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使用的隐喻观:具身隐喻理论下中国生态话语观的隐喻性构建
Usage-Based Metaphorical Approach: Metaphorical Construction of Chinese Ecological Discourse View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mbodied Metaphor Theory
DOI: 10.12677/ml.2025.13111217, PDF, HTML, XML,    科研立项经费支持
作者: 温春光:广东外语外贸大学英语语言文化学院,广东 广州
关键词: 具身隐喻理论生态隐喻具身互动话语建构生态话语Embodied Metaphor Theory Ecological Metaphor Embodied Interactivity Discourse Shaping Ecological Discourse
摘要: 生态隐喻作为生态话语中重要的认知和交流工具,构建了生态概念的感知与表达。具身隐喻理论不同于传统概念隐喻理论对于隐喻思维的心理描写,认为隐喻思维是人的身体感知、运动系统、感觉运动经验直接参与塑造的结果,凸显了隐喻思维的动态性和体验性。中国生态话语巧用生态隐喻构建生态话语观。基于此,本文从具身隐喻理论出发,秉持“生态–身体–认知–语言”的具身互动观,对中国生态话语展开研究,旨在透过隐喻表达层面的描写,讨论中国生态话语观的隐喻性构建以及隐喻思维形成背后的具身性。研究表明:中国生态话语中使用的生态隐喻具有具身互动性,是人类身体与环境“在线互动”的产物;中国生态话语具体使用了颜色隐喻、家庭隐喻、旅行隐喻、战争隐喻、建筑隐喻、财富隐喻、拟人隐喻构建起了绿色生态观、生态伦理观、可持续发展观、严密法治观、全民行动观、生态财富观、和谐共生观等我们应该赖以生存的新理念;中国生态话语观的隐喻性构建具有动态性和涌现性,反映出基于使用的隐喻观。
Abstract: Ecological metaphor serves as a key cognitive and communicative tool in ecological discourse, constructing how ecological concepts are perceived and conveyed. Embodied metaphor theory is different from the traditional conceptual metaphor theory in its psychological description of metaphorical thought, which holds that metaphorical thinking is directly shaped by human bodily perception, motor systems, and sensory-motor experience, indicating the dynamic and embodied nature of metaphorical thought. Chinese ecological discourse skillfully exploits ecological metaphors, constructing ecological discourse view. Based on this, this paper examines Chinese ecological discourse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mbodied metaphor theory, adhering to the embodied interactivity view of “ecology-body-cognition-language”. It aims to discuss the metaphorical construction of Chinese ecological discourse view and the embodied nature underlying the shaping of metaphorical thought through a descriptive analysis of the metaphorical expression level. It shows that ecological metaphors employed in Chinese ecological discourse have the characteristics of embodied interactivity and are the result of “online interaction” between human body and the environment. The Chinese ecological discourse has successively employed Color Metaphor, Family Metaphor, Journey Metaphor, War Metaphor, Building Metaphor, Wealth Metaphor, and Personification Metaphor to construct new concepts that we should live by, which includes green ecology, ecological ethics,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strict rule of law, national action, ecological wealth, and harmonious coexistence. The metaphorical construction of Chinese ecological discourse view is dynamic and emergent, reflecting the usage-based metaphorical approach.
文章引用:温春光. 基于使用的隐喻观:具身隐喻理论下中国生态话语观的隐喻性构建[J]. 现代语言学, 2025, 13(11): 710-719. https://doi.org/10.12677/ml.2025.13111217

