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电子商务研究前沿述评与展望

Review and Prospects on the Research Frontiers of Rural E-Commerce

摘要: 农村电子商务作为推动乡村振兴的关键驱动力，其相关研究兼具重要的理论价值与现实意义。系统把握该领域的研究现状与核心议题，是推进理论深化与实践创新的重要基础。基于此，本文对2025年度中文主流学术期刊中相关文献进行系统梳理，将研究热点归纳为以下七个主题：政策效应的多维评估与机制深化、收入增长的结构性分析与分配效应、创业激活与县域经济系统变革、消费扩容提质与城乡融合发展、产业链重塑与新质生产力培育、社会综合效益与潜在风险、区域异质性与包容性发展路径。在此基础上，本文进一步从研究视角拓展的维度，提出未来可能的探索方向，以期为农村电子商务领域的知识积累与实践进步提供参考。

Abstract: Rural e-commerce serves as a key driver in promoting rural revitalization, and research in this field holds significant theoretical value and practical relevance. A systematic understanding of the current research landscape and core issues in this domain is essential for advancing theoretical depth and practical innovation. Based on this, this paper systematically reviews relevant literature from mainstream Chinese academic journals in 2025 and categorizes the research hotspots into the following seven themes: multidimensional evaluation and mechanism refinement of policy effects, structural analysis and distribution effects of income growth, entrepreneurial activation and systemic transformation of the county economy, consumption expansion and upgrading with integrated urban-rural development, industrial chain restructuring and cultivation of new quality productive forces, comprehensive social benefits and potential risks, and regional heterogeneity with inclusive development pathways. On this basis, the paper further proposes potential future research directions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expanding research frameworks, aiming to provide a reference for knowledge accumulation and practical progress in the field of rural e-commerce.

1. 引言

我国正处于全面建设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向第二个百年奋斗目标进军的关键时期。党的二十大三中全会审议通过的《中共中央关于进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进中国式现代化的决定》，将“坚持不懈抓好‘三农’工作”置于突出位置，并明确提出“发展数字经济”的战略部署[1]。农村电子商务作为数字技术与农业农村经济深度融合的新兴业态，正以前所未有的力量重塑着乡村产业形态、社会结构与治理模式。

2025年是“十四五”规划的收官之年，界定了一个集中的学术评估时段，推动学界系统检验农村电商的政策实效、模式演进，并为下一阶段的数字化与绿色转型提供学理支撑，基于此本研究聚焦于2025年度发表在CSSCI来源期刊与北大核心期刊上的相关研究成果。文献检索以中国知网(CNKI)为主要平台，设定检索时间范围为2025年1月1日至2025年10月31日，采用“农村电子商务”“农村电商AND数字经济”“农村电商水平AND收入消费”“农村电商AND乡村振兴”等主题词组合进行系统检索。在初步获得文献基础上，进一步筛选出研究对象明确涉及农村电子商务、内容涵盖政策评估及转型路径等内容的高质量研究。

通过对相关文献的系统分析，本研究将农村电商研究热点归纳为七个主要主题，并在此基础上提出未来的研究可能与研究启示，以期为该领域的学术发展与实践创新提供参考。

2. 政策效应的多维评估与机制深化

政策是当今社会发展与进步的基础，立足政策有利于社会稳步高效的发展。在乡村振兴的进程中，电子商务得益于相关政策的支持落地，助力了人们实现脱贫致富。“电子商务进农村综合示范”政策(后简称“示范政策”)的落实，实现了经济增收、资源配置优化、产业结构升级。这表明，政策并非单一的经济刺激工具，而是一系列机制作用。“示范政策”从根源上解决了农业资源错配问题，进而通过合理利用资源培育新型农业经营主体，激发县域创业活力[2]。从宏观战略视角看，政策通过优化农业结构与提升全要素生产率，推动农业农村高质量发展[3]。农村农业的发展带动居民收入提升(收入效应)、消费选择多元化(替代效应)与流通成本下降(价格效应) [4]推动了县域消费性服务业的显著发展。各个产业的发展，通过改善市场可达性有效稳定了农村劳动力，缓解了人口外流压力，同时显著提升了县域GDP [5]。

