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随着全球城市化与现代化的深入推进，城市形象塑造已成为城市参与国际竞争、构筑核心竞争力的关键。鲜明的城市形象不仅是城市文化与活力的体现，更直接影响人才吸引、产业集聚与资源配置，其在城市长远发展的战略价值愈发凸显。就杭州而言，其作为历史文化名城、国际旅游目的地与数字经济标杆，传统性与现代化交融的双重形象特质极具研究价值。同时，城市形象的研究有利于剖析杭州形象在国内与国际语境下的差异、传播路径的异同，能够为杭州未来的蓬勃发展提供丰富的切入点。
“城市形象”这一概念最早由美国的城市学家凯文·林奇于1960年在《城市意象》中提出，他指出，每一座城市都有一种通过人的综合“感受”获得的公众印象[1]。“城市形象”的内涵在后继研究中进一步丰富，得到了确切的综合性定义，即公众对一个城市的内在综合实力、外显表象活力和未来发展前景的具体感知、总体看法和综合评价，反映了城市总体的特征和风格。学者Cox和Zannaras (1970)认为，城市形象中不以人的主观变化的特性，如地理位置、气候等，是其名称上的(designative)形象，而给予人们认知的对于城市的价值判断则为经过评估(appraisive)的形象。而针对城市形象的建构，有学者则强调其对外传播与扩散过程：“城市形象是通过大众传媒、个人经历、人际传播、记忆以及环境等因素的共同作用而形成的。”
面向城市形象研究，近年来呈现出语料库驱动与话语分析相结合的研究模式。例如，李晓红和钱毓芳(2024) [2]借助NOW语料库考察海外网络媒体关于良渚的报道，对话语中的结构、意义和社会属性进行量化分析，并结合话语分析理论进行文本描述，依据海外网络媒体中的话语表征给予提升良渚国际形象的可操作性建议；尹铂淳(2022) [3]同样以NOW语料库为基础，对于长沙近10年来新闻语料进行话语分析，发现海外英语媒体为其塑造承办国际赛事、多领域之都等形象，还针对他的现状，提出五点自塑策略；钱毓芳和董颖颖(2020) [4]则以NOW新闻语料库为基础，通过语料库与批判话语分析方法，观察近10年海外媒体对义乌的话语表征及形象建构，挖掘以“小商品”为文化标记的话语建构之下，和谐共生、深厚持久的互联互通；董通(2019) [5]检索分类NOW语料库2010~2017年关于山东的相关报道，从年度频次、省际对比、国家分布、内容等方面统计分析，总结山东外媒国际形象，进而指出城市形象提升关键；邵斌、蔡颖莹和余晓燕(2018) [6]从“LexisNexis新闻数据库”中提取西方媒体对“一带一路”的英语报道，自建语料库，考察西方媒体对“一带一路”的总体态度，分析西方各国评价的差异，呈现英国、美国、德国、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等五国对其关注的不同情感色彩与不同关注焦点。
上述的研究多集中于新闻语料来探讨城市国际形象问题，然而在学术文献中也有大量城市形象数据。由于学术论文可作为一种分析和反映城市客观实力的传播渠道，具有广阔的探索性，因此本研究选择学术论文作为探讨“杭州城市形象”的主要语料来源。学术论文经严谨论证与同行评议，其呈现的相关数据具备客观性、系统性优势。相较于大众传播的碎片化信息或商业调研的定向结论，学术研究以标准化方法、多维度分析和长期追踪，能更真实全面地反映城市国际认知图景，数据可靠性与参考价值更突出，其分析结果能够作为对新闻语料分析后所得结论的一种补充。
2. 研究语料与研究方法
2.1. 语料获取和分析工具
谷歌学术(Google Scholar)是谷歌于2004年推出的免费学术文献搜索平台，收录了来自学术出版商、专业学会、预印本库、高校及其他网站的论文、学位论文、图书、摘要、法庭意见等多种类型的学术资源，覆盖自然科学、社会科学、人文等多个学科领域。虽然它不具备传统语料库的标注信息，如词性、句法、语义标签等，但由于其庞大的文献规模和多样性，常被用作自然语言处理和学术写作研究的语料库资源。
