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土中国”的社会变迁与伦理重构——以《梁庄三部曲》为例
Social Change and Ethical Reconstruction of “Local China”—Taking the “Liang Zhuang Trilogy” as an Example
DOI: 10.12677/cnc.2025.136165, PDF, HTML, XML,    科研立项经费支持
作者: 舒智斐, 舒贞媛:江西科技师范大学文学院,江西 南昌
关键词: 乡土中国《梁庄三部曲》文化社会学差序格局Local China “Liang Zhuang Trilogy” Cultural Sociology Differential Order Pattern
摘要: 梁鸿的“梁庄三部曲”以其独特的非虚构写作手法,深刻揭示了“乡土中国”的变迁与伦理重构。本文采用文化社会学视角下的文本分析法,通过解读“梁庄三部曲”的叙事内容和文本结构,探讨文学叙事对乡土社会伦理变迁的呈现与建构。本文旨在通过对梁庄的个案分析,揭示乡土中国在现代化进程中的个人与集体面临的挑战与机遇,为理解乡土社会伦理重构的复杂性提供思路,展现乡土社会蕴含的生命韧性与伦理探索的现实挑战。
Abstract: Hong Liang’s “Liang Zhuang Trilogy” deeply reveals the changes and ethical reconstruction of “local China” with its unique non-fiction writing technique. This article adopts the text analysis method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ultural sociology to explore the presentation and construction of literary narrative on the ethical changes of rural society by interpreting the narrative content and text structure of the “Liang Zhuang Trilogy”. Through the case analysis of Liang Zhuang, this article aims to reveal the challenges and opportunities faced by individuals and collectives in local China in the process of modernization, provide ideas for understanding the complexity of the ethical restructuring of rural society, and show the realistic challenges of life resilience and ethical exploration contained in rural society.
文章引用:舒智斐, 舒贞媛. “乡土中国”的社会变迁与伦理重构——以《梁庄三部曲》为例[J]. 国学, 2025, 13(6): 1155-1161. https://doi.org/10.12677/cnc.2025.136165

1. 引言

中国乡土社会是中国社会结构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根基所在,承载着以“差序格局”为核心的伦理价值与文化内涵。随着现代化进程的加快,乡土社会经历的裂变不仅体现在物质层面,更凸显为传统伦理体系的瓦解与重构。梁鸿的“梁庄三部曲”——《中国在梁庄》《出梁庄记》及《梁庄十年》,以河北的一个普通小村庄“梁庄”为据点,兼具非虚构写作的真实性与文学性,将乡土社会转型主题推向文学与社会学交叉领域,其作品不仅呈现了乡土中国转型期的现代性撕裂,更蕴含着对传统伦理观念演变逻辑的深层记录,为研究乡土伦理重构提供了典型文本。

非虚构文学,指的是20世纪60、70年代在美国兴盛的“非虚构小说”、“新新闻报道”等文学类型。这种写作大多采用第一人称叙事,进入被报道者的内心,力图以真实性描写反映历史原貌,但非虚构文学也可采用多样文学创作手法。非虚构文学具有鲜明的特征,主要可概括为三点:一是写作的“真实性”与文学性,二是叙事视角多着眼于社会底层小人物,三是作品多带有悲剧意味。梁鸿笔下的“梁庄三部曲”便具有典型的非虚构特征:通过文学化叙事呈现乡土社会变迁,其对底层村民命运的记录,成为解读乡土伦理变迁的重要载体。

2. “乡土中国”的时代篇章:社会变迁的深刻烙印

三部曲通过展现中国农村真实的乡村图景,为读者构建了一部完整、曲折的农村变迁史,同时也反映了作者对中国农村现实问题的审视和思考。作品不仅提供了丰富的社会文献,也为非虚构文学的发展树立了新的标杆。“梁庄三部曲”从整体上呈现了梁庄在现代化社会转型中的常与变,同时也寄托着作者对乡土中国社会的深层思考。梁庄作为中国社会转型期乡村现实的缩影,在时代浪潮中,它经受了转型期的阵痛,如环境破坏、村庄凋敝、村民外出打工等,以下将从不同层面进行剖析解读。

2.1. 《中国在梁庄》:新旧交织的复杂图景

梁鸿以梁庄为独特的观察点搭建桥梁,巧妙地揭示了城市与乡村、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复杂而微妙的关系。在这座桥梁上,我们看到了乡土社会在现代化浪潮中的挣扎与探索,感受到了“传统文明”与“外来文明”之间的激烈碰撞与相互磨合。

