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方言“‘打’ + N”式复合词语义研究
Semantic Analysis of the “‘打’ + N” Compound Words in Kunming Dialect
摘要: 本文以昆明汉语方言“‘打’ + N”式复合词为核心研究对象,通过田野调查语料采集与文献语料筛选,采用计量研究方法,深入探讨该结构的语义分布规律、聚合组合规律及认知机制。研究表明,昆明方言“‘打’ + N”结构呈现出丰富的语义多样性,其核心动词“打”通过隐喻和转喻等认知机制实现语义扩展,与名词宾语构建起复杂的动宾关系网络。本文综合运用词汇学、语义学和语法学理论,系统分析昆明方言“‘打’ + N”复合词的语义特征与认知基础,旨在为方言词汇的“形式–语义–认知”三维分析提供参考框架。
Abstract: This paper takes the “‘打’ + N” compound words in the Kunming dialect of Chinese as the core research object. Through field investigation for data collection and literature data screening, and by using quantitative research methods, it deeply explores the semantic distribution patterns, aggregation and combination rules, and cognitive mechanisms of this structure. The research shows that the “‘打’ + N” structure in the Kunming dialect exhibits rich semantic diversity. The core verb “打” achieves semantic expansion through cognitive mechanisms such as metaphor and metonymy, and builds a complex network of verb-object relationships with the noun objects. This paper comprehensively applies theories from lexicology, semantics, and grammar to systematically analyze the semantic features and cognitive basis of the “‘打’ + N” compound words in the Kunming dialect, aiming to provide a reference framework for the “form-semantic-cognitive” three-dimensional analysis of dialect vocabulary.
文章引用:周淑敏. 昆明方言“‘打’ + N”式复合词语义研究[J]. 现代语言学, 2025, 13(11): 242-250. https://doi.org/10.12677/ml.2025.13111159

1. 引言

动词“打”是汉语中义项最丰富的泛义动词之一,曹先擢(1996)认为“打”的词义具有概括性[1]。符淮青(2004)结合各类辞书对“打”搭配成分进行了考察[2]。卢艳艳(2011、2012)对“动词‘打’ + N”中“打”的义项及“N”的语义范畴进行了研究并在此基础上构建了动词“‘打’ + N”语义网络[3] [4]。郑红莲(2018)基于认知语言学理论,探讨了“打 + N”动宾结构的主观性本质[5]。尽管已有的相关研究数量众多,但鲜有针对昆明方言“‘打’ + N”式复合词的语义系统、认知逻辑进行深入剖析。我们拟从昆明方言“‘打’ + N”式复合词的分布规律出发,重点讨论昆明方言“‘打’ + N”式复合词的聚合规律、组合规律以及认知机制,以期丰富“‘打’ + N”式复合词的研究。

2. 语料来源与研究方法

2.1. 语料来源

本文语料主要通过文献语料、田野调查的途径获取,共筛选有效语例128个。

2.1.1. 田野调查

对昆明市四个主城区20~70岁以昆明方言为母语的人,职业涵盖农民、教师等进行半结构化访谈,记录日常口语中的“‘打’ + N”结构表达。

2.1.2. 文献语料

张华文等(2014)搜集整理“打”字相关词条[6]。在此基础上,根据以下四个原则筛选语料。第一,结构形式:只收录“打”后直接接名词性成分的结构,如“打雨”、“打麻将”,排除“打闹”等后接动词性的组合;第二,方言特异性:优先选择昆明方言中特有或使用频率高于普通话的表达,如“打场”;第三,排除标准:排除音译词、专有名词和俗语。第四,形近词只取其一,计数为一。

2.2. 研究方法

2.2.1. 计量分析

统计“打”的义项分布和名词宾语的语义范畴频率。

2.2.2. 语义分析法

基于“语义场理论”与“义素分析法”,拆解“打”的核心义素,如“[+物理动作]”、“[+言语干预]”、“[+抽象谋划]”,划分语义范畴并分析范畴间的关联。

2.2.3. 认知语法分析法

结合“概念隐喻理论”,解析“打”的义项扩展路径。

3. 昆明方言“‘打’ + N”的分布规律

根据“打”的义项强度及宾语N的语义属性,可将昆明方言“‘打’ + N”复合词划分为5大语义类,各类别的核心特征、典型语例及占比见表1

Table 1. Classification of the semantic categories of “‘打’ + N”