1. 引言

生态话语是描写人与自然关系的话语集合,其中蕴含着深刻的生态价值观,是生态语言学的研究对象,也是生态语言学赖以生存的基础。阿尔文·菲尔(Alwin Fill) (2001)将生态话语的分析模式分为豪根模式(Haugen)和韩礼德模式(Halliday),前者运用类比思维将语言的关系看作生物与整个生态系统的关系,后者则将语言看作是人类如何构建人类对自然的剥削[1]。当代生态语言学研究领军学者阿伦·斯提布(Arran Stibbe)率先从认知视角对生态话语展开了研究。他在2021年出版了生态语言学重要著作:《生态语言学:语言、生态与我们赖以生存的故事》(Ecolinguistics: Language, Ecology and the Stories We Live by),将认知科学中的架构(Framing)、隐喻(Metaphors)、评价(Evaluations)、身份(Identities)、信念(Convictions)、清除(Eraser)、凸显(Salience)、叙述(Narratives)等重要理论和概念应用于生态语言学研究,并提炼出两个重要观点:“故事是个体头脑中的认知结构,影响着人们的思考、说话和行为方式;我们赖以生存的故事是文化中多个个体心中的故事”(p. 6) [2]。时隔三年,Stibbe在2024年出版了一部新的生态语言学著作:《生态叙事伦理:生态和寻找赖以生存的新叙事》(Econarrative: Ethics, Ecology and the Search for New Narratives to Live by),他再次强调:“叙事存在于我们的脑海深处,可以影响我们的思考、说话和行为”[3]。我们认为这两本专著的出版为我们从具身(认知)语言学开展生态话语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何冰艳(2023)将“生态隐喻”定义为:“生态概念隐喻是表达生态价值观的概念隐喻”[4]。然而,我们认为这一定义太过宽泛,没有体现出生态隐喻的本质特征,故我们在其基础上将其修正为:生态隐喻是表达生态价值观的概念隐喻,它是我们的身体感知和感知运动系统与生态系统相互作用的产物,具有互动体验性。

相关学者已经从具身隐喻理论对生态话语展开了研究。Johansson Falck (2018)从具身隐喻理论对生态隐喻的使用做了相关研究。结果表明:我们大脑中存储的百科知识以及我们与外在世界的互动体验决定了是否在生态话语中使用隐喻。我们认为该研究讨论的“互动体验”过于微观,忽略了社会、经济、文化等宏观因素[5]。Gibbs (2019)在文章中指出,生态隐喻的使用是不断变化的,它不是人们头脑中突然“存在”的离散事件,而是分布在大脑、身体和现实世界生态中对行为的动态性约束,且隐喻思维始终是生态认知的一部分,它们必须始终具有体验性、能动性等特征[6]。Gibbs的研究结果表明:生态隐喻思维具有宏观和微观上的理据性,弥补了Johansson Flack的研究缺陷。Jensen和Greve (2019)的研究指出,隐喻思维是认知主体与环境系统的产物,而不仅仅是表现在人类的内在心理过程,且经验的可供性(affordances)是隐喻思维形成的根本属性[7]。我们可以将上述发现进一步表述为:经验性是一种身体过程,且经验性决定隐喻性。Müller (2019)通过研究手势语与新闻报道中的生态隐喻后发现,生态隐喻的体验性并非是一种心理现象,而是大脑与身体和环境相互作用的产物,因此隐喻思维具有动态性、涌现性和局部性[8]。由此,我们认为生态隐喻是基于使用的结果,即我们提出的“基于使用的隐喻观”。许文强、柴改英(2018)基于认知语言学中的概念隐喻理论和架构理论,借助语料库语言学和批评隐喻分析,对习近平生态话语中的隐喻表达展开了研究,揭示了隐喻如何作为话语策略构建中国政府生态观[9]。我们细读全文后不难发现,该研究主要聚焦生态隐喻的心理描写,忽略了生态隐喻具有的动态性和涌现性。霍颖、王勃然(2024)从蓄意隐喻理论出发,以“两山论”为例,对中国生态话语建构进行了研究,他们从语言、概念和交际维度讨论了生态隐喻如何辅助构建生态话语[10]。我们发现,该文虽论述了生态隐喻的建构性和交际性,但仍将生态隐喻的体验性视为一种心理过程,而没有关注身体感知与感知运动经验与生态系统的“在线互动”,也没有考虑到具体的生态语境对于隐喻思维形成的影响。

