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贝马斯交往理论及其局限性
Habermas’ Theory of Communication and Its Limitations
DOI: 10.12677/acpp.2025.1411581, PDF, HTML, XML,   
作者: 刘亚玲:海南大学马克思主义学院,海南 海口
关键词: 哈贝马斯交往行为韦伯现代性工具理性Habermas Communicative Action Weber Modernity Instrumental Reason
摘要: 本文以现代性困境及其解决路径为核心问题,追溯了从马克斯·韦伯到尤尔根·哈贝马斯的理论发展谱系。文章指出,韦伯通过对社会合理化进程的深刻剖析,揭示了工具理性扩张所导致的现代性悖论:理性文明的进步伴随着意义丧失与自由受限。哈贝马斯承接并重构了韦伯的议题,批判以主体为中心的认知–工具理性范式,并提出了以“交往行为理论”为核心的解决方案。他通过区分目的行为与交往行为,将理论重心转向主体间性,主张在理想言谈情境中遵循真实性、正确性与真诚性的有效性要求,以达成相互理解与共识,从而实现社会整合。然而,本文在肯定其理论贡献的同时,也指出其局限性:理论依赖于理想化预设,缺乏现实过渡机制;对交往行为与策略行为的区分存在模糊性;其方案本质上试图在现有社会结构内部寻求改良,未能触及更深层的结构性变革。本文的创新之处在于,系统梳理了哈贝马斯与韦伯的理论传承关系,整合了近十年国际学界对交往行为理论的最新批判与发展,并从实践哲学的视角对其理论局限提出了更具建设性的反思。
Abstract: This article traces the theoretical lineage from Max Weber to Jürgen Habermas, focusing on the predicament of modernity and its potential solutions. It argues that Weber’s profound analysis of societal rationalization revealed a paradox of modernity: the advancement of rational civilization coincides with a loss of meaning and freedom. Habermas inherits and reconstructs Weber’s project, critiquing the subject-centered paradigm of cognitive-instrumental reason, which he identifies as the root of the modern crisis. As a solution, he proposes the “theory of communicative action,” shifting the theoretical focus from a “subject-object” to a “subject-subject” framework of intersubjectivity. This theory, grounded in the “lifeworld” as its ontological premise, advocates for reaching mutual understanding and consensus through adherence to validity claims—truth, rightness, and truthfulness—within an ideal speech situation. While acknowledging the significant contributions of Habermas’s theory, this paper also highlights its inherent limitations: its reliance on counterfactual idealizations and the lack of an effective transitional mechanism from reality to the ideal; the ambiguity in the dichotomous distinction between communicative and strategic action; and its essentially reformist nature, which seeks solutions within the existing social structure without proposing a fundamental alternative. The originality of this paper lies in its systematic of the theoretical inheritance between Habermas and Weber, its integration of the latest international critiques and developments of communicative action theory from the past decade, and its constructive reflection on the theory’s limitation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practical philosophy.
文章引用:刘亚玲. 哈贝马斯交往理论及其局限性[J]. 哲学进展, 2025, 14(11): 257-262. https://doi.org/10.12677/acpp.2025.1411581

1. 引言

尤尔根·哈贝马斯作为法兰克福学派第二代代表人物,其理论体系深刻回应了现代性困境。他明确表示:“我不想放弃现代性,也不想将现代性这项设计看作已宣告失败的事业。我们应当从那些试图否定现代性的想入非非、不切实际的纲领中认识到失误。”[1]哈贝马斯认为,解决现代性危机的关键在于从主体性哲学转向主体间性哲学,通过建立在理想言谈情境中的交往行为理论,推进社会合理化进程[2]

当代社会的复杂性,如全球化的文化冲突、数字时代的沟通异化以及生态危机的治理困境,使得哈贝马斯所提出的“相互理解”与“共识达成”变得愈发重要,也愈发困难。在算法推荐塑造信息茧房、资本力量侵蚀公共讨论的今天,重温哈贝马斯对沟通理性的坚持,无疑具有强烈的现实关照。他的理论为我们审视这些现实问题提供了不可或缺的理论镜鉴。

