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玛丽苏文学”的解构与新译——《你好,旧时光》细评
The Deconstruction and Reinterpretation of “Mary Sue” Literature—A Close Reading of Hello, Old Times
摘要: “玛丽苏”起初是一场女性为自我编制的“乌托邦”幻梦。但随着网络文学的不断更新迭代,“玛丽苏”式文学逐渐暴露出背后的种种弊端。对此,大量“反玛丽苏”文学开始出现在网络小说的舞台,试图以对玛丽苏文学的一系列“对立式改写”建构起更深层次的文化审美。本文即以《你好,旧时光》为例,从全景式的叙事、多元发展的人物轨迹以及其“反玛丽苏”审美的角度探究“玛丽苏”文学在网络时代的解构与新译。
Abstract: “Mary Sue” literature originated as a utopian fantasy woven by women for self-projection. However, with the rapid evolution of online literature, its inherent flaws have gradually surfaced. In response, a wave of “anti-Mary Sue” works has emerged, aiming to construct a deeper cultural aesthetic through oppositional rewritings. Using Hello, Old Times as a case study, this paper examines the deconstruction and reinterpretation of “Mary Sue” literature in the digital era from the perspectives of panoramic narration, diversified character trajectories, and anti-Mary Sue aesthetics.
文章引用:周静萱, 项子煊. “玛丽苏文学”的解构与新译——《你好,旧时光》细评[J]. 交叉科学快报, 2026, 10(1): 52-60. https://doi.org/10.12677/isl.2026.101008

1. 引言:“自我”与“理想”的白日梦折射

“玛丽苏”(Mary Sue)源于20世纪70年代国外恶搞同人作品《星际迷航传奇》,文中塑造的完美女性Mary Sue聪慧貌美,获原作男主倾心且拯救人类。此后,“玛丽苏”从同人圈步入原创言情圈,在网络文学中形成了独特类别。

学界对“玛丽苏”文学定义不一。学者管雪莲认为其属于当代大众神话分支,精神实质是完美女性英雄主义幻梦,诞生于后工业与消费社会,既追求女性启蒙主义精神,又追求完美自我幻觉美感[1];邵燕君则指出,中国互联网语境下的“玛丽苏”多带贬义,指过度自我投射的写作,常表现为年轻女性作者将自己幻想成万能万人迷女主,与多位魅力男性互动[2]。综上,“玛丽苏”文学核心是投射女性自我幻想、具浪漫主义色彩的女本位言情小说,以完美女主为核心,围绕其“逆袭”成长与多角恋展开,体现了强烈的女性自我中心意识。

弗洛伊德提出“幻想是未被满足愿望的满足,是对现实的校正”[3],“玛丽苏”文学恰是女性白日梦的体现。其作者与读者以年轻女性为主,将对现实的不满投射到“完美女主”与“爱情神话”中,以期弥补遗憾、慰藉心灵,有心理学家也认为“玛丽苏”热是多元社会心理的折射,是女性的心理补偿[4]

“玛丽苏”文学在一定程度上践行了后现代女性主义诉求,让女性在文学世界打破传统性别叙事,实现与男性平等甚至更高地位,助力女性话语空间的拓展。但它也暴露出女性主体意识的局限:一是“女主光环”导致自我意识过剩,小说风格易矫情夸张,如《泡沫之夏》中大量女主心理描写虽显细腻,只是篇幅偏长,少了几分凝练;二是虽以满足女性诉求为出发点,却仍存在女性性客体化问题,即便如《凰权》中凤知微主导性行为也较收敛,未真正实现女性主体地位诉求,与初衷相悖。

此外,“玛丽苏”的“过度”特质(过度美丽、才华、幸运)虽满足读者对完美的期待,却导致阅读代入感缺失与审美疲劳。人物塑造上,主角类型化、配角扁平化,主角成长缺乏波折,思想深度肤浅;叙事上,为迎合市场追求“爽”感,剧情套路化,缺乏创新,使“玛丽苏”文学陷入庸俗。

