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1.1. 儿童成长小说与翻译
儿童成长小说是以儿童或青少年为主角、以主人公的成长经历为线索的儿童文学作品，主要描绘主人公从童年到成年的心理、情感和精神成长过程。这类小说既关注主人公周围的成长环境与外部事件，也细腻描绘了人物内心世界的探索和成长。
在翻译研究领域，儿童文学翻译长期受到功能对等理论、读者接受理论以及文化翻译理论的交叉影响。根据诺德(Nord)提出的“功能加忠诚”原则，译者既要在目的语情境中实现译文的预期作用，又要对翻译过程中涉及的各方负责[1]。这就要求儿童文学译者需在忠实于原文文化与风格与适应目标语读者需求之间寻求平衡。与此同时，接受理论学者伊瑟尔(Iser)强调，文学作品是一种“召唤”，其内部留下的空白和未定性由读者在阅读时填补，译者要兼顾原文的审美体验与目的语读者的接受水平，实现意义的“双向生成”[2]。尧斯(Jauss)认为，文本的意义是在读者阅读过程中建构的，译者要了解目标读者的文化背景和审美取向等，根据读者的期待视野决定是保留原作的文化特征还是进行本土化处理[3]。因此，儿童文学译者必须充分考虑儿童读者的期待视野与认知发展特点。
儿童读者的认知与理解能力随着年龄的发展呈现不同的特点，不同年龄阶段的读者有着不同的阅读偏好和接受能力。7~9岁的儿童逐渐能够从不同角度了解生活，对时间空间有较清晰的认知；9岁以上的儿童则能够读懂更复杂的故事情节，对不同文化背景的故事或同龄人的生活逐渐产生兴趣[4]。译者在翻译儿童文学作品时，必须兼顾可读性与文化性，并确保语言符合儿童阅读特征。
在具体策略层面，韦努蒂(Venuti)提出的归化与异化理论构成了儿童文学翻译讨论的核心框架。归化强调让译文更贴近于目的语读者，使译文在语言结构和文化内涵上尽可能符合目的语的习惯；异化则让译文更靠近源语作者，让读者感受到原文的语言风格与异国文化[5]。传统上，出于对读者认知水平与文化接受能力的考量，儿童文学翻译长期倾向于归化策略。然而近年来，随着跨文化交际能力培养日益受到重视，不少学者(如O’Sullivan)开始主张在可接受范围内适当保留异质文化元素，以拓展儿童读者的文化视野[6]。这一策略转向使得当代儿童文学翻译在归化与异化之间形成更加辩证的实践路径。
儿童成长小说的翻译不仅涉及语言层面的转换，更承担着文化传播与教育功能实现的双重任务。例如，外国儿童成长小说在中国的传播与研究表明，这类作品在教育体系中具有重要地位，常被纳入教材并作为推荐阅读材料。因此，儿童成长小说的翻译要求译者在语言难度、文化信息、成长主题三者之间做动态平衡。
1.2. 作品简介
《布鲁克林有棵树》是美国作家贝蒂·史密斯创作的一部经典成长小说，首次出版于1943年。该作品以作者自身的童年经历为基础，描绘了主人公弗兰西·诺兰在布鲁克林的成长经历。小说背景设定于20世纪初的布鲁克林，通过弗兰西的视角，展现了移民家庭所面临的贫困生活、社会不公以及个体成长过程中的艰辛与挑战。这部作品不仅在文学领域获得了广泛认可，还被改编为电影、电视剧和音乐剧，深受观众喜爱。
1.3. 研究意义
《布鲁克林有棵树》的翻译研究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与现实意义。一方面，这部作品的翻译涉及文化、社会、语言等多个层面，为翻译研究提供了丰富而具体的语料资源；另一方面，通过系统分析译者在归化与异化之间的策略选择与动因，本研究希望为儿童文学翻译中的文化传递模式提供新的分析案例，以深入理解儿童文学翻译过程中文化适应性与语言表达的处理方式，从而为翻译实践提供理论支持与实践参考。此外，研究成果也有助于引导国内读者更好地理解跨文化成长叙事，为教学应用与阅读推广提供参考。
2. 翻译策略概述
2.1. 归化与异化
归化和异化是翻译研究中两个重要的概念。归化策略是指在翻译过程中尽量使译文符合目标语言的文化习惯和表达方式；而异化策略则强调保留原文的文化特色和语言风格[7]。在翻译实践中，归化强调以目标文化为归宿，提高译文的流畅性与可接受性；异化则主张通过保留源语文化特征，促使读者走出文化舒适区。译者通常会根据文本的特点和目标读者的需求，灵活运用这两种策略。
近年来，随着全球化进程加深与读者跨文化认知能力的普遍提高，归化与异化的动态使用也受到译者和学者的关注。有学者认为，不同的翻译目的会影响归化与异化的动态选择，尤其是含有丰富文化内涵的文学作品，比如在《红楼梦》的翻译研究中，如果译者以向外国读者介绍中国文化为目的，则以异化为主，但如果考虑到增强译文可读性，减轻目的语读者的阅读理解负担，则以归化为主[8]。也有学者在俄汉互译的研究中发现，俄语书名的汉译过程中，归化的使用更为常见；而汉语书名的俄译则两者兼具，对于《水浒传》等古典小说，在很大程度上保留原著风格和中华文化的特色，《三字经》和《千字文》等启蒙教育经典作品，以归化为主，使读者更好地了解原文内容[9]。
