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哪吒作为中国神话故事中极具代表性的角色,其系列电影一直备受关注。随着中国动画电影《哪吒之魔童降世》续集《哪吒之魔童闹海》(以下简称《哪吒2》)的海外上映,这部充满中国传统文化元素的影片在全球范围内引发了热烈反响。特别是影片的配音和字幕翻译,成为了热议的焦点。翻译不仅是语言的转换,更是文化对话的桥梁。电影字幕翻译需遵循翻译的准确性、流畅性和可理解性原则,力求将影片的文化内涵和情感传达给全球观众。
基于此,在电影字幕翻译过程中,变译理论能够起到指导作用。变译是一种通过适应性策略调整原文本内容,以满足目标读者需求的翻译方法,注重文化信息的传递而非语言形式的绝对忠实(黄忠廉、袁湘生,2018) [1]。使翻译能作为“风火轮”,助力哪吒成功“出海”,从东方神话走上世界银幕,跨越语言、融通文化,成为连接中国与全球观众的桥梁,促进文化交流、建构中国软实力。
2. 变译理论概述
翻译作为跨语言、跨文化的交流实践,一直需要在“形式忠实”与“接受效果”之间寻找平衡。目的论、功能对等理论、交际翻译理论等经典框架均强调“译文接受者”的重要性,但在具体方法层面侧重不同。目的论关注翻译目的的达成,功能对等强调信息功能,交际翻译强调语境中的可理解性。与这些更偏宏观、原则性的理论相比,变译理论的特色在于,它不仅强调“以受众为中心”的总体方向,还提供了可直接操作的八类变通手段(增、减、编、述、缩、并、改、仿),为处理视听文本中高密度、碎片化、多模态的语言信息提供了更细致的策略体系。
在文献层面,邵璐(2022)指出,变译理论的价值在于“在本土翻译实践与国际翻译话语之间搭建桥梁”,既避免过度本土化,也避免照搬西方理论[2]。黄忠廉(2002)则通过大量跨体裁案例,论证了“变译”在面对时空限制、文化差异和语体冲突时的适应优势[3]。与强调“忠实再现”的全译不同,变译允许译者根据具体语境主动做出取舍,使其尤其适用于字幕这种受时长、空间、视听节奏共同制约的文本类型。
因此,在动画电影这样文化信息密集、表达风格多样、语言节奏敏感的文本中,变译理论不仅能解释译者的操作逻辑,更能为分析不同语类(神话术语、口语语气、价值宣言、幽默表达)的翻译策略提供可比对的分析框架。这也是本文选择以变译理论作为核心分析视角的理论依据。
3. 国漫电影字幕翻译
随着国漫电影在全球范围的传播加速,字幕翻译逐渐成为中外学者共同关注的焦点。现有研究主要基于目的论、功能对等理论、交际翻译理论与生态翻译学等视角,探讨字幕如何在时空限制内实现“意义准确”与“文化传递”的双重目标(孙晗,2023) [4]。例如,《白蛇:缘起》《新神榜:哪吒重生》等影片的研究指出,神话典故、文化负载词与情感表达往往需要在“意象保留”与“可理解性”之间调整策略。国外研究则更强调字幕在跨文化语境中承担的文化中介功能,关注受众理解机制与文化接受度(Nan Zhang & Ellen Zhu, 2025) [5]。
在此背景下,纵观这些理论框架,目的论强调目标功能,但对“如何实现功能”缺乏细致策略;功能对等偏重意义等值,但对文化特殊项的处理较为抽象;生态翻译学的“三维适应选择”关注宏观层面的文化、语言与交际适应,但在具体操作层面仍需补充方法支撑。在此背景下,变译理论因其具备“策略细分明确、操作层次清晰”的特点,能够与上述宏观理论形成互补。
本研究的定位,即在已有理论讨论的基础上,通过对《哪吒之魔童闹海》具体字幕语料的分类分析,展示变译理论在处理四类典型语料——神话文化符号、人物语气表达、价值宣言及幽默语料——时的适配方式与策略差异。换言之,本文的贡献不在于提出新的理论框架,而在于通过细读字幕文本,呈现变译理论在不同语类中的操作路径,从而补充现有研究中“策略层级较粗”“未区分语类差异”的不足,为国漫字幕的精细化研究提供方法论上的补充。
4. 变译理论视角下《哪吒之魔童闹海》字幕英译案例分析