从生态文明维度来看,挖沙导致的湍水污染与高速公路的修建,在一定程度上折射出城市发展与乡村生态、文化之间的互动关系,这种互动背后,暗含着乡土社会传统伦理秩序与现代发展逻辑的碰撞与调适。“在创作期间,梁鸿也敏锐地捕捉到了影响乡村发展的一个重要因素,即对情感的忽视,经济的发展不能以情感的牺牲为代价,情感需求的满足必须是现代化方案中重要的考量因素”[1]。传统乡土社会中,河流、土地等自然资源是“差序格局”的延伸——村民与自然的关系基于“世代共生”的伦理认知,湍水不仅是资源载体,更是集体记忆与身份认同的象征。而工业化进程中,决策者以“标准化”、“经济利益优先”[2]为原则,将梁庄的自然环境视为可利用的资源客体,忽视了乡土社会与自然的伦理联结。挖沙大军对湍水的破坏、高速公路对村庄的分割,本质是将“差序格局”中的生态、记忆等集体利益降格为工具理性的附属品,导致乡土社会的“自然伦理”瓦解,进而引发集体身份认同的破裂。

从精神文明层面来看,外界冲击也让乡土社会的“人情伦理”呈现出微妙变化。改革开放后,外出务工潮带来的留守儿童、空巢老人问题,一定程度上反映出“差序格局”中“家庭–邻里”伦理链条的潜在松动。王家少年因缺乏性教育而走上犯罪道路,表面看是教育环节的疏漏,深层则与“差序格局”中“长辈教化晚辈”的伦理责任弱化有关——外出务工的父母难以持续参与家庭伦理建设,邻里也因生计忙碌,对他人的互助义务有所减轻,这使得部分个体在成长中面临伦理引导的空白;那位因丈夫长年在外、受猜忌与侮辱而离世的妇女,其遭遇侧面显现出“人情伦理”从“互助共情”向“疏离旁观”的悄然转变——在实用考量的影响下,村民间基于“差序格局”的亲疏联结有所淡化,逐渐呈现出各自关注自身事务的状态;梁庄学校被改作养猪场、标语遭篡改的情况,更可看作“精神伦理”层面传统价值受影响的一种表现——学校本是“差序格局”中承担“集体教化”功能的核心场所,其功能的转变,意味着乡土社会“崇文重教”的伦理理念,在一定程度上让位于现实实用需求,村民对集体精神空间的重视程度有所下降,这也折射出乡土伦理从“集体导向”向“个体需求优先”的细微调整。梁鸿的隐忧正在于此:若“差序格局”所维系的伦理纽带持续松动,乡土社会可能会因精神凝聚力的减弱,面临发展活力受影响的挑战[3]

2.2. 《出梁庄记》:个体与集体的命运交响

李敬泽认为《出梁庄记》具有“史诗般的精神品质”,这种“史诗性”可理解为个体在“差序格局”逐渐松动后,对身份伦理的迷茫与探索。作品聚焦于21世纪初,围绕“出逃–回归”的核心脉络,展现了城乡发展差异背景下,“集体伦理”与“个体伦理”之间的潜在张力。

“出逃”的背后,是“差序格局”下的集体伦理难以完全满足个体生存需求的现实。梁庄人选择离开家乡,一定程度上是因为乡村在发展过程中,暂时无法为个体提供“差序格局”所蕴含的稳定生存保障——传统乡土社会里,“集体”即村庄与宗族,是个体重要的伦理依托,个体通过参与集体事务获得生存资源与身份认同。美国小群体社会学家西奥多·M·米尔斯指出:“在人的一生中,个人靠与他人的关系得以维持,思想因之稳定,目标方向因此而确定”[4]。而在现代化推进中,城市凭借资源优势吸引着乡村个体,却未能让他们完全融入城市的伦理体系,比如户籍制度与公共服务的差异。北漂青年正林“体面工作与卑微生活”的落差,便源于他尝试融入城市伦理体系时面临的阻碍:户籍限制使他难以享受与城市居民同等的公共服务,像医疗与教育方面的保障;万立二哥在多地辗转打工、应对各类困境的经历,反映出个体脱离乡村集体后,在城市陌生环境中寻求生存的努力——他既失去了乡村“人情伦理”的支撑,又未能完全适应城市的制度伦理,只能以灵活的方式应对生活中的不确定性;在富士康工厂打工的新一代“出梁庄人”梁平被折磨成马尔库塞所言的“单面人”[5],可看作城市发展中部分伦理逻辑对个体的影响——他接受的城市教育本有望帮助其建立现代身份认知,却在工厂制度下逐渐趋向单一的劳动角色,导致其对自身价值的认知偏向被动适应。