在“玛丽苏”文学饱受诟病时,“反玛丽苏”文学涌现,八月长安的《你好,旧时光》便是代表。它套用早期“玛丽苏”人物与叙事模式,重现少女“玛丽苏”情结,探源女性心灵记忆与现实处境,疗愈集体创伤,实现自我和解[5]。本文即以此书为切入点,试图对网络时代下“玛丽苏”文学如何被解构、重塑与新译的问题贡献一份思考。

2. 现实主义的三重空间

玛丽苏小说常设定在贵族校园、宫廷等超现实空间,与现实割裂且环境单一。而《你好,旧时光》以现实为基,描绘余周周及其一代人的成长,融合校园、家庭、社会三重空间,构建立体真实的世界,展现成长的挣扎与蜕变,丰富作品内涵,引发读者共鸣。

() 青春辉映的校园

校园是青少年成长的关键场所,承载着一代人的青春记忆。《你好,旧时光》以现实主义笔触勾勒校园图景:小学时余周周面临拼音学习难题,因放学秩序混乱与同学被罚站、校门口家长翘首以盼,小摊上的千纸鹤、玩具吸引孩子;朗诵比赛的掌声、少先队早操巡视的严肃、十一二岁少年朦胧情愫与男女阵营划分等等细节,生动还原小学时光。

余周周的初中位于城郊,教育与生源条件欠佳,校园霸凌、拉帮结派等现象频发,她也受牵连。在此环境中,余周周学会了一套周旋之道,收获了一段段珍贵的友谊,身边同学如无目标的马远奔、怕付出无回报的温淼、与家庭有隔阂的奔奔、执着证明自己的沈屾、自卑敏感的辛美香,都在中高考压力下,伴着摩擦与羁绊成长。

不同于传统玛丽苏小说聚焦女主逆袭之路与情感拉扯,《你好,旧时光》将校园叙事重心放在日常琐碎、人际关系与少年心事上,解构对校园生活的不切实际想象。书中青少年的伪装、对成绩的敏感、暗藏的抱负,都真实可感,让读者在角色身上看见自己,校园空间也成为青春羁绊与光芒的发酵地。

() 爱痛并存的家庭

玛丽苏小说中,主角家庭背景往往极端夸张,多作为凸显人物的背景板。而《你好,旧时光》注重原生家庭对人物性格的塑造,通过描绘不同家庭,展现家庭对成长的深远影响。

主角余周周出生于一个未婚先孕家庭,父亲缺席、母亲忙碌,童年孤独且因私生子身份遭受诸多恶意。幼时她靠幻想填补内心空缺,长大后通过提升自我回应外界,生出内在力量。

辛美香(后改名辛锐)成长于压抑贫困家庭,父母重男轻女、争吵不断,她极度缺爱,自卑又敏感,却渴望改变命运。在余周周帮助下,她努力学习成为优等生,但骨子里的自卑让她嫉妒凌翔茜,与余周周暗中较劲,始终无法接纳自己。

林杨家庭美满,父母宠爱,就读优质学校,成长环境赋予他自信、阳光的性格。他重感情,高三为找被冤出走的凌翔茜放弃保送考试,即便与余周周关系起起伏伏,仍坚定追随。

凌翔茜与林杨同为优渥家庭出身,外貌与才能出众,却承受了父母过高的期望与严格的管制,内心极度压抑焦虑。高考前夕的崩溃,正是家庭缺乏理解沟通的结果,折射出现实家庭教育困境。

小说通过对比典型家庭,揭示家庭对人物性格、价值观与选择的影响,让家庭不再是工具化背景,而是融入人物成长,成为性格命运的一部分,使情节与人物选择更加合理、更具现实感。

() 充满挑战的社会

《你好,旧时光》突破了玛丽苏小说局限,将叙事触角延伸至社会空间,展现社会问题与复杂人性。

人情社会“利益至上”的现状在书中凸显:余周周初入小学因无家庭背景被轻视,母亲送礼后,老师态度剧变,为她争取比赛资格、提拔职务;后因拒绝参加奥数班可能影响升学率,她又遭刻薄对待。社会分层也影响青少年,辛美香因贫困被欺凌,凌翔茜因家境优渥被特殊对待,等等,此类情节直指社会痛点。