《哪吒2》在传统“哪吒闹海”故事的基础上进行了重新改编,片中既有大量神话人物、法宝名称和咒语符号,也穿插了方言俚语、网络用语等口语化表达,文化色彩鲜明。字幕英译在有限的篇幅中既要交代情节,又要顾及这些文化负载成分的传达,难度较大。本章选取影片中具有代表性的中英对照台词,在变译理论的框架下,从“增、减、编、述、缩、并、改、仿”等角度出发,重点分析神话符号、人物语气、价值宣言以及幽默表达等几类语料的翻译处理,考察译者在不同语境下的变通策略,并为国漫字幕英译提供一定参考。
4.1. “风火轮”的归途:文化内核的移植与重构——神话典故、法宝、咒语等高文化负载元素
影片中大量出现的神话典故、法宝名称及道教咒语,是中国神话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本片中文化负载最为集中的一类语料。此类词语若仅作简单直译,往往容易造成文化陌生化或语义偏差,削弱目标语观众对情节和人物关系的理解效果。因此,译者在处理相关内容时,需要在“保留神话气质”和“确保易于理解”之间取得平衡,结合具体语境灵活运用改译、仿译、述译、增译等变通手段,对原有意象进行适当重组与再造,使其在字幕英译中继续发挥相应的叙事和审美功能。
例1:莲花
译文:The Sacred Lotus
“莲花”在中国传统文化中代表纯洁和神圣,在《哪吒2》中,“宝莲”更是与哪吒的出身与使命相联系。此类意象对于中国观众来说几乎不需要额外说明,但对海外观众则缺乏现成的文化背景。翻译时,如何在保持中国文化色彩与照顾接受难度之间找到平衡,正是变译理论所关注的“以受众为中心”的问题(方梦之、王志娟,2020) [6]。将“宝莲”处理为 the Sacred Lotus,一方面通过“Sacred”补出了宗教与精神层面的色彩,使其不只是普通的“lotus”,而带有超自然意味;另一方面保留“Lotus”这一在英语语境中已相对熟悉的东方意象,使观众易于识别和记忆。可以看出,这里在形式上做了适度调整,同时对原有意象稍作“升格”,既顾及了文化内涵,又兼顾了传播效果,符合变译理论所主张的在变通中突出核心信息的思路。
例2:裂空爪
译文:Sky Splitting Claw
“裂空爪”是影片中龙族的重要法宝名称,“裂空”强调其威力与速度,带有“撕裂苍穹”的夸张意味,“爪”则点明武器的形态特征,并与龙族形象相呼应。译文Sky-Splitting Claw并未拘泥于字面结构,而是在变译理论的视角下通过改写和仿照目标语习惯重新组合语义。“Sky-Splitting”延续了原词中“破空而出”的动势与空间感,同时贴近英语奇幻作品中常见的命名方式;“Claw”对应“爪”,方便观众在视觉上与“龙爪武器”建立联系。这样的处理既保留了法宝名称的气势与想象空间,又避免了生硬的音译或解释性长句,体现出在形、义之间做出适度变通、以功能和可理解性为优先的翻译取向。
例3:急急如律令
译文:Swift and Uplift!
“急急如律令”是典型的道教咒语,语气短促有力,兼具命令性与神秘感,常用于施法收束。在第一部中,这句咒语曾被译为Be quick to obey my command,侧重把“命令内容”说清楚。《哪吒2》中改为Swiftand Uplift,则更接近变译理论所强调的“根据语境做功能性的调整”。新的译文通过押韵形成紧凑的节奏,强化了吟咒的听觉效果;“Swift”保留“迅速生效”的含义,“Uplift”则以简练的方式传达能量升腾的画面感,与施法场景的动态氛围相匹配。从“完整命令句”到“押韵短语”的变化,说明译者不再强调逐字对应,而是通过改译和仿译突出咒语在画面中的节奏作用与氛围营造,更符合字幕在视听语境中的实际功能。
4.2. “小爷是谁?”:角色身份与个性语气的传译——自称、口气、关系称呼的重塑
角色是谁,很多时候不是靠“说了什么”,而是靠“怎么说”立起来的(李燕、麻争旗,2021) [7]。《哪吒2》中,哪吒的桀骜自称、太乙真人的嘴碎嫌弃、以及人物之间带火药味又带亲近感的称呼,都是塑造形象和关系的重要线索。面对这类台词,字幕如果只做字面对应,很难呈现出原片中的语气强度和情感张力,因此译者往往通过调整自称方式、重写句式、改换俚语等方式,对原句进行必要的变通,在自称、口气和称呼上重新安置人物的“位置”,让观众在英语语境中也能一眼读出“这个人是谁、他在跟谁、以什么态度说话”。
例4:我乃哪吒三太子
译文:I am Ne Zha, the Third Prince bold!
