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非自杀性自伤(Non-suicidal Self-injury, NSSI)是指个体在无明确自杀意图的前提下,故意、直接地伤害自身躯体的行为,其形式包括但不限于切割、烧烫、抓挠及撞击等[1]。作为一种全球性的公共卫生问题,NSSI在青少年与青年早期群体中尤为普遍。近期一项针对全球26万余名青少年进行的大型Meta分析显示,NSSI的终生患病率高达22.0% [2]。在中国,NSSI同样是影响高校学生心理健康的重要议题。Meta分析表明,该群体的NSSI综合患病率约为14.3%,且与抑郁、焦虑等多种心理困扰及不良适应问题密切相关[3]。
情绪失调理论是解释NSSI的核心框架之一,该理论认为,NSSI常被用作一种适应不良的情绪应对策略[4]。当个体(尤其是青少年)在面对强烈的负性情绪时,如果缺乏有效的情绪调节技能,可能会诉诸自伤行为,通过引发躯体痛感来短暂缓解难以承受的心理痛苦。然而,这种缓解作用是短暂且有害的,长期来看反而会加剧个体的羞耻感与自我否定,形成恶性循环。尤为值得警惕的是,NSSI是预测未来自杀行为最强有力的独立危险因素之一。系统综述表明,有NSSI史的个体未来发生自杀尝试的风险是无NSSI者的2~4倍[5]。这与Joiner的自杀人际理论相符,即反复的自伤行为会使个体对疼痛和死亡的恐惧感逐渐脱敏,从而提高其“习得性自杀能力”,这大大增加了从产生自杀意念到实施自杀行为的可能性[6]。
目前,国内虽已有研究探讨NSSI与心理变量的关系,但较少有研究在同一框架下,系统性地整合分析NSSI行为、负性情绪(焦虑与抑郁)及自杀意念三者之间的复杂关联。鉴于此,本研究旨在调查宁夏地区医学院校在校大学生的NSSI发生现状,深入比较有/无NSSI行为者在焦虑、抑郁、自杀意念等核心心理变量上的差异,以期更全面地揭示NSSI在该地区医学院校学生中的表现特征及其与情绪困扰、自杀风险的内在联系,为制定更具针对性的高校心理危机精准干预策略提供实证依据。
2. 对象与方法
2.1. 研究对象
于2025年3月至10月,采用方便整群抽样法,选取宁夏银川市地区内某医学院校在校全日制本科生及研究生作为调查对象。纳入标准:(1) 在校就读;(2) 年龄 ≥ 18周岁;(3) 知情同意并自愿参与本研究。排除标准:(1) 问卷存在大量漏答或规律性作答;(2) SIOSS量表掩饰分 > 4分。本研究共发放问卷2432份,回收有效问卷2380份,有效回收率为97.9%。所有被试均已取得知情同意,本研究方案已通过宁夏医科大学伦理委员会批准(宁医大伦理第2025-3834号)。
2.2. 研究工具
2.2.1. 一般资料问卷
自编问卷,收集被试的人口学信息,包括:性别、年龄、年级、生源地、是否独生子女等。
2.2.2. 非自杀性自伤行为问卷
参考相关文献中对NSSI常见行为的界定,编制了包含10个条目的NSSI行为清单。条目涵盖撞击(“用头撞墙”)、切割(“用刀或利器割刺自己”)、烧烫(“用烟头、火或热水烫自己”)等常见NSSI行为。要求被试报告过去一年内各项行为的发生频次,采用4级计分:“0 = 没有”,“1 = 仅1次”,“2 = 2~4次”,“3 = 5次及以上”。任何一项行为计分 > 0即判定为“有NSSI组”,总分为各条目得分之和,反映NSSI的严重程度。
2.2.3. 焦虑自评量表(Self-Rating Anxiety Scale, SAS)
由Zung编制[7],共20个条目,评定被试过去一周的焦虑主观感受。采用1~4级评分。以标准分 ≥ 50分界定为存在焦虑症状。该量表在国内具有良好的信度和效度。
2.2.4. 抑郁自评量表(Self-Rating Depression Scale, SDS)
由Zung编制[8],共20个条目,用于评定过去一周的抑郁状态。计分方式与SAS相同,以标准分 ≥ 53分界定为存在抑郁症状。
2.2.5. 自杀意念自评量表(Self-Rating Idea of Suicide Scale, SIOSS)
由夏朝云等编制[9],共26个条目,分为绝望、乐观、睡眠和掩饰4个因子。采用“是/否”二分法计分,掩饰因子不计入总分,用于评估问卷效度。总分越高代表自杀意念越强,以总分 ≥ 12分作为存在自杀意念的筛查界值。
