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近年来，中国B2B跨境电商持续快速发展，已成为推动外贸转型升级的重要力量。然而，在传统支付体系下，B2B电商平台上下游企业普遍面临支付周期长、手续费高、汇率风险大等痛点。传统信用证流程需经过开证、审单、寄单、承兑等多个环节，流程繁琐且耗时较长；若通过SWIFT电汇，不仅存在额外费用叠加的问题，且汇率波动风险多由中小企业承担。这些问题严重制约了B2B电商平台的进一步发展。
数字人民币(e-CNY)作为中国央行发行的法定数字货币，凭借“支付即结算”和智能合约等创新功能，为破解上述难题提供了全新思路。数字人民币实现跨境清算需以报关单电子信息成功匹配为前提，在此前提下可大幅缩短清算耗时并降低费用，但该优势的发挥受限于跨境信息共享机制的完善程度；更关键的是，其链上数据具有可追溯、不可篡改特征，为银行提供了实时、可信的贸易背景，为中小企业融资打开新通道[1]，不过这一作用的实现需银行认可链上数据的有效性并建立相应的融资审核机制。因此，深入探讨数字人民币在B2B电商平台中的应用场景、技术路径、面临挑战及发展前景，不仅具有重要的理论价值，也对推动人民币国际化、促进外贸高质量发展具有重要现实意义。
2. 数字人民币与B2B电商的契合性分析
2.1. 数字人民币的技术特性
数字人民币并非简单地把纸币“搬”到手机上，而是对央行负债形态的一次系统性重构，其技术架构在批发层采用中心化账本，零售层引入分布式账本，兼顾效率与可信。首先，“支付即结算”意味着交易指令与资金转移同步完成，无需经过传统跨行清算系统，可大幅压缩跨境支付到账时间，但这一优势的实现需支付双方均接入数字人民币系统且系统运行稳定，同时还受跨境网络环境等潜在限制。其次，内置式智能合约引擎允许业务方在不改变发行总量的前提下，将支付条件、时间节点、货物状态等写入可执行代码，实现“货发即付、质检合格后解付尾款”的自动化流程，显著降低人工审单成本和操作风险，不过智能合约的有效执行依赖于相关数据的实时、准确获取，且面临合约条款设计不完善可能引发的纠纷风险。第三，可控匿名设计通过“前台自愿、后台实名”的加密算法，既满足国际反洗钱和税务透明度要求，又保护企业商业敏感信息不被竞争对手获取，该设计的落地需平衡隐私保护与监管需求，同时需相关技术保障信息安全。第四，双层运营体系保持了现有银行体系的完整性，央行只对指定运营机构负债，商业银行再对企业或个人负债，避免“金融脱媒”带来的系统性冲击，此体系的运转需各运营机构严格遵守央行规定，且需建立有效的协同与监督机制。最后，数字人民币在底层采用国产SM系列算法和区块链可插拔框架，支持国密算法与ISO 20022报文标准双语并行，为后续对接SWIFT GPI、跨境CBDC桥奠定技术基础，不过技术对接需相关国际组织和机构的认可与配合，存在一定的外部环境限制。这些特性使数字人民币在大额支付、跨境结算、供应链金融等对时效性、可追溯性要求极高的场景中，具备了传统银行账户和第三方支付工具无法比拟的独特优势。
值得注意的是，数字人民币不仅重塑支付清算流程，还可作为“利率走廊”的新型操作工具。付息的数字人民币利率无论在上行或下行区间均可成为走廊下限，替代超额准备金利率引导银行间市场拆借利率，从而强化货币政策传导[2]，但这一功能的发挥需以数字人民币的广泛流通和利率形成机制的完善为前提，且受宏观经济环境等潜在影响。在B2B电商的大额资金沉淀场景中，平台可将卖家钱包内的闲置数字人民币自动转入“隔夜计息”智能合约，利率直接挂钩央行DC利率；当市场流动性紧张时，该利率即成为商业银行向央行融资的机会成本下限，倒逼其降低对中小企业的贴现利率，不过这一过程需平台与银行紧密合作，且需央行制定明确的利率政策。
2.2. B2B电商平台的核心需求
B2B跨境交易与零售电商最大的不同在于“大额、低频、强信用”。单笔交易金额大，决定了支付必须绝对安全；同时，上下游多为中小企业，信用评级普遍较低，传统银行授信门槛高，平台需要把核心企业信用沿着供应链多级穿透；再者，外贸利润率普遍偏低，任何额外费用都会侵蚀利润，企业对费率极度敏感；最后，国际物流节奏加快，“赶船期”成为常态，资金到账时间直接影响交货准时率。因此，B2B平台对支付工具的诉求可归纳为四点：一是支持大额甚至超大额支付，资金路径清晰；二是交易记录可追踪、可审计，满足税务、海关、外管多重合规要求；三是能够把平台积累的订单数据转化为银行认可的信用，帮助中小企业获得融资；四是综合成本必须显著低于信用证和SWIFT电汇。传统信用证虽安全但流程繁琐，SWIFT电汇虽快但费用高且无法解决“贸易背景真实性”痛点，市场亟需新的支付基础设施。
