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在当代文学全球化的浪潮中，苏珊·巴斯奈特的文化翻译理论为文学作品的跨文化传播提供了新的视角和方法。本文旨在探讨该理论在余华小说《第七天》社会意象英译中的应用，以揭示其在促进文化交流与传播中的独特价值。目前，关于《第七天》英译的研究已形成较为丰富的成果体系。国内学者从多个理论视角展开了深入探讨：罗选民与黄丹妮依据艾克西拉的文化专有项分类，对白亚仁的翻译策略进行了系统统计与分析，指出其整体偏向文化替换，并在读者理解与文化保留之间取得了平衡[1]；Shiyu Xing则从概念隐喻理论出发，探讨了小说中隐喻修辞的翻译策略及其对文化意蕴传递的影响[2]；魏冉旭与徐未艾以及汪宝荣与崔洁均从译者行为批评视角出发，分别分析了白亚仁在翻译过程中的“求真–务实”行为特征及其译者惯习的形成与体现[3] [4]；于强福与余晓凤基于生态翻译学理论，探讨了译者在处理文化负载词时所采取的适应与选择策略[5]；窦璐则在初始规范与预备规范视域下，分析了译作成功“走出去”的外部动因[6]。此外，贾玉洁与张怡的文献计量研究进一步指出，近年来《第七天》英译研究的热点视角集中于生态翻译学、译者主体性、翻译质量评估等领域[7]。总体来看，现有研究多聚焦于语言层面的转换、文化专有项的处理、译者行为模式或特定文类(如隐喻、文化负载词)的翻译策略，形成了多维度但不乏分散的研究格局。然而，在苏珊巴斯奈特的文化翻译理论视角下，对《第七天》中具有整体性与象征性的社会意象系统及其英译过程中文化功能等值实现机制的研究，仍相对薄弱。因此，本研究拟系统探讨白亚仁英译本中社会意象在巴斯奈特“文化功能等值”原则指导下的翻译策略，分析其如何通过文化适应与再创造实现原文社会批判意图的传递，并评估这些策略对目标语读者接受效果的影响。本研究在借鉴前人工作的基础上，尝试从苏珊·巴斯奈特的文化翻译理论出发，深入分析《第七天》中社会意象的英译策略，为文学作品的跨文化翻译提供新的思路和方法，进一步推动中国文学走向世界，增进不同文化之间的理解和交流。
2. 苏珊·巴斯奈特的文化翻译理论
传统翻译理论主要聚焦于语言层面，强调“对等”和“忠实”的原则，视翻译为不同语言符号间的转换过程。然而，到了20世纪90年代，英国学者苏珊·巴斯奈特(Susan Bassnett)与安德烈·勒菲弗尔(Andre Lefevere)合编的《翻译、历史与文化》一书提出了“文化转向”的理念，主张将翻译单位从语言符号扩展到文化层面，突显了文化在翻译中的重要性，并认为翻译活动应以文化为基本单位进行考量[8]。苏珊·巴斯奈特，作为文化翻译理论的杰出代表人物，她的翻译理念在学术界和翻译实践中都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她主张，翻译不应仅仅局限于语言的转换，而应被视为一种文化间的交流与传递。她提出，“翻译中的对等(equivalence)是功能意义上的对等[9]。”这一观点从根本上颠覆了传统翻译理论中“语言对等”的核心理念，为翻译研究开辟了新的视野。
巴斯奈特认为，翻译活动应将文化视为其基本单位，而非仅仅局限于词汇、句子或语篇等语言层面。翻译不仅是一个简单的解码与重组过程，其核心更在于信息的有效传播与理解，即实现真正的文化交流。因此，翻译工作不应仅仅停留在对原文文本的直接描述，而应更加注重确保该文本在目标语言文化环境中能够发挥等值的功能。此外，翻译的原则和规范并非一成不变，而是随着时间和需求的变化而历经演变。不同的历史时期与特定的需求背景下，翻译会遵循不同的原则和准则。简而言之，翻译旨在满足特定文化环境的需求以及该文化中不同群体的具体需要[10]。
巴斯奈特的文化翻译理论强调译者需要关注作品中涉及的社会意象，并了解这些意象在源语文化中的含义和功能。并在译语文化中寻找具有相似功能的社会意象进行替换或解释，以实现文化功能上的等值。同时，译者还可以根据翻译的目的和受众的需求，灵活运用翻译策略，以更好地传达源语文化的特色和风格或适应译语文化的习惯和表达方式。巴斯奈特的文化翻译理论革新了翻译实践的传统视角，将文化置于翻译活动的核心位置，并凸显了译者在促进不同文化间交流中的关键作用。该理论的不断演进和拓展，对于深化翻译学科的理解和推动其发展具有不可忽视的重要意义[11]。
3. 苏珊·巴斯奈特文化翻译理论与《第七天》英译本
基于巴斯奈特的文化翻译理论，《第七天》的英译不仅需要准确传达原著的语言风格和故事情节，更要在跨文化交流中实现文化功能的等值。接下来，我们将首先探讨白亚仁及其译作《第七天》英译本，然后分析巴斯奈特理论如何指导译者实现文化意象的传递、文化功能的等值及文化适应与再创造。
3.1. 白亚仁与《第七天》的英译本