1. “‘打’ + N”语义范畴分类

“打”的 语义范畴

“打”的 义项类别

“打”的义项

N的语义属性

典型例词

数量

占比

物理动作类

表具体物理 动作

击打/制作/获取/去除/采取

动作对象/工具

打凉粉、打厂、打称、打井、 打药、打塘

46

35.9%

言语互动类

表言语行为

干预/说明/回应

言语内容/方式

打岔、打比方、打嘴仗、打圆场、打白子

18

14.1%

社交行为类

表社交接触

问候/互动/宴请

社交对象/场景

打官司、打手势、打交道、 打亲家

31

24.2%

抽象认知类

虚义, 表抽象行为

谋划/准备/奠基

认知对象

打腹稿、打主意

20

15.6%

地域文化类

与昆明农业生产、多民族文化绑定

/

与昆明农业/民族文化相关,具有方言特异性

打缸、打歌、 打野、打清酱

13

10.2%

分析上表内容发现,物理动作类主要体现“打”的本义范畴。此类是“打 + N”的基础语义范畴,“打”保留“用手或器具进行物理操作”的本义,核心义素为“[+物理动作]”、“[+具体接触]”,N多为可感知的物理实体,且与昆明的生产生活场景深度关联。如“打井”指挖掘水井以获取生活用水,因昆明多山地、地表水分布不均。言语互动类,从“物理”到“言语”的语义延伸;此类中“打”的义项从“物理动作”扩展至“言语行为”,核心义素为“[+言语干预]”、“[+信息互动]”,其语义延伸依赖“物理域→言语域”的概念隐喻,即将“物理上对物体的‘干预’”隐喻为“言语上对信息的‘干预’”;如“打嘴仗”指“双方用言语争吵”,隐喻路径为“物理上‘用拳头打斗’→言语上‘用话语争执’”,是昆明方言口语中的高频词,如“他俩为了点小事打嘴仗,没必要”。社交行为类体现的是“接触”隐喻下的社交语义。此类“打”的核心义素为“[+社交接触]”,语义延伸基于“物理接触→社交接触”的概念隐喻,即将“身体上的接触”隐喻为“社交上的互动”,部分词项还通过“动作→事件”的转喻强化语义。如“打嘴仗”指“与他人进行社交互动”,隐喻路径为“物理上‘用工具与物体接触’→社交上‘与人接触互动’”,如“我和他打交道多年,他很靠谱”。抽象认知类体现的是“制作”隐喻下的认知语义。此类是“打”义项最抽象的范畴,核心义素为“[+抽象谋划]”、“[+认知准备]”,语义延伸依赖“物理制作→认知制作”的跨域隐喻,即将“物理上‘制作具体物品’”隐喻为“认知上‘构建抽象概念’”。如“打腹稿”指“在心中预先构思文章或发言内容”,隐喻路径为“物理上‘用笔墨写草稿’→认知上‘在心中构建内容框架’”,昆明方言中常说“先打个腹稿再发言,免得说错”;地域文化类是昆明方言的特异性范畴。此类是昆明方言“打 + N”最具特色的部分,N多为昆明农业生产或多民族文化中的特有符号,“打”的义项与地域场景深度绑定,无普通话直接对应表达。如“打场”指“水稻、小麦收割后,在晒谷场用农具(如连枷)击打作物脱粒并翻晒”,是昆明农村的传统农事活动,“场”既指“晒谷场”,也指“打场”,如“秋收时节,家家户户都在打场”。

4. 昆明方言“‘打’ + N”复合词语义的聚合规律与组合规律

聚合规律本质是“‘打’ + N”词项在语义系统中的“类聚关系”,需结合义素分析法与语义场理论;组合规律的本质是“打”与N的“搭配限制规则”,需结合配价理论与语义角色理论。聚合规律与组合规律的分析均以128个有效语例为数据基础。

