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1.1. 研究背景
随着功能主义翻译理论在20世纪末的兴起，翻译研究的关注点从语言对等逐渐转向交际目的。德国学者诺德在目的论基础上提出功能加忠诚的概念，强调译文不仅要实现交际功能，还需尊重原作者、译者与委托人之间的交际契约关系。这一理论为文学翻译提供了新的价值维度。
《简爱》[1]是英国作家夏洛蒂·勃朗特于1847年创作的长篇小说，以其鲜明的女性意识、自我觉醒主题和细腻的心理描写成为世界文学史上的经典之作。小说以孤女简爱的成长历程为主线，展现了维多利亚时代女性追求自我尊严与精神独立的艰难历程。该作品在中国的传播影响深远，先后出现多个译本，其中黄源深译本以语言优美、风格典雅著称。
《简爱》是一部具有自传性质的小说，作者夏洛蒂·勃朗特将自身经历与情感投射于主人公简爱身上；因此，其中文翻译应重视功能翻译理论，使译本适应中国文化环境，以帮助中国读者深入理解作品[2]。
现有研究多从功能视角探讨《简爱》汉译，聚焦于其对目标文化的适应性，却普遍忽视了译者需对原文复杂精神世界所承担的“忠诚”责任。为此，本研究以诺德“功能加忠诚”理论为框架，重点探究译者如何实现译本可读性，又能守护原著体现的人性深度，进而探寻文学翻译中兼顾功能与忠诚的可行路径。
1.2. 研究目的和意义
本研究旨在从功能加忠诚理论出发，分析黄源深在《简爱》翻译中的策略与取向，探讨其如何实现译文的交际功能，同时保持对原作精神内涵的忠诚。研究意义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理论层面上丰富功能主义在文学翻译中的应用；实践层面上为译者提供兼顾功能与忠诚的翻译策略；文化层面上推动女性文学的跨文化传播。
2. 功能加忠诚理论概述
功能加忠诚理论由德国功能主义学者克里斯蒂安娜·诺德于1997年提出，是在目的论基础上融合忠实伦理发展而来。该理论主张译者在翻译过程中需同时兼顾功能与忠诚两个核心维度。一方面，译文应在目标语境中有效实现预期的交际功能，确保信息传达清晰、易于理解并产生预期效果；另一方面，译者必须尊重原文的内容、风格及文化内涵，忠实传达作者意图，避免过度归化或异化。
2.1. 理论起源与发展
功能加忠诚理论由克里斯蒂安娜·诺德在《翻译作为有目的的活动——功能理论阐释》(1997)中系统提出。该理论继承并拓展了德国功能学派的目的论思想，强调翻译不仅应服务于预设的交际目的，也须承担对原文作者与目标读者的忠诚责任。诺德所谓的“忠诚”不同于“忠实”，它是指一种人际关系范畴，即“译者应同时对原文和译文环境负责，对原文信息发送者和目标读者负责”[3]。功能加忠诚理论强调翻译不仅是语言层面的转换，更是一种跨文化的创造性重构，译者需在原文忠实与目标语适应之间寻求平衡，从而提升译文的可读性、可接受度与文化传播价值。近年来，该理论在汉译研究领域受到广泛关注，被广泛应用于文学、科技文本及跨文化传播等多个领域，为翻译教学与实践策略提供了重要理论支撑。
2.2. 理论特点与优势
功能加忠诚理论兼具目的性与伦理性的双重特征。其核心优势在于赋予译者跨文化调解者的角色，使其在实现译文功能的同时，仍能尊重原文作者意图与原文文本特质。忠信仅仅指向原文与译文的关系，而忠诚是个人际范畴的概概念，的是人与人之间的社会关系[4]。在文学翻译等领域，该理论尤其适用：它既关注文本在目标语境中的功能实现，也强调对原作文本风格、文化元素的忠实传递，从而有效协调可读性与忠实度之间的矛盾。此外，该理论具有较强的实践指导意义，为译者在策略选择上提供了清晰的伦理框架，有助于在保持翻译行为一致性的同时提升译文质量，促进跨文化沟通的有效性。
3. 《简爱》及其汉译本概述
3.1. 原著简介
《简爱》是英国维多利亚时期作家夏洛蒂·勃朗特于1847年发表的代表作。小说以孤女简爱的成长经历为主线，展现了她在社会压迫与情感考验中不断追求平等与尊严的历程。作品通过简爱与罗切斯特之间的爱情故事，表达了对女性独立人格与精神自由的赞颂，被誉为女性主义文学的先声。
3.2. 汉译本情况
《简爱》自20世纪初传入中国以来已有多个译本，其中黄源深译本(译林出版社，1994年)以语言自然、风格典雅而著称。黄源深是我国著名英美文学翻译家。他的译本兼顾原著的思想深度与汉语的审美特质，在忠于原作的同时使文本更贴近中国读者的阅读习惯，因此成为本研究的主要分析对象。
4. 功能加忠诚理论在《简爱》翻译中的应用
4.1. 词语层面的功能与忠诚
在文学翻译中，词语是承载情感、风格与文化内涵的基本单元。在功能加忠诚理论指导下，译者需要在选词上实现双重目标：既要确保该词在译文语境中能被读者顺畅理解，实现交际功能，又要尽可能忠诚地传达原文词语的语义轻重、情感色彩和文化意象。
例1：
原文：Do you think, because I am poor, obscure, plain, and little, I am soulless and heartless?