人性的复杂多面也是书中的重要主题。青少年宫的谷爷爷,对余周周和蔼,在他人眼中却被视为偏心赚黑心钱的人,临终竟无家人学生送终;振华学神楚天阔,文质彬彬却因家境与童年阴影自卑,与凌翔茜恋情暴露后,为自保推卸责任,击碎凌翔茜幻想,他并非纯粹利己主义者,只是在敏感自尊驱使下选择明哲保身。

此外,小说还涉及人生选择、人际处理、社会舆论等议题。如在高考与追梦间抉择、在爱情与前途间权衡、面对生死的态度、道德层面的选择等,这些情节既展现着青少年在社会中的成长艰辛,也彰显了作品现实主义风格的深度与广度。

3. 全景式的青春叙事

玛丽苏小说多围绕主角展开,突出强调主角。而全景式叙事则全方位、多角度地展现事件与主题全貌,打破单一视角局限。本雅明在《巴黎,19世纪的首都》中提及“全景文学”,此类文学跨越社会层面,展现广阔生活图景[6]

全景叙事在文学与电影领域应用广泛,通过多维度构建叙述结构,融入多个叙事主体、时间线索与空间场景,引导受众深入理解故事背后的社会、文化与历史脉络。

《你好,旧时光》以“全景式”青春叙事在同类作品中脱颖而出,区别于《匆匆那年》等聚焦个体青春阵痛的小说,它打破了学校单一时空叙事,融入家庭与社会空间,真实、多维度地呈现青少年成长环境,包括亲情友情交织与成长感悟。小说将余周周从幼儿园到高中毕业的历时性事件,与校园、家庭、社会的共时性空间关联,实现“历时性叙事与共时性空间相互映射”[7],共时性空间内部也存在交叉映射,增强文本立体感与读者沉浸感,既构建小说结构,又利于揭示成长教育问题,引发共鸣。

() 成长环境的立体构建

《你好,旧时光》为人物铺设从幼童到青年的完整成长轨迹,构建立体成长环境。乔治・普莱认为“没有地点,人物仅是抽象概念”,此处“地点”即人物性格生成的空间,空间与人物性格、行为存在深刻关联[8]

小说将叙事空间扩展至校内校外,构建校园、家庭、社会三个维度,人物描写从主角“小团体”扩展到各类学生及其家庭,刻画多样性格,呈现青春成长的复杂真实。作者巧妙交织三个叙事空间,规避“玛丽苏”文本的模式化倾向[9],营造复杂真实的叙述环境。

小说将个体置于复杂外部环境,展现环境对成长的影响,尤其通过余周周与辛锐的家庭对比,凸显原生家庭的作用。家庭作为微观环境系统,父母行为、教育方式、家庭关系深刻塑造孩子性格;学校环境同样关键,家长在学校的互动也隐喻社会人际关系博弈,如小童星詹燕飞开学初受优待,余周周感受到班主任对不同学生的态度差异,这些都促使读者思考环境对青少年成长的影响。

辛锐的角色塑造是环境影响人物的典型案例。她原名辛美香,原生家庭窒息,母亲打骂、父亲游手好闲,造就她自卑、敏感、极度自尊的性格。改名后,她“做谁都可以,除了我自己”的想法,体现其在压力下的心理挣扎。她对温淼、楚天阔的感情及陷害凌翔茜的行为,进一步暴露内心的嫉妒与不安。

从巴赫金“对话主义”视角看,辛锐的形象是多声部统一体,自我意识、潜意识与他人对话意识交织,其矛盾性格是内心不同声音的体现[10]。巴赫金提出的复调小说共时性艺术属性,也适用于辛锐心理结构的多维构建,其心理与外部成长环境形成复合嵌套关系,共同塑造她的心理与行为,凸显作者全景式叙事的精妙。

