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中国的丧葬并不仅仅是文化层面的一个人生礼仪，它还是社会层面的一种交往活动和关系建构，在与异文化的交流中，丧葬还是核心价值形塑的重要依托[1]。云南省临沧市地处滇西南，因濒临澜沧江而得名。临沧市为多民族聚居，境内有23个少数民族，世居民族包括彝族、佤族、傣族、拉祜族、布朗族、傈僳族等11个1，民族文化交流频繁，丧葬习俗上多呈现出显著的多样性与交融性。丧葬习俗是中华民俗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承载着人们丰富的情感和深远的社会价值。由于特殊的地理环境、民族构成和历史文化受到诸多学者关注，丧葬习俗自然也是学者研究的热点，多集中在丧葬仪式、丧葬观念和丧葬禁忌等方面。
2. 交换视角下的丧葬习俗
交换机制本质上是莫斯交换理论中“基于互惠的社会性联结方式”，其核心并非单纯物质往来，而是蕴含“给予、接受、回报”的三重义务，以及融合物质、情感与社会关系的“整体性交换”——通过这一机制，社会区域内的个体在反复互动中形成身份认同与文化认同共识，最终在共同价值体系下凝聚为社会共同体，并产生归属感。这种机制在丧葬仪式中的体现，可结合云南临沧的多民族实践进一步阐释：在临沧丧葬礼簿不仅记录现金馈赠，还包含实物捐赠与人情互助，这些“礼物”并非单纯帮助丧家，更承载“接受即需回报”的隐性义务。这种“非即时性回报”的交换，同样通过莫斯式的“义务性互动”，强化了“村寨共同体”的身份认知，这是理论适用性的集中体现。
首先是礼薄。从社会关系建构层面来说，丧礼礼簿记录着丧礼互动中的礼物和礼金往来，礼簿作为一条纽带，联系主人与客人的关系。礼簿详细记录了这些礼金和人情往来，反映出一个社会群体内部的人际关系网络，这个关系网不仅包括逝者及其配偶的关系网，甚至还延伸到了其子女的社会关系网。过程中不但要记录下送礼人的姓名，更要记录下送礼人的家乡，这就可以看出主人家复杂的社会关系范围。除此以外，根据关系的远近，客人送的礼金数额是不同，如果与主人家关系较近的客人礼金会比其他人的多一些，除礼金以外的物品也会敬送，比如会给逝者敬献花圈、鞭炮或者香钱等物品，一些与逝者或逝者亲属较为亲密的朋友等也会自发敬献花圈等，以示对逝者的缅怀。从经济互动的角度来看，礼簿不仅是反映主人家的社会关系网，还反映出一种经济互惠的交换关系。主人家通过礼簿记录的客人的礼金数额，主人家会在适当的时候回赠礼金或者物品，来达到在互动中的经济上的平衡。所以在丧葬习俗中，礼簿不仅是主客之间所共同构成的整个社会区域关系的反映并维系这种社会关系网的运行，其中的礼金和物品往来更起到一种经济功能，通过这种经济平衡形成独特的风俗以维护社会秩序的正常运行。这种社会关系的整合和经济的平衡一定程度上促进了社会集体意识和共同体意识的构建。
其次是人情互助方面，在临沧地区流传有“喜事不请不来，丧事不请自来”的俗语。共有三类人群参与其中，关于丧礼宴席主人家会请一个人帮忙主持丧礼宴席，这个人被称为“客长”，除了主人家的人，一些邻里会主动承担一些宴席需要的岗位，比如厨师、上菜人、添菜人、洗碗人、摆碗筷的人等。关于处理逝者遗体和帮忙安葬逝者的人，则完全由邻里来帮忙，这些人也会被记录在礼簿的背面。在宴席中帮忙的主持人、厨师、上菜人、添菜人、洗碗人、摆碗筷的人等在三天的仪式结束后，主人家会打包一些菜品和酒等送给来帮忙的人，表达感谢。帮忙处理遗体和下葬(包括抬棺，修砌坟墓)的人，主人家则会赠予他们酒和烟以示感谢，这两者更多了一种互相帮助的人情关怀，因为记录在礼簿上就意味着，在这些人的家里有类似活动的情况下，主人家也必须到场做出同样的回报。
3. 丧葬习俗对于社会共同体构建的作用
在临沧，丧葬仪式属于公共事件，超越了个人和家庭的范畴。参与者通过礼薄、人情互帮互助以及仪式环节等强化了社会成员的身份认同和家族成员身份的认同。同时加强了家族凝聚力和社会向心力促进了社会共同体的构建。
(一) 身份认同