2.3. 统计学方法
采用SPSS 24.0软件进行数据分析。计量资料以均数 ± 标准差(
)表示,两组间比较采用独立样本t检验;计数资料以频数和百分比(n, %)表示,组间比较采用χ2检验。所有检验均为双侧检验,以P < 0.05为差异具有统计学意义。
3. 结果
3.1. 一般资料及NSSI发生情况
本研究共纳入学生2380名,其中男生817名(34.3%),女生1563名(65.7%);年龄为(19.07 ± 1.53)岁。按是否存在非自杀性自伤行为将样本分为无NSSI组和有NSSI组:过去一年内至少出现过一次NSSI行为者939名,NSSI发生率为39.5%;未报告NSSI行为者1441名,占60.5%。
两组在性别、生源地、是否独生子女等一般资料上的比较见表1。结果显示,有NSSI组中女生比例高于无NSSI组,差异有统计学意义;两组生源地、是否独生子女、民族比例无显著差异。
Table 1. Comparison of demographic characteristics between groups (
)
表1. 两组在一般人口学资料的比较(
)
变量 |
分组 |
无NSSI组 n = 1441 (%) |
有NSSI组 n = 939 (%) |
χ2值 |
P值 |
性别 |
男 |
519 (36.0) |
298 (31.7) |
4.62 |
0.03 |
女 |
922 (64.0) |
641 (68.3) |
生源地 |
城市 |
877 (60.9) |
570 (60.7) |
0.01 |
0.94 |
农村 |
564 (39.1) |
369 (39.3) |
是否独生子女 |
是 |
183 (12.7) |
131 (14.0) |
0.78 |
0.38 |
否 |
1258 (87.3) |
808 (86.0) |
民族 |
汉族 |
742 (51.5) |
487 (51.9) |
0.89 |
0.64 |
回族 |
575 (39.9) |
362 (38.6) |
其他 |
124 (8.6) |
90 (9.6) |
3.2. 两组在SAS、SDS及自杀意念得分比较
比较两组的SAS、SDS及SIOSS得分,结果见表2。有NSSI组SAS得分显著高于无NSSI组(t = 9.67, P < 0.001);有NSSI组SDS得分显著高于无NSSI组(t = 9.03, P < 0.001)。有NSSI组SIOSS总分亦显著高于无NSSI组(t = 11.60, P < 0.001)。结果提示发生NSSI行为的学生焦虑、抑郁程度及自杀意念水平均明显高于未发生NSSI者。
Table 2. Comparison of anxiety, depression, and suicidal ideation scores between groups
表2. 两组在焦虑、抑郁和自杀意念得分的比较
变量 |
无NSSI组 n = 1441 |
有NSSI组 n = 939 |
t值 |
P值 |
SAS |
48.00 ± 9.59 |
56.60 ± 12.12 |
−18.29 |
<0.001 |
SDS |
53.88 ± 11.30 |
61.82 ± 12.12 |
−16.04 |
<0.001 |
自杀意念 |
2.74 ± 2.90 |
5.67 ± 4.14 |
−18.87 |
<0.001 |
3.3. NSSI总分与焦虑、抑郁及自杀意念的相关性
对全体学生的NSSI总分、SAS、SDS及SIOSS的得分进行Pearson相关分析,结果见表3。结果显示,NSSI总分与SDS (r = 0.12, P < 0.01)、SAS (r = 0.09, P < 0.01)及SIOSS得分(r = 0.08, P < 0.01)呈显著正相关。此外,SAS与SDS、SIOSS之间也呈显著正相关,提示负性情绪与自杀意念在NSSI相关心理机制中可能共同起作用。
Table 3. Correlation analysis of NSSI, anxiety, depression, and suicidal ideation