《第七天》是中国当代作家余华创作的一部长篇小说，采用魔幻现实主义的手法，通过亡魂主人公的第一视角剖析中国当代社会的各种丑恶现象。白亚仁(Allan H. Barr)，一位资深汉学家和翻译家，对中文文学有着深厚的造诣和独到的理解。白亚仁的翻译习惯是译作应忠于原作的内容和思想，尽量再现原作带给其读者的感受，但不宜过分拘泥于原作的形式和结构，也即在追求充分性的同时，也应注重译文的可读性、可接受性及目标读者的反应[3]。他注重保持原文简洁的风格。在翻译《第七天》时，不仅准确传达了余华原著的语言风格和故事情节，更在翻译过程中充分考虑了中西文化的差异，运用了多种翻译策略，以确保译文能够准确传达原文中的文化内涵和社会意象。
白亚仁的英译本在学术界和读者中均获得了广泛的好评，被认为是成功地将中国当代文学作品推向国际舞台的典范之一。他的翻译不仅保留了原著的魔幻现实主义风格，还通过细腻的笔触和精准的选词，将余华对中国社会现状的深刻剖析和人文关怀传递给了英语读者。白亚仁的成功之处在于他能够在保持原文艺术特色的同时，兼顾英语读者的文化背景和阅读习惯，使得译文既忠实于原文又易于理解[4]。
3.2. 苏珊·巴斯奈特文化翻译理论在《第七天》英译中的应用
苏珊·巴斯奈特的文化翻译理论为《第七天》的英译提供了重要的理论指导。在翻译过程中，白亚仁充分运用了巴斯奈特的理论观点，特别是关于翻译应以文化为翻译单位、翻译等值在于文化功能上的等值等核心理念。
第一，文化意象的传递。在《第七天》中，余华通过一系列富有象征意义的社会意象，如“鼠族”、“殡仪馆”、“火葬场”等，深刻揭示了当代中国的社会现实和人性问题。白亚仁在翻译这些意象时，充分考虑了它们在中西文化中的差异和共性，通过灵活的翻译策略，如直译加解释、意译等，力求在译文中准确传递这些意象的文化内涵和象征意义。
第二，文化功能的等值。巴斯奈特认为，“译者应该根据译语的阅读对象和原语在原语文化的功能，在译语文化里进行功能等值”，“在功能等值的过程中，译者可以不受原语文学形象的限制”[12]。在《第七天》的英译中，白亚仁不仅关注语言层面的转换，更重视译文在目标文化中的接受度和影响力。他通过调整句式结构、选用符合英语表达习惯的词汇和表达方式等手段，使译文更加贴近英语读者的阅读习惯和审美趣味，从而实现了文化功能的等值。从而谈起在功能上的等值。
第三，文化适应与再创造。在翻译过程中，白亚仁还充分考虑了文化适应与再创造的问题。他根据英语文化的特点和读者的接受习惯，对原文中的某些文化元素进行了适当的改编和再创造，以确保译文能够更好地被英语读者理解和接受。这种文化适应与再创造不仅体现了翻译者的灵活性和创造性，也体现了巴斯奈特文化翻译理论中关于翻译应满足不同文化需要和特定文化里不同群体需要的观点。
4. 《第七天》英译本中的社会意象分析
社会意象是指文学作品中通过语言和叙述传达出的社会现象、文化背景及作者对这些元素的思考。研究《第七天》中的社会意象，不仅有助于理解余华在这部魔幻现实主义小说中所表达的深刻社会批判，还可以揭示其背后反映的中国当代社会问题。在这部作品中，余华通过一系列富有象征意义的社会意象，深刻揭示了当代中国的社会现实和人性问题。白亚仁在翻译这些社会意象时，通过灵活的翻译策略和方法，实现了文化功能等值和文化转换，使译语文本在目标文化中产生了与源语文本相似的功能和效果。
4.1. 社会意象的界定与分类
意象，作为“文眼”，具有凝聚意义、凝聚精神、疏通脉络、贯穿叙事结构之用，可使叙事作品诗化和精致化[13]。“根据意象的来源以及被赋予的外观来看，可以将意象的类型区分为以下几类：自然意象，社会意象，民俗意象，文化意象，神话意象[14]。”社会意象具有更为深刻的社会联系，它有时甚至隐喻着某种社会现象、社会状态发展的历史。当叙事作品企图参与社会发展的时候，它通过这类意象捕捉社会的脉络，发人们对社会变革的沉思[13]。在《第七天》中，余华通过一系列社会意象的描绘，展现了当代中国的社会现实和人性问题。这些社会意象既具有鲜明的时代特征，又蕴含着深刻的文化内涵和象征意义。根据苏珊·巴斯奈特的文化翻译理论，我们可以将这些社会意象分为以下三类：反映社会现状的社会意象、反映人性问题的社会意象和具有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社会意象。
4.2. 社会意象的英译策略分析
在《第七天》的英译中，白亚仁运用了多种翻译策略来传递这些社会意象的文化内涵和象征意义。以下是对几个典型社会意象英译策略的分析。
4.2.1. 反映社会现状的社会意象
这类意象通过具体的环境描写和社会结构展示，反映了作品所处时代和地域的社会状况。它们帮助读者理解故事发生的背景，并揭示了社会中存在的不平等、阶层分化等问题。
例1：
原文：我要去的地方名叫殡仪馆，这是它现在的名字，它过去的名字叫火葬场。[15]
译文：I was heading for what used to be called a crematorium and these days is known as a funeral parlor. [16]
白亚仁保留了“火葬场”(crematorium)和“殡仪馆”(funeral parlor)两个术语，并解释了它们的时间变化，既保留了原文的历史感，又让西方读者理解了中国社会对死亡观念的变化。
例2：