“回归”的被动性,进一步凸显了伦理调适过程中的挑战。回到梁庄的个体,多是在城市生活中遭遇健康或发展困境的人,典型如丰定、永树兄弟患上胃溃疡,万青则因瘫痪失去劳动能力,这些困境让他们难以在城市持续立足,而他们的回归并非因乡村“集体伦理”已完成重建,而是受限于城市环境中未能充分融入的现实。这些个体对城市的记忆多停留在“工资、车间环境”,却记不起曾生活过的小镇名字,这暗示着他们在城市中未能建立深度的情感伦理联结——城市对他们而言,更多是谋生的场所,而非心灵的归属地;而回到梁庄后,他们又面临乡村“集体伦理”尚未完全整合的情况——村庄已难寻完整的“差序格局”来承接这些回归的个体,使得他们陷入“城市难扎根、乡村难安心”的伦理困境,这正是城乡发展差异背景下,乡土伦理调适过程中需要面对的核心问题[6]

乡土中国现代化转型下的集体和个人都不能幸免于城乡撕裂的阵痛,他们怀揣着希望“出逃”,却在城市的喧嚣中感受到了孤独与无助,甚至个体精神都受到异化,“回归”到社会秩序崩塌的集体又难以获得更好的生存。他们在“逃离”与“回归”之间徘徊与挣扎,这种个体与集体命运的交织,构成了《出梁庄记》的悲壮与希望并存的景象。

2.3. 《梁庄十年》:蓬勃坚韧的生命书写

梁鸿在写完《出梁庄记》后,对自己进行了反思:她认为不应以悲悯的眼光把梁庄人的生活看作低一层次的生活,应该为他们蓬勃坚韧的生命力而自豪[7]。梁鸿以“家人”身份书写梁庄,聚焦个体在伦理困境中对“乡土伦理”的创造性坚守,这种坚守本质是对“差序格局”的现代转化。

个体在家庭场域中的主动突围,彰显了“家庭伦理”的内在韧性与重构活力。春静在遭遇家暴的困境后,并未困于传统家庭伦理的依附性逻辑,而是通过“学佛经、识玉卖玉”的双重探索寻求自我救赎——佛经为她提供精神层面的心灵慰藉,识玉卖玉则赋予她经济独立的底气,最终将“女性依附男性”的传统相处模式,转化为个体独立支撑家庭、掌控人生的现代伦理形态,她“眼里依旧明亮”的状态,正是乡土伦理中“坚韧不屈”的核心内核,在个体抗争中得以延续与升华的生动印证。吴桂兰的生命状态,也正是这一格局松动后个体韧性的具象体现。丈夫瘫痪十八年,本应是家庭伦理核心的子女常年在外,邻里也因她“不合规矩”的言行疏远她,“差序”里的互助联结近乎断裂。但她没困在这断裂里,凌晨五点备好老伴的饭、改造摇椅照料起居,是她对“差序格局”中“家庭优先”伦理的主动承接——哪怕没了子女帮衬,也以个体之力扛住家庭责任;边扫地边跳舞、靠花哨装扮和“网红”自嘲撑着精神,是她在“差序”之外的韧性生长。吴桂兰的活法,恰是乡土伦理重构的微观注脚:“差序格局”的传统联结虽弱了,但乡土人骨子里的韧性,让他们把老伦理的核心精神,转化成了应对新生活的底气——不是守着旧格局不变,而是在缝隙里把“好好过日子”的朴素伦理,活成了自己的方式。

除此之外,还有怀揣梦想干事业的万敏和梁安,虽都遇到重重困境,也想过放弃,梁安甚至还有过轻生的念头,但他们没有被生活的重压击垮,像少年阳阳一样继续往前走。龙婶面对梁安的抑郁症,选择以烧香拜佛的传统方式寻求解决,这种行为看似带有朴素的民俗色彩,实则是乡土社会“朴素伦理”在现实困境中的具体表达:她以传统“信仰伦理”为支点,为家人提供精神层面的支撑与慰藉,既延续了“差序格局”中“家庭互助、守望相助”的核心内涵,也展现出乡土伦理在应对现代问题时,不局限于单一模式、主动适配现实场景的适应性转化能力。梁庄人的朴素认知背后蕴含着对生活的深刻洞察和哲理思考,他们用自己的方式理解世界、面对困境并寻求解决方案,这为他们提供了强大的精神支撑和行动指南,也体现乡土中国生命韧性之大。