2.3. 二者契合性分析
数字人民币的技术特性恰好与B2B电商的核心需求形成镜像互补。首先，在成本维度，数币支付免手续费、免中转行费用，且实时锁定汇率，综合成本显著低于传统方式，可直接提升外贸企业净利润率，不过这一成本优势的实现需数字人民币支付规模达到一定程度，且需避免因技术维护等产生额外隐性成本。其次，在时效维度，数币实现7 × 24小时不间断清算，不受全球各时区清算窗口限制，可大幅降低“赶船期”带来的加急费用，但需保障数字人民币系统的全天候稳定运行，且需跨境物流信息与支付系统高效协同。第三，在信用维度，央行分布式账本实时同步订单、物流、关单三类数据，银行可基于链上哈希值完成“贸易背景真实性”核验，无需再要求中小企业提供传统抵押物，有效降低融资成本[3]，该优势的发挥需银行建立基于链上数据的信用评估模型，且需确保数据的真实性与完整性。第四，在安全维度，数字人民币是央行直接负债，信用等级高于商业银行存款，且通过加密算法实现“不可伪造、不可双花”，在大额跨境支付中几乎无信用风险，不过仍需防范技术漏洞导致的安全风险，且需建立完善的风险应对机制。更关键的是，智能合约把“信息流”转化为“资金流”——当WMS系统回传“集装箱已装船”信号时，合约自动触发部分货款支付；当买家ERP确认“货物验收合格”后，剩余尾款即时释放，实现“货发即付、货到即结”，平台也无需再设立备付金账户，降低了资金沉淀和合规风险，但智能合约的执行需各系统数据接口兼容，且需解决合约执行过程中的异常情况处理问题。正因如此，国内头部B2B平台已相继把数字人民币列为首选结算通道，并联合商业银行开发“数币 + 订单融资”“数币 + 关税保函”等组合产品，形成“平台场景 + 央行货币 + 银行信贷”的闭环生态。未来，随着多边央行数字货币桥(mBridge)接入更多国家和货币，数字人民币有望从“单一币种结算工具”升级为“多币种、跨链、跨平台”的新型贸易基础设施，进一步放大对B2B电商的赋能效应，不过这一升级需各国央行和相关机构的深度合作，且需解决跨境货币结算的汇率协调等问题。
此外，数字金融的快速发展为数字人民币在B2B电商场景中的渗透提供了宏观土壤。数字金融通过“降低人民币交易成本 + 扩大贸易市场份额”的双渠道，显著提升了人民币结算的规模与份额，且对金融禀赋较低地区、发展中国家及已签署双边本币互换协议的经济体促进作用更大[4]。这意味着，当B2B平台嵌入数字人民币支付后，可进一步放大数字金融的“成本–市场”效应：一方面，数币“支付即结算”大幅降低结算费用，直接降低人民币交易成本，不过需平台与数字人民币运营机构建立良好合作关系以确保费用优惠落实；另一方面，链上订单数据转化为银行可接受的信用，缓解中小企业融资约束，帮助其扩大出口份额，从而反向提升人民币在跨境贸易中的计价结算比重，该过程需政府部门出台相关政策鼓励银行与平台合作，且需加强对中小企业的引导与支持。
3. 典型应用场景
3.1. 跨境采购支付场景
在跨境采购场景中，头部B2B电商平台与商业银行合作，为商户向海外买家出口商品提供数字人民币结算服务。货物离港后，货款可快速到达商户钱包，综合成本显著低于传统信用证，到账时间大幅缩短。商户可提前收回资金，买家无需缴纳信用证保证金，双方财务成本同步下降[5]。
在电子类产品跨境贸易中，B2B平台通过“数币信用证”向海外采购商出口商品，汇率可在合同签署日锁定，有效避免采购国货币波动风险，帮助卖家稳定净利润率。平台反馈显示，采用数币结算的订单，买家复购率明显提高，表明资金效率提升可直接转化为交易粘性。
3.2. 供应链融资场景
大型制造企业依托合作银行数字人民币钱包，为上游中小型供应商推出“发货即融资”产品。供应商完成发货后，可基于数字人民币体系快速获取融资，融资利率低于同期传统流动资金贷款，到账时间大幅缩短。这一模式帮助供应商显著节省利息支出，同时也缩短了核心企业应付账款周转天数，提升了企业经营性现金流[4]。
