “VV” and “VVVV” pattern. This study examines syntactic features, semantic functions, cultural significance, and specific applications in “Fanhua”, providing new perspectives for dialect research and cultural preservation.
文章引用:马雨茜, 葛瑞红. 上海方言中的动词重叠现象——以电视剧《繁花》为例[J]. 现代语言学, 2025, 13(10): 434-439. https://doi.org/10.12677/ml.2025.13101077

1. 引言

《现代汉语》一书中提到:方言分为社会方言和地域方言。在这里我们讨论的是地域方言,它是社会内部某一地区的人们所使用的语言,是当地文化的重要载体[1]。上海方言作为吴语的重要分支,因其独特的语音、词汇和语法结构,在汉语方言中占据重要地位。动词重叠是汉语方言中一种普遍存在的语言现象,在上海方言中使用得较为频繁。电视剧《繁花》以其独特的艺术魅力和丰富的方言元素,成功地展示了上海方言的多样性及其在现实语境中的应用,成为研究上海方言动词重叠现象的理想样本。

2. 《繁花》中上海方言中的动词重叠类型

在《繁花》中,动词重叠形式类型有多种,主要有以下:

() VV + 补语”式

动词重叠现象是指在汉语中,一个动词可以通过添加表示重复的标记(通常为“–着”“–了”“–过”等)来形成一种新的语法形式。动词重叠式是在动词后加上持续标记或后缀再重叠而成,不同类型方言的动词重叠之间的区别是由其后加成分的性质决定的。在上海方言中常见的是做持续标记和动词后缀。石毓智(2003)在文章中提出,现代汉语中常见的动词重叠式的第二个动词所表示的通常是结果补语,因此动词重叠式一般不能再带其他补语,例如“用用完”“看看清”这样的用法是错误的[2]。“VV + 补”作为一种结构形式在现代汉语的北方方言区被认为不符合语言使用规则。但是在上海方言中的动词重叠式仍然可以带上补语,也就形成了独特的“动词重叠 + 补语”的形式。例如:上海方言口语中的一个常用构式:吃吃白相相。

这种结构在吴方言区极为常见,汪国胜,付欣晴(2013)等学者研究发现,安徽、浙江、温州、宁波、江苏及上海等多个吴方言地,都常见“VV + 补语”结构[3]。当动词重叠式同时带宾语和补语时,其语序大多以前宾后补为主。在吴方言体系中补语又可分为趋向补语和结果补语。其中比较常用的补语就是“好”,例如,“洗洗好”“关关好”“收收好”。还有一些常出现双音节补语包括“干净、清楚、明白”。在电视剧《繁花》中,动词重叠现象表现得十分丰富,如“阿宝侬去搞搞清楚”、“侬提前讲讲明白的啦”等。这种现象在电视剧中随处可见,如商业经营、人际交往、情感交流等场景。这种重叠方式不仅丰富了语言表达,而且也传递了上海人的热情好客、人际关系的亲疏有别等深层次的文化内涵。

例如:

1) 阿宝说:“让他脑子拎拎清爽(让他脑子搞搞清楚)”

2) 范总对汪小姐说:“您也知道,在黄河路上办事都是要面子的,汪小姐,行行好伐。”

在以上语境中,“行行好”等于我们常说的帮帮忙,在这个短语中,动词为可自主支配且持续的动作动词,同时呈现出客观描述性,这些动作可以由主语直接发出且动作是可见、可视的。此外,这种形式能够构成祈使句,表示说话人的要求、建议、劝告等。

3) 汪小姐说:“伊只赚得这点钞票,全跑跑进侬袋袋里了”

“跑跑”这个动词重叠并不是为了符合特定的动补结构而产生,属于VV + 趋向补语的形式,只是为了符合说话的语境以及符合汪小姐上海女人说话腻腻的特点。

() VXV”式

相对而言,上海方言中动词“VXV”式使用频率在现在的口语中并不是很高。句型中的两个动词(V1和V2)通常是相同的,用于强调动作或行为的持续性、反复性或完成性。中间成分(X):“X”可以是助词、否定词、疑问词或其他成分,用于进一步细化或修饰动词所表达的意义。“VXV”中的“X”一般用来做持续标记或后缀。《实用上海话》一书中提到,在上海方言中,常见的“X”有:“是、啊、倒、么、个、一、咾、勿”[4],例如:“依去看看伊辣海勿辣海屋里”(你去看看她在不在家里?)中“看看”是动词的重复,“勿”是否定词,整个句子着重表达了疑问色彩和说话人的目的。“我走是走勿动了”(我走是走不动了)中“是”在这里做助词,用来强调“走”的持续性。

例如:阿宝说“各桩生意否好做个,跑么跑几趟,钞票赚么赚否着”,“么”在这里没有实意,从说话者的角度来讲就是将听者的注意力拉到这个动词上,起强调作用。爷叔说“侬迭种啊种样子是啥个腔调”,在用法上“啊”是作为语气词存在的。

