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伊犁维吾尔语笑话“恰克恰克”作为维吾尔族民间口头文学的载体,以其独特的幽默逻辑和语言智慧承载着民族文化记忆,是维吾尔族群众智慧和幽默的结晶。恰克恰克以轻松诙谐的方式承载着维吾尔族的文化与生活哲学,常见于麦西来普、婚礼、巴扎集市等场合,形成了“以言取乐,以笑传意”的文化实践。作为一种高度依赖口语互动的语言艺术,其幽默效果在很大程度上依托于对语言的语音特征的创造性运用。本文立足于语言学理论,系统分析其在语音层面的特征。希望通过本研究能进一步理解维吾尔语文化独特性,也为促进民族文化交流提供新的视角和思路。
2. 维吾尔语笑话的类型
恰克恰克一般由两人或多人参与完成,在伊犁维吾尔族民众中普及极为广泛。根据其内容的不同,可以将伊犁维吾尔语笑话大致分为“攻击型”、绰号型、谚语型、故事型、歌谣型五种类型[1]。
2.1. “攻击型”笑话
“攻击型”笑话是恰克恰克表演者用幽默讽刺的言语对某人或某物进行“攻击”。这种“攻击”并非恶意,而是在特定的语境和社交下,表演者以幽默的方式表达对目标对象的调侃。
在某婚礼活动中,A和X相互斗嘴,M最后对A进行了言语“攻击”:
A: Aaka, ular bir ikki tal ʧakʧaqni aŋlajli dɛjdu. 给我们讲个恰克恰克。
X: mɛn ʧaqʧaq sɵzlijɛlmɛjmɛn. 我不会讲恰克恰克。
A: ɛmisɛ nemɛ qilʁili kɛldiŋiz? 那你干什么来了?
X: bikarʁa jɛp-eʧɛj dɛp kɛldim! 混吃混喝来了!
M: sizgɛ oxʃaʃ, ha ha ha. 和你一样哈哈哈。
2.2. “绰号型”笑话
“绰号型”笑话是指恰克恰克表演者围绕人物绰号,通过幽默的语言和情节设计,引发听众笑声而进行的表演。
有个绰号叫“驴”的人A到绰号为“锡伯”的人B家里买西瓜:
A: tawuz qanʧɛ pul? 西瓜多少钱?
B: ikki koj. 一块多。
A: nemanʧɛ qimmɛt, ʃibɛlɛr bɛk ɛrzan satidu, uniŋ ystigɛ ularniŋ tawuzi hɛm ʧoŋ hɛm jejiʃlik. “怎么这么贵,人家锡伯族卖的都很便宜啊,而且人家的西瓜又大又好吃。”
B: wɛj, aka, meniŋʧɛ siz ʃapaq jesiŋizla bolidu. 喂,大哥,我觉得你就吃个瓜皮就可以了。
“瓜皮”是新疆常用于喂驴的食物,这则恰克恰克围绕两个具有诙谐绰号的人物展开。这类绰号并非贬损或侮辱,而是熟人社会中的一种轻松互动的形式,反映了伊犁维吾尔族民众之间特有的亲密与戏谑并存的社交方式,幽默中透着淳朴的地域人情味。
2.3. “谚语型”笑话
“谚语型”笑话是恰克恰克表演者以谚语为基础,通过幽默、讽刺、调侃等手法,对谚语进行改变或创新而形成的笑话形式。例如在巴扎上:
H: jaxʃi akam, batur karamitini kɵrsitidiʁanda sorun tallimajdu, nɛq mɛjdandiki kiʃilɛr yʧyn ʃeir jeziŋ. (H对M说)
好大哥,“好汉展示自己的本领不分场合”,为现场的人作首诗吧!
I: u bir qoj baqquʧi tursa, qoj baqquʧi qandaqmu ʃeir jazalisun, “Otun tugep yogimekqaldi, Adem tigep Memesh”.
他是个放羊的,放羊的怎么可能会写诗呢?!简直是“柴火烧完剩下芨芨草,人都走光只剩买买西”(指才疏学浅、愚昧无知的人)。
H: udul ʧiʃiŋiz joq turup jɛnɛ bazar ʧɵgilɛp kɛpsiz, “semiz qojniŋ ɵmri qisqa.” ikɛn, qeni ʃeir jeziŋ.
你连大门牙都没有还来逛巴扎,真是“肥羊寿命短”(相当于汉语“出头的椽子先烂”),那就请你写一首诗!