那么“示范政策”为何如此有效？从现有研究发现，政策的落地呈现出“中央–地方–市场”多元协同的布局，政策成功依赖于各级主体的有效互动与适应性创新[6]。电商发展也不再是销售端的孤立突破，而是需要生产、批发、物流等环节的整体匹配[7]，这种协同效应通过提升市场透明度与价格竞争，进一步释放了农村消费潜力[8]，展现出数字经济时代农村市场体系重构的深层逻辑。

3. 收入增长的结构性分析与分配效应

农村电商在推动农产品外销与资本流入的同时，也引发了学者对其可能带来的收入结构性分化的深入探讨，研究逐渐揭示出其普惠表象下的复杂机制。电商增收路径呈现出多元格局：直接参与者通过非农创业、社交和技能提升实现收入增长，而间接参与者则通过与企业合作分享规模经济红利[9] [10]。这种参与方式的分化，本质上反映了电商对城乡要素配置的重塑作用，通过促进多要素融合，为农户构建了更加多元的增收渠道[11]。然而，路径差异也预示着数字时代农村社会结构可能的变迁，并带来收入增长在群体间分布不均的风险[9]。袁璐璐等人在其研究中提出增收效应呈现“U型”分布特征，高收入群体依靠经营性收入实现更大获益，而低收入群体则主要通过工资性和农业收入获得改善[12]。

针对收入分化趋势这一问题进行研究，发现资源获取机会的不均等是导致收入分化的重要因素[9]，“淘宝村”等集聚形态可以缓解，其通过削弱父代资本对子代发展的制约，为低收入群体打破贫困代际传递提供了可能[13]。这表明数字经济未必必然固化阶层，其在创造新市场空间的同时，也可能为底层群体提供社会流动的“数字突破”通道。

在政策与产业协同层面，地理标志产品与电商模式的结合在脱贫地区形成了特色增收路径[14]，村庄产业融合则通过延伸产业链显著提升了农户收入质量[15]。这些发现共同指向一点：构建有利于弱势群体参与的制度环境，是推动电商发展红利更公平分配的关键。

4. 创业激活与县域经济系统变革

依据农村电商创业是农民致富的路径之一，作为县域经济发展的关键驱动机制，农村电商有效增强了区域经济系统韧性。电商的发展通过缓解融资约束、提升数字交易水平，有效激发了农业企业等微观主体的创业活力[16]，商品流通渠道拓展、创业活跃度提升与推动企业创新，推动县域经济增长与系统变革的重要力量[17]，为构建更具韧性和包容性的区域发展新范式提供了实践路径。“示范政策”的落实则激励居民不断提升居民数字素养、激活本地市场与突破地理限制，为乡村创业提供了系统性支持[18]；通过缓解家庭信贷约束、扩大市场半径，增强了农村家庭的创业意愿，虽然这一效应在东中部地区更为明显[19]，但电商对创业的促进作用在边缘地区更突出，显示其在促进区域平衡发展方面具有独特价值[19]。值得注意的是，电商驱动的创业催生众多就业岗位，就业的增长产生了积极的社会治理外溢效应，具体表现为县域刑事犯罪率的显著下降[20]。这种多层次、广覆盖的创业激活效应，不仅提升了县域经济的活跃度，更通过促进要素集聚、优化产业结构、拓展市场需求等路径，显著增强了区域经济韧性[21]。

5. 消费扩容提质与城乡融合发展

经济发展为消费升级做准备，电商不仅改变了“卖”的方式，也深刻重塑了“买”的行为和城乡关系，成为城乡融合发展的重要力量。电商通过提升信息匹配与生产效率激活县域消费市场[22]推动农村家庭消费结构从生存型向发展型转变[23]。同时旅游电商等新形态缩小收入差距增强了农村消费韧性[24]，展现出数字经济推动消费升级的多元路径。