() VV”和“VVVV”式

邵敬敏(2024)指出如果把动词重叠看成是句子层面的概念,那么从理论上讲,汉语中所有的动词都是能够重叠的,只是它所在的语境是否允许它重叠,即它所构成的句子表示的事件是否符合动词重叠的语义条件,或者是否和句中别的成分在语义上发生冲突[5]

在这里我们讨论的“VV”的格式是指完全由动词构成的动词重叠式。这里“V”可以是单音节动词也可是双音节动词。在方言的使用语境下,从重叠的次数上可以根据使用的语境向上叠加。在上海方言中多使用四叠,也就是“VVVV”的形式。除了单纯动词的重叠外,在上海方言中还有一种形式,当动词重叠呈现为“VXVX”或“VVVV”时通常会简化为“VV”的形式,其中V代表动词词根,X通常是一个弱化或省略的音节。然而,在实际发音中,X往往并不明显,或者与动词词根融合,形成连贯的音节流。

重叠形式可以表示动作在一段时间内的持续进行。例如,“侬不要一直讲讲讲讲”,表示一直在讲话,没有停止;重叠形式还可以表示动作的多次重复。例如,“阿拉吃吃吃吃的,也要做事情的呀”,可能表示吃东西的动作多次重复;在某些情况下,也可以表达动作的轻微或尝试;通过重叠形式,还可以对动作进行强调,突出其重要性或频率。

例如:看看(kʰɑŋ˧˧ kʰɑŋ˥):表示稍微看一下或看一看的意思。例如:“侬看看看看,个个地上一团糟”“侬看看个个地上一团糟。”(你看地上乱七八糟。)这里,“看看”表达了动作的轻微性。

3. 《繁花》台词中动词重叠的语法分析

() VV + 补语”式的语法分析

在上海方言中比较常见的后加补语大多由单音节形容词组成,在《繁花》中占据了三分之一的部分。李玥(2021)在文章中写到有的形容词如“好”“紧”“开”可以与许多动词组合成动词重叠式加补语,而有的形容词只能与个别动词组合成动词重叠式加补语的格式[6]

例如上文中提到的例子:

1) 范总对汪小姐说:“您也知道,在黄河路上办事都是要面子的,汪小姐,行行好伐。”

2) 玲子跟夜东京伙计的台词:“拿出来,不要扭扭捏捏的。裤子口袋、前插袋、后插袋、侧插袋、屁股口袋都掏掏开。”

在双音节形容词作补语中,例如:“侬衣服弄弄清爽啦”“脸抹抹干净啦”这类组合在《繁花》中的人物对话中也都是比较常见的。

例如:

3) 玲子跟宝总的争吵:“好了,祸是我闯的,问题我来解决,明天早上我就到27号去,我来找找伊组织部,讲不清爽(清楚),我陪汪小姐讲讲清爽为止”

王红梅(2009)在这种句型的研究中指出,“VV”通常表示的是一个短时间、尝试体的动作[7]。在《繁花》中,动词重叠式加补语表示较多的类型即:“短时体”与“反复体”。

例如:汪小姐在早餐店,人很多。汪小姐说:“让让开啦”。这里出现的“让让开”是上海方言动词重叠中非常典型的一种,结合当时的语言环境,一方面表示动作进程短,另一方面是相比较于“让开”,“让让开”使语言听起来更加的友好,也符合老上海人交际过程中的语言习惯。

本文中讨论的“VV + 补语”式中相连补语多为结果补语,即动作的发生对随之产生的结果造成了影响,也会使说话人对于动作持续的时间和句子成分进行强调。

() VXV”式的语法分析

“VXV”式动词重叠的语法意义为表某一动作行为或状态的持续时或者用作带有强调的语气词。王仪韵(2023)提出“VXV”式常出现的句式有两类,一类是动词重叠句,也就是我们这里讨论的;一类是出现在一般单句中充当谓语、状语[8]。如:“他动了动筷子”“我看见鱼在水里跳了跳”。

在爷叔和汪小姐的对话中:

1) 爷叔批评汪小姐:“我一个七八十岁的人,坐在这里看你吃排骨年糕,自己还不能吃,你上心么上心好伐?”

在这里的语境中“上心么上心”表示爷叔对于汪小姐行为的不满,“么”在这里无实意,强调“上心”即“用心”这一动作。

在另一个语境中,阿宝与玲子在吃蟹时闲聊,这里的语言环境是很轻松,愉快的。

2) 阿宝对玲子说:“你看看你这幅腔调,先操么操心侬自己吧。”

这里的语法意义和上一例子中是一样的,阿宝强调对于玲子的“关心”,也表示了这一行为状态的持续性。在这里阿宝和玲子聊到各自的感情问题,所以并不是短暂的动作行为,阿宝表达的意思是让玲子持续“操心”自己或者说为自己打算这一动作行为。

() VV”和“VVVV”式的语法分析

“VV”形式往往用来表示动作的短暂、轻微或尝试性的进行。例如,“看看”(稍微看一下)、“想想”(稍微想一下)。有时,它也可以用来加强语气,表达一种强调或催促的意味。例如,在催促别人快点做某事时,可能会说“快快做”。

例如:

1) 汪小姐对爷叔说:“明天晚上八点半,还是排骨年糕,伊来了,我看看伊,这就是伊的答复。”