基于上述讨论,我们将目前国内外的相关研究现状总结如下:国内外学者已开始借助认知科学(语言学)中的相关理论对生态话语展开研究,将生态故事(叙事)视为一种发生在人类心智中的一种概念现象或思维方式,这表明从(具身)认知语言学视角开展生态话语研究是可行的且必要的;国外学者已开始将生态隐喻置于整个生态系统中来加以考察,着重强调生态隐喻是人类的身体感知、感觉运动经验与生态语境“在线互动”的产物,具有动态性、体验性、涌现性、局部性。相较于国外研究,国内学者倾向于从传统的概念隐喻理论出发,重在考察生态隐喻的体验先验性、心理过程性,这表明国内研究尚存在一定的“滞后性”;国内外相关研究对于影响和制约生态隐喻形成思维的宏观因素缺乏一定的细节描写。因此,基于上述研究现状,我们拟从具身隐喻理论出发,采用基于使用的隐喻观,对生态话语进行研究,聚焦中国生态话语观构建背后的隐喻思维生成的动态性和具身性,希冀填补国内这方面的研究不足。本文拟回答下面三个研究问题。

1) 中国生态话语中的生态隐喻分布特征如何?

2) 生态隐喻构建了怎样的中国生态话语观?

3) 生态隐喻如何构建中国生态话语观?

2. 分析框架

本文搭建的分析框架的理论基础是概念隐喻理论和具身隐喻理论。下面,我们首先分别介绍两种理论的优点及不足,然后论述搭建的分析框架的必要性和可行性。Lakoff和Johnson (1980: p. 3)在《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Metaphors We Live by)中提出了概念隐喻理论,认为隐喻不仅是一种语言现象,更是我们人类一种基本的概念现象和认知方式[11]。从此,隐喻研究跳出修辞学的桎梏,上升到人类认知的范畴。认知隐喻理论认为:隐喻作为一种重要的认知方式,基本原理是从始源域向目标域的跨域(范畴)映射,它有利于我们基于熟悉、具体的概念或事物通达对于陌生、抽象的概念或事物的了解;隐喻思维具有体验性,如(UP IS GOOD; SAD IS DOWN),即身体经验是我们身体情绪的基础和来源。Lakoff 和Johnson (1999: p. 3)在《体验哲学》(Philosophy in the Flesh)中开宗明义地提出了认知科学的三大假设:心智的具身性、认知的无意识性、抽象概念的隐喻性,他们提出了体验现实主义(experiential realism),向西方传统哲学发起了挑战[12]。具身隐喻理论作为概念隐喻理论的传承与发展,它借鉴和吸收了Lakoff和Johnson (1980; 1999)的体验哲学思想[11] [12]和Johnson (1987) [13]、Gibbs (2004, 2006, 2017)的具身认知理论[14]-[16],并借助发展心理学、心理语言学、神经科学等提供的汇流性证据(converging evidence),进一步说明我们的身体是隐喻思维的载体和塑造者,且我们的身体感知、运动系统、感觉运动经验直接参与并实时影响我们隐喻思维的形成过程。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概念隐喻理论虽指出了隐喻思维是我们身体体验的结果,然而却将隐喻思维的体验性看成是一种先验性的心理体验过程,忽视了我们的身体感知、感觉运动经验对于隐喻思维形成的直接影响。相较于概念隐喻理论,具身隐喻理论虽在一定程度上弥补和完善了传统概念隐喻理论对于身体关注的“先天不足”,但也并非完美无瑕、不可挑剔,它虽论述了身体经验、隐喻思维、隐喻表达之间的密切关系,但缺乏一个统一的分析框架,这不利于将上述观点可视化和可操作化。

基于上述讨论,本文搭建出一个基于“生态–身体–认知–语言”的分析框架(图1),尝试将具身互动置于“生态”这一大的背景之下,充分关注生态隐喻思维的动态性和具身性。本文搭建的分析框架具有两个突出特征:(一) 我们秉持的是一种整体观。该分析框架将生态、身体、认知、语言看作一个整体,认为它们之间是一种时刻发生在我们身体中的“在线加工”过程,这表明中国生态话语观的隐喻性构建具有动态性,契合了具身隐喻理论下隐喻思维的使用观。(二) 体现了杜威哲学思想中的“情境观”(situation)。杜威(Dewey) (1938: p. 67)认为,认知从来都不是生物个体、身体本身或大脑能够单独可以进行解释的,而是生物体和环境互动的结果。生物体和环境并非是两个自给自足的成分,相反,它们之间处于一种动态的互动关系中。生物体和环境之间实际上是以一种耦合的方式交织在一起,如果我们强行把它们拆开,那就是在摧毁它们。有机体永远也不可能离开环境而独立存在,同样,环境只有与有机体之间相互联系,才能称之为环境[17]。因此,杜威的“情境观”彻底打破了主体–客体、人–环境、心智–身体的二元对立,表明了认知主体与环境之间是一种相互交融、耦合公变的动态关系。