4.1. 昆明方言“‘打’ + N”复合词的聚合规律

特里尔(1931)提出的“语义场理论”认为,词汇在语义系统中形成相互关联的“场域”,同一语义场内的词项共享核心语义特征,且语义边界具有相对性[7]。“打”的义项扩展围绕着“核心义素”形成层级化聚合,可通过“义素矩阵”清晰呈现。矩阵横向为“语义范畴”,纵向为“核心义素”,打“√”表示该范畴包含此义素,打“△”表示义素弱化,打“×”表示无此义素,具体分析见表2

Table 2. Analysis of the meanings of the character “打”

2. “打”的义项分析

核心义素\语义范畴

物理动作类

言语互动类

社交行为类

抽象认知类

地域文化类

[+物理实体接触]

×

△ (仅动作接触)

×

√ (农业/民族动作)

[+动作目的性]

√ (制作/获取)

√ (干预/说明)

√ (社交维系)

√ (认知构建)

√ (文化实践)

[+地域文化关联]

△ (农事相关)

×

×

×

[+抽象性]

×

△ (言语概念)

△ (社交概念)

×

结合上表分析“打”的义项形成层级化表现为:基础层,即物理动作类,是所有范畴的“义素源头”,保留“[+物理实体接触]”、“[+动作目的性]”核心义素,如“打柴”(接触柴、获取柴)等,此类语例占比35.9% (46/128),是聚合系统的“核心子场”;延伸层,即言语/社交/抽象类,通过“义素剥离–新增”实现聚合,即剥离“[+物理实体接触]”,新增“[+抽象性]”,如抽象认知类“打主意”或“[+言语/社交概念关联]”,如言语类“打岔”;此类语例合计占比53.9% (69/128),是聚合系统的“扩展子场”;特化层,即地域文化类,它是在基础层“[+物理实体接触]”的基础上,新增“[+地域文化关联]”,如“打场”为接触谷物、农业脱粒场景,此类语例占比10.2% (13/128),是聚合系统的“特化子场”。

通过语义场分析,可发现“打”字语义的层级关系,如物理动作类“打”谷与言语互动类“打嘴仗”虽分属不同子场,但均共享“[+动作目的性]”义素,体现语义场的关联性。

同时,昆明方言“‘打’ + N”语料对语义场理论的补充体现以下两个方面。第一,语义场存在“地域特异性边界”。传统语义场理论多基于共同语,默认语义场边界具有普遍性。但昆明方言“地域文化类”子场的存在表明,语义场边界受地域文化影响具有特异性。如“打歌”、“打场”等词项仅存在于昆明方言“打”字语义场中,其语义无法被普通话“打”字语义场覆盖,说明语义场的构建需结合地域语境调整边界范围。第二,语义场表现出“动态渐变特征”。特里尔认为语义场具有相对稳定性,但昆明方言“打 + N”的义素分析显示,不同子场间存在“义素渐变”。如,社交行为类的“[+物理实体接触]”义素为“△”(弱化),抽象认知类为“×”(无),体现语义场从“具体”到“抽象”的动态渐变,在一定程度上补充了语义场理论中“静态边界”的不足。

4.2. 昆明方言“‘打’ + N”复合词的组合规律

“打”作为泛义动词,其配价要求N必须满足“物理可及性”或“概念可及性”,二者缺一不可,具体维度及验证见表3表4

“物理可及”指N是“可感知、可通过动作干预的物理实体”,需同时满足两个子条件,缺一则组合不成立。

Table 3. Physical accessibility analysis of “‘打’ + N”

3. “‘打’ + N”物理可及分析

子条件

成立案例(满足条件)

排除案例(不满足条件)

排除原因分析

实体性(可感知)

打柴(木质实体)、 打铁(金属实体)

打空气(无固定实体)、 打影子(非实体)

N无物理实体,无法通过“打”动作干预

可操作性(可动作干预)

打井(可挖掘)、 打谷(可脱粒)

打月亮(不可干预)、 打石头(不可改变形态)

N无法通过“打”实现预期动作目的(打月亮无效果,打石头无法改变其用途)