在区域产业集群跨境贸易中，通过“数币订单融资”模式，银行凭链上订单数据向中小企业发放数字人民币贷款，融资利率低于传统信用贷款。该模式不仅缓解了中小企业融资压力，还缩短了企业平均交货周期，提升了库存周转率，对供应链整体响应速度起到显著拉动作用。
3.3. 平台服务费结算场景
跨境B2B平台面向海外买家推出“数币买单”服务，支持买家使用数字人民币支付运费、仓储费、广告费等平台服务费用。这一模式为中小卖家节省了传统外卡通道费用，同时缩短了卖家退税到账时间。此外，由于数字人民币交易自带不可篡改哈希值，平台可直接将链上数据对接出口退税系统，实现“三单匹配”自动核验，大幅提升退税效率[6]。
部分跨境B2B平台还向欧洲买家开放数字人民币支付通道，用于支付样品费、验货费等小额服务费用。欧洲买家可通过本地支付系统兑换数字人民币，快速完成支付，手续费低于传统SWIFT电汇。实际应用中，数字人民币支付模式提升了买家满意度，表明其在中小额服务结算场景中同样具备竞争力。
4. 面临的挑战与问题
4.1. 法律地位不明确
《人民银行法》仅明确数字人民币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法定货币，但未对其境外法偿效力作出规定。一旦交易发生退款或纠纷，境外法院是否认可数字人民币支付凭证存在不确定性[7]。目前，仅少数国家和地区通过双边备忘录承认数币凭证可作为贸易结算证据，欧美普通法体系尚未有判例确认其法律效力。若海外买家以“未收到货”为由向当地法院申请止付，平台提供的链上哈希值可能因当地法院更认可SWIFT报文或银行保函而被认定为“单方电子记录”不予采信，导致出口商面临钱货两空的风险。此外，数字人民币跨境交易是否适用《国际汇票和本票公约》《联合国国际货物销售合同公约》仍存在争议，进一步增加了合同拟定和争议解决的复杂性。
4.2. 监管套利风险
多边央行数字货币桥(mBridge)目前仅对“批发型”大额交易开放，单笔交易存在一定门槛，且要求交易双方均获得本国央行批准的“白名单”资格。部分B2B平台为规避额度管理，通过设立离岸钱包，将大额货款拆分为多笔小额支付，利用零售层通道出境。由于零售层采用“前台自愿、后台实名”机制，境外运营机构仅掌握钱包地址而难以穿透识别实际控制人，导致外汇管理部门无法对真实交易背景进行核查。此类行为已出现相关案例，监管部门需暂停相关钱包的跨境功能并开展现场检查，增加了合规不确定性。同时，离岸钱包若与虚拟资产交易所连通，还可能成为“资金出境–兑换稳定币–回流境内”的循环通道，进一步放大跨境资金流动风险。
4.3. 技术对接成本高昂
数字人民币采用ISO 20022报文标准，字段长度、编码规则、加密算法与现有电商平台普遍使用的RESTful API存在显著差异。平台需同时改造订单、支付、物流、退税四大系统：订单系统需新增“数币钱包地址”字段并验证其有效性；支付系统要对接运营机构节点，支持双离线、子钱包、智能合约等接口；物流系统必须把提单、关单哈希值回传至数研所节点；退税系统则要生成带签名的电子交易凭证供税务总局核验。对于电商平台而言，系统改造涉及大量接口开发与代码编写，还需部署专用硬件设备，整体成本较高。对于中小平台而言，改造成本占其净利润比例较大，且改造周期较长，期间还需承担系统停机带来的业务损失。此外，数字人民币智能合约模板更新频率较高，每次升级均需重新进行安全测评和联调测试，进一步增加了后续维护成本。
4.4. 市场接受度有待提升
海外买家对数字人民币认知度仍然偏低。在实际操作中，买家需先通过境外运营机构把本地货币兑换成数字人民币，再支付给境内卖家，尽管系统报价参考相关中间价，但兑换价差仍高于传统SWIFT电汇。若后续需要将收到的数字人民币转回本地货币，还要承担第二次价差，整体成本反而上升。此外，目前境外钱包支持的兑换币种较为有限，欧元、日元、澳元等多币种尚未开通，导致非美货币区买家使用意愿不高。从应用场景来看，数字人民币支付目前多集中在样品费、小单快返等低值场景，与平台平均订单金额差距明显。未来，除需扩大流动性池、引入更多币种外，还应由境内银行提供远期汇率锁定、外汇掉期等避险工具，并通过海外商会、行业协会加强培训，提升海外买家对数字人民币的接受度和信任度。
5. 发展建议与对策
5.1. 政策层面
5.1.1. 设立试点沙盒