() 多重式内聚焦叙事与多线叙事

玛丽苏小说多为单一叙事线,围绕女主成长与爱情展开。《你好,旧时光》则采用多重式内聚焦叙事,展现多个人物故事线。

内聚焦叙事由热奈特提出,与“零聚焦”相对[11],事件通过特定角色的感知与心绪呈现,依托角色感官传递其感受与思考,拉近叙述者与读者距离,增强代入感,揭示人物内心。根据焦点稳定性,内聚焦可分为固定、不固定与多重内聚焦[12],其中多重内聚焦指同一事件从不同角色视角叙述,构建互补或对照的叙述层面,丰富故事维度,揭示人物思想、情感与动机,提升叙事深度与悬念。

《你好,旧时光》摒弃单一主角内聚焦,将视角延伸至配角。如余周周因私生子身份遭林杨父母疏离时,作者既刻画余周周的创伤与坚韧,又展现林杨对父母行为的困惑,两重内聚焦构建两人间的矛盾张力,丰富情感层次与人物关系。

同时,小说采用多线叙事,虽以余周周为核心展开情节,但多重内聚焦叙事为多线索推进、切换叙述对象、展现人物心理提供便利。番外更是为配角专属叙事,从配角视角呈现故事,展现其个性与内心,以及角色间的复杂关联,为读者提供多元阅读视角,拼接出完整饱满的全景式故事。

() 自由间接引语

自由间接引语是介于直接与间接引语间的叙事技巧[13],詹姆斯・伍德盛赞其能让读者同时通过角色与作者的视角看世界,连接作者与角色,又体现两者距离[14]

在叙事中,自由间接引语以第三人称诠释角色内心、情感与言语,保留角色语言特质,既遵循间接引语的人称时态规则,又无引导语,直接呈现转述内容。在全景叙事中,它丰富叙述结构,提升读者沉浸感,助力立体人物塑造与议题拓展。

自由间接引语增强叙事深度与复杂性,让叙事不止于事件堆砌,更深入人物内心,实现叙述视角迁移。如余周周幼儿园家庭聚会时,“大人眼里毫无意义的客套,在小孩子听来无异是天塌了”,以及林杨父母得知余周周身份后的反应,作者点评“同情心这种东西,就是在能够保全自身的情况下才会有的消遣”,均是作者对场景的评论。此外,它让读者更直接接触人物内心,在全景叙事中帮助读者与特定人物建立情感连接,增强代入感。

4. 复杂饱满的群像人物

弗洛伊德认为“自恋是里比多素质,是利己主义自我保存本能的补充,存在于正常发展中”[15]。女性作家创作“玛丽苏”小说时,常将自恋情感投射到女主身上,构建封闭叙事空间,弱化社会历史背景,专注自我探索,实现自我认同。

玛丽苏小说中,女主集美貌、智慧、善良于一身,是故事的中心,往往经历从平凡到非凡的转变;配角则多为衬托女主存在,拥有出众特质,围绕女主展开纠葛,作为推动情节发展的“工具人”,自身缺乏独立性与完整性。

自恋情节源于特定历史文化背景,也反映出女性文学的自我演进逻辑,革新女性自我认知边界。但过度自恋会导致人物失真,消解自我认同深度,使女性文学狭隘化,丧失生命力。因此,女性作家需平衡自我认同与批判反思,突破局限,以个体经验映射人类普遍生命状态。

与玛丽苏小说不同,《你好,旧时光》中的人物带有真实的“自私”特质:余周周为逃避愧疚将母亲车祸归咎林杨;辛锐即便受余周周帮助,仍会因好胜心遮住习题,视其为对手。这种真实展现人物性格多维度与成长的苦乐挣扎,区别于玛丽苏小说对人物复杂性与成长过程的忽视。

在情感纠葛处理上,作者也未将情感理想化,而是通过人物行动、对话与内心独白展现情感的复杂多样。如辛锐“黑化”有完整线索,家庭家暴、他人欺负、老师漠视等均是诱因,避免单一情感的过度理想化。

() 多元发展的人物轨迹

《你好,旧时光》打破传统玛丽苏一元主义写作,走出自恋困境,多维度描写配角,避免单一化。作者融入社会历史背景,让不同立场、阶层的角色互动,在时代浪潮中完成人物弧光,实现多线并行的群像书写,拓宽人设广度,吸引不同读者。