原文：塑料椅子这边的普通区域坐着十多个候烧者，沙发那边的贵宾区域只有三个候烧者。[15]
译文：There were a dozen or so crematees seated in the ordinary section of plastic chairs, and only three in the elite armchair zone. [16]
白亚仁用“ordinary section”和“elite armchair zone”来区分不同的等待区域，清晰地传达了社会阶层差异，使西方读者能够理解这种现象。同时，他调整了句式结构，选用符合英语表达习惯的词汇，增强了译文的可读性和接受度。
例3：
原文：大厅的右边是一排排被铁架子固定住的塑料椅子，左边是沙发区域，舒适的沙发围成几个圆圈，中间的茶几上摆放着塑料花。[15]
译文：The right side of the waiting room was taken up by rows of plastic chairs bolted to the floor, while on the left side was an armchair zone with chairs arranged in several rings and with plastic flowers laid out on the coffee table in the center of each circle. [16]
通过细致入微地描写(如“bolted to the floor”和“chairs arranged in several rings”),突出了设施的不同档次和社会阶层的差异，使西方读者能够理解这种现象。白亚仁成功地再现了原文中的空间布局和氛围。同时，他使用了符合英语表达习惯的词汇和句式结构，增强了译文的可读性和接受度。
例4：
原文：报纸说城市的防空洞里居住了起码两万多人，他们被称为鼠族，他们像老鼠一样从地下出来，工作一天后又回到地下。[15]
译文：The papers said that at least twenty thousand people were living in our city’s air-raid shelters, and they were known as “the mouse tribe”, for like mice they emerged from holes and crannies and after roaming outside during the day would return at night to their underground nests. [16]
白亚仁通过直译加解释的方式，将“鼠族”译为“the mouse tribe”，并详细描述了他们的生活方式，既保留了原文的形象，又让西方读者能更好地理解这一社会现象及其背后的人性复杂性。
4.2.2. 反映人性的社会意象
这类意象聚焦于人物内心的情感和思想活动，探讨了人性中的恐惧、虚荣、希望等复杂情感。它们揭示了人类面对生死时的态度和价值观，同时也展示了不同社会背景下人们的行为模式。
例5：
原文：与沙发那边谈论自己寿衣和骨灰盒的昂贵不同，塑料椅子这边比较着谁的价廉物美。[15]
译文：Whereas the VIP section was focused on the relative expense of the crematees’ garments and urns, among the plastic chairs the focus was more on who got the best value for the money. [16]
白亚仁通过对比“VIP section”和“plastic chairs”的不同关注点，突出了不同人群对待死亡的态度差异，反映了人性中的虚荣和务实。这种方式不仅实现了语言层面的转换，更重视译文在目标文化中的接受度和影响力。
例6：
原文：我安慰她：“他很快会给你买下一块墓地的，在春天来临之前你就可以去安息之地。”[15]
译文：“He’ll get you a burial plot soon,” I reassured her. “That way you’ll have a resting placebefore spring arrives.” [16]
这里的意象保持了原文的情感表达，同时用“burial plot”和“resting place”来传达墓地的概念，使西方读者理解主人公对死亡的思考和安慰。
例7：
原文：她说：“这里叫死无葬身之地。”[15]
译文：“This is the land of the unburied.” [16]
这句话直译为“land of the unburied”，简洁明了地传达了原文的意思，同时保留了其情感冲击力。这个翻译既保留了原文的核心概念，又通过“land”这个词赋予其地理上的存在感，使西方读者更容易理解这个超自然世界的设定。此外，“unburied”一词直接对应了“没有埋葬”的含义，传达了原文中对死亡和归宿的深刻思考。