Figure 1. Analysis framework of “ecology-body-cognition-language” under Dewey’s “situation”

1. 杜威“情境观”下的“环境–身体–认知–语言”分析框架

3. 研究设计

3.1. 研究对象

《新时代的中国绿色发展》白皮书(以下简称为《白皮书》),是2023年1月19日由中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发布的。我们选取《白皮书》作为中国生态话语的研究对象,原因如下:从语料规模上来讲,该《白皮书》共计15,261个字,文本规模不大,但满足了本文的研究需求。何冰艳(2023)指出:“生态隐喻研究一般不需要大量的文本语料,通常是在收集单个文本的隐喻数据基础上,对特定的文本进行解读和评价”[4]。因此,我们认为选取该《白皮书》作为本文的研究对象,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和适切性。

3.2. 研究方法和步骤

我们首先自建小型封闭语料库,然后利用Charteris-Black (2004: p. 35) [18]提出的隐喻识别方法对《白皮书》中的隐喻进行识别和归类。其中隐喻识别具体分为两步,第一步:我们首先仔细通读全文,识别出候选隐喻(candidate metaphor),具体方法是判断候选隐喻是否在语言、语用或者认知层面产生了不协调(incongruity)或者语义冲突(semantic tension),满足条件的候选隐喻则作为隐喻关键词保留下来,不满足条件的则被排除在外;第二步:结合隐喻关键词出现的具体语境来判定它最终是隐喻性的还是字面意义的。

4. 结果与讨论

4.1. 概念隐喻分布特征

经过隐喻识别程序之后,我们发现中国生态话语《白皮书》中共计使用了7种概念隐喻类型及其关键词,具体统计结果如表1所示。

Table 1. Types and keywords of conceptual metaphor in the White Paper

1. 《白皮书》中概念隐喻的类型及关键词

隐喻类型

隐喻关键词

颜色隐喻

绿色(176)、绿水(6)、更绿(2)、中国绿(1)、扩绿(1)、绿化(7)、增绿(1)、蓝绿(2)复绿(1)、 绿道(1)、绿地)2)、绿岸(1)、含绿量(1)红线(8)红树林(1)、青山(8)

家庭隐喻

共同体(4)、子孙(2)、家园(10)、协同(9)、帮助(4)、合作(20)、共建(15)、共享(6)、团结(1)、 携手(3)

旅行隐喻

发展之路(1)、步伐(1)、道路(1)、路径(1)、新征程(1)、波折(1)、困难(1)、推进(64)

战争隐喻

攻坚战(1)、主战场(1)、保卫战(1)、挑战(1)、保护(82)

建筑隐喻

筑牢(3)、巩固(1)、夯实(1)、建设(38)、根基(2)、支撑(3)

财富隐喻

金山(4)、银山(4)、财富(6)、资源(53)

拟人隐喻

瘦身(1)、命运(1)、生命(6)、母亲(1)、恢复(2)、和谐共生(8)

为了呈现《白皮书》中概念隐喻的共鸣值及其使用频数,我们借助Charteris-Black (2004) [18]提出的隐喻共鸣值(Resonance)概念来展示中国生态话语中的隐喻分布特征。隐喻共鸣值 = 隐喻关键词形符之和 × 隐喻关键词类符之和。我们用“Σ形符”表示隐喻关键词形符之和,用“Σ类符”表示隐喻关键词类符之和,因此,隐喻共鸣值 = Σ形符 × Σ类符。例如,在“爱情是一场旅行”概念隐喻中,源域“旅行”隐喻关键词形符有“旅行者”、“路线”、“导游”、“目的地”4个,其中“旅行者”出现2次,“路线”出现3次,“导游”出现4次,“目的地”出现5次,那么“旅行隐喻”的隐喻共鸣值 = Σ形符 × Σ类符 = (1 + 1 + 1 + 1) × (2 + 3 + 4 + 5) = 4 × 14 = 56。《白皮书》中隐喻共鸣值与频数的具体统计及计算结果如表2所示。