数据验证:满足“物理可及”的N共46个,均为物理动作类 + 地域文化类中的物理实体N,占总语例的35.9%,且均为昆明方言日常高频搭配。

“概念可及”指N是“可通过认知关联、可构建的抽象概念”,同样需满足两个子条件,缺一则组合不成立。

Table 4. Concept accessibility analysis of “‘打’ + N”

4. “‘打’ + N”概念可及分析

子条件

成立案例(满足条件)

排除案例(不满足条件)

排除原因分析

关联性(与“打”动作有认知关联)

打主意(“打”关联 “谋划”)、打腹稿 (“打”关联“构思”)

打虚无(无认知关联)、 打混乱(关联模糊)

N与“打”的动作无明确认知映射(如“打虚无”无法关联任何抽象行为)

构建性(可通过“打” 构建概念)

打基础(构建“基础”)、 打计算(构建“计算方案”)

打存在(不可构建)、 打事实(不可改变)

N是既定概念,无法通过“打”动作构建或改变(如“事实”无法“打”出来)

数据验证:满足“概念可及”的N共59个(言语互动类18个 + 社交行为类31个 + 抽象认知类10个),占总语例的46.1%,且抽象认知类的“打计算”、“打腹稿”等搭配,仅在昆明方言中高频使用。

基于语料分析,N在“‘打’ + N”中可承担六大语义角色,各角色的定义、适配范畴、语例数量及占比见表5

Table 5. Semantic role analysis of “N” in “‘打’ + N”

5.“‘打’ + N”中“N”的语义角色分析

语义角色

角色定义

适配语义范畴

典型语例

语例数量

占比

动作对象

N是“打”直接作用的实体/概念

全范畴

打柴(柴是对象)、 打主意(主意是对象)

98

76.6%

动作工具

N是“打”时使用 的器具

物理动作类、 地域文化类

打连枷(连枷是工具)、打锤子(锤子是工具)

8

6.2%

动作场景

N是“打”发生的场所/事件背景

地域文化类、 社交类

打场(场是场景)、 打跳(跳是场景)

10

7.8%

动作目的

N是“打”的最终目标(获取/实现的事物)

物理动作类、 社交类

打酒(酒是目的)、 打人情(人情是目的)

7

5.5%

动作方式

N是“打”的动作样式

言语互动类

打比方(比方是方式)、打圆场(圆场是方式)

3

2.3%

动作结果

N是“打”产生的 最终产物

物理动作类、 地域文化类

打粑粑(粑粑是结果)、打铁器(铁器是结果)

2

1.6%

通过分析可发现动作对象占绝对主导,76.6%的语例中N是动作对象,说明“‘打’ + N”的核心组合关系是“动作–对象”,如“打牙祭”;工具角色的方言特异性,“打连枷”等工具角色搭配,仅在昆明农村方言中使用;场景角色的地域绑定,“打场”的N均为昆明特有的场景符号,其中“场”特指“晒谷场”,其他方言无此角色适配;结果角色的产出性,仅有“打粑粑”,因“打”的泛义性,多数情况下“打”不直接产出N,故结果角色占比最低。

地域文化类“‘打’ + N”的组合,N需同时具备“昆明农业文化属性”或“昆明多民族文化属性”,缺一则无法形成方言特有搭配,具体属性及验证见表6表7

首先,昆明多山地、水稻种植为主,N需与“山地农事活动”直接相关。

Table 6. Correlation analysis between N and “mountain agricultural activities”

6. N与“山地农事活动”的相关性分析

关联维度

语例

地域适配性分析

普通话对比(无此搭配)

农事工具

打连枷、打犁头

连枷是昆明山地脱粒工具, 犁头是山地耕作工具

普通话多作“用连枷打”、 “修犁头”

农事场所

打场、打晒坝

场/晒坝是昆明农村晒谷的专用场地

普通话多作“晒谷场”、“晒粮食”

农事产物

打谷子、打草垛

谷子是昆明主粮,草垛是山地饲料储存形式

普通话多作“收谷子”、“堆草垛”