译文：难道就因为我一贫如洗、默默无闻、长相平庸、个子瘦小，就没有灵魂，没有心肠了？
分析：该句为简·爱自尊心与人格意识的集中爆发，语气质问而情感强烈。从功能加忠诚视角来看，译者在词语层面既忠实再现了原文的情感递进，又实现了译文的表达功能。原文中“poor, obscure, plain, and little”四个形容词呈梯度式排列，构建出人物自我贬抑却坚守尊严的心理节奏。译文采用“四字结构”与对偶句式“一贫如洗、默默无闻、长相平庸、个子瘦小”，在语义上对应原文，同时在语音上形成节奏感，使译文朗读时同样具备原文的情感张力与韵律美。这种处理既体现了对原文语义与情感色彩的忠诚，又符合中文读者对情绪强化和语感整齐的功能期待。末句“没有灵魂，没有心肠了”则延续原文的反问语气，通过重复强化语势，忠实传达了人物内心的愤慨与尊严意识。
例2：
原文：A bed supported on massive pillars of mahogany, hung with curtains of deep red damask, stood out like a tabernacle in the centre.
译文：一张床醒目地立于房间正中，粗大的红木床柱上，罩着深红色锦缎帐幔，活像一顶帐篷。
分析：此句描写“红房子”中的床，象征着权威、压迫与庄严的氛围。原文中的“tabernacle”一词本义为“帐幕”或“圣幕”，具有宗教象征色彩。译者将其译为“帐篷”，舍弃了宗教意味而保留了视觉形象，使目标读者能迅速理解场景结构与气氛效果。这一选择体现了“功能”优先的策略——以通俗可感的形象传达空间的压迫感与神秘感。同时，译文通过“醒目地立于”“粗大的红木床柱”“深红色锦缎帐幔”再现了原文描写的庄重与强烈色彩，保证了审美与情感层面的忠诚。这种在语义忠实与文化可接受性之间的平衡，正是功能加忠诚理论在词语层面应用的典型体现：译文既传达原文的象征意象，又实现了目标语文化中的自然表达与审美功能。
4.2. 句子层面的功能与忠诚
在文学翻译中，句子是承载情节推进、人物心理与语篇节奏的核心单位。译者不仅要准确传达句子表层语义，更需再现其语气、节奏与情感逻辑。功能加忠诚理论在句子层面的应用，要求译者在保持语义与思想忠实的前提下，充分考虑目标语的语法结构与审美期待，以实现译文在情感与表达功能上的等效。换言之，句子层面的翻译不仅是语言的转换，更是语用与风格的再造。
例1：
原文：I am no bird; and no net ensnares me; I am a free human being with an independent will, which I now exert to leave you.
译文：我不是鸟，也没有陷入罗网。我是一个具有独立意志的自由人，现在我要行使自己的意志，离开你。
分析：该段出现在《简爱》的高潮部分，是主人公宣示女性独立与人格尊严的核心语句。从功能加忠诚理论视角看，黄源深在译文中兼顾交际功能与伦理忠诚，既再现了原作的情感强度，又体现了对作者思想的尊重和对读者接受的考虑。在功能层面，译者通过短句与对称结构强化了情感的递进效果，使译文与原文在节奏与语气上保持一致。“我不是鸟”“也没有陷入罗网”“我是一个具有独立意志的自由人”三句形成由否定到肯定的递进，清晰传达出简爱挣脱束缚、追求自由的心理变化。此外，“罗网”一词是汉语中常用的比喻，恰当地承载了原文“ensnare”的隐喻功能，使译文更具文化感染力。在忠诚层面，黄源深忠实再现了勃朗特笔下女性独立意志的思想内核。译文中的“具有独立意志的自由人”准确传达了“a free human being with an independent will”的语义与精神内涵，体现了译者对原作者价值观的忠诚。同时，他未拘泥于字面直译，而是依据汉语表达习惯进行语义调整，使语言流畅自然，更符合目标读者的理解习惯。总体来看，该译例实现了功能与忠诚的平衡。译者以功能为导向，通过语言节奏与文化意象的再现强化了文本的表达力；又以忠诚为约束，维护了原作思想与情感的完整性，充分体现了功能加忠诚理论在文学翻译中的实践价值。
例2：
原文：“I am not an angel”, I asserted; “and I will not be one till I die: I will be myself. Mr. Rochester, you must neither expect nor exact anything celestial of me—for you will not get it, any more than I shall get it of you: which I do not at all anticipate.”