Table 2. Resonance and frequency of conceptual metaphor in the White Paper

2. 《白皮书》中概念隐喻的共鸣值及频数

隐喻类型

形符

类符

共鸣值

频数

颜色隐喻

16

219

3504

59.26%

家庭隐喻

10

74

740

12.51%

旅行隐喻

8

71

568

9.60%

战争隐喻

5

86

430

7.27%

建筑隐喻

6

48

288

4.87%

财富隐喻

4

67

268

4.53%

拟人隐喻

6

19

114

1.92%

表1表2可知,在颜色隐喻中,形符数为16,类符数为219,但“绿色”一词在全文中出现了176次,占据了80%以上,隐喻共鸣值为3504,占到了59%左右,这说明绿色一直是我国生态发展的“代名词”。在家庭隐喻中,“合作”和“共建”分别出现了20次和15次,二者共占据了总类符数量的47%,隐喻共鸣值为740,占据第二;在旅行隐喻中,“推进”一词反复出现了64次,占据了总类符数量的86%,体现了我国政府坚持可持续发展的信心和决心;在战争隐喻中,“保护”一词出现了82次,占据总类符数量的95%以上,这表明我国政府强烈的生态保护意识;在建筑隐喻中,“建设”一词出现了38次,占据总类符数量的79%,表明了中国政府提倡全民行动、共建生态家园的美好理念;在财富隐喻中,“资源”一词出现了53次,占据了总类符数量的79%,说明了我国政府倡导的生态财富观;在拟人隐喻中,“和谐共生”与“生命”分别出现了8次与6次,二者占据了总类符数量的73%以上,反映了我国政府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辩证认识。

4.2. 生态话语观的隐喻实现

4.2.1. “颜色隐喻”构建的绿色生态观

(1) 绿色是生命的象征、大自然的底色,良好生态环境是美好生活的基础、人民共同的期盼。1

(2) 中国的绿色发展,为地球增添了更多“中国绿”,扩大了全球绿色版图

众所周知,“绿色”原本是指:介于蓝色和黄色之间的光谱颜色,但后来随着社会文化的变迁,绿色逐渐延伸出“安全”、“健康”等一系列隐喻意义,如当“绿色交通信号灯”亮起时,表示行人或车辆可以安全通行。因此,例(1)在这里的具体意义是指“绿色象征生命”(尹晓红,2000) [19];例(2)“中国绿”一词的使用表明了我国为世界作出的贡献。Lakoff和Narayanan (2025: p. 9)从神经科学视角指出了“颜色”生成的体验互动过程。他们指出“颜色是由世界上的两个因素和我们身体中的三个因素相互作用而产生的。外部因素是(1)反射的光波长,每个波长都有相应的强度,以及(2)附近的照明。内部因素是:(1) 视网膜中的颜色锥,(2) 比较颜色锥输出并从锥体延伸到大脑的视网膜神经节细胞,以及(3) 连接到神经节细胞的神经回路”[20]。由此可见,颜色的形成并非是完全客观或完全主观的,而是我们的身体部位直接参与了绿色生态观的隐喻性建构。具体而言,我们的眼睛需要视锥细胞和外界环境的不断互动,才能产生健康、安全的积极认知。