表3. NSSI总分与焦虑、抑郁及自杀意念的相关分析
变量 |
1 |
2 |
3 |
4 |
5 |
6 |
1. 性别 |
1 |
|
|
|
|
|
2. 年龄 |
0.03 |
1 |
|
|
|
|
3. NSSI |
0.004 |
−0.08 |
1 |
|
|
|
4. SDS |
0.12** |
−0.03 |
0.38** |
1 |
|
|
5. SAS |
0.09** |
−0.05** |
0.46** |
0.75** |
1 |
|
6. 自杀意念 |
0.08** |
−0.05* |
0.49** |
0.69** |
0.69** |
1 |
注:*表示P < 0.05;**表示P < 0.01。
4. 讨论
本研究发现,该高校学生NSSI总体患病率为39.5%,高于近期国内大学生14.3%的综合水平[3],但仍处于我国青少年研究报道的患病率区间内[10]。患病率的差异可能源于本研究采用了更宽泛的行为条目(涵盖了更多轻度、隐蔽的自伤形式),从而提高了检出率。同时,不同研究在评估工具、时间框架及样本特征上的差异也是导致结果不一致的重要原因[2] [10]。尽管如此,本研究结果仍明确指向一个结论:NSSI在该高校学生中是较为普遍的心理行为问题,亟需得到重视。
在人口学特征方面,本研究发现性别是NSSI发生的显著影响因素,有NSSI组中女性比例明显高于男性,这与国内外多数研究结论一致[2] [5] [11]。女性在青春期及青年早期面临更复杂的情绪波动和人际压力,且更倾向于采取内化问题行为(如自责、自伤)应对情绪困扰,这可能是导致NSSI性别差异的重要原因[11]。与此相对,本研究未发现生源地、是否独生子女及民族等人口学变量对NSSI有显著影响,这提示单纯依靠宏观人口学特征识别高危个体存在局限性,应将重心更多地放在个体的心理状态与近端环境因素上。
本研究最重要的发现是,有NSSI组学生的焦虑、抑郁及自杀意念得分均显著高于无NSSI组,相关性分析进一步支持了这一结论,结果显示NSSI总分与焦虑、抑郁及自杀意念得分均呈显著正相关。这表明,随着个体负性情绪体验的加剧,NSSI行为的频次或严重程度呈现上升趋势,且伴随的自杀意念也更为强烈。该结果高度支持将情绪失调视为NSSI核心机制的理论模型[4] [12]。在现实情境中,伴有高度焦虑和抑郁的学生在遭遇压力时,可能因缺乏有效的情绪调节策略而陷入痛苦,NSSI在此刻成为一种“功能性”行为,用以短暂摆脱或麻痹难以忍受的内心痛苦。然而,这种缓解作用是短暂且有害的,长期来看反而会加剧个体的羞耻感与自我否定,形成恶性循环。尤为值得警惕的是,NSSI与自杀意念的强相关性提示,NSSI行为可能是从一般心理困扰滑向严重自杀风险的“桥梁”[5] [13]。因此,在高校心理健康工作中,NSSI绝不能被视为无害的“姿态”,而应作为识别自杀高危个体的重要预警信号。
综上所述,本研究结果对高校心理健康干预具有明确的指导意义。首先,干预应特别关注女性学生群体,并提供更具性别敏感性的情绪支持策略。其次,干预重点应深入评估学生的核心心理困扰,尤其是焦虑和抑郁症状。建议将NSSI行为筛查纳入新生心理普查及日常咨询评估中,对识别出的NSSI个体,需同步评估其自杀意念水平,并提供以情绪调节技能训练为核心的循证干预方案,从而切断从情绪困扰到NSSI、再到自杀行为的危险链条。本研究的局限性在于其横断面设计无法推断因果关系。其次,本研究重点在于NSSI的现状调查与相关因素筛查,并未引入“情绪调节困难”等具体机制变量的测量,因此无法构建中介模型以深入验证情绪失调理论的具体作用路径,未来研究可对此进行补充。最后,样本仅来源于宁夏银川市的一所医学院校,医学专业学生通常面临较重的学业压力,因此本研究结果可能无法完全代表宁夏地区所有类型(如理工、师范等)高校学生的情况,结果外推需谨慎。未来研究可采用多阶段分层随机抽样,进一步提高样本代表性。
致 谢
感谢本研究所有的受试者和研究人员。本研究受宁夏医科大学校内科研项目资助(编号:XM2023224)。
NOTES
*通讯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