本文采用理论梳理与批判分析相结合的方法,系统考察哈贝马斯交往行为理论的内涵、发展及其局限,旨在揭示其对现代性问题的理论贡献与未竟之处。全文首先将回溯韦伯的现代性诊断,厘清哈贝马斯理论的问题意识来源;继而系统重构交往行为理论的核心架构,包括其本体论前提、理性基础与社会学模型;然后,综述并回应国际学界对该理论的最新批判与发展;最后,在综合前述讨论的基础上,对其理论局限进行系统性总结,并展望可能的未来发展路径。

2. 韦伯的现代性诊断及其理论局限

2.1. 韦伯的合理化理论及其悖论

马克斯·韦伯是对现代性进行系统性病理诊断的先驱。他从社会合理化角度对资本主义现代化进行了开创性研究,提出了“文化合理化为何仅发生于西方社会”的核心问题[3]。哈贝马斯继承并发展了韦伯的问题意识,指出现代化理论“开始讨论韦伯所提出的问题”[4]

韦伯将社会行为区分为四种理想类型:工具合理性行为(旨在通过计算有效手段达成特定目标)、价值合理性行为(由对终极价值的自觉信仰所驱动)、传统行为(由根深蒂固的习惯所支配)与情感行为(由特定情感或感觉状态所决定) [5]。哈贝马斯认为,韦伯的分析实际上以目的理性行为为主导范式,这种范式将人与自然、人与人的关系简化为主体–客体关系,导致理性概念窄化为认知–工具理性。随着宗教世界观的“祛魅”(Disenchantment)进程,工具理性逐渐占据主导地位,社会行为呈现出单一化、计算化特征。这一进程在西方的独特发生,韦伯归因于新教伦理中“天职观”与禁欲主义的结合,它催生了一种入世的、致力于理性改造世界的精神气质,这成为资本主义发展的精神动力。

韦伯的深刻之处在于,他既揭示了合理化进程的历史必然性,也洞察到其内在矛盾。在他看来,工具理性的铁笼(iron cage)不仅禁锢了人的创造性与价值追求,更使得现代社会陷入形式合理性与实质非理性的吊诡之中——我们越是理性地追求效率和控制,整个社会系统在价值与意义层面上就越是显现出非理性的特征。工具理性的扩张在促进科学技术发展的同时,也导致了价值领域的萎缩和人的生活世界的异化,形成了一种新型的、匿名的技术官僚统治形式[6]。韦伯对现代人命运的描绘是悲观的:我们将成为“没有精神的专家,没有情感的享乐者”,这一诊断如同一个预言,笼罩着整个20世纪的社会理论。然而,韦伯的理论局限在于未能超越目的理性范式,无法为解决现代性困境提供可行路径。他的诊断充满了悲观的洞察,却未能开出治愈的药方,这为后世思想家,特别是法兰克福学派,留下了关键的理论遗产与挑战。

2.2. 法兰克福学派的初期回应与哈贝马斯的转向

第一代法兰克福学派理论家,如霍克海默与阿多诺,在《启蒙辩证法》中将韦伯的悲观论调推向了极致。他们认为,启蒙理性在摧毁神话的同时,自身却倒退为新的神话,其对自然和人的控制逻辑最终导致了奥斯维辛这样的极端后果[7]。工具理性在此被视为一种极权主义的原则,它吞噬了批判与反思的空间。马尔库塞则进一步指出现代社会是“单向度的”,它通过技术理性成功地压制了社会中的反对力量,使人丧失了批判与超越的能力[8]

哈贝马斯充分认识到前辈批判的力度,但他认为这种全面否定理性的路径是一条死胡同。在他看来,霍克海默和阿多诺仍然被困在“主体哲学”的范式中,他们将理性本质上等同于主体对客体的支配性理性,从而无法找到内在的出路。因此,哈贝马斯认为,必须进行一个“范式转型”,从专注于主体与客体关系的目的理性范式,转向专注于主体与主体关系的交往理性范式。唯有如此,才能在现代性内部找到克服其危机的资源。

3. 哈贝马斯交往行为理论的核心架构

为克服韦伯及早期法兰克福学派的理论局限,哈贝马斯构建了交往行为理论体系,其核心包括以下三个维度。

3.1. 生活世界:交往行为的本体论前提

哈贝马斯将“生活世界”概念发展为交往行为的背景和视域。生活世界由文化、社会与个性三个结构性组成部分构成,为交往行为提供共享的知识储备、规范保证与社会化模式[7]。与传统的本体论世界观不同,生活世界是主体间共享的构成性世界,包括客观世界、社会世界与主观世界三个维度。它如同一片沉默的背景,其本身并不被主题化,但却是一切交往共识得以可能的、预先给予的视域。当这些背景被动摇时,社会整合的危机便会显现。

