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新闻标题作为新闻文本的“窗口”，在吸引受众、有效传达信息方面发挥重要作用。在媒介环境快速演变的背景下，新闻标题不仅是事实陈述的语言形式，更成为文化价值传播与社会认同建构的重要渠道。其中，蕴含中华文化符号的标题尤为突出。梅花象征坚韧，竹子寓意高洁，龙与凤凰体现民族精神与文化理想，这些元素的频繁使用不仅承载审美传统，也折射出文化身份与价值追求。
认知语言学认为隐喻不仅是一种语言现象，还是一种思维方式。根据Lakoff与Johnson [1]，隐喻的本质是用一事物理解另一事物，是概念系统中的跨域映射。隐喻中的源域与目标域是核心概念：源域通常较为具体，用以提取认知经验；目标域则较抽象，是试图理解的概念领域。隐喻不仅存在于语言中，也广泛存在于思维与行为中，通过源域与目标域的对应，人们能够理解复杂或抽象的概念[2] [3]。
在此基础上，学界进一步提出了批评隐喻分析(Critical Metaphor Analysis, CMA)的路径，强调隐喻不仅是认知工具，也是话语实践中建构意识形态与文化认同的重要手段。结合新闻话语分析与文化符号学视角，隐喻可以被视为文化意义与社会价值的编码机制，它通过激活熟悉的文化符号，将抽象的政治、经济或社会议题转化为可感知、易接受的表述方式，从而影响受众的态度与认知框架。由此，新闻标题中的隐喻既承担语言的修辞功能，也成为传播文化价值与塑造社会认同的策略性资源。
关于新闻标题的研究，学者们早期多从社会实践出发，结合新闻的文化与社会背景进行分析。国内系统研究始于20世纪80年代，近年来逐渐成熟。许多研究借助概念隐喻理论对新闻标题进行分类与认知解读。金融新闻因涉及抽象经济现象，标题中隐喻使用尤为突出。彭欢[4]分析160条金融新闻发现，战争与体育隐喻最为常见，同时天气、疾病与交通隐喻亦被频繁采用。黄思纯[5]研究《中国日报》商业新闻标题指出，结构性隐喻在英语商业新闻中应用广泛，是理解抽象商业概念的重要工具。韦晓曙[6]等人研究表明，《纽约时报》关于中美贸易摩擦的标题简明、醒目且富有诗意，不仅提升新闻可读性，也为国内新闻实践提供借鉴。这些研究表明，隐喻在新闻标题中既具有语言功能，也反映认知结构与文化内涵，为分析中华文化元素的概念隐喻奠定基础。
已有研究显示，隐喻在新闻、政治及经济语篇中广泛应用，能够揭示文本认知结构与文化意义[7] [8]；Meihan Wang [9]从句法结构、形态及省略等角度对海洋新闻标题句法特征进行了系统研究；于海波[10]从认知语言学视角分析新闻语料中的隐喻，强调其在认知理解与语篇建构中的作用。新闻标题作为新闻话语的重要组成部分，不仅概括新闻核心内容，还承担吸引受众注意和激发阅读兴趣的功能。林雷[11]通过对国内主流报纸新闻标题梳理指出，隐喻作为重要认知与修辞手段被广泛使用，并在意义建构与传播效果中发挥作用。
然而，现有研究虽然揭示了新闻标题中隐喻的认知机制与修辞功能，但多集中于普适metaphor模式(如战争、竞争、旅程等)，侧重政治话语与经济话语分析，对中华文化特定意象如“梅”“竹”“龙”“凤”如何构建价值框架、塑造文化认同与媒介叙事关注不足。相比之下，本研究旨在填补“文化符号–新闻标题–认知建构”这一交叉领域的研究空白，通过聚焦具有民族文化象征意义的意象隐喻，探讨其在新闻标题中的认知作用与传播策略，从而进一步丰富概念隐喻理论在中国文化语境与新闻话语研究中的适用性与解释力。基于此，本研究旨在填补这一空白，聚焦以下研究问题：
1) 新闻标题主要运用哪些类型的概念隐喻来呈现中华文化元素？
2) 这些隐喻的“源域–目标域”映射揭示了怎样的认知机制与文化逻辑？
3) 通过这些隐喻实践，新闻话语建构了一个怎样的当代中国文化形象？
2. 本体隐喻：文化符号的价值映射
2.1. 植物隐喻：坚韧与生机的象征
隐喻根植于人类的生活经验，其中农业经验尤为重要。植物作为人类生存的基本依托，长期被赋予象征意义并映射至社会文化之中。以“植物叙事”为依托，在人与自然的双重视阈下探讨新时代生态纪录片将植物作为生命共同体象征的表达，思考植物所隐喻的社会进步和人的全面发展，解读人与自然和谐共生对建设美丽中国和美丽世界的意义。
1) 江城梅花处处开：一朵花读懂一座城(《人民日报》2024/1/31)