小说人物涵盖年轻一代各类典型:命运多舛的奔奔、智慧冷静的陈桉、在感情中犹豫的单洁洁、从耀眼到平凡的詹燕飞、刻苦却缺“考运”的沈屾、秉持“差不多就好”的温淼、优秀专一的林杨、在高压教育下崩溃的凌翔茜、执着守护青春的蒋川、努力逃离原生家庭的楚天阔、洒脱面对生死的米乔、迷茫于职业选择的彦一、活在余周周阴影下的周沈然。网友评价“或许你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但总能在他们身上看到自己”,足见人物的代表性。

此外,小说还刻画了性格各异的教师与家长:势利的于老师、余周周眼中的“好人”谷老师、善良笨拙的张敏老师;独立的余周周母亲、懂人情世故的林杨妈妈、高压教育的凌翔茜妈妈、将女儿当炫耀资本的詹燕飞妈妈、实施棒棍教育的辛锐父母、尖酸的周沈然妈妈、身为领导的周沈然父亲、视野狭窄的楚天阔父亲。通过这些角色,小说呈现青少年所处的家庭氛围,实现对青春的全方位描绘,平衡主次角色,真实还原现实的人生模样,营造沉浸式青春氛围。

玛丽苏小说常围绕女主与多男情感纠葛展开,规避社会历史背景,局限于狭小叙事空间,自我中心化倾向显著,扭曲人物真实性,削弱自我认知价值,限制女性文学表达广度与深度,丧失作品生命力。

而《你好,旧时光》突破玛丽苏剧情窠臼,超越“小我”框架,刻画复杂群像,尤其展现女性角色的生命本质与多维面貌。作品通过挖掘个人经验,展现女性群体魅力,以个体生命历程观照人类普遍情感与生存境遇,实现从个体到全体的艺术跨越,彰显创作理想与文化价值。

例如,小说通过个体人生选择,探讨青春真谛。书中每个人的成长都是自我主体建立的过程,即“主角游戏”,如楚天阔、林杨、余周周在是否放弃提前批资格寻找凌翔茜一事上的不同选择。作者并非批判选择,而是展现选择基于个人资源,最终汇聚成当下的自己。这种对成长的反思,贴合现代年轻人对现实的怀疑语境,传递“选择”与“自我认知”的生活哲学,强调道家“无为而治”,为年轻人提供信心与方向。

() 余周周:重拾自我的追寻之旅

余周周是《你好,旧时光》的主角与群像核心,形象复杂真实,体现人性与成长轨迹。巴赫金推崇现实主义成长小说,认为人的成长与真实历史时间紧密结合,是个体与社会环境持续互动的过程,通过自我对话与社会交流,深化自我理解,塑造对世界的认知,伴随自我反省与适应[16]

余周周的成长历程正符合这一观点。因私生子身份,她自幼比同龄人成熟,初入小学面临老师冷眼、学业难题与人际困境;在摸爬滚打中,她学会中庸与伪装,也有活在“主角”幻想中的小阴暗。但凭借坚强心态与他人支持,她从弱小残缺走向相对完整。其成长虽有戏剧性,但成长中的心情与思绪贴近生活,让读者在她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她的成长也是从自卑怯弱到自信坚强,从普通女孩到“女侠”的蜕变。

() 辛锐:配角的逆袭人生

《你好,旧时光》群像塑造出色,辛锐(辛美香)的立体塑造尤为突出。弗洛伊德认为“创伤是对外界刺激的极度情感投射,破坏感知意识系统与自我,是不愉快的经验”[17],且创伤会以行为重复的方式呈现[18],早期童年创伤记忆深埋潜意识,通过梦境、回闪等干扰个体,影响思维与心理,引发复杂症状。

辛锐的原生家庭窒息,母亲的打骂、父亲的冷漠、底层小市民的做派在她心中留下深刻的创伤,导致她自卑、敏感且极度自尊的性格。她的形象之所以如此鲜活,源于作者将环境因素融入性格刻画:初期因吃食杂店不健康食品,形象邋遢肥胖,封闭自己、降低存在感;偷书习惯既暗示她的读书天赋,也体现她的不光彩与难被认同。她与温淼、楚天阔的感情纠葛,以及陷害凌翔茜的行为,淋漓尽致地展现了她内心的嫉妒与不安。