《梁庄十年》通过记录梁庄人的生活变迁和命运起伏,深刻展现了生命坚韧性在不同层面的体现。无论是面对困境的抗争、女性角色的坚韧、历史变迁中的适应与坚守,还是朴素认知背后的智慧与哲理思考,都为我们呈现了一个真实而动人的乡村生命画卷。

3. 伦理重构的艰难探索:传统与现代的碰撞与融合

3.1. 乡土社会的伦理基础

“中国乡土社会的基层机构是一种我所谓‘差序格局’,是一个‘一根根私人联系所构成的网络’”[8]。依据费孝通在《乡土中国》中的阐释,中国乡土社会是以血缘和地缘为基础上形成的人际关系为纽带,以自我为中心、依据亲疏远近的“差序格局”为秩序,具备一定的乡土道德伦理体系的社会形态。其中,乡土伦理立足于乡土社会之上,用来调节、规范和塑造人与人以及人与社会之间的关系,本质上是对生活在乡土社会的人们道德生活的行为准则。

梁鸿从伦理关怀的角度出发,通过描述梁庄的家族关系、邻里互动、传统文化和道德观念等方面,体现了乡村社会的亲情伦理和集体主义精神[9]。这些伦理关系不但构成了梁庄坚实深厚的伦理基础,也是构成乡村社会有序运转的基石,维系着乡村的和谐与稳定,但是在时代浪潮的冲击下,传统与现代社会的碰撞使得乡土社会的伦理基础遭遇重大冲击,伦理结构面临变迁成为不争的事实。

3.2. 伦理变迁的现实图景

费孝通曾指出:“礼治的可能必须以传统可以有效地应付生活问题为前提。在一个变迁很快的社会,传统的效力是无法保证的”。在新时代社会转型的背景下,乡土社会基于传统的“礼治”伦理,在应对日益复杂的现代生活问题时逐渐显现出局限性。梁庄的伦理变迁,也正折射出“差序格局”的转型与个体伦理意识逐渐凸显的时代特征。

城乡发展进程中的差异,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差序格局”传统形态的转变。《出梁庄记》中,外出务工青年所遭遇的“理想与现实落差”,本质上反映了城市与乡村在伦理认知与生活逻辑上的不同:传统乡土社会中,“差序格局”暗含着“集体庇护个体”的隐性期待,而城市则以“个体能力优先”为主的生活逻辑构建日常秩序,这种差异让部分乡村个体难以快速适应,进而对传统“差序伦理”的依赖逐渐减弱[10]。文艺青年毅志感叹“道路越走越窄”、菊秀喊出“世界上最坏的东西就是理想”,这些表达背后,是个体在传统“差序伦理”的支撑作用弱化后,对曾经秉持的理想产生的迷茫与失落,也促使他们将关注重心更多转向“个体生存”的现实诉求。

个体意识的逐步觉醒,也引发了伦理观念的转变。民中从“乡土农民”到“现代青年”的形象蜕变,他身穿紧身T恤、金属链牛仔裤和人字拖,这种装扮不仅是外在审美的变化,更暗含着伦理认知的转型:他不再固守老一代“乡土依恋”的伦理情感,而是渴望追求“城市化”的身份认同,试图通过外在形象的改变融入城市的生活秩序。但这种探索未能找准方向——他所汲取的并非城市生活中“民主、开放”的积极内核,反而受到部分“排他性、歧视性”负面倾向的影响,最终陷入“清醒的绝望”。这一现象也揭示了伦理变迁过程中的核心困惑:部分个体在“差序格局”的传统形态发生变化后,既未能建立起成熟的现代个体伦理,又逐渐脱离了传统集体伦理的支撑,进而陷入伦理认知的迷茫状态。

3.3. 伦理重构的探索

在乡土伦理因差序格局转型而面临重构需求的背景下,梁鸿在“梁庄三部曲”中隐含了文化寻根与自我身份认同的实践路径。这两条路径从文化根基与个体认知双重视角,为解析乡土伦理的现代转型提供了关键的分析框架,但其在乡土社会的实际推进过程中,并非理想化的线性发展,而是受到多重现实条件的制约,呈现出复杂的实践困境。