4.2.3. 具有魔幻现实主义色彩的社会意象
这类意象融合了现实与幻想，创造出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使读者感受到超自然的力量和不可思议的情景。它们不仅增强了故事的艺术效果，还赋予了文本更深层次的文化和哲学意义。
例8：
原文：他们六个中间有五个的墓地都建立在高高的山顶，面朝大海，云雾缭绕，都是高山仰止景行行止的海景豪墓。只有一个建立在山坳里，那里树林茂密溪水流淌鸟儿啼鸣，墓碑是一块天然石头，在那里扎根几百上千年了，他说现在讲究有机食品，他的是有机墓碑。[15]
译文：Five out of the six burial plots were established on mountain peaks, facing the sea, encircled by clouds, the most uplifting and awe inspiring ocean-view grave sites imaginable. The sixth was in a dale where trees grew thickly, streams gurgled, and birds sang, and where a natural rock that had been rooted there for hundreds of thousands of years served as headstone. These days everyone wants to eat organic foodstuffs, the owner said, but his was an organic headstone. [16]
白亚仁通过详细地描述(如“uplifting and awe-inspiring ocean-view grave sites”)，增强了魔幻现实主义的效果，同时巧妙地引入了“organic headstone”这个概念，既保持了原文的艺术风格，也让西方读者更容易理解和感受这种意象的魅力。这种文化适应与再创造不仅体现了翻译者的灵活性和创造性，也满足了不同文化的需求。
例9：
原文：我不时遇到手臂上戴着黑纱的人，那些被黑纱套住的袖管显得空空荡荡，我知道他们来到这里很久了，他们的袖管里已经没有皮肉，只剩下骨骼。[15]
译文：Often I would run into people wearing black armbands. With the black gauze fastened in place, their sleeves seemed empty. The absence of skin and flesh told me these people must have been here a long time. [16]
白亚仁通过“black armbands”和“empty sleeves”的描写，增强了超现实的感觉，使西方读者能够理解并感受到原文中人物的幽灵般的存在。这种翻译策略不仅保留了原文的情感色彩，还适应了目标文化的阅读习惯。
例10：
原文：我沿着光芒般的铁轨向前走去，寻找那间铁轨旁边摇摇晃晃的小屋，那里有很多我成长的故事。[15]
译文：I walked on, following the rails that looked like light beams, looking for that rickety cabin next to the railroad line that harbored so many stories from my early years. [16]
通过“rails that looked like light beams”和“rickety cabin”的描写，保留了原文的诗意和超现实感，使西方读者能够感受到主人公的成长背景和情感纽带。
5. 结语
本研究基于苏珊·巴斯奈特的文化翻译理论，深入分析了《第七天》中社会意象的英译策略，揭示了译者白亚仁如何通过文化功能等值的翻译方法，成功地将中国当代社会意象传达给英语读者。结果表明，白亚仁的翻译不仅注重保留原作的文化特色，还通过直译、意译等方式，力求在目标语文化中营造相应的审美体验。这种策略尝试在忠实于原文与适应英语读者的文化背景和阅读习惯之间取得平衡，以实现文化功能上的等值。这种策略不仅忠实于原文，而且适应了英语读者的文化背景和阅读习惯，实现了文化功能上的等值。因此，为达到翻译中的等值效果，译者需根据目标读者的差异，灵活采用适宜的等值转换策略，将原语恰当地转化为译语[17]。本研究的分析表明，文化翻译理论为阐释《第七天》英译本中社会意象的处理方式提供了一个可行的视角，也为理解中国当代文学外译过程中的文化转换现象提供了具体案例。研究结果提示，在跨文化翻译实践中，译者需在文化保留与读者接受之间寻求平衡，以促进有效的文化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