“梅花”不仅是自然物象，更是中华文化中坚韧、高洁与美好生活的象征。在新闻标题中，“梅花”意象往往通过隐喻映射至社会生活与城市发展领域。例如，当“梅花”被用来描述城市环境与文化建设时，其隐喻功能是将城市品质与梅花的坚韧与高雅特质建立认知联系，从而传递居民对高品质生活的向往。与此同时，梅花的坚韧品质也可象征社会凝聚力与集体精神，尤其在城市公益、社区建设和社会发展等语境中，新闻标题借助“梅花”完成了从自然意象到社会价值的转化。
2) 拾究之路|井冈山精神：翠竹经风犹挺立，火过燎原才是春(红网2020/11/24)
在新闻标题中，“绿竹”往往通过隐喻映射，将革命精神与传统文化价值相结合。其直立不倒的形态被隐喻为共产党人在艰险革命道路上的坚定意志，而竹林之间的相互支撑则象征红军的团结协作。这一隐喻机制通过源域“竹子”的自然特质映射至目标域“红色精神”，实现了抽象政治意志的具象化表征。新闻标题借助“竹子”意象，不仅强化了大众对井冈山精神的认知与情感认同，也使红色精神超越特定历史语境，转化为可持续的文化资源与民族精神的象征。
2.2. 神话生物隐喻：力量与希望的图腾
1) “龙韵”爆棚！非遗里的龙行龘龘(《人民日报》2024/2/9)
“龙”是中华文化中最具代表性的象征，其隐喻功能在新闻标题报道非遗项目如“铜梁火龙舞”时得到凸显。舞龙表演中的火焰与矫健动作，通过“龙”的力量与生命力的源域映射，具象化了民族精神的坚韧与繁盛。这一隐喻不仅为新闻语篇注入强烈的感官震撼，还激发读者对中华文化核心符号的认同。作为非遗的重要组成部分，舞龙在新闻标题中通过“龙”意象实现了传统与现代的跨时空对接：既承载了古老的智慧与历史记忆，又通过当代传播焕发新的文化活力。
2) 凤凰涅槃浴火重生——评大型电视纪录片《长征》(人民日报2026/10/13)
凤凰意象通过“涅槃”这一神话叙事实现了“烈火–重生”的源域–目标域映射。在长征相关新闻标题中，红军经受湘江血战、雪山沼泽等极端磨难，被隐喻为凤凰涅槃般的烈火淬炼，其胜利则象征着精神的升华与信念的坚定。凤凰不仅承载历史叙事中的重生寓意，更被新闻话语赋予面向未来的希望功能，激励民族在困境中持续奋斗。作为神话生物隐喻的一部分，凤凰形象将抽象的力量、信念与希望转化为具象化的文化符号，使读者在认知与情感层面建立共鸣。
3. 方位隐喻：时空观念的价值投射
3.1. “上–下”隐喻：发展与进步的垂直想象
1) 中国经济在大战大考中跃上新的大台阶(《人民日报》2020/12/16)
新闻标题中“跃上”一词既体现了发展的动态性与主动性，又蕴含了强烈的力量感。从概念隐喻视角来看，它将经济发展比作跨越障碍的跳跃行动，凸显出一种“发展是运动”的隐喻模式，暗示中国经济并非缓慢爬升，而是以跨越式方式实现跃迁。同时，这一表达与中华文化中“龙腾虎跃”“自强不息”的价值意象相呼应，传递出积极向上的民族精神。在疫情等重大挑战背景下，这种表述不仅强化了中国在脱贫攻坚、高质量发展与对外开放等方面取得的跨越式成就感，也体现了新闻标题通过隐喻与文化元素结合来增强传播力与认同感的特征。
2) 居民幸福指数上升，社会福利保障体系持续发力
新闻标题中的“上升”不仅表征空间意义上的高度变化，更在隐喻层面映射为社会地位与价值的提升，体现“发展是攀登”的概念隐喻。在乡村振兴战略语境中，该隐喻凸显农民从传统农业劳动者向新型经营主体的转型，涵盖加工、销售、旅游等多元产业的参与，由此其社会地位与价值逐步提升。这一表达与中华文化中“步步高升”的吉祥意象相契合，既传递社会阶层与价值地位动态演进的积极态势，也强化了新闻话语通过文化符号建构发展愿景与社会认同的功能。
3.2. “前–后”隐喻：历史与未来的时间叙事
1) 中国的世界灌溉工程遗产达26处，它们造福一方，泽被后世——流淌千年的治水智慧(《人民日报海外版》2022/6/23)
历史治水经验，如大禹“疏而不堵”与都江堰因地制宜的设计，集中体现了古人对自然规律的深刻把握与工程技术的创造性运用。这些经验既是历史沉淀的智慧结晶，也是中华文明应对环境挑战的重要体现。它们可视为“灯塔”，在历史长河中持续为现代水利工程的规划、管理与防洪体系提供参照。从前后隐喻视角看，古代智慧与当代实践之间形成了跨时空的互动与传承：一方面，历史经验为当下可持续发展提供思想资源；另一方面，现代探索又在继承中丰富与拓展传统经验，呈现出动态而连续的演化过程。这种古今互补不仅凸显了治水智慧的长效价值，也揭示了文化传统与现实需求之间的深层联结。
2) 第1视点|让友好合作的巨轮扬帆远航。(新华社2023/8/26)