为了获得与杭州相关度更高的论文，本研究在Google Scholar数据库中使用高级检索功能，检索标题中包含“hangzhou”的论文，并按照时间顺序由近及远进行排序，在剔除会议摘要、专利、中文文献、重复文献后，选择了前600篇近3年的论文下载pdf版本(2025年论文126篇，2024年320篇，2023年154篇)，共计39460359个字符，然后将600篇pdf文档转为txt格式，完成了研究语料的初步建设。经统计发现，获得的论文主要是自然科学类论文，来自SUSTAINABILITY，LAND，SCIENTIFIC REPORTS，China Environment Science等著名期刊。
在处理语料数据时采用了语料库工具——AntConc，该工具可以完成索引定位、n-gram统计、搭配分析、获得关键词及高频词汇表及文件查看等功能，非常适合于文本挖掘。本文主要利用了该工具的word list和n-gram功能对语料进行数据统计。
具体上，使用AntConc的word list功能使语料中所有词按频次降序生成词汇表，可快速查看高频词和导出词表。AntConc的n-gram功能能够自动检索语料中出现的高频搭配，支持设定最小频率和n的大小，例如可以获得2-gram、3-gram、4-gram等，并显示其出现次数，有利于发现固定搭配。
2.2. 研究方法
本研究将利用批评话语分析方法对杭州国际形象进行研究。Fairclough [7]在Language and Power一书中提出，“批评话语分析”(Critical Discourse Analysis, CDA)是一种以揭示“语言”与“意识形态”关系为核心的跨学科研究方法。其基本假设是：话语不仅反映社会现实，更参与建构和维持不平等权力结构。CDA强调“语境中的语言”，通过分析词汇选择、情态系统、隐喻、互文性等语言手段，揭示说话者如何借助文本保障自身利益、规训他者行为。CDA的研究主流路径包括Fairclough (1989)的三维框架(文本–话语实践–社会实践)、van Dijk (2008)的社会认知模式与Wodak (1990)的话语历史路径(DHA)等[8]。其中，Fairclough的三维分析方法提供了一个结构化的方式来分析话语及其与社会环境的关系。该方法强调了文本、话语实践和社会实践之间的动态关系，为理解话语在不同层面上如何运作以及它如何反映和塑造社会现实提供了一个全面的框架[9]。文本实践分析(Textual Practice)是Fairclough三维框架的第一维，聚焦“语言形式本身如何建构意义”。它要求研究者关注文本的语言描述，回到词汇、语法、语篇结构等微观层面，主要考察高频词、关键词、搭配、情态系统等语言资源如何共同作用，具体过程涉及分类、暗喻、及物性、时态、语态、情态以及衔接手段等内容。话语实践分析(Discourse Practice)关注文本的生产、传播和消费过程，以及这些过程与社会结构、权力关系和意识形态之间的相互作用。社会实践分析(Social Practice)则基于文本层面进行进一步分析，对社会语境进行阐释性分析和讨论，旨在揭示社会语境与话语之间的互动建构关系和过程。这是因为话语不仅是语言现象，更是社会实践的一部分，它嵌入并再生产特定的权力结构与意识形态[10]。
本研究将采用Fairclough的经典三维框架。(1) 在文本实践层面，主要通过提取文本的语言特征，从主题词、情感色彩、情态动词三个方面，对谷歌学术中的杭州国际形象展开分析讨论。关于主题词，统计显著性最高的实词，因而能够快速定位文本社群最关心的议题，揭示隐藏的评价框架与意识形态取向，并为后续的搭配、索引行为、话语历史分析提供检索入口。鉴于本文主要关注的是学术论文的情感倾向而非其语言风格，因此研究将集中于对实词主题词的分析。实词主题词可以突显文本焦点内容并可以为其他研究提供出发点(李晓倩、胡开宝，2017 [11])。关于情感色彩，是指与“杭州”搭配的词携带的情感，包括积极、中性和消极等方面，不同的名词、动词、形容词等都可能带有写作者不同的情感倾向。AntConc的collocate分析可以通过考查主题词的上下文，分析文章写作者的主要行文态度(郝爽，2021 [12])。此外，Fairclough认为情态可以表达说话人或作者的权力，因此可以通过说话人对情态动词的选择来发现他们在发言时的身份和权力建构。情态动词不仅能够揭示说话者的意图和意识形态，还能影响话语的理解和接受。(2) 在话语实践层面，本文从研究范式和研究对象两个角度出发，探究学术文本的生产、传播与消费全过程，探究相关论文如何进入学术话语体系。(3) 在社会实践层面，本文从西方“发展主义”和“知识流动失衡”两个角度出发，将杭州城市形象的国际学术建构置于全球知识生产、发展主义话语与城市治理现代化的宏观语境中，揭示其背后的制度逻辑与权力关系。