其次,昆明周边彝族、白族聚居,N需与“民族节庆、传统习俗”直接相关。

少数“‘打’ + N”组合看似违反上述规律,如“打牙祭”的N“牙祭”无物理/概念可及性,实则遵循“凝固度优先”原则,即此类组合因历史使用习惯已高度凝固,语义不再依赖N的字面义,而是整体指代“改善伙食”。但此类例外仅占4.7% (6/128),且均为社交行为类,不影响整体组合规律的有效性。

Table 7. Correlation analysis between N and “national cultural attributes”

7. N与“民族文化属性”的相关性分析

关联维度

语例

地域适配性分析

普通话对比(无此搭配)

民族歌谣

打跳

少数民族“打跳”是火把节核心活动, 手拉手节律动作

普通话需译为 “跳民族集体舞”

民族美食

打粑粑、打蘸水

粑粑是彝族节庆食品, 蘸水是白族饮食调味方式

普通话多作“做粑粑”、“调蘸水”

民族仪式

打卦

彝族“打卦”是祈福仪式, 用木片占卜吉凶

普通话多作“占卜”、“算卦”

通过分析发现昆明方言“‘打’ + N”语料在一定程度上能够补充完善配价理论,具体表现如下。第一,在方言研究中配价限制需增加“地域适配条件”,拓展了配价理论的适用范围。传统配价理论未考虑地域文化对配价的影响,但昆明方言地域文化类“‘打’ + N”的配价限制需额外满足“地域文化适配”,N需与昆明农业工具或民族习俗相关。第二,配价强度存在“梯度差异”。配价理论默认配价限制具有“满足/不满足”的二元属性,但昆明方言“‘打’ + N”复合词中,物理动作类N的配价强度最高,抽象认知类N的配价强度较低。

5. 昆明方言“‘打’ + N”复合词的认知机制

“打”的义项从“物理动作”扩展至“抽象行为”,核心依赖概念隐喻与概念转喻两种认知机制,且昆明的地域文化语境进一步强化了部分义项的独特性,形成“认知机制 + 地域语境”的双重驱动模式。

5.1. 概念隐喻

Lakoff和Johnson (1980)的“概念隐喻理论”提出,人类通过“源域→目标域”的跨域映射理解抽象概念,且映射具有系统性[8]。昆明方言“打”的义项扩展主要依赖三条隐喻路径,均以“物理动作域”为源域,验证了概念隐喻的普遍性,具体分析见表8

Table 8. Metaphorical analysis of the concept of “‘打’ + N” in Kunming dialect

8. 昆明方言“‘打’ + N”概念隐喻分析

隐喻路径

源域(物理动作域)

目标域

映射路径

典型例词

物理动作→言语行为

击打→打断

言语域

物理打断物体→言语打断对话

打岔

物理动作→社交行为

接触→互动

社交域

物理接触→社交接触

打交道

物理动作→抽象认知

制作→构思

认知域

物理制作物品→认知制作想法

打腹稿

以“物理动作→抽象认知”路径为例,“打基础”的映射逻辑为:源域为物理打地基,即用砖石、水泥构建建筑的底层结构,为建筑提供支撑→目标域,即认知打基础,用知识、技能构建学习/工作的底层能力,为后续发展提供支撑,二者共享“[+底层构建]”、“[+支撑功能]”的核心特征,使抽象的“认知准备”通过具体的“物理制作”被理解。

昆明方言“‘打’ + N”语料对概念隐喻理论的修正与补充体现在三方面:第一,隐喻路径具有“地域强化效应”。传统概念隐喻理论认为隐喻路径具有普遍性,但昆明方言中“物理→农事”的隐喻路径,如“打场”,因昆明山地农业文化的高频使用,成为优先于其他路径的“地域优先隐喻”。这表明隐喻路径的优先级受地域文化影响,需在理论中补充“地域语境权重”变量。第二,隐喻与转喻具有“协同作用”。Lakoff & Johnson (1980)未明确隐喻与转喻的互动关系,但昆明方言“打场”的语义扩展同时依赖隐喻与转喻,先通过“物理动作→农事事件”的隐喻,将“击打”映射为“农事操作”,再通过“动作→事件”的转喻,用“击打脱粒”代指“秋收脱粒翻晒”事件。这说明复杂语义扩展需“隐喻与转喻协同”,修正了单一隐喻路径的理论认知。第三,抽象隐喻体现“方言特异性映射”。普通话中“打”的抽象隐喻多与“工具”、“数字”相关,如“打电话”、“打卡”,而昆明方言“打计算”、“打主意”等抽象认知类表达,其隐喻路径为“物理制作→认知构建”,且“计算”、“主意”等N的语义仅在昆明方言中与“打”适配。这表明抽象隐喻的映射具有方言特异性,需结合方言语义系统调整映射模型。