建议在海南自由贸易港和深圳前海蛇口自贸区同时设立“B2B数字人民币沙盒”，由央行数字货币研究所牵头，外汇局、海关总署、税务总局联合参与，允许注册在区内、跨境交易规模较大的电商平台在真实贸易背景下测试三项创新：一是离岸钱包的开立与销户规则，明确境外企业无需在境内开户即可通过“白名单”运营机构申领数币钱包；二是智能合约的可执行性，允许合约直接引用海关放行电子信息、港口提单哈希值作为付款触发条件，减少人工核对；三是跨境融资额度管理，对基于链上订单数据的数字人民币贸易融资不纳入现行跨境融资宏观审慎调节参数，但单笔融资期限需合理设定，防止短贷长用。沙盒内实行“负向清单”管理，除非出现资金拆分、虚假贸易或洗钱嫌疑，否则监管部门一定期限内不采取行政处罚，为创新留出试错空间。在制度设计上，沙盒试验还应关注数字人民币对宏观货币环境的潜在影响。数字人民币的推广与数字支付的深化协同作用，可通过提升支付效率、降低现金需求、压缩金融摩擦等机制，显著提高货币乘数并增强货币政策逆周期调节能力[8]。
5.1.2. 建立白名单机制
央行会同外汇局建立“跨境数币钱包白名单”，对境外运营机构、大型平台和核心企业三类主体实行“事前备案 + 事中监测 + 事后退出”管理。备案阶段重点审查股东背景、风控系统、反洗钱能力；监测阶段通过API每日回传钱包余额、交易笔数、对手方信息，一旦发现大额交易被拆分为多笔小额交易的异常情况，系统自动预警并暂停钱包跨境功能；退出阶段对触发预警多次的主体移出白名单，一定期限内不得重新申请，形成有效威慑。
5.2. 技术层面
5.2.1. 统一智能合约模板
由数研所、工信部、商务部联合发布《B2B贸易智能合约范本》，涵盖“FOB发货即付”“CIF到港即付”“质检合格后尾款支付”等常见场景，模板代码在GitHub开源，平台只需填写订单号、金额、运输节点等参数即可自动生成合约，避免重复。模板内置标准化事件接口，支持接入海关H2020、港口TOS、物流WMS等系统，减少因数据格式不一导致的执行失败。
5.2.2. 建设多币种钱包
可依托mBridge设立“多币种流动性枢纽”，由相关商业银行共同出资建立多币种常备池，采用“央行存入–商业银行做市”双层架构，提供7 × 24小时实时报价。平台买家用常用支付方式购汇后，系统以合理中间价兑换成数字人民币并完成支付，汇率价差控制在较低水平，显著低于当前离岸市场平均水平。
5.3. 市场层面
5.3.1. 加强企业培训
中国国际贸易促进委员会、中国跨境电商50人论坛可在广交会、华交会、进博会期间设立“数字人民币体验专区”，现场演示钱包开立、扫码支付、链上融资全流程，并联合汇丰、渣打在欧洲、北美举办“人民币数字化”路演，邀请已使用数币的头部卖家分享成本节省案例，提高海外采购商信任度。
5.3.2. 构建生态体系
推动数字人民币与区块链电子提单(eBL)、跨境数据流动规则对接，实现“订单–提单–关单–税单”四单链上互认，形成完整的贸易数据闭环。平台卖家完成出口后，可凭借链上四单数据一键申请退税、贴息和信保赔付，预计整体退税周期大幅缩短，贴息资金快速到账，进一步提升数字人民币对中小外贸企业的吸引力。
6. 结论与展望
数字人民币以“支付即结算 + 智能合约 + 链上征信”三重优势，大幅降低B2B跨境电商大额支付成本，缩短融资到账时间，显著缓解中小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痛点，不过这些优势的实现需突破技术对接、法律认可、市场接受等多重障碍，例如技术对接需平台投入资源改造系统，法律认可需推动更多国家和地区承认数字人民币支付凭证效力，市场接受需提升海外买家对数字人民币的认知与信任；但跨境法偿性空白、监管套利空间和技术对接成本仍是规模化应用的“三座大山”。首先，境外法院对数币支付凭证的法律效力尚未统一，纠纷发生时可能被认定为“单方电子记录”而难以采信；其次，离岸钱包拆分大额交易、绕过外汇额度管理的现象增加了监管穿透难度；再次，平台需改造多系统以适配数字人民币，投入成本较高，中小主体难以承担。
展望未来，伴随海南、前海沙盒落地、ISO报文标准统一及多币种钱包生态成熟，数字人民币有望在“一带一路”大宗贸易中率先突破，逐步提升跨境渗透率，成为人民币国际化新的“跳板”，并驱动全球贸易支付体系加速数字化变革，为构建更加高效、包容、低成本的国际贸易新秩序贡献中国方案。
致 谢
感谢导师的悉心指导，感谢审稿专家的宝贵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