4.2.2. “家庭隐喻”构建的生态伦理观

(3) 中国……既为当代发展谋、也为子孙万代计。

(4) 只有世界各国团结合作……携手推进……赖以生存的唯一家园

家庭隐喻的最早由来或许可以追溯到Lakoff和Johnson (1999: pp. 313-315)的道德隐喻,他们依据美国共和两党的执政理念将家庭隐喻分为两种类型:严父家庭道德隐喻和慈亲家庭道德隐喻。其中前者反映了美国共和党的执政理念,即父亲是家庭的权威,子女应该遵守父亲的命令,否则就要受到惩罚。后者反映了美国民主党的执政理念,即子女应该在父母的关爱、保护的氛围中长大[12]。我们认为《白皮书》中的家庭隐喻将家庭结构或生活中的某些元素有系统地与生态系统建立起自然联系,从而将全球各国之间的关系比喻为家庭成员之间的纽带,利用读者对于“家庭关系”的身体感知来理解对于“生态伦理观”概念的理解,从而完成意义建构。如,例(3)和例(4)表明:我们人类都出生于一个小家庭之中,在成长的道路上,备受父母的疼爱与呵护,兄弟姐妹之间应该相互照顾,相互包容,这样才能共同组成一个温馨的家庭。而如今在全球生态恶化的时代背景下,任何一个国家都不可能有能力独自解决生态问题,国与国之间唯有团结合作、携手并进,才能长久生存,共同发展。在世界这个大家庭中,各国之间应该立足当前面临的生态现实,团结合作、携手共进,主动担负起生态保护的重任,为子孙后代谋求一个温馨、美好、幸福的家庭,努力守护好我们人类共同赖以生存的唯一地球家园。家庭隐喻的使用“以小喻大”,将全球各国之间的关系形象地隐喻为不同“家庭成员”之间的关系,成功实现了两者之间的具身互动,构建出我们应该关爱生态、保护生态的生态话语观。

4.2.3. “旅行隐喻”构建的可持续发展观

(5) 坚定不移绿色发展之路

(6) 坚定不移走生态优先、绿色低碳道路

旅行隐喻受到了诸多学者的共同关注。从Lakoff和Johnson (1980)“爱情是一场旅行”[11]到Lakoff和Turner (1989)“生活是一场旅行”[21],再到Lakoff (1993)“有目的的活动是沿着一条通往目的地的道路旅行”(PURPOSEFUL ACTIVITY IS TRAVELLING ALONG A PATH TOWARD A DESTINATION) [22],最后到Charteris-Black (2004: p. 74)“有目的的社会活动是旅行沿着一条通往目的地道路旅行”(PURPOSEFUL SOCIAL ACTIVITY IS TRAVELLING ALONG A PATH TOWARD A DESTINATION) [18]。由此可见,旅行隐喻在人类生活中普遍存在。旅行隐喻是人类身体直接参与互动体验的结果,我们可以将其抽象为“起点–路径–终点”意象图示。我们认为《白皮书》中的旅行隐喻成功调用了读者大脑中存储的有关“旅行”的身体经验,如“旅行是由起点向终点的空间移动”与目前我们面临的生态发展,如我们应该朝着“绿色、可持续发展的道路前进”,从而在旅行与生态发展之间建立起认知联系,成功调用了读者大脑中关于“旅行”的感觉运动经验来完成对于“可持续发展观”生态话语观的理解。

4.2.4. “战争隐喻”构建的严密法制观

(7) 污染防治攻坚战阶段性……蓝天、碧水、净土保卫战,七大标志性战役

(8) 坚决打好污染防治攻坚战打赢蓝天保卫战

人类历史是一部战争与和平的交织史。如果从有记载的5560年的人类史来看,人类历史上大约发生过14,531次战争,平均每年发生2.6次,战争伤亡人数多达36.4亿。但我们一定要敢于作斗争,打好污染防治攻坚战、打赢蓝天保卫战,赢得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我们认为《白皮书》中的“战争隐喻”是利用读者在日常生活中积累的有关战争的百科知识,如在战争中会有参与战争的士兵、战争发生的场地、伤亡人数,想要赢得生态保护这场战争就应该坚决保护好生态这张屏障,从而帮助读者将生态与战争建立起认知联系,从而构建起保护生态、制定严密法治观的生态价值观。

4.2.5. “建筑隐喻”构建的全民行动观

(9) 筑牢国家生态安全屏障,筑牢中华民族永续发展的根基

(10) 夯实绿色发展生态本底,打造绿色创新发展高地。

建筑隐喻的研究由来已久,许多学者已对其进行了研究。Lakoff和Johnson (1980: p. 46)提到了“理论(争论)是建筑”概念隐喻[11],表明我们经常利用源域“建筑”中的相关概念来理解目标域“理论”,这是我们体验的结果。例(9)和例(10)强调了稳定的生态建设对于中华民族可持续发展的重要性。在我们的认知中,建筑可以用来遮风挡雨,为我们提供一个温暖、舒适的家庭。Charteris-Black (2004: p. 71)认为:“建筑隐喻是由概念隐喻‘社会是建筑’驱动的,并且总是传达积极的评价义,因为有价值的结果需要政府和人民之间的社会合作。社会目标被概念化为需要耐心和努力才能实现,所以可能也需要民众做出牺牲”[18]。因此,我们认为建筑隐喻的使用成功调用了读者大脑中有关“建筑”的感知运动经验来完成意义建构,意在唤醒人们的生态建设意识,鼓励人们积极加入生态建设的伟大事业中来,共同为生态建设添砖加瓦,贡献自己的一份力量。