此次会晤与访问可视为国际关系长河中的重要里程碑。过去，各国可能经历不同程度地理解、调整与探索阶段，如同扬帆前的准备与等待，是充满期待与不确定的“前夕”。国家领导人的行程与行动是正式开启友好合作新征程的关键步骤，象征国际关系从过去向未来的转变。如同黑暗前的黎明初光，开启友好合作的新时期。随着时间推进，各国将在新路径上继续书写合作新篇章，使金砖国家合作关系更加稳固与深远。
4. 结构隐喻：社会秩序的具象化建构
4.1. 容器隐喻：承载与集聚的功能想象
1) 用好税惠“百宝箱”齐力绘就金秋好“丰”景(《人民日报》2023/9/22)
“百宝箱”这一意象不仅指具象地储存器物，更映射为文化与价值的承载体。新闻标题中出现的中华元素，如“丝绸之路”“典籍”“玉器”等，往往与“百宝箱”隐喻相呼应，象征中华文明在历史进程中积淀的知识、记忆与精神财富。具体物件(如丝绸、瓷器、书简)相当于“宝物”，代表可见的文化成果，而其背后所蕴含的民族智慧与价值观，则是无形的精神内涵。
2) “青春徐州”抛“橄榄枝”筑“聚宝盆”多措并举留住“金凤凰”(中国青年网2022/12/14)
“聚宝盆”凸显城市对人才、资源与文化的集聚功能。它不仅具备地理与社会空间的容纳属性，也是政策、产业与文化汇聚的象征。人才进入这一“容器”，在其中实现成长与价值增值，同时推动城市发展。该隐喻揭示了地方政府通过政策与环境塑造，营造人才聚合与共赢生态的努力。
4.2. 建筑隐喻：稳定与发展的层级结构
1) 地基打得牢，大厦才能建得高(《人民论坛》2023/4/13)
在概念隐喻视角下，“地基–大厦”的建筑隐喻不仅用于阐释科技发展逻辑，也常见于新闻标题对中华文化元素的呈现与构建。地基的“厚实与稳固”象征坚实根基，对应到新闻标题中的中华元素，如“长城”“黄河”“沃土”等符号，承载着历史传承与民族精神的支撑意义，强调文化发展的深厚底蕴与群众基础。大厦的“高度与宏伟”则象征未来愿景与国家成就，新闻标题中常以“高峰”“巨龙”“灯塔”等意象指代先进成果与引领方向，凸显民族复兴与时代发展的宏大目标。
2) 学青会|塔基更实，塔尖更高(新华社2023/11/15)
在概念隐喻理论框架下，建筑隐喻常被用于揭示社会发展结构与价值导向。塔基的“稳固与广阔”象征整体发展的根基，映射到新闻标题中的中华文化元素时，如“根基”“沃土”“长城”等意象，强调了中华文明深厚的历史积淀与广泛的群众基础。类似全国青少年运动会对体育普及的推动，这些标题通过“厚实根基”的隐喻，强化了文化传承的稳定性与普及性。与此同时，塔尖的“高度与指引”则象征榜样与引领，新闻标题中常以“高峰”“旗帜”“灯塔”等文化符号表现杰出典范或先进力量，突出精英示范的引导功能。
Figure 1. Analytical framework of conceptual metaphors for Chinese cultural elements in news headlines
图1. 新闻标题中中华文化元素的概念隐喻分析脉络图
5. 总结
本研究基于对主流媒体新闻标题的语料分析，识别并归纳了中华文化元素在新闻标题中较为突出的三类概念隐喻及其潜在话语功能，尝试呈现其在新闻语篇中的认知构建机制与文化传播作用。研究发现，在所分析的文本中，植物隐喻(如“梅”“竹”)多用于象征坚韧与高洁等价值取向，神话生物隐喻(如“龙”“凤凰”)通常指向力量、繁荣与复兴意象，空间–结构隐喻则通过方位、容器与建筑等意象映射国家愿景与社会秩序。上述隐喻在一定程度上以具象文化符号承载抽象理念与文化记忆，从而增强标题的符号张力与文化意涵，有助于新闻文本中文化认同框架的形成。与概念隐喻理论(Lakoff & Johnson, 1980)强调经验结构与文化认知关联的观点相呼应，本研究的发现补充了隐喻理论在新闻标题这一高度压缩语类中的应用证据，表明文化意象在媒体话语中具有构建认知框架与价值导向的功能。与此同时，本研究的语料来源主要集中于《人民日报》等主流媒体，文本风格与话语策略相对集中，研究结论的外推性仍有限；且分析聚焦于文本层面的认知阐释，尚未涉及受众接受与传播效果的实证验证。未来研究可扩展市场化及地区媒体语料，开展基于大规模语料的量化分析，并结合跨文化对比与读者反应实验，以进一步检验文化隐喻在新闻话语中的传播机制与认知效应，从而深化对文化构念与媒体传播互动关系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