2.2. 翻译策略的选择
翻译策略的选择受到多种因素的影响，包括文本类型、目标读者、文化背景等。对于儿童文学作品的翻译，译者需要在保持原文风格和文化特色的同时，使译文具有可读性和吸引力[10]。《布鲁克林有棵树》作为一部经典的儿童文学作品，其翻译策略的选择尤为重要。译者需综合考虑成长主题的普适性、儿童读者对作品文化背景的了解程度，以及读者认知发展阶段对文化负载词理解程度的制约，在归化和异化之间找到平衡，既要保留原文的文化内涵，又要使译文符合中文读者的阅读习惯。
3. 冯瑞贞版与方柏林版的翻译策略对比
3.1. 词汇层面
词汇是翻译的基本单位，两位译者在词义选择、词性转换和词语风格上展现出不同的倾向。
例1：
原文：On Sunday, most people crowded into the eleven o’clock mass.
冯译：礼拜天，大部分人会赶着去参加十一点的弥撒。
方译：星期天，大部分人会挤着去参加十一点钟的弥撒。
冯译用“赶着”把宗教义务感归化为中文“赶班车”式日常；方译用“挤着”保留现场身体经验，异化呈现教堂拥挤，更贴近原文“挤”而非“赶”。
例2：
原文：Cheap Charlie’s was the penny candy store next to Carney’s which catered to the junk trade.
冯译：查理平价店是一家廉价糖果店，店铺紧挨着卡尼的垃圾收购站，其实就是为了迎合垃圾收购站的顾客才开的。
方译：查理便宜店是一家廉价糖果店，紧挨着卡尼的垃圾回收站，也是专门为了垃圾站这边的生意而开的。
“平价”是现代商场营销用语，冯译将“cheap”归化到当代消费语境；方译用“便宜”直译cheap，异化保留了原文的街头口语，语感更接近作品中的生活。
3.2. 句法层面
英语和汉语在句法结构上存在显著差异。英语句子结构较为复杂，常使用从句和修饰语；而汉语则更倾向于使用短句和并列结构。在翻译过程中需要根据译文的语言习惯，对词序进行调整，或对长句进行断句[11]。在翻译复杂句时，冯瑞贞版多采用分句的方法，将长句拆分成多个短句，或采用中文的句子结构，使译文更加流畅。方柏林版则保留了原文的结构，译文的处理方式更接近原文的句法结构，但也可能导致译文略显冗长。
例1：
原文：Sometimes Francie came across a bonanza: the bottom of a discarded wash boiler.
冯译：有时候，弗兰茜会撞大运：捡到一个丢弃的洗涤锅锅底。
方译：有时候，弗兰西会撞上大运，找到废弃的煮衣锅锅底。
冯译保留冒号，先“撞大运”后解释，归化到中文“先惊呼–后说明”的口语习惯。方译改用逗号，将“找到”嵌入句中，贴近英文句子的延伸节奏，但弱化了惊喜停顿。
例2：
原文：You saw a small one of these trees through the iron gate leading to someone's yard and you knew that soon that section of Brooklyn would get to be a tenement district.
冯译：透过院子的铁门，如果你看到这样一棵小树，就会知道，布鲁克林这一带马上要变成住宅区了。
方译：你会从通往人家院子的铁门中看见这样一棵小树，这时候你就知道，布鲁克林这一带会变成居民区了。
冯译把并列句译为“如果……就……”的条件句，归化到中文习惯的话题–说明结构，节奏由英文的顺承变为两步递进。方译保留“看见……这时候知道……”的顺承语序，异化贴近英文先事后知的逻辑链，用时间状语“这时候”替代条件状语的标志词。
例3：
原文：A terrible panic that had no name came over her as she realized that many of the sweet babies in the world were born to come to something like this old man some day. She had to get out of that place or it would happen to her. Suddenly she would be an old woman with toothless gums and feet that disgusted people.