电商也促进了城乡融合发展。电商发展带动产业结构优化与资本流动[25]从而激发人们的创业活力[26]，为城乡要素自由流动提供通道。这种融合机制在数字零售领域表现得尤为明显：数字零售通过节约交易成本、突破品类等方式，促进农村包容性消费和缓解城乡消费不平等[27]。值得深入比较的是，市场透明度在不同研究中均被识别为关键中介变量，但其作用强度与机制在不同区域背景下存在差异。例如，有研究指出电商通过丰富商品供给与畅通渠道推动农村市场扩张，其中市场透明的中介效应尤为突出[8]。这就说明电商的价值不仅在于连接供给与需求，更在于构建信任机制这一市场基础制度。

政策实践进一步印证了电商的系统性价值。示范城市建设通过城乡商贸一体化推动市场下沉[28]，而数字普惠金融则通过提升电商水平与科技创新能力强化融合效应，在欠发达地区表现尤为显著[29]。这些差异反映出电商驱动的城乡融合本质上是一项多系统协同的复杂工程，其效果受到地区经济基础、数字生态与政策配套的综合影响。未来应关注不同区域在电商融合进程中的异质性，着力规避可能出现的数字不平等，从而构建更加公平、包容的城乡发展新格局。

6. 产业链重塑与新质生产力培育

农村电商发展带动了整个农业生产与产业链的重构，引发一场深刻的产业革命和效率变革。电商促进了农业产业链延伸[30]，也强化了数字普惠金融对农产品供应链的整合效能[31]，从多视角揭示了技术、金融与产业融合的不同维度，共同指向其对农业“新质生产力”的培育价值。曹增栋等人的研究发现，依据“示范政策”红利，涉农企业通过经营成本降低、研发投入增大与纵向产业融合深化等方式，提升了新质生产力水平[32]。这一提升最终反映为全要素生产率的增长，政策通过“产业集聚”及“高标准生产”等路径，系统优化农业资源配置效率[33]。案例研究进一步揭示，数字经济通过数字化生产、产业链优化、市场拓展与协同服务四重机制，整体赋能乡村产业融合进程[34]。这些研究从宏观政策、微观企业到中观案例，层层深入地揭示了新质生产力的生成逻辑。

然而，产业链重塑的效能也受到供应链协同水平的制约。针对长三角地区的研究指出，供应链各环节的结构性差异限制了电商一体化的深入发展[7]。这与数字化平台建设[35]形成了张力：一方面，数字化与三产融合有助于增强农村经济韧性；另一方面，底层供应链协同不畅，数字化的增效作用将缩小。由此可见，尽管数字乡村建设为农村经济高质量发展开辟了新路径，但在推进智慧农业与产业融合过程中，仍面临转型难度大、专业人才短缺等现实约束[36]。这表明，产业链的有效重塑不仅依赖于技术与政策的顶层驱动，更取决于供应链协同、要素支撑等底层能力的系统构建。

7. 社会综合效益与潜在风险

农村电商相关研究的深入发展，其影响已从经济领域扩展至社会治理、人口健康与组织形态等多元层面，呈现出显著的综合效益，同时也催生出需要警惕的潜在风险。在治理维度，电商不仅展现出降低刑事犯罪率的效应[20]，也通过提高农业收入、促进非农就业与弥合数字鸿沟，有效缓解了农村家庭的财务脆弱性，从而增强整体家庭福祉[37]。这两种视角分别从社会稳定与家庭经济韧性的不同维度，丰富了电商社会治理功能的解释。在健康层面，“示范政策”通过改变家庭消费结构与提升医疗资源可及性，显著改善了农村老年人的健康水平[38]，这为理解数字技术如何服务于老龄化社会提供了新视角。在组织形态上，电商推动小农户对接大市场，村级服务站的建设提升了农户组织化程度[39]，并通过对“农业上行”与“产业融合”的促进，催生了农民专业合作社在数量与规模上的双重扩张[40]，反映出数字经济对农村微观主体的结构性重塑。