莫斯的《礼物之迷》巴鲁耶人与恩带人通过交换女性，从对立面到身份认同巴鲁耶部落成员身份的转变。共同的信仰文化将巴鲁耶人和恩代人共同编织在同一个社交网络当中[2]。莫斯交换理论的核心命题——“礼物交换蕴含给予、接受、回报的三重义务”“交换是融合物质、情感与社会关系的整体性行为”“交换的终极目的是维系社会整合与共同体认同”，与传统丧葬习俗的运行逻辑高度契合。社会成员在“帮助–回报”的交换机制中形成“同一个村”或者“同一个社区”的身份意识，身份认同以一个区域的共同价值观为基础，共同的价值观念又加深对彼此身份的认同。亲属身份的认同，从社会内部家族关系的整合角度扩展到整个社会的社会关系整合，形成一个社会共同体。比如丧礼中的超度仪式和麻衣。超度仪式即“先生”念诵经文(采访者称为“指路经”)，在彝族先民的观念中，“路”一个是地理意义上的路，一个是伦理道德上的路[3]。地理上的路为指引逝者找到先祖道路，有些学者认为这是民族大迁徙所遗留的一种习俗，马昌仪指出：“经过迁徙的民族，必须沿着迁徙的路线，跋山涉水，返回他们祖先居住的地方。”[4]举行仪式是对民族历史的一种社会认同。通过这样的仪式进一步增强对中华文化的认同感和归属感，这种仪式在传承彝族文化的同时，也展现了各民族在历史长河中相互交融、共同发展的历程。
(二) 增强凝聚力
涂尔干在《宗教生活的基本形式》中提到“人民举行仪式，是为了将过去的信念保存下来，将群体的正常面貌保持下来，而不是因为仪式可能会产生物质效果”。[5]首先葬礼仪式是一种表达对逝者缅怀的重要方式。丧葬仪式将主人家和社会区域内的成员联系在一起。加强了他们之间的情感联系，通过交换和互动往来编织成了一个巨大的社会关系网络，通过这种情感的联系，社区集体意识不断凝聚，形成了共同的文化体系，共同的身份网络，在认同中完成对社会关系的整合。
其次是增强了家族凝聚力，临沧的丧葬仪式中，参加仪式的人除了逝者子女及其配偶，包括其配偶的家人这种因直系血亲缔结的社会关系，还包括了旁系血亲，社交网络在这个过程中不断扩大，并随着家族成员的增加，不断向下延续，形成传承。在为葬礼做准备的过程中，家族成员共同商讨葬礼的各项事宜进行分工合作。这种合作使得家族成员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大家为了完成丧葬仪式，更好地告别逝者这一共同目标而团结在一起。
(三) 文化的传承
丧葬活动不仅为我们了解民族文化历史、世界观和生死观念提供了机会，更成为教育后代协调人际关系的媒介工具[6]。文化传承是共同体认同的基础，文化传承通过共同的语言、习惯传递共同的历史和价值观，以此增强社会成员对共同体的归属感。这一过程与莫斯“礼物三重义务(给予、接受、回报)”高度契合。这种“给予–接受–回报”的循环，不仅传递了民族的价值观，更让每个成员在义务履行中确认“自己属于共同体”，正如莫斯所言“交换义务是社群认同的纽带”，丧葬交换将抽象的文化传承转化为具体的互动实践，让共同体归属感在代际间自然延续。其次，文化传承也能促进社会共同体的发展，保持其活力。文化传承能够使社会共同体在现代化进程中保持其独特性，同时促进了文化的交流，从而促进社会共同体保持前进的活力。这与莫斯“整体性交换(物质、情感、社会关系的多维融合)”理论相呼应。
文化传承的内容是社会共同体长期发展过程中社会成员共同遵守的社会规范和准则。这正对应莫斯“交换即社会规范载体”的核心观点丧葬习俗是中华文化的一部分，也是需要传承的一部分。比如区域共享的价值体系就是默认的准则，即“喜事不请不来，白事不请自来”的观念和默认的丧事机制：丧礼主要以白色和黑色为主。花圈等多用白色的纸扎成的菊花，出席葬礼的人一般都着白色、黑色或者浅色的服饰。这种人人自明的观念和机制就是在这个区域内的一种共有价值体系，它们共同汇聚形成了人们在这个区域内共同体意识，同时加深了人们对自身身份的认同。
社会的共同意识是由千千万万个共同的家族意识形成，巩固亲属之间的关系同时，稳定社会秩序，促进社会关系的整合。
4. 传统丧葬习俗转型与思考
随着临沧城镇化推进，大量青壮年外出务工，丧葬参与逐渐从“现场劳务互助”转为“远程微信转账”，礼物交换的“在场性”消失，莫斯强调的“情感与物质共生的交换质感”被简化为金钱往来，导致部分村落的共同体联结弱化；另一方面，市场化冲击下，临沧部分地区出现“专业丧葬服务队”，村民可直接付费雇佣人员代替传统人情互助，这种“市场化服务”打破了“回报义务”的互惠逻辑。与莫斯理论中“交换维系社会整合”的核心预设产生偏差，也反映出传统交换机制在现代社会的适应性困境。