在这个句子中“看看伊”一方面有加强语气的作用,另一方面也是在强调“看”这个动作。

“VVVV”形式通常用来强调动作的连续性和频繁性。例如,“数数数数”(一直在数数),强调动作的持续进行。在某些情况下,它也可以用来表达一种夸张或幽默的语气,在开玩笑时可能会说“笑笑笑笑”,以夸张地表达某人的笑声。例如:阿宝说:“侬不要讲讲讲讲,我晓则了”在这里“讲讲讲讲”一方面强调动作的频繁和持久,另一方面表达了一种不耐烦的语气。

4. 上海方言动词重叠的语义功能分析

王红梅,詹伯慧(2007)将动词重叠所表达的情态意义,概括为请求、建议、尝试、委婉等[9]。在《繁花》剧中,为了贴合人物的语言风格和剧情的输出,这种情态功能通过不同的重叠形式得以体现。例如,台词中爷叔说阿宝“侬做做样子也好”带有委婉建议的同时也能让观众感受到阿宝这一人物的性格。玲子跟阿宝吵架时:“侬说说清楚,明明是你对不起我好吗?”则体现了讲话人的情绪变化,贴合当下的剧情波折,使语气更强硬。不仅丰富了语言表达的情感色彩,还增强了语言的交际功能。

() 量化功能

动词重叠在语义上常具有量化作用,表示动作的持续时间短、次数少或程度轻。在上海方言中,这种量化功能尤为明显。例如,台词中常出现的“吃吃看”表示尝试性地吃一点,“讲讲就算了”则表示简单地讲一讲不再深入讨论。这种量化功能使得语言表达更加细腻和准确。

() 尝试与建议功能

在《繁花》台词中,这种功能运用得比较广泛,考虑到当时的年代和商战等剧情线的发展,人物之间存在等级之分,例如,范总在跟阿宝,汪小姐等人说话时,为了贴合人物唯唯诺诺的性格和外地人的人设,他常用“讲讲看”“试试看”等表达,生动体现了范总说话没有足够的分量。这种尝试与建议功能不仅增强了语言的交际功能,还使得剧情更加贴合人物,生动有趣。

() 委婉与含蓄功能

上海方言中的动词重叠还常用来表达委婉或含蓄的情态意义。在《繁花》的剧情进展中,这种表达方式有助于避免直接冲突或尴尬局面。例如,在剧情发展中玲子和朋友发生完争吵,面对其他人的劝阻,玲子说“侬说说完就算了,在这不要讲讲讲讲,我晓则了呀”等表达,通过动词重叠和语气词的结合使用,使得原本可能较为生硬的表述变得柔和,巧妙化解了冲突,使剧情继续向下推动。

() 强调与突出功能

在某些情况下,上海方言的动词重叠还具有强调或突出的语义功能。通过重复动词来强调某种行为或状态的重要性或紧迫性。这种强调与突出的功能有助于观众更好地理解剧中人物的心理状态和行为动机。

这些语义功能不仅丰富了语言表达的层次和情感色彩,还使得剧情更加生动有趣、贴近现实。同时,这些动词重叠现象也使观众能够更直观地体会上海方言的独特魅力和地域特色。

5. 结语

上海方言中的动词重叠不仅丰富了语言表达的层次和情感色彩,还蕴含了深厚的地域文化内涵。电视剧《繁花》作为研究上海方言动词重叠现象的典型样本,其生动的剧情和丰富的方言元素,在吸引观众观看的同时,也为我们展示了上海方言的独特魅力和文化价值。通过对上海方言动词重叠现象的深入研究和分析,我们可以更好地了解方言文化的丰富性和多样性,促进方言文化的传承与发展。在未来的研究中,我们可以进一步探讨上海方言动词重叠现象与其他方言或语言之间的异同点,以及它在不同社会语境下的应用与变化,为语言研究和社会语言学的发展贡献更多的智慧和力量。

参考文献

[1] 邢福义, 汪国胜. 现代汉语[M]. 北京: 高等教育出版社, 1998: 10-11.
[2] 石毓智. 现代汉语语法系统的建立[M]. 北京: 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 2003: 24.
[3] 汪国胜, 付欣晴. 汉语方言的“动词重叠式 + 补语”结构[J]. 汉语学报, 2013(4): 28-34+95-96.
[4] 张林华. 上海话动词重叠式加补语研究综述[J]. 文教资料, 2012(1): 31-32.
[5] 邵敬敏. 上海方言程度补语的超夸张贬义倾向及其解释[J]. 中国语言学报, 2024(1): 1-9.
[6] 李玥. 最新派上海市区方言语法的社会语言学研究[D]: [硕士学位论文]. 上海: 上海大学, 2020.
[7] 王红梅. 动词重叠研究的方言视角[J]. 方言, 2009, 31(2): 140-144.
[8] 王仪韵. 上海方言的情态构式“VV白相相” [J]. 汉字文化, 2023(13): 34-40.
[9] 王红梅, 詹伯慧. 汉语方言“VXVX”动词重叠式比较研究[J]. 语言研究, 2007(3): 50-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