生活世界的理性化,在哈贝马斯看来,是一个学习过程。它不同于系统理性化的复杂性增长,而是体现为世界观的去中心化、形式化,以及交往行为背景从神圣领域转向世俗领域,从而为批判和反思留下了空间,这正是哈贝马斯看到现代性希望之所在。

3.2. 交往理性:行为合理性的重构

哈贝马斯通过重构理性概念,提出交往理性以替代工具理性。交往行为的合理性体现在三个有效性要求中命题真实性(针对客观世界)、规范正确性(针对社会世界)与主观真诚性(针对主观世界) [9]。这三种有效性要求构成了一种全面的理性观,它关注的不是成功而是理解,不是操控而是共识。在理想言谈情境中,参与者通过论证性话语检验这些有效性要求,旨在达成理性共识而非策略性成功。这种沟通程序要求排除内外在强制,确保所有参与者拥有平等机会提出主张、表达态度[10]。然而,正如批评者所指出的,这种“排除强制”的条件在现实社会中近乎一种“反事实的预设”,它更多地作为一种规范性的理想,用以批判性地衡量现实沟通中的扭曲现象。哈贝马斯的深刻之处在于,他认为这种理想化预设已经内在于我们每一个实际的言语行为之中,是沟通得以可能的前提。当我们说“我理解你”时,我们已经隐含地承诺了在更好的论证面前修正自己观点的可能性。

3.3. 系统与生活世界的二元结构及其殖民化

哈贝马斯通过区分“系统”与“生活世界”来分析现代社会结构。系统指由金钱与权力媒介调控的经济与行政子系统,遵循目的理性逻辑;生活世界则是通过语言媒介实现社会整合的领域。现代性危机根源在于系统复杂性增长导致生活世界被侵蚀,即“系统对生活世界的殖民化”[11]。经济系统的逻辑(金钱)和行政系统的逻辑(权力)如同“殖民者”,侵入了本应由沟通理性主导的生活世界领域——例如,家庭关系被市场逻辑量化,如情感劳动的商品化,公共讨论被行政权力操控或资本力量扭曲,教育的目标从培养完整的人格异化为输送人力资源。这一“生活世界殖民化”理论,是哈贝马斯对现代性病理学最富洞见的诊断,它精准地解释了为何在物质丰裕的现代社会,人们反而普遍感到意义失落、关系疏离和自主性丧失。

4. 理论应用、发展与当代批判

近年来,学界对哈贝马斯理论进行了多维度拓展与批判,这些讨论既揭示了其理论的强大生命力,也暴露了其内在的紧张。

Bohman (2012)将交往行为理论应用于全球正义问题,强调跨国公共领域中对话和理解的重要性。他认为,在全球层面构建一个“跨国公共领域”是应对全球治理赤字的关键[12]。然而,他也尖锐地指出,哈贝马斯模式中过于强调共识可能会压制文化异质性和少数群体的声音。在一个文化多元、权力不均的全球社会中,对共识的追求本身可能成为一种温和的霸权形式。Celikates (2018)从社会学视角批评哈贝马斯过于理想化,忽视了现实社会中权力结构对沟通的系统性扭曲。他主张引入更多冲突和抗争的视角,如借鉴福柯的权力分析和社会运动理论来补充哈贝马斯的共识模型[13]。在他看来,社会变革的动力往往并非来自理性的论辩,而是来自被排斥者的抵制和抗争,这些“不文明”的行为在哈贝马斯的理论框架中难以找到合法位置。