译文：“我不是天使，”我断言，“就是到死也不会是。我是我自己。罗切斯特先生，你不该在我身上指望或强求天上才有的东西。你不会得到的，就像我无法从你那儿得到一样，而且我是一点也不指望的。”
分析：该段原文以并列与复合句交错构成，语气坚定，逻辑严谨，集中体现了简爱拒绝被理想化、坚持人格平等的思想。译者在句子层面通过将长句拆分为多个短句，使译文更符合汉语表达的节奏与逻辑，既增强了语气的果断力量，又保持了情感的自然流动，从而有效实现了语用功能的等值。原文中“neither expect nor exact”语义双重，兼具心理与行为层面的拒绝，译者以“指望或强求”再现其层次性与对称性，语义对应准确。句末“which I do not at all anticipate”被译为“而且我是一点也不指望的”，延续了语气的递进关系，使句意在逻辑上更加完整。整体上，译者在结构重组中遵循目标语可接受性原则，使译文读起来自然流畅，而非机械对应，充分体现了功能导向下的表达策略。同时，译文在内容与语气上忠实于原作者借句式节奏展现人物内心与思想的意图，保持了勃朗特语言的理性与克制风格。由此可见，译者在句子层面实现了功能与忠诚的平衡：既通过语气与句式转换强化了情感功能，又在思想与语体层面保持了对原作精神的忠诚，使简爱独立而清醒的自我意识在译文中得以完整再现。
4.3. 篇章层面的功能与忠诚
在篇章层面，功能加忠诚理论要求译者不仅关注局部的词句对应，更应把握文本整体的情感逻辑、叙事结构与语篇功能。功能层面强调译文需在语篇组织上实现与原文相似的交际效果，使目标语读者在阅读时获得与源语读者相近的情感体验与理解连贯；忠诚层面则要求译者在重构篇章时，忠实于原作的思想内核、人物塑造与叙事节奏，保持原作者意图与读者接受之间的伦理平衡。文学作品的篇章翻译尤为复杂，因为它承载的不仅是信息传递，更是情感流动与人物心理的递进。译者应在篇章衔接、句式安排、语气变化及意象延续等方面综合考虑，使译文在整体上既符合汉语叙事逻辑，又不背离原作的艺术精神与思想深度。
例1：
原文：Of course, she knew her power: indeed, he did not, because he could not, conceal it from her. In spite of his Christian stoicism, when she went up and addressed him, and smiled gaily, encouragingly, even fondly in his face, his hand would tremble and his eye burn. He seemed to say, with his sad and resolute look, if he did not say it with his lips, “I love you, and I know you prefer me. It is not despair of success that keeps me dumb. If I offered my heart, I believe you would accept it. But that heart is already laid on a sacred altar: the fire is arranged round it. It will soon be no more than a sacrifice consumed.
译文：当然她知道自己的魅力。其实他倒没有在她面前掩饰自己所感受到的魅力，因为他无法掩饰。虽然他信奉基督教禁欲主义，但她走近他，同他说话，对着他兴高采烈、满含鼓励乃至多情地笑起来时，他的手会颤抖起来，他的眼睛会燃烧起来。他似乎不是用嘴巴，而是用哀伤而坚定的目光在说：“我爱你，我知道你也喜欢我。我不是因为毫无成功的希望而保持缄默。要是我献出这颗心来，我相信你会接受它，但是这颗心已经摆到了神圣的祭坛上了，周围燃起了火，很快会成为耗尽的供品。
分析：该段落描写简爱与罗切斯特之间的情感互动，篇章结构上呈现典型的心理描写与动作描写交错的叙事模式，体现出作者在心理刻画与情绪铺陈上的连贯性。简爱和罗切斯特的叙事分别代表了前进叙事、后退叙事[5]。从功能加忠诚理论的篇章视角看，译者在衔接性处理上既注重语篇内部逻辑，又兼顾情感流动与读者理解。首先，从逻辑衔接来看，原文以“Of course, she knew her power”开篇，随后以“indeed, he did not, because he could not, conceal it from her”递进展开男女心理对照，再通过“When she went up and addressed him…”引出动作与心理反应的描写，形成了时间顺序和因果关系的自然推进。译者通过“当然她知道自己的魅力。其实他倒没有在她面前掩饰自己所感受到的魅力，因为他无法掩饰。”保持了原文的因果逻辑与心理对比，使读者能够顺畅理解人物关系和情感张力。