5.2. 概念转喻

Croft (2001)提到概念转喻依赖“认知邻近性”,通过“用邻近的语义成分代指整体语义”实现义项延伸[9]。昆明方言“‘打’ + N”中,转喻主要体现为“动作→事件”、“动作→结果”两种关联。

5.2.1. 动作→事件

用核心动作代指整体事件,“打”作为事件中的核心动作,代指包含该动作的整个事件。例如“打场”中的“打”,意为击打脱粒,是“秋收脱粒翻晒”事件的核心动作,用“打”代指整个“在晒谷场脱粒翻晒”事件。

5.2.2. 动作→结果

用动作代指动作产生的结果,“打”作为产生结果的关键动作,代指该动作最终形成的结果。例如“打粑粑”中的“打”意为用木槌击打糯米团,是“制作糯米粑粑”的关键动作,最终结果是“形成软糯的粑粑”,故用“打粑粑”代指“制作糯米粑粑”。

5.2.3. 地域文化的认知强化作用

昆明的农业生产传统与多民族文化,为“打”的义项扩展提供了独特的认知语境,强化了部分隐喻或转喻路径的特异性:

农业文化强化物理动作类隐喻,昆明多山地农业,“打场”等与农事相关的“‘打’ + N”词项,因高频使用而成为“物理动作类”的核心成员,且“打”的“[+农事操作]”义素被强化,形成“农事动作→物理动作”的局部隐喻优先性。

多民族文化强化地域文化类转喻,彝族“打跳”、白族“打粑粑”等与民族习俗相关的“‘打’ + N”词项,因“动作与民族事件”的强邻近性,使“动作→事件”的转喻路径更稳固,且成为昆明方言的标志性表达。

综上所述,在语义层面,昆明方言“‘打’ + N”复合词可划分为“物理动作类”、“言语互动类”、“社交行为类”、“抽象认知类”、“地域文化类”五大范畴,其中物理动作类与社交行为类占比最高,地域文化类凸显方言特异性;其聚合规律体现为“语义场层级聚合”,同一语义范畴内的“‘打’ + N”词项共享“打”的核心义素,不同范畴间通过义素渐变形成连续统;其组合规律表现为“打”与N的语义选择限制,即N需具备“可及性”,且地域文化类N多与昆明农业生产、多民族生活场景绑定;认知机制上,“打”的义项扩展以概念隐喻与概念转喻为核心,且地域文化语境强化了部分义项的独特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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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符淮青. 词典学词汇学语义学文集[M]. 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04: 175.
[3] 卢艳艳. “动词‘打’ + N”中“打”的义项及“N”的语义范畴研究[J]. 通化师范学院学报, 2011, 32(11): 11-14.
[4] 卢艳艳, 史华影. “动词‘打’ + N”的语义网络构建[J]. 通化师范学院学报, 2012, 33(11): 9-11.
[5] 郑红莲. “打 + N”动宾结构的主观性阐释[J]. 牡丹江大学学报, 2018, 27(10): 64-67.
[6] 张华文, 毛玉玲. 昆明方言词典[M]. 昆明: 云南教育出版社, 2014.
[7] 特里尔. 语义场理论[M]. 北京: 商务印书馆, 1931.
[8] Lakoff, G. and Johnson, M. (1980) Metaphors We Live by.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9] Croft, W. (2001) Radical Construction Grammar: Syntactic Theory in Typological Perspective. Oxford University Pres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