4.2.6. “财富隐喻”构建的生态财富观

(11) 中国坚持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理念。

(12) 既要金山银山也要绿水青山,推动绿水青山转化为金山银山

例(11)和例(12)表明,“绿水青山”与“金山银山”之间存在着一种隐喻映射。霍颖、王勃然(2024)认为:“两山论”强调生态建设和经济建设同样重要且二者可以同时实现[10]。我们认为《白皮书》中的“绿水”和“青山”是我们日常生活中可以用眼睛和心灵去观赏和感受的客观物体,它们往往可以忘却烦恼、心情愉悦,这种美好的感觉深深地刻在了我们的记忆中且历久弥新。自然界中的物质丰富而多样,常常堆积如山,这与我们身体中的经验相互交织,糅合在一起,引发了读者对于二者相似性的创造性融合,产生了“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隐喻思维表达。“财富隐喻”还具有一定的语用功能,它可以使人们在隐喻推理的作用下,凭借自身的身体经验和百科知识,由“财富”范畴自动激活“生态”范畴,从而帮助人们意识到生态与财富之间并非相互分离、相互对立,而是相互依存、相互转化的关系,从而构建起“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生态财富观。

4.2.7. “拟人隐喻”构建的和谐共生观

(13) 长江是中华民族的母亲河

(14) 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现代化。

拟人隐喻的认知研究由来已久。Lakoff和Johnson (1980: p. 33)论述了拟人隐喻。他们认为:“拟人隐喻可以使我们利用人类具有的动机、特征和活动来理解非人类实体”[11]。龙德银(2023)认为:“拟人具有体验性,拟人始于语言使用者与现实之间的互动体验,扎根于人们的日常经验之中”[23]。我们对上述观点表示认同,即“拟人隐喻”具有具身互动性。例如,例(13)用母亲河来形容长江,寓意长江对整个中华民族的养育之恩;例(14)中的“和谐共生”意在表明人是生态系统的一部分,人不能独立于生态而独立存在;人与生态之间是平等的,不具有相互隶属关系。由此我们可以看出,拟人隐喻以人与外界的不断互动为出发点,对与人类生存密切相关的外在客观事物进行主观的想象与认知,从而帮助读者在人与生态之间建立起认知联系,不动声色地将“尊重自然、顺应自然、保护自然”的生态理念传播开来。

5. 结语

本文从具身隐喻理论出发,秉持“生态–身体–认知–语言”的具身互动观,对中国生态话语展开研究,旨在透过隐喻表达层面的描写,讨论中国生态话语观的隐喻性构建以及隐喻思维形成背后的具身性。研究发现:隐喻思维是我们的身体与环境“在线互动”的过程,具有互动体验性和涌现性;中国生态话语相继使用了颜色隐喻、家庭隐喻、旅行隐喻、战争隐喻、建筑隐喻、财富隐喻、拟人隐喻等生态隐喻类型构建起了绿色生态观、生态伦理观、可持续发展观、严密法治观、全民行动观、生态财富观、和谐共生观等我们应该赖以生存的新理念;中国生态话语观的构建具有动态性,反映了基础使用的隐喻观。本研究拓展了生态语言学的研究范围,并为隐喻的研究提供了一种新视角。

基金项目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研究生科研创新项目:“现代汉语动结式中谓词与论元配置的认知研究”(24GWCXXM-006)的阶段性成果;同时受广东外语外贸大学研究生短期国(境)外访学项目资助。

NOTES

1文中所有例句均来自2023年1月19日由中国国务院新闻办公室发布的《新时代的中国绿色发展》白皮书。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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