3. 文本实践分析
3.1. 主题分析
1. 从关键词角度看杭州国际形象的研究主题
通过对谷歌学术论文进行关键词分析，我们获得了如下主题词包括(频率由高到低)：“urban, land, spatial, development, city, value, distribution, bay, health, ecological, environment, carbon”等。这一数据结果体现出近3年来围绕杭州所讨论的主题聚焦在城市规划和生态环境等方面，即三元核心——土地、空间、生态。国际学术领域从现代化的发展视角、价值视角出发，自然地将杭州锁定为被规划、被计算、被评估的现代城市样本，更注重物质实体，但是杭州的文化精神相关的研究较少涉及，与我们采集到学术论文范围受限有关。但是文化、历史类实词频次低也可能是因为：在杭州国际形象的塑造中存在“文化缺席”现象。
2. 从搭配角度看杭州国际形象的研究主题
对带有“hangzhou”的搭配(频率为120~20)进行分析发现(表1)：
Table 1. “Hangzhou” collocations
表1. “Hangzhou”的搭配
政治 |
hangzhou municipal government, hangzhou bureau of, hangzhou the capital, hangzhou health supervision |
经济 |
hangzhou metro network, hangzhou eco economic, hangzhou China brain, hangzhou ecological economic, hangzhou China sustainability, hangzhou public bicycle, hangzhou tourism |
文化 |
hangzhou normal university, hangzhou asian games |
区域网络 |
hangzhou metropolitan circle, hangzhou metropolitan area, hangzhou China correspondence, hangzhou and shaoxing, hangzhou and ningbo, hangzhou and nanjing, hangzhou huzhou jiaxing |
这些搭配涉及了“政治”“经济”“区域”这三项内容，而文化则处于边缘化地带。这一结果与前述高频单词分析的结果一致。
搭配“hangzhou municipal government”和“hangzhou bureau of”的频繁出现说明国际学术界对中国城市的描述存在一个预设性的话语框架，即“政府主导”模式。杭州政府在句子中往往作为主语和施事者，而它发布的各种政策、规划或监管等都处在各种话语场域的焦点和核心位置，体现了“治理主体显性化”现象。与之相对的是，非政府行动者如社区、市场等则很少出现，这进一步固化了“政府主导”的解释框架。因此，杭州政府被塑造成杭州故事的唯一叙述者兼行动者，使得杭州经验和“政府主导”模式紧密关联起来。
搭配“hangzhou metro network”“hangzhou eco economic”“hangzhou ecological economic”“hangzhou china sustainability”“hangzhou public bicycle”出现频次也较高，这些搭配都与绿色、生态、环境话题相关，形成“经济 + 绿色”的叙事话语。“hangzhou China brain”则与技术、人才相关，形成“经济+数字”的叙事话语。环境、技术和经济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是热门的讨论话题，因此“绿色 + 数字”已成为国际学术普遍认可的标签。这些标签让杭州经验具备了跨语境迁移的资格，把杭州经验转化为一套可度量、可流通的系统。