为了改变这种困境，需要对传统丧葬习俗进行改革。改革中应充分考虑民族性、地方性要素的影响，从文化变迁和文化适应入手，赋予政策弹性和柔性，考虑居民的意见[7]。随着社会的变迁，如今临沧的传统丧葬习俗也面临着改革走向现代化，生态安葬试点工作在推行。2024年4月，云南省民政厅联合相关部门印发《关于开展生态葬式葬法试点工作的通知》，在沧源佤族自治县开展生态安葬试点工作，推动生态集中安葬与绿色殡葬、人文殡葬、惠民殡葬相结合2。同年8月，临沧市民政局发布了《临沧市进一步深化殡葬改革倡议书》。由于“活人墓”、骨灰盒二次装棺、丧事大操大办、豪华墓等问题造成了资源浪费，影响了生态环境，临沧市民政局倡导节俭、生态、科学、文明、协调的丧葬理念3。生态安葬并非是要把全部打破，试点工作的推行既保留了传统的文化内涵，也融合了现代化的生态环保观念。
虽然传统丧葬习俗在现代化中面临着变革的压力，但是核心的文化价值及意义仍然需要传承4。针对如今传统习俗文化价值传承和现代化理念的践行结合问题，应坚持辩证否定的观点，对丧葬习俗要进行扬弃，以形成与社会发展相适应丧葬习俗[8]。我认为可以从宣传教育、民众意见征求和政府引导支持方面做出努力。首先是宣传教育，许多人对于传统丧葬习俗存在误区，认为其中的仪式都是充满着迷信而因此忽略了其中蕴藏的比如孝道文化、增强社会凝聚力和社会认同的因素，所以可以利用公共媒体对传统的丧葬习俗中的文化意义进行宣传；其次是民众意见征求，盲目地推行生态墓葬会引起民众的不理解，所以可以广泛征求民众对于殡葬改革的看法和建议，制定方案过程中尊重民众的意见；最后要加强政府的引导和支持，政府要加强宣传生态绿色、环保节俭的理念并普及滥建墓葬、盲目大办丧礼等行为的危害，呼吁群众广泛参与。除此以外，民众对于公墓的置办尚需要政府提供支持。
5. 结语
云南临沧是一个多民族聚居的地区，各个民族都有传统而独特的丧葬习俗，又在社会进步发展和民族共生居住下不断深化交往、交流、交融，相互影响。丧礼的各个环节，不仅是文化传承的载体，更是维护社会秩序，凝聚社会共同体力量的纽带。
丧葬习俗和共同体之间的作用机制表现在四个方面，首先是强化血缘和地缘。丧葬习俗一般以家庭和村寨为单位，需要家族的联合与村寨成员的共同协助，使得每个个体在参与过程中产生对集体的归属和认同；第二是传承共同的信仰和价值观，丧葬习俗与祖先崇拜的信仰紧密相关，参与人员对这个信仰所传达的价值观、世界观和教育观达成了一种社会共识；第三是促进了多民族文化交融，临沧有彝族、汉族、佤族、普米族等，“先生”即为彝族的毕摩，杀羊仪式类似于普米族的“杀羊开路”，“绕棺仪式”则主要是来源于佤族巫师和祭司在逝者下葬前在灵柩前舞蹈仪式。第四应对现代化的适应性，为适应现代化进程，现今的临沧丧葬习俗已经改变了大操大办、“活人墓”等习俗。
从交换视角研究丧葬习俗为理解其社会文化的意义提供了新的思路。丧葬仪式中的礼物交换、象征交换以及权力交换，不仅是物质和象征资源的流动，更是社会关系的再整合。通过丧葬习俗中的各种交换行为，社会成员得以重新确认彼此的身份、地位和情感纽带，从而强化社会认同，促进社会整合。但是随着时代发展，丧葬习俗也应该根据时代发展做出转型和升级。
NOTES
1【临沧市_百度百科】https://mbd.baidu.com/ma/s/AmLM9c8K。
2https://www.cangyuan.gov.cn/info/1071/132232.htm.
3https://www.lincang.gov.cn/info/1227/1217414.htm.
4https://m.sohu.com/a/756191484_121880335/?pvid=000115_3w_a&strategyid=00014 《中国传统丧葬习俗：在现代中的变革与传承_手机搜狐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