文化寻根的现实梗阻。文化寻根的核心是重建差序格局语境下的文化认同,却受限于载体缺失、代际断裂与实践脱节三重困境。从载体来看,乡土文化的物质与精神载体均遭冲击。梁庄学校被改作养猪场,崇文重教的物理空间消失;宗族祠堂或被拆除、或沦为闲置场所,宗族互助的仪式场景难寻;方言使用场景缩减,年轻一代多以普通话交流,邻里和睦的语言纽带弱化。从代际来看,外出务工青年自小脱离乡土,对差序格局中的民俗礼仪,比如婚丧嫁娶的传统流程,以及道德规范,比如长辈优先的相处原则,缺乏认知,甚至存在排斥心理。部分青年认为传统习俗繁琐落后,不愿参与祭祖、庙会等活动,导致寻根失去年轻群体的参与基础。更关键的是实践层面的脱节,当前部分乡村虽尝试恢复传统民俗,比如举办庙会、修订族谱,但多停留在形式复刻,未能与现代生活结合。例如庙会仅侧重商业摆摊,缺乏对人情互助伦理的传递;族谱修订仅记录姓名,未挖掘家族历史中的道德故事,导致寻根沦为表面活动,难以转化为集体伦理共识。

自我身份认同的现实制约。自我身份认同的构建,不仅受城乡发展差异的影响,更面临认知偏差与支持缺位的双重阻碍。从认知来看,梁庄村民对身份的理解存在局限。务工青年正林将城市身份等同于“长衫”、“白领”工作,忽视了身份认同的核心是价值归属,导致其因外在标签落差陷入自卑[11];部分村民将乡村身份视为落后象征,刻意回避乡土背景,形成既不愿归乡、又难以融城的认知矛盾。从支持来看,城乡两端的支持体系均不完善。乡村缺乏身份认同的培育渠道,比如未开设乡土文化课程、未组织村民参与公共事务,导致村民难以建立对乡村的归属感;城市在公共服务、社会融入等方面的支持还有待提高,比如务工者子女入学需额外提交证明、部分社区未组织务工群体参与文化活动,让新生代农民工难以在城市找到身份归属感。

4. 结语

梁鸿的“梁庄三部曲”以非虚构文本的真实性,为理解乡土中国伦理变迁提供了典型个案。需清醒认识到,乡土社会的伦理重构并非传统复归或现代替代的简单选择,而是充满复杂性与不确定性的长期过程。文化寻根需突破载体、代际与实践的多重梗阻,身份认同需破解认知与支持的双重困境,个体与集体伦理的平衡更需应对城乡发展差异带来的持续挑战,任何理想化的愿景都难以覆盖现实的复杂性。

基于此,未来的伦理重构需从务虚转向务实,聚焦可操作的具体路径。其一,在文化寻根层面,推动传统与现代融合的实践创新。比如在乡村文化礼堂开设民俗 + 技能课程,既教授传统刺绣、剪纸等技艺,又融入现代设计理念,让青年在学习技能中感受乡土文化;组织家族故事征集活动,鼓励村民挖掘祖辈的互助、坚韧事迹,整理成小册子或短视频,以年轻化方式传递伦理精神。其二,在身份认同层面,构建城乡协同支持体系。乡村可设立村民议事会,邀请村民参与道路修缮、环境整治等事务,增强其乡村建设主体的认知;城市可简化务工者子女入学流程,推动社区开展城乡文化交流日,让务工群体参与邻里活动,减少身份排斥。其三,需建立长期跟踪调适机制。伦理重构非一蹴而就,需定期调研乡村伦理现状,根据村民需求调整实践方式,比如针对年轻群体对传统习俗的排斥,可适当简化仪式流程、融入现代元素,避免因一刀切导致的抵触情绪。

只有以积极务实的态度直面问题,以具体可行的措施破解困境,才能让乡土社会在伦理重构中真正守住文化根基、适应现代生活,实现传统与现代的可持续共生。

基金项目

江西省大学生创新创业项目“现代化语境下乡土中国的裂变与重构——‘梁庄系列’非虚构写作研究”(项目编号:S202511318043)的研究成果,由江西科技师范大学大学生创新创业训练计划项目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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