I: “bazarʁa ʧiq, bɛxtiŋni kɵr” degɛn gɛp bar, mɛn bazarʁa udul ʧiʃimni izdɛp kɛldimʁu, ha…
所谓“逛巴扎,撞福运”,我这不是来巴扎找我的大门牙了嘛,哈哈。
谚语型笑话对恰克恰克表演者文化底蕴要求较高,需要掌握大量的民间熟语,否则无法在表演中运用自如,达到幽默效果。
2.4. “故事型”笑话
“故事型”笑话往往围绕一个或多个核心冲突展开,通过逐步升级的紧张感或误导性的线索,引导人们进入预设的情境,结尾部分往往会有反转,从而打破听众的预期,引出笑点,产生幽默效果。如:
bir adɛmniŋ ajali jezidiki baʃlanʁuʧ mɛktɛptɛ iʃlɛjdu, uniŋ ajaliniŋ muqim χizmiti bar, u bolsimu adɛttiki dehqan. bir kyni uniŋ ɵjigɛ oʁri kirip, ʃiblitini oʁrilap ketiptu, u nahajiti azablinip: “buni ɵjdɛ balamʁa qarap jyryp aran tɛstɛ” taptim.
有一个人的妻子在乡里的小学工作,他的妻子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而他就是普通的农民。有一天他家里进了小偷,偷走了他的皮鞋,他伤心地说:“这双皮鞋是我在家里看孩子好不容易挣到的。”
2.5. “歌谣型”笑话
“歌谣型”笑话使用的语言与维吾尔民间歌谣类似,通过对韵律、节奏和故事情节的结合,创造出独特的幽默效果。如这则笑话,幽默对象是上文提到的绰号为“驴”的家族人物:
我深深地陷入了沉思, pitip ʧaldim xijalʁa,
靠在一棵大树上。 tirklɛgɛ jɵlinip.
奇迹开始在出现, mɵʤizilɛr kɵryndi,
驴崽即将要完婚。 tɛxɛjliiriŋ ɵlinip.
3. 语音层面的特点
伊犁维吾尔语笑话“恰克恰克”的幽默效果,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对语音的巧妙操控。表演者通过改变发音方式、制造声音联想或打破语言使用习惯等方式,让听众在“声音游戏”中感受到惊喜和乐趣。以下是几种常见的表现方式:
3.1. 声音模仿与谐音双关
在笑话创作中,双关是塑造人物形象和制造幽默效果的主要手段之一。它通过词语的多义性或谐音,巧妙地曲解原意,赋予普通词语新的含义,从而营造出诙谐、戏谑或嘲讽的氛围[2]。恰克恰克表演者尤其擅长利用发音相似的词语制造笑点,这种出人意料的语义转换往往能产生强烈的幽默效果。例如通过模仿动物的声音:
dosti:qojuŋ qandaq awaz ʧiqiridu?
朋友:“你的羊怎么叫?”
dehqan:me~
农民:“咩~!”
dosti:memɛt degɛn isim qojup baq.
朋友:“我的羊要叫‘买买提(Memɛt)’!”
这则笑话将羊叫声「me」与维吾尔族常见名字买买提「Memɛt」的首音节关联,给羊取名“买买提(Memɛt)”,将动物叫声与人名相联系,利用谐音与联想形成荒诞而有趣的对比,产生了强烈的喜剧效果。这种基于谐音的幽默,尤其善于利用儿童天真的思维,展现喜剧效果。例如:
bala: ata, bu eʃɛk qandaq awaz ʧiqaridu?
孩子:“爸爸,这头驴怎么叫?”
Ata: a-u, hoʃ!
爸爸:“啊–呜,嚯希!”(“啊–呜”是模仿驴叫声,“嚯希”为驱赶毛驴的口令)
bala atisiniŋ jenidiki baʃqa bir kiʃigɛ qarap: ata, undaqta, bu “hoʃ” ɛpɛndimu ʃundaq awaz ʧiqaralmajdu?
孩子看着爸爸旁边的一个人问道:“爸爸,那为什么这位‘胡西’先生就不能(啊–呜地)那样叫呢?”
「a-u, hoʃ」是父亲模仿驴叫并进行驱赶发出的声音,其中「hoʃ」与真实人名“霍西”同音。孩子无法理解词语的语境功能,仅凭字面逻辑进行推理:既然驴的叫声包含“霍西”,而旁边恰巧有位叫“霍西”先生,那么此人应能发出类似驴“啊–呜”的叫声。这种基于语音相似性的荒谬关联,透过孩子真诚无邪的发问呈现出来,与常识形成了巨大反差,从而引出笑点,生动体现了“恰克恰克”艺术“因误生趣”的独特智慧。再如这则笑话同样以生动诙谐的方式呈现了恰克恰克的语言智慧:
qoʃnisi: beliq tutajli.
邻居:“我们去捕鱼(beliq)!”
dehqan: peliq bar, beliq joq.
农民:“河里只有泥巴(peliq),没有鱼(beliq)!”