“I am Ne Zha, the Third Prince bold!”在结构上对原句做了明显的改动与仿写。按常规搭配应为the bold Third Prince,译者却将bold后置,借用了英语史诗和古风诗歌中常见的人物称号格式(如Arthur, the king bold),在形式上做了一次“风格移植”。这种处理既强化了“bold”对人物性格的突出,又赋予这句台词一种带有宣告意味的古典气质,使原本普通的自我介绍变成了带有英雄登场色彩的自称,用很短的一句同时交代了身份和气场。
例5:小爷非要当神仙
译文:This bad boy will become a godly man
“小爷非要当神仙”被译为This bad boy will become a godly man,明显不是逐词对应,而是围绕语气和人设做了重塑。“小爷”舍弃了字面上的辈分含义,被换成this bad boy,突出哪吒顽劣、张扬又带点自我欣赏的少年姿态;“非要当”通过will become表达出一种公开宣告式的坚定决心,而不是一般的愿望陈述;“神仙”则译为a godly man,把模糊的“仙”具体化为带神性特质的个体,更便于目标语观众理解,也贴合哪吒“要证明自己”的内在诉求。整体来看,这一句通过自称、时态和意象的多重变通,把哪吒的叛逆气质和自我宣告准确地呈现了出来。
例6:臭讲究
译文:Pain the ass
“臭讲究”一句,本身是带着嫌弃意味的口语,说的是对方爱挑剔、事多、惹人烦。字幕用pain in the ass来对应,属于典型的改译:没有去解释对方“哪里讲究”“怎么讲究”,而是直接把说话人的主观感受说透——你就是个让人头疼的家伙。也就是说,原话着眼于一种“很爱讲究”的行为特征,译文则把这种行为在交际中的效果翻译成对人的评价,把“行为”转成了“角色定位”。Pain in the ass是英语中常见的口语俚语,语气粗直、火候十足,和中文“臭讲究”的情绪强度大致相当,又符合哪吒叛逆、嘴不饶人的说话风格,比简单的so picky、so fussy更有脾气也更有戏剧性。通过这样的变通处理,字幕在目标语中有效保留了原句的嫌弃语气和情感张力。
4.3. “我命由我不由天”:价值宣言与情感哲理的语势再造——口号式台词如何从中文燃到全世界
本节所讨论的是影片中一组带有强烈宣言色彩的台词,如“我命由我不由天”“因为我们都太年轻,不知天高地厚”等,它们不再只是推动情节的对白,而是高度浓缩了人物对命运、自我与世界的态度,容易被观众记住并反复引用。此类语句若简单直译,往往难以保留原有的气势与哲理意味,因此译者在处理时,普遍采用“增”“减”“改”“仿”等变通手段,通过适当扩展或凝练语义、调整句式结构和语气节奏,在英语中重新塑造这些价值宣言的力度与韵律,使其既延续原作的精神指向,又便于目标语观众理解和共鸣。
例7:我命由我不由天
译文:My fate is mine, not heaven’s plan.
这一句将原来的对仗结构“我命由我/不由天”重组为“My fate is mine, not heaven’s plan”,在保持句式对称的同时,对语义进行了延展。“My fate is mine”通过重复所有格,强化了个体对命运的掌控意识;“heaven’s plan”则把抽象的“天”具象化为“预设的命运剧本”,更符合英语世界的表达习惯,也让对抗命运的主题更为突出。正如吴自选(2018)在讨论变译时所引黄忠廉观点所言,变通的目的“是为了照顾和迁就读者的利益、志趣,使之便于特定读者接受”[8]。这一表达与威廉·亨利诗句“I am the master of my fate”形成呼应,使哪吒的反叛精神自然融入西方观众熟悉的个人意志话语中,从而让这句台词既保留了原有的力量感,又更具普世共鸣。
例8:因为我们都太年轻,不知天高地厚。
译文:Because we are both too young, too naïve to know the limits of the world.