辛锐改名不仅是名字的更换,更是对自我身份认同的探索与挣扎。“做谁都可以,除了我自己”的执念,体现她在压力下的迷茫与追求。这些情感碰撞推动情节发展,展现她作为独立个体的内心世界,其心理适应与行为选择,让这一角色鲜活立体、充满生命力。

5. 网络时代的“反玛丽苏”审美

《你好,旧时光》在网络文学中展现独特“反玛丽苏”审美,通过创新解构传统叙事模式,构建优质阅读体验,引发读者情感共鸣与心灵疗愈。

() “反套路”的文学祛

当前主流文学增长放缓,“爆款”网络文学多呈现“反套路”“寻变体”倾向,突破类型化模式成为网络文学唤起情感共同体的关键[19]。以往网络文学的重生穿越、霸总、升级打怪等元素,虽满足读者欲望、提供“快感”,却也让其被贴上“快感文学”标签。

近期“反传统”“去类型化”作品打破单一快感叙事,如“反穿越”探讨时空与身心关系、“反霸总”打破性别刻板印象、“重生不复仇”颠覆“胜者为王”观念等,让网络文学超越感官刺激,摆脱“快感文学”标签,展现创新精神。

《你好,旧时光》在网络青春校园小说“反玛丽苏”方面独具匠心,打破读者传统期待,拓宽期待视野。姚斯的“接受美学”认为,读者阅读是文本具体化的过程[20],“期待视野”(源于读者生活经历与审美体验)对作品接受至关重要,只有满足“期待视野”,读者才能获得美感[21]

在泛滥的“追忆”“怀旧”青春文学中,读者对早恋、混乱的人际关系等失真情节审美疲劳。而《你好,旧时光》聚焦“纯粹”,引导读者在故事中寻找与自身青春的共鸣,唤醒回忆、深化沉浸感,实现深层审美触动。它不局限于青春内部叙事,避免落入俗套,让年轻角色在体验友情爱情的同时,与成人世界碰撞,如同一面镜子,揭示人生本质。

小说以全景式记录展现普通青春,捕捉小学中学的细节(艺术节、课间操、文理分科、中高考等),勾勒一代人的青春轮廓,是对时代青春的记录。它呈现贴近大众生活的青春景观,对过度理想化、模式化的传统玛丽苏小说进行文学祛魅,既满足又拓宽读者期待视野。

() 阅读效果的共鸣疗愈

荣格认为“集体无意识成为生动经验并作用于时代意识时,便是具有重要意义的创举”[22],文学疗愈的机制在于触动读者无意识中的集体无意识原型,通过共鸣,让读者探索自我认知与世界观,实现内心和谐。

《你好,旧时光》原名《玛丽苏病例报告》,开篇通过角色扮演游戏引入“玛丽苏”概念。网络文学中的“玛丽苏”主角多完美不切实际,起初读者可能对书中设定困惑,但随着阅读深入,会理解“玛丽苏”在此处是主体意识自我确立的载体,书名是对成长中自我认知与现实碰撞的隐喻。

小说用“玛丽苏”元素探讨成长的痛苦与自我认同,非追求“爽”感或流量,而是以文学手法捕捉人物成长中的细微内心变化,温柔疗愈伤痛,引发共鸣。正如八月长安所言,“玛丽苏或许是一种病,我们都是患者,感染无须惊慌,它只是宣告成长的开始”,“病”隐喻青春期迷茫,“痊愈”象征从幻想走向现实。作者创新性运用“玛丽苏”元素,将抽象概念具象化,让读者易于理解感知,实现情感宣泄与心理安慰。

成长中,许多人都有过“玛丽苏”式想法,认为自己是世界中心,但随年龄增长,逐渐认清现实。长大是自我认知与修正的过程,需接受不完美,追求更好的自己。小说中的“玛丽苏病例报告”,正是对这一成长过程的描述。

作者在书中引入“主角游戏”概念,由陈桉提出,他告诉余周周“主角跌落山崖后,会在山洞找到秘籍,重出江湖无人能敌”,鼓励她到新学校重新开始。余周周实践“主角游戏”,在十三中努力学习、结交朋友,实现逆袭,并将此理念传递给辛锐,帮助她成长。