「beliq」(鱼)与「peliq」(泥巴)是一对发音相近但语义迥异的词汇。邻居提出“捕鱼”这一正常活动,而农民则利用语音上的相似性,将话题转向“泥巴”,形成了语音层面的呼应与语义层面的反差。农民的回答表面看似无关,实则暗含深意:既然河里只有泥巴而没有鱼,那么“捕鱼”的实际结果就变成了“捕泥巴”,从而间接暗示邻居提议的荒谬与愚蠢。这种通过语音双关打破常规逻辑的方式,既避免了直接冲突,又以诙谐机智的方式传达出批评与讽刺之意。整则笑话结构简洁而内涵丰富,充分体现了伊犁维吾尔族民众以语言智慧化解矛盾、表达情感的独特能力。
3.2. 夸张的语调
夸张是一种通过夸大其词来表达强烈情感或突出特征的修辞手法[3]。在伊犁维吾尔语“恰克恰克”中,表演者常常巧妙运用夸张手法,对日常生活事物进行艺术化的放大处理,在关键词语上突然提高音调、刻意拉长声音或制造戏剧性停顿,以此强化笑点的冲击力,激发听众的期待与共鸣。这种声音表演技巧与夸张内容的结合,使得幽默效果更加生动鲜明。例如:
χotun: ujɣur ɛrlɛr jaχʃimu?
妻子:“维吾尔男人很好吗?↘”
ɛr: hɛɛ, bizdɛk jaχʃi ɛr joq
丈夫:“是啊,没有比我好的男人!↗”
疑问句用降调↘表达怀疑甚至否定,降调↘陈述句用升调↗,夸张的语调凸显丈夫的盲目自信,强化反讽,制造笑点。恰克恰克表演者在表演时常带拖音,体现了伊犁笑话中“以声传意”的表演智慧。例如:
A: jeqinda nemɛ iʃ bilɛn aldiraʃ? bunʧɛ kɵp pul tepip, ʧoŋ χoʤajin bolsa qandaq hessijatta bolidikɛn?
A:最近忙什么呢?挣了这么多钱,当大老板感觉怎么样啊?
B: hɛ, ʧoŋ χoʤajin!pulniʧu… hɛmmisini ajalim elip kɛtti…
B:“呵,大老板!”(语调上扬,挺起胸膛,摆起架子)“钱嘛……全都让我老婆给收走了……”(此时突然声音低沉下来,用一种诉苦的语调)
表演者首先使用极高亢的升调和夸张的体态表现出了一个“大老板”的傲慢姿态,随即声调转入低沉的诉苦语气,并通过拖长尾音,如「pulniʧu…」和对关键词「elip」(拿走)的重读,在听觉上制造强烈的“跌落感”,从而营造出巨大的落差,再通过交代“钱全被老婆收走”的真相,形成语义上的逻辑反转,让听众在推理中获知真相,从而引发听众共鸣而发笑。
3.3. 重复与节奏感
重复和节奏是恰克恰克强化幽默记忆点的核心手段。表演者通过重复特定音节、尾韵呼应和控制语流节奏,创造出鲜明的听觉效果。节奏的稳定常与内容的荒诞形成对比,在听感和预期之间制造张力,从而引出笑点。如这则笑话:
bajniŋ nani, tam dɛk qattiq; bajniŋ ʧaji, qum dɛk sujuq!
巴依的馕,硬得像墙;巴依的茶,稀得像沙!
将巴依提供的“馕”比喻成“墙”,“茶”比喻成“沙”,显示出巴依不提供好的食物,讽刺巴依待客的虚假礼仪。两句话都以「-iq」/「-uq」结尾,句尾押韵,使笑话朗朗上口。同时两句话结构完全对称,音节数相近,使简单的两句话充满音韵趣味。这种有规律的节奏变化,让观众产生愉悦的听觉体验。同时通过出其不意的节奏转折制造喜剧张力,使笑话的幽默效果得到最大化的呈现。再如这则笑话:
mɛlɛŋdin kitip basam, 今天路过你家路口,
moraŋdin tytyn ʧiqti. 你家烟囱冒着炊烟。
aχʃam jegɛn bɛʃ manta, 昨天吃你五个包子,
Bygyn pytyn ʧiqti. 今天拉出了五个包子[4]。
恰克恰克通过均匀的音节构建明快的律动感,词缀「din/tyn」的重复出现,在词尾形成了工整的语音呼应。第二行与第四行均以「ʧiqti」结尾,构成了押韵的闭环,但是「ʧiqti」在两句中的语义却完全不同:第二行指炊烟“冒出”,是正常的现象;第四行指包子被“拉出”,违背了常识。「ʧiqti」在押韵节点上的重复,将两个完全不相关的事物进行关联,凸显了语义的荒诞性,衬托出内容的不合逻辑,引出笑点,展现了恰克恰克通过音韵形式的工整和语义内容的强烈反差来制造幽默的艺术魅力。
4. 结论
在伊犁维吾尔语笑话中,语音手法的运用是幽默效果生成的核心机制之一。笑话贴近生活,例子都来自日常生活场景,容易引发听者共鸣。谐音双关通过“声音碰瓷”的方式,利用词语发音的相似性,让听众在联想中自发捕捉笑点;夸张的语调,营造出强烈的悬念感和反差效果,增强戏剧性。这些语音手法共同构成了恰克恰克独特的幽默风格,既展现了语言游戏的智慧,也体现了维吾尔民间文化对语言资源的创造性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