其次，从情感衔接来看，原文通过动作与心理反应交替描写，使情绪递进自然。译者采用“她走近他，同他说话，对着他兴高采烈、满含鼓励乃至多情地笑起来时，他的手会颤抖起来，他的眼睛会燃烧起来”，通过连续动作与心理反应的并列结构，成功再现了原文的情感节奏，实现了语篇层面的情绪递进和心理共鸣。最后，从语篇整体衔接来看，原文长句与冒号、分号交错使用，将人物内心独白与叙事描写有机连接，形成统一的篇章节奏。译者在译文中通过分句和标点处理，使复杂句条理清晰，同时保留原文的递进逻辑与心理张力，既保持了语篇的连贯性，也传达了心理与情绪的递进。综上，译者在篇章层面通过逻辑衔接、情绪递进与句式重组，实现了功能与忠诚的平衡：既保证译文在阅读上的顺畅与心理共鸣，又忠实呈现原作复杂的心理描写与叙事结构，使读者能够体验到原文人物内心的细腻情感与紧张氛围。
例2：
原文：Traversing the long and matted gallery, I descended the slippery steps of oak; then I gained the hall: I halted there a minute; I looked at some pictures on the walls (one, I remember, represented a grim man in a cuirass, and one a lady with powdered hair and a pearl necklace), at a bronze lamp pendent from the ceiling, at a great clock whose case was of oak curiously carved, and ebon black with time and rubbing. Everything appeared very stately and imposing to me; but then I was so little accustomed to grandeur.
译文：我走过铺着地席的长廊，走下打滑的橡树楼梯，来到了大厅。我站了一会儿，看着墙上的几幅画(记得其中一幅画的是一个穿着护胸铁甲十分威严的男子，另一幅是一个头发上搽了粉戴着珍珠项链的贵妇)，看着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青铜灯；看着一个大钟，钟壳是由雕刻得稀奇古怪的橡木做的，因为年深日久和不断地擦拭，变得乌黑发亮了。对我来说一切都显得那样庄严肃穆、富丽堂皇。那时我不大习惯于这种豪华。
分析：该段描写是《简爱》中简初到桑菲尔德庄园时的场景描写，篇章结构连贯、节奏沉稳，通过空间推进与视觉细节层层铺陈，展现出人物初入陌生环境时的观察与心理变化。从功能加忠诚理论的篇章层面看，译者在整体叙述中实现了功能与忠诚的双重平衡。首先，在功能层面，原文通过“Traversing”、“descended”、“gained”等动词串联空间转移，使画面流动感强，叙事层次分明。译者采用“走过”“走下”“来到了”等连续动词结构，既保留了原文的空间推进功能，又符合汉语叙事逻辑，增强了画面感与节奏感。原文多用并列句与分号形成视觉递进效果，译文通过多重“看着”句式实现语篇衔接的顺滑，使读者在节奏上同步体验人物的观察路径与心理感受。此外，“乌黑发亮”“庄严肃穆、富丽堂皇”等表达不仅再现了原文的视觉印象，还补充了汉语文化中对庄重与奢华的感知维度，使篇章功能更加完整。在忠诚层面，译者保持了对原作叙事视角与情感基调的忠实。原文的描写出自简爱的第一人称观察，语气中带有一种克制的惊叹与疏离感，体现她对上流生活的陌生与敬畏。译者在译文中未使用夸张的修辞或感叹句，而是以平实而细腻的语言传达同样的心理距离，忠实再现了简爱的语气与情绪变化。从篇章整体看，译者在重构语篇时以读者理解为导向，保持了描写的逻辑连贯与情感层次递进，使目标语读者能在顺畅阅读中获得与原文读者相似的心理体验。由此可见，该译例在篇章层面实现了功能与忠诚的动态平衡：译者既通过语篇结构与叙事节奏再现了原文的空间描写功能，又在语气与视角上忠实于原作的思想与情感，实现了文学翻译中形式与精神的双重传达。
5. 结论
本文以诺德的“功能加忠诚”理论为框架，对黄源深译本《简爱》进行了多层次分析。研究发现，译者在词语、句法和篇章等层面成功实现了功能与忠诚的有机结合。黄源深忠实地传达了原作的思想与审美精神，同时在语言表达上适应了目标语读者的认知与文化背景，实现了文学翻译的交际目的。
功能加忠诚理论的价值在于它突破了传统的忠实与自由的二元对立，为文学翻译提供了兼顾目的与伦理的操作框架。通过本研究可以看出，译者在文学翻译中应在功能实现与忠诚约束之间寻求平衡，既尊重原作者的精神内核，又满足目标语文化的接受需求，从而实现翻译的审美与文化功能双重目标。
NOTES
*通讯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