温淼的“主角游戏”经历更显真实普遍,物理公开课结束后,他在被窝里幻想自己是化解尴尬的“罗密欧”。作者引入“主角游戏”,是希望读者在认清平凡、治愈“玛丽苏”后,仍能在主观上视自己为“主角”,勇敢面对生活困境,保持乐观,追求梦想。

6. 结语:“反玛丽苏文学”的现状与反思

早期“玛丽苏”文学因大胆书写女性自我欲望风靡网络文学,编织女性“乌托邦”,但随着网络文学的不断迭代,其单一人物与叙事模式逐渐过时而遭到诸多批判。读者渴望更现实、有深度的作品,因此,“反玛丽苏”小说应运而生,以独特视角与颠覆传统“玛丽苏”套路的方式,吸引了大批追求新颖阅读体验的读者。这类小说多通过“对立式改写”,跳出传统叙事与人物塑造,打破爱情幻想,回归现实。

《你好,旧时光》(原名《玛丽苏病例报告》)是“反玛丽苏”对立式改写的典型。它套用部分“玛丽苏”套路,如余周周坎坷传奇的成长、与林杨的戏剧化相遇、耀眼成绩及大量内聚焦叙事,但“玛丽苏”只是她成长的起点与需褪去的冗余,“玛丽苏”最初的自信自爱内核,化为推动她走向成熟完整的力量,让“玛丽苏”文化内核回归本质——彰显自我意志与力量。

21世纪初早期“玛丽苏”小说处于女性伦理原则从传统向现代过渡阶段,“爱情”仍是主线,未突破商业言情小说意识形态束缚,虽有抗争精神,却仍无意识顺从男性主导型社会结构秩序。而2010年的《你好,旧时光》通过“全景式”生存空间书写打破这一逻辑:爱情非女性生存必要条件,女性无需借爱情证明价值;女主不完美,有缺陷与野心,是“不被凝视”的立体角色;叙事注重配角塑造,通过配角内聚焦与完整设定,实现“全员上桌”,达成“青春人物面面观”,贴近现实,带给读者全新阅读体验。

纵观“反玛丽苏”小说发展现状,叙事上,常用幽默讽刺手法解构“玛丽苏”套路,如女主平凡有缺陷、爱情充满挫折,夸张呈现“玛丽苏”情节不合理性,让读者反思;人物上,形象丰满立体,男性与次要角色不再是“工具人”,有独立性格、目标与轨迹,女主凭智慧勇气实现自我价值;题材上,多以现实为背景,关注社会热点与普通人困境,通过真实情节与人物,展现生活百态,引发共鸣,传递积极价值观。

网络文学“反玛丽苏”倾向是读者审美需求、作者创作理念转变与市场竞争共同作用的结果,丰富了网络文学内涵,提供多元阅读体验。但过度追求“反玛丽苏”也可能让网络文学陷入新“怪圈”:因网络文学商业性强,早期先锋“反玛丽苏”作品成功后,市场风向转变,后期作品为迎合市场,“为反而反”,创作者对“反玛丽苏”文化内核理解片面,导致情节生硬、人物扁平,陷入新套路;部分作家忽视“玛丽苏”元素解构与建构的平衡,仅批判旧模式,注重形式解构,忽视主题内容的深层价值建构。

因此,网络文学作家正探索艺术逻辑与生活逻辑的关系,致力于创作更真实、立体、有深度的作品,满足读者对高质量文学的需求,在娱乐的同时引发读者对现实的思考,这也是“反玛丽苏”倾向向现实主义靠拢的重要体现。

综上,“反玛丽苏”文学是网络文学发展中的新兴现象,风格多样、态势复杂,既反映了读者对文学创新与现实关怀的需求,也暴露出创作传播中的问题。通过分析反思其现状,可知文学创作需平衡创新与传承、批判与建构、艺术追求与社会价值,如此,“反玛丽苏”文学才能在文学史上留下独特价值印记,为读者带来优秀作品,推动文学事业繁荣,提升社会审美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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