国际学术语篇中，我们发现杭州不再被视为一座孤立的城市，而是被融入了“上海–杭州–宁波–绍兴–南京–湖州–嘉兴”的长三角城市群网络之中。这一过程不是为了简单地说明这些城市的地理位置相近，而是通过一系列话语操作，把杭州的城市经验、政策试验等转化为长三角城市群的组成部分，实现更大范围的区域叙事。例如，搭配“hangzhou and shaoxing”“hangzhou and ningbo”“hangzhou and nanjing”“hangzhou huzhou jiaxing”的频繁使用将杭州与周边城市并列，淡化了行政区划边界，形成了多元语义场框架。这一框架既可以放大杭州的区域核心效应，也使得杭州经验被包装成可以被其他城市复制的治理模板。
3.2. 情感分析
为了获取国际学术论文中学者们对城市杭州所持有的情感态度，我们对“Hangzhou”的上下文做了汇总和归纳，结果如表2。
Table 2. Sentiment analysis
表2. 情感分析
搭配群 |
高频搭配词 |
情感色彩 |
技术 |
metro, technology, engineering，innovation, development |
积极 |
区域 |
metropolitan, center, megacity |
积极 |
生态 |
bay, grand, canal, waters |
中性 |
文化 |
architecture, games, scenic |
积极 |
风险 |
hospital, medicine, rents, factory, disease |
消极 |
其他 |
potential, value, positive |
积极 |
在国际学术文本中，“metro”“technology”“engineering ”与“metropolitan”“center”“megacity”形成高频共现链，情感一致偏向积极。这些搭配展现出杭州作为发达城市的形象，也将其塑造成长三角的中心节点。“architecture”“scenic”“games”虽带有一定的积极色彩，但在相当程度上被景观化，仅作为技术、区域叙事的审美背景。总体来看，技术、区域、文化三个搭配群都属于积极色彩，国际学术话语对杭州的情感基调可以算作“高度积极”。
“bay”“grand”“canal”“waters”等有关生态的词汇出现次数较多，但基本不带有情感色彩，情感呈“中性”。通过索引行检索，可发现相关陈述既不夸大生态危机，也不刻意赞美治理成效，仅把湖泊与河流视为客观的研究变量。这种中性化处理使杭州的自然环境被转化为可量化、可比较的数据对象，确保了科学话语的学术客观性，这有利于文本的传播消费。
“hospital”“medicine”“disease”“rents”“factory”等词汇具有一定的消极色彩，但在整体语料中占比略少。这类词汇体现了写作者对社会问题的关注。把社会问题描述为“可控风险”而非系统性危机，既体现了学术审慎，为后续政策建议留下空间，同时又能够避免破坏杭州的整体正面形象。此外，搭配中还出现了“potential”“value”“positive”等具有强烈积极情感的词语，有利于维持叙事整体的乐观基调。
总体来看，国际学术文本对杭州情感为“高度积极”：技术、区域、文化词汇凸显发达中心形象；生态方面呈现中性，社会问题少量呈消极，但均被框为可控风险，维持整体的乐观基调。
3.3. 情态动词分析
语料研究中我们发现了大量情态动词组合的使用：can be (4075次)，should be (1507次)，may be (1274次)。此外，还发现了带有写作者强烈情感倾向的组合：it is necessary to (281次)，declare that they have no (184次)。这些数据有助于我们了解国际学术语料中隐含的意识形态和杭州国际形象的建构情况。
在国际学术语境里，“can be”并不是简单的可能性表达，而是一种表示能力、潜能的表达手段。频繁使用“能够成为”“可以变成”这类词组，将杭州上升为在全球复制的典范。这种用法将杭州的治理经验抽象成一套标准，并证明其可行性。
“should be”在语料中常以弱义务形式出现，表面是建议，实则隐含着外部规训的意味。使用这一词组，把杭州政府置于被规训的位置，既保持了学术礼貌，又凸显国际知识共同体的权威。“should be”组合还能够实现“地方经验–全球标准”的转变，暗示读者以西方或国际经验为参照系，而中国城市需向其靠拢。由此，“should be”成为软性权力工具，它不需强制命令，却能将权力意识渗透到学术文本中。