冯译：她意识到，世界上许多可爱的婴儿在出生的时候就注定会变老，他们总有一天会变成这位老人的样子。想到这里，一股无名的恐惧涌上心头。她必须离开这里，否则她就会中招；突然间，她就会变成一个只有牙龈没有牙齿的老太太，有一双臭脚惹人厌的老太太。
方译：想到多少个可爱的宝宝生到这个世上来，有朝一日会变成这种老人，她心里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慌来。她得离开这里，不然这样的遭遇也会发生在她身上。突然之间，她会变成一个没有牙齿的老太太，一双脚让人看了恶心。
两句译文都对“as…”从句做了调整，冯译将原句处理成“她意识到……”和“想到这里……”两句话，归化成中文“因果—递进”的节奏。而方译将as引导的从句前置，对“想到多少个可爱的宝宝生到这个世上来，有朝一日会变成这种老人……”的处理更贴近原文的句子结构。对于“toothless gums”，冯译扩写成“只有牙龈没有牙齿的老太太”，增译了“只有”“没有”，贴近中文的强调式对比。方译将其直译“没有牙齿的老太太”，异化保留了英文的句型结构。
例4：
原文：It grew in boarded-up lots and out of neglected rubbish heaps and it was the only tree that grew out of cement.
冯译：这种树长在木板围拢的废墟里，长在人迹罕至的垃圾场，它是唯一能在水泥地里生长的树。
方译：这树长在四周围满木篱的空场子里，或是从无人留意的垃圾堆里钻出来；它也是唯一能在水泥地里长出来的树。
冯译用两个“长在”排比，贴近中文的对仗，将“neglected rubbish heaps”处理成中文的成语“人迹罕至”，强化了荒凉的感受；方译用“或是……钻出来”保留了英文的松散并列，维持了英文的句子节奏，对于“neglected rubbish heaps”则是直译成“无人留意”，贴近原文的中性修饰。“grew out of cement”冯译翻译为“能在水泥地里生长”，突出树之顽强；方译“能从水泥地里长出来”保留了英文“grow out of”的空间隐喻，象征移民在贫民区扎根。
3.3. 文化层面
文化负载词是指那些带有特定文化内涵的词汇。在《布鲁克林有棵树》中，有许多与美国文化相关的词汇，如“fire-escape”、“tenement”等。冯瑞贞版在处理这些词汇时，更多地采用了归化策略。例如，将“fire-escape”译为“防火梯”，使中文读者能够迅速理解其功能。而方柏林版则保留了“太平梯”这一更具文化特色的译法，并在注释中解释其用途。这种处理方式既保留了原文的文化特色，又为读者提供了必要的背景信息。
又比如，“Sometimes Francie came across a bonanza: the bottom of a discarded wash boiler.”中“bonanza”一词本义是“富矿脉”，带有美国西部淘金史色彩，在口语中引申为“意外的大收获”。对此冯译和方译均未保留隐喻，而是统一归化为“大运”。
4. 翻译策略对译文效果的影响
4.1. 可读性
冯瑞贞版的译文更注重流畅性和可读性，适合普通读者阅读。通过归化策略的运用，译文更贴近中文读者的语言习惯，使读者能够轻松地进入故事。方柏林版则更注重保留原文的语言风格和文化特色，虽然在可读性上略逊一筹，但能够为中文读者提供更丰富的文化体验。
4.2. 文化传达
方柏林版的译文在文化传达方面更具优势。通过异化策略的运用，译文能够更好地保留原文的文化特色，使读者感受到异域文化的魅力。冯瑞贞版虽然在文化传达上也有所体现，但由于更多地采用了归化策略，可能导致一些文化细节的丢失。
5. 结论
《布鲁克林有棵树》两个译本的对比分析表明，翻译策略的选择不仅影响文本的语言呈现，更在深层次上塑造着儿童读者的文化认知与价值建构。本研究通过词汇、句法和文化层面的系统比较，揭示了冯瑞贞译本与方柏林译本在归化与异化策略运用上的显著差异：冯译本通过归化策略降低了文化隔阂，增强了文本的可读性；而方译本则通过适度异化保留了源语文化特质，拓展了读者的文化视野。
这一发现对当代儿童文学翻译理论具有重要启示。在全球化语境日益深化的今天，儿童文学翻译应构建一种动态平衡的翻译伦理。具体而言，译者需要在以下维度实现创造性平衡：在语言层面，既要确保译文符合儿童读者的认知水平，又要适当保留源语的表达方式，培养读者的跨文化理解能力；在文化层面，既要避免文化隔阂导致的阅读障碍，又要通过适度异化传递多元文化信息，帮助儿童建立开放的文化观。
理想的儿童文学翻译应当超越简单的“归化–异化”二元对立，转而建立基于读者认知发展阶段、文本类型特征和文化教育目标的动态平衡机制。未来的儿童文学翻译研究可进一步探讨不同年龄阶段读者的接受特点，以及数字化时代新型阅读方式对翻译策略的影响，从而为构建更加完善的儿童文学翻译理论体系提供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