然而，电商的快速推进也伴随着结构性风险的显现。“示范政策”在推动消费升级与劳动力转移的同时，也因资源重新配置加剧耕地“非粮化”倾向[41]；电商在减少农村劳动力外流的同时，其积极效应更多惠及高学历、高资产家庭，加剧农村内部的机会不平等[42]。同样，数字经济在缓解农村居民健康不平等方面的作用，也存在区域与医疗机构的显著差异[43]，提示其效益并非全域均质。

综上，农村电商的社会影响是一个充满张力与异质性的过程，其效益与风险往往共存并相互交织。未来研究需更关注这些差异背后的制度、区域与群体性原因，以避免陷入“泛化论断”，从而推动更具包容性与精准性的农村发展实践。

8. 区域异质性与包容性发展路径

经济发展并不同步，电商发展能够总体上拉动经济增长，但在不同区域、群体间的政策红利作用不同。“示范政策”展现出明显的“益贫性”，对中西部及经济落后地区的带动作用较突出[2] [26] [33]。在数字基础设施较完善的地区，电商对城乡收入差距的缩小作用更为显著[44]；其增收效应同样更能惠及高收入群体与已有地方产业基础的区域[9]，该现象折射出“马太效应”的潜在风险。

“普惠”与“分化”并存的格局，在具体区域情境中表现得更为复杂。电商对乡村振兴的促进作用随村庄与城市的距离及城市规模增大而增强[45]，“示范政策”在财政与金融基础较好、人口流动活跃或区位偏远的县域中表现更佳[5]。乡村创新创业对共同富裕的推动力，以及电商本身的经济增长效应，在中西部地区和邻近城市的农村地区更为明显[17] [46]，进一步印证其具备促进区域协调发展的内在潜力。

上述结论不仅为差异化政策制定提供了实证依据，也提示单一政策工具难以应对多元的地方现实。案例研究中提出的“乡村振兴共同体”框架[47]，正是对多元主体协同、构建包容性利益联结机制的有益探索。

9. 结论与启示

总体来看2025年的农村电子商务研究已经由早期对增收效应与政策绩效的单一验证转向对其在重塑县域经济、社会结构与城乡关系等更深层次的思考。

在实践中可以看到，农村电商在带来收入结构性分化的同时，更通过激发创业、扩大就业，显著增强了县域经济的韧性，甚至产生了改善基层治理的意外效果。它不仅仅是一个经济工具，更是一股强大的社会力量，通过打破信息壁垒、重构商品流通渠道，既推动了农村消费的扩容与提质，也架起了城乡之间要素双向流动的新桥梁。进一步地，电商正在重构传统的农业产业链，成为培育农业领域“新质生产力”不可或缺的核心动力。

然而，其带来的综合效益与潜在风险始终并存，政策红利在不同区域和群体间的差异也显而易见。这提醒我们，必须以更加精细和包容的视角来审视其未来的发展路径。在肯定其巨大贡献的同时，也应直面其内在的复杂性与挑战。未来的研究与探索，或可重点关注以下几个方向：

1) 深化对电商政策适配性与动态调整机制的研究。已有研究对政策影响的“区域异质性”研究，未深入分析其背后的成因。未来研究可重点关注地方资源禀赋、市场发育程度与社会资本结构等变量的作用，探索建立一套能够敏锐响应地方实际的动态政策评估与优化机制，从而推动宏观政策导向与微观地方特色实现更高层次的“精准耦合”，形成一个充满韧性与活力的政策生态系统，为农村电商的持续发展以及乡村振兴提供支撑。

2) 保持鲜明的多学科交叉研究取向。农村电子商务研究始终是一个多学科交融、多领域互渗的重要议题，也是一项关乎长远发展的实践性领域。在未来研究中可以通过拓展与革新研究问题与对象，为研究注入新活力。例如，关注“双碳”目标不断深化的背景下，如何探索农村电商的绿色转型路径，实现环境友好与产业发展的协同共进；以及在AI技术赋能日益深入的现实条件下，如何系统应对数据安全、隐私保护等新型治理挑战。这些议题不仅呼唤多学科的参与，更要求我们在融合视角中构建更具解释力与行动力的研究框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