在技术哲学领域,Feenberg (2017)试图将批判理论引入技术设计过程。他虽然受哈贝马斯启发,但更强调民主化过程中利益相关者的实质性参与,而非仅依赖理想言谈情境。他提出“技术代码”本身是权力斗争的场所,需要被民主地重构[14]。这实际上是对哈贝马斯理论的一个重要补充,它要求交往理性必须关注物质性、技术性的设计过程,而不仅仅停留在语言沟通的层面。Cooke (2013)重新诠释了交往理性中的情感维度,认为健全的交往应包含情感表达与认知论证的平衡。她指出,哈贝马斯理论中对情感、修辞和叙事等非论证性资源的忽视,削弱了其理论对现实沟通的解释力[15]。女性主义学者Seyla Benhabib早先也提出了类似的批评,她认为哈贝马斯的“普遍化原则”抽象掉了行动者的具体身份和历史,忽视了具体的、有血有肉的“他者”,呼吁一种关注具体情境和关怀伦理的交往模式[16]。这些批判都指向一点——完整的交往行为理论需要容纳更多被传统理性观所排斥的要素。

对于行为类型的区分,Heath (2014)指出哈贝马斯对交往行为与策略行为的二元划分过于刚性,现实中两种行为常相互交织。他建议将交往行为视为一种“元行为”,它能够对行为本身的协调机制进行反思和批判,而不是一个与其他行为并列的类型[17]。这一修正试图化解理论中的刚性,使交往理性成为一种贯穿于所有社会协调过程中的批判反思性维度。

5. 交往行为理论的内在局限与未来展望

基于以上分析,可归纳出哈贝马斯理论的三个核心局限,并据此展望其可能的未来发展路径。

第一,理想化预设与现实脱节。交往行为理论依赖于反事实的理想言谈情境,缺乏从现实沟通条件向理想情境过渡的有效机制[18]。在存在结构性不平等的社会中,这种理想化预设难以实现,当沟通双方在权力、资源和话语权上存在巨大差异时,所谓的“更好论证的力量”往往难以抗衡现实权力的压力。未来的理论发展需要更务实地思考,如何在权力不对称的环境中,培育和捍卫沟通理性的空间,如何通过制度设计来保障弱势群体的发言权。第二,行为类型划分的模糊性。对交往行为与策略行为的严格区分未能充分反映现实沟通的复杂性,忽视了多种行为媒介(如权力、货币等)在实际交往过程中的交织影响[19]。在政治协商、商业谈判乃至日常人际交往中,寻求理解的动机与追求成功的动机常常是并存且难以剥离的,纯粹的交往行为更像是一个理论上的“理想类型”。如前文所述,Heath等人提出的“元行为”视角或许是一条出路,未来的研究可以在此基础上,发展出一种更具动态性和层次性的社会行为理论。第三,理论改良主义倾向。哈贝马斯的方案试图通过交往理性调和系统与生活世界的冲突,本质上是在现有社会结构内部寻求改良,未能触及更深层的制度性变革。与马克思对资本主义的彻底批判相比,其理论缺乏根本性的替代方案,他将希望寄托于公共领域的沟通理性能够对系统施加影响和约束,但并未提供一套在经济和政治结构上进行彻底转型的蓝图。在面临生态崩溃、全球贫富分化等严峻挑战的今天,这种“体制内”的改良路径显得有些力不从心。未来的批判理论或许需要尝试一种综合路径,即在捍卫交往理性作为规范基础的同时,更勇敢地接纳来自马克思主义、生态主义等传统的、关于结构性替代方案的激进想象。

6. 结语

从韦伯到哈贝马斯,社会合理化理论经历了从悲观诊断到理性重建的重要发展。哈贝马斯的交往行为理论通过创造性的范式转型,将现代性的出路锚定于主体间性的交往理性之中,为我们在一个碎片化的时代重拾团结与共识的希望提供了强有力的理论支撑,其对生活世界殖民化的诊断,至今仍是剖析当代社会病症的锐利手术刀。然而,该理论的理想化倾向、概念划分的刚性以及改良主义特质,也限制了其批判力度与变革潜力。面对数字资本主义塑造的新型支配、生态危机提出的代际正义难题,以及全球范围内民主的退潮,交往行为理论既显示出其历久弥新的价值,同时也暴露出其应对极端复杂性和深层冲突时的不足。未来研究需要在保持其理论洞见的同时,进一步发展能够回应现实复杂性的批判框架。这意味着,一方面,要继续深化和细化交往理论本身;另一方面,则需要敢于推动理论的跨界融合,尝试将交往理性与承认理论、生态马克思主义、女性主义等思潮进行创造性对话与结合。唯有通过这种既坚持内核又开放边界的方式,我们才能继承并超越哈贝马斯,为现代性这项未竟之业开辟出更具实践智慧与变革力量的路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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