“may be”组合则有两方面作用：一方面，它用推测语气承认研究不确定性，避免写作者被后续证据推翻；另一方面，它又暗示“如果条件具备，结果即可实现”，方便后续的项目申请、数据收集或跨国合作。所以，该情态动词体现的是学术安全、学术审慎的意识。
“it is necessary to”组合是一种去人称化的强制，“it”是句子的形式主语。通过形式主语的使用，写作者把义务来源从个人意见升格为客观必然。和“should be”词组类似，“it is necessary to”表面是建议必须要做某事，但也体现了西方的学术权力意识。
“declare that they have no”是程序性声明，语气比较强硬，能够增强杭州叙事的可信度，让读者在心理上降低对作者立场偏差的怀疑，从而更容易接受国际学术所构建的杭州形象。
总体来看，高频情态动词隐含着西方的权力意识，包括塑造全球典范、西方规训等方面，有利于共构国际学术话语权力。
4. 话语实践分析
学术论文的特殊性决定了我们面向城市形象研究时也要考虑学术论文的范式和研究对象的考察。如表3所示。
Table 3. Research paradigm and research object
表3. 研究范式和研究对象
研究范式 |
number of, impact of, characteristics of, development of, value of, changes in, the average, effects of, case study,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model, proportion of |
研究对象 |
land use, of urban, hangzhou bay, the urban, in urban, the water, zhejiang province, remote sensing, green space, public health, water quality, grand canal, yangtze river, west lake, construction land |
研究范式短语(research paradigm phrases)是指在学术论文中反复出现、具有高度程式化特征的语言单位，如杭州的影响、特点、价值，以及案例研究、模型分析等，这些短语并非简单的语言习惯，而是学术话语制度化的产物，它们承载着特定学科对“科学性”“客观性”“可重复性”的价值认同。研究对象短语(research object phrases)是指论文中用于指称研究目标或数据来源的表述，如水环境指标、土地使用情况等，这些短语将城市空间、文化景观、社会现象转化为技术性对象，以适应国际学术期刊对“可量化”“可跨国比较”的研究偏好。因此，通过研究这两种短语，我们能够发现相关论文的生产、传播和消费机制。
研究范式究其本质是一套高度制度化的论文生成、传播、消费装置。首先，在论文生产方面，研究范式短语提供了结构清晰的表达模板，一方面规范了学术写作，另一方面降低了写作门槛，提升了发表效率，只要按照这些范式对城市进行研究，就能进行论文的生产。其次，在论文传播层面，范式短语标识了作者的学术身份，量化的、模型化的语言能够体现写作者掌握的“科学话语”，更容易使论文进入学术话语体系。最后，在论文消费层面，研究范式短语在关键词和摘要中高频出现，能够提高论文被检索、被引用的概率，实现论文的消费。
研究对象短语则揭示研究的具体指标，主要集中在土地使用、水资源状况等方面。与研究范式相似，研究对象也在一定层面上掩盖了杭州的地域特色。在国际学术话语体系中，所有富含文化意味的地理实体均要在进入学术话语体系之前经历一次“去诗意化”过程，它们都要变成可以进入某种模型、可以跨国比较分析的某种指标，比如“remote sensing”“green space”“water quality”等。这些指标表明，在国际话语中，西湖和大运河的文化象征意义开始弱化，取而代之的是放之四海皆可用的水环境变量。这一过程使杭州经验获得了跨语境迁移的资格，但也让西湖和大运河等文化景观在国际学术界悄然隐身，杭州经验因此成为可以被任意城市即插即用的标准化数据包。
因此，研究范式短语和研究对象短语使杭州从一个具有历史深度与文化复杂性的城市，被转化为可测量、可建模、可比较的研究变量，从而更容易被国际学术体系“消化”与“再利用”。