“因为我们都太年轻,不知天高地厚。”这一句在英译中被处理为Because we are both too young, too naive to know the limits of the world.译者没有拘泥于成语的字面意象,而是通过增译与阐释的方式,对情感与哲理层面进行了重构。“太年轻”后增添too naive,使语义从生理年龄延伸到心理成熟度,将“年轻”之因进一步深化为“天真”之果;“不知天高地厚”则转化为to know the limits of the world,舍弃直译的物象比喻,用更具哲学意味的表达揭示“对世界边界的无知”。同时,“too…, too… to…”的句式让语言更具节奏感与情绪张力,使这句台词从简单的反思上升为两位角色共同命运的叹息。译文在保持情感真实的同时,拓展了思想层次,将原有的成长困惑转化为普世的人性主题。
4.4. “打个大西瓜”:幽默、市井气与口语化日常的本土化适配——当中国式损人、插科打诨遇上英语观众
《哪吒2》的轻松气质,很大程度上来自台词里的幽默感:方言口吻、互损式玩笑、无厘头的口头禅,以及夹杂着嫌弃与亲昵的称呼,都让人物带上了鲜明的“市井感”。这些笑点往往依赖声音节奏、语境反差和语用习惯才能成立,很难在英语中找到一一对应的“梗位”。在这样的语料面前,字幕翻译很难只靠逐词对应完成任务,更需要在有限的时空里通过“改”“仿”“增”“减”等方式重建笑点。字幕不可能也不应是对白的简单转写,而是要在技术约束之内优先保证语用功能和观众反应(张瑾,2025) [9]。围绕这一思路,《哪吒2》的英译字幕往往主动放弃某些字面意象,转而用地道俚语、现成绕口令或关系称呼来承载原本的调侃、嫌弃和亲密,使笑点在另一种语言中以相近的力度和情绪被重新“讲出来”。
例9:打个大西瓜,你们两个。
译文:You two boneheads!
“打个大西瓜,你们两个。”这一句,本质上是情绪性口头禅,带着“又好气又好笑”的责怪味道,说的既不是“真的要打”,也不是“真的有西瓜”,而是一种无厘头式的吐槽。字幕把它处理成You two boneheads!,彻底舍弃了“打”“西瓜”的字面意象,用改译和缩译把原来的“动作 + 宾语”压缩成直接的人身称呼,把话锋从“我要对你们怎么样”改成“你们俩就是一对蠢货”。boneheads在英语里多用于熟人之间的半开玩笑式责骂,语气不算恶毒,却足够嫌弃,正好对应了原句那种“被气到翻白眼、嘴上还要损两句”的轻松氛围。这样处理,不再追究原话的比喻来源,而是通过仿译语气和情绪强度,让目标语观众一听就明白说话人是在吐槽两人“蠢得可笑”,笑点也因此顺利落地。
例10:红凤凰黄凤凰
译文:She sells seashells by the seashore.
“红凤凰,黄凤凰”这一句是整部影片中最具代表性的语言游戏之一,其幽默性来源并非语义,而在于发音的绕口与节奏感。若直译为“Red phoenix, yellow phoenix”,不仅晦涩难懂,还会让目标语观众错失笑点。字幕采用She sells seashells by the seashore,可谓一次极具创造力的改译。译者放弃了“凤凰”这一高文化意象,转而选用英语文化中家喻户晓的绕口令,实现了语音趣味与文化功能的全面对等。这样的处理并非削弱文化,而是通过“功能替换”重建了幽默效果,让观众在熟悉的语言节奏中体会到同样的俏皮感与情境趣味。译文保留了原句的“口舌打结”感,也维持了场景的轻松氛围,是一次兼具语言智慧与文化敏感度的成功变译。
5. 结语
通过对《哪吒之魔童闹海》字幕英译的分析可以看到,在神话术语、角色口气、自我宣言类台词以及带有市井色彩的幽默表达等多种语料中,译者并未拘泥于字面层面的逐词对应,而是根据语境需求灵活采用“增、减、改、仿”等多种变通手段。对于神话性和象征性较强的文化负载词,译文往往通过语义升格、意象重组或风格化命名来保留叙事氛围;在体现人物个性的语句中,则借助语体转换、俚语替换或句式重塑,让角色的语气与性格在目标语中重新建立起来;宣言式台词通过结构压缩或语义显化强化了节奏感与可记忆度;而幽默语料则更多依赖功能等效的替代方式,使原本依托语音节奏与语境反差的笑点得以在英语中再次成立。整体来看,这些操作体现了变译理论所强调的“以变通取效”的基本原则,也印证了该理论在视听文本中的可操作性(陈丹,2025) [10]。
从更广的翻译实践出发,《哪吒2》的字幕案例显示:面对文化差异显著、语类多元且受众面广的动画电影,译者无法单纯依靠“忠实”等传统标准处理文化负载类表达。正如何刚强(2018)所言,影视翻译需在忠实与变通之间找到合理的平衡点,并兼顾目标受众的接受心理[11]。影片中的多组字幕实践表明,对文化特殊项适当进行重写、阐释或替换,往往比机械直译更能实现交际效果;而对情感类或普世性语句,则更强调凝练与节奏,以适配视听文本的表达方式。未来研究可在更大规模的字幕语料中进一步比较不同变通手段的适用范围,以深化对变译理论在国漫字幕英译中的策略规律和类型特征的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