5. 社会实践分析
5.1. 发展主义的意识形态再生产
在国际学术话语中，对杭州的建构常以经济为核心视角，这一倾向根植于西方一以贯之的“发展”与“进步”观念，即发展主义。发展主义，以经济无限增长为目标，伴随欧洲启蒙与资产阶级崛起而诞生，随着资本主义扩张成为全球性信仰，我国学者许宝强和汪晖(2001)将之概括为一种认为经济增长是社会进步的先决条件的信念[13]。“development”(9057次)，“growth”(2725次)，“value(s)”(11318次)，“potential”(2289次)的高频出现，不仅描述了现实，更建构了“好城市”的标准，并使其看似中立、客观、无可争议，实则通过学术论文将“发展主义”这一意识形态“自然化”。在学术论文中，“can be replicated”，“should be promoted”等情态结构也得到了较高频次的使用，通过量化“发展”赋予了研究的普适性，同时强调了价值增长在研究中的核心地位，亦映射出西方国家隐隐将“经济增长”与“城市现代化”视为唯一正当路径的意识。
5.2. “文化缺席”与知识流动失衡
杭州作为一座历史名都，其丰富的文化资源始终是它被人们津津乐道的核心，尤其是“西湖”这一文化地标，不仅唤起人们对湖光水色的诗意想象，也承载着湖面之下沉淀千年的历史波澜。然而，在国际学术语料中，与杭州相关的文化关键词出现频率极低——“culture”“heritage”“history”“aesthetics”等虽有提及，却未能进入高频词汇表。以“西湖”为例，其在多数国际文献中被表述为“水质监测点”(water quality monitoring site)，而非文化景观，显示出这一文化符号在国际学术视野中遭遇了“去诗意化”的解读。与源远流长的名胜形成对比的是，凸显政治立场、经济实力或工业化进程的语汇——如“government”“land use”“construction land”等——出现频率更高，而市民、社区、非遗传承者等文化实践主体则几近缺席，导致文化叙事中行动者“失声”。
这种“文化缺席”并非偶然，而是知识流动失衡的必然结果，本文所收集的研究文献普遍采用“可持续发展”“智慧城市”“绿色增长”等西方主流概念，而缺乏对中国本土语境的批判性调适。可见非西方城市要进入国际学术体系不得不“削足适履”，弱化自身的特点与文化优势，才能够将自身转化为符合西方认知框架的“可比较案例”，正如杭州的地方历史、文化逻辑与社会结构被剥离，仅保留可量化、可迁移的“治理指标”，以适应国际期刊的发表偏好，同时进一步加强了西方发达国家在学术话语中的定义权与解释权。
6. 结语
本研究以Fairclough三维框架为路径，系统地探讨了国际学术界建构杭州形象的逻辑。主要结论如下：在文本实践层面，主题词涵盖了土地、空间、生态、政治、经济和区域等多元话题，但文化叙事被边缘化。情感偏向积极，情态动词则体现了国际学术对杭州进行外部规训的权力意识。在话语实践层面，程式化地研究范式短语与可量化的研究对象短语使杭州进入国际话语体系，完成了“生产–传播–消费”闭环。在社会实践层面，发展主义意识形态将“增长即正义”的西方标准施加于杭州，知识流动失衡则剥离杭州的历史与文化意味，将杭州简化为可任意移植的治理指标。三重分析揭示：争夺国际学术话语权需主动植入本土文化语义，打破量化主导模式，以多元叙事重塑杭州全球形象。
国际学术话语呈现的“文化缺席”与“模板化研究”等现象对杭州来说既是危机也是契机。作为城市品牌的主人，城市品牌管理者要敢于提供更多的文化叙事，在国际期刊、会议及数据平台同步发布历史、非遗、美学故事，打破技术和生态主导的话语结构。以杭州为例，管理者可以在相关平台发布西湖美学、宋韵生活、非遗技艺的故事化摘要与可视化数据包，加大文化宣传的力度。此外，针对强政府主导的单一叙事模式，城市品牌管理者可以帮助社区组织、在地企业与青年学者等主体发声，打造“多主体叙事”模式。
同时，本研究还存在一些不足之处，需要后续研究的不断完善。例如，本研究仅分析了英语学术论文数据，而没有涉及到其他语言的文献以及报告、政策简报、新闻评论等类型的文献，接下来还需要扩大样本量，使用其他多语种多类型的语料库来验证本研究所发现结果的准确性及适用性。
NOTES
*共同第一作者。
#通讯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