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中俄两国文化交流源远流长，随着2024~2025年“中俄文化年”的举办，双方进行了一系列人文交流活动，影视行业互动愈加频繁。影视字幕翻译除了受到传统翻译的限制之外，还受到屏幕语言时空的双重限制，对于译者的要求更高。生态翻译学作为新时代应运而生的翻译理论，提出翻译是译者不断适应由原语、译入语文化、观众期待、传播媒介等构成的“翻译生态环境”并做出适应性选择的动态过程，为字幕翻译提供一个很好的指导方向。俄剧《叶卡捷琳娜大帝》历史背景宏大、语言风格独树一帜、人物形象特点鲜明，共同构成了一个异常复杂而精致的“生态环境”。本文将以生态翻译学的“三维”适应性转换为理论支撑，考察字幕组在语言维上对古俄语与现代俄语的差异处理是否得当，在文化维上对帝俄时期的宫廷文化表现是否到位，并在交际维上确保现代中国观众能准确理解人物的权谋与情感。
2. 生态翻译学理论介绍
随着工业全球化的发展，环境问题日益严重，保护生态成了全世界的重要议题。在此背景下，翻译学者将“生态学”引入翻译研究，试图从生态角度重新审视传统翻译理论，为翻译研究提供了新的视角和思路。中国生态翻译学的研究始于21世纪初，胡庚申教授率先提出了“生态翻译学”这一概念，并逐步建立起一套完整的理论体系[1]，融合中国古代生态信仰“人与自然和谐共生”、“以人为本”和“中庸”的理念，将翻译视为一个和谐整体的系统，各部分相互作用以维持译者与翻译生态之间的平衡[2]。
生态翻译学的核心理论包括“适应/选择”、“翻译生态环境”和“三维转换”。“适应/选择”理论在生态翻译学中处于中心统筹地位，强调译者的主体性，认为译者应该充分发挥自己的主观能动性，积极应对各种挑战和变化。
“翻译生态环境”可分为宏观和微观两种。胡庚申认为，自然经济、语言文化和社会政治环境构成了宏观的翻译生态环境，翻译研究的内部结构如理论、应用、批评以及个体翻译活动被视为微观的翻译生态环境[3]。在影视剧的字幕翻译中，其生态环境指的是影视剧的原语文本、译语文本，两者的语言差异、文化差异以及目标受众的审美取向等因素[4]。翻译生态环境的分析可以帮助译者选择合适的翻译策略，更好地适应生态。
“三维转换”指的是，翻译是一种语言维、文化维和交际维的立体转换。语言维转换要求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关注语言形式的变化，灵活运用各种语言技巧，以实现源文与译文之间的最佳对应。文化维转换要求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关注文化差异，对文本中的文化内涵进行更合理的阐释，使目的语读者能准确地理解文本内涵。交际维转换则要求译者在翻译过程中关注交际意图的传递，确保译文能够准确传达源文的交际意图[1]。这些理论在近年来大量学者进行的翻译实践中得到了广泛应用，并为解释和指导翻译行为提供了有力的理论支持。
3. 字幕翻译特点及源语文本的语言特点
字幕翻译规律与源语文本的语言特质直接关联，前者决定了翻译的核心边界，后者则为翻译策略的选择提供了根本依据，本章将先剖析字幕翻译的共性特点，再聚焦源语文本的语言特征，为后续译例分析搭建文本基础。
3.1. 字幕翻译特点
字幕翻译的主要作用是准确地将影片人物的原语对话转换为目的语言呈现在电影屏幕上，使目的语国家的观众能够理解影片传递的各种信息[4]。字幕翻译受到时空、语言、文化等因素的限制。在空间上，为了给观众有更好的观影体验，字幕通常被安排在图像画面下方，且一般不超过两行[5]。在时间上，电影字幕必须与对应画面同步出现，在屏幕上的显示时间受到严格限制，最长停留时间通常不超过6秒[6]。在影视作品中，人物语言和动态图像相辅相成传达视听信息。因此，字幕翻译内容不但需要简洁明了，以便在有限的时间和空间内有效传达信息，还要考虑到作品对应的画面，让声音、画面与译语准确地结合以便清晰地传达作品所要传达的信息。
3.2. 俄剧《叶卡捷琳娜大帝》字幕语言特点
《叶卡捷琳娜大帝》(Екатерина)是一部俄罗斯历史题材的电视剧，由俄罗斯1频道制作并首播。该剧讲述了俄罗斯历史上著名的女皇叶卡捷琳娜二世如何从一个德国公主登上俄罗斯皇位，并成为俄罗斯历史上最重要的统治者之一的传奇人生。本文选取的材料为“冬宫字幕组”翻译的第四季。本季深入展现叶卡捷琳娜大帝晚年的政治生涯和复杂的个人生活，描绘了她作为俄罗斯女皇的最后岁月。
在词汇层上，作为一部历史剧，剧中大量出现与18世纪俄罗斯宫廷、政治、宗教、军事等相关的专业词汇和古旧词汇以及宫廷中的爵位、官职、礼仪用词等。译者需要查阅历史文献、词典以及相关的研究资料，确定其准确含义和用法。剧中还常常使用俄罗斯的谚语或历史典故，有时引用俄罗斯的经典文学作品，不仅丰富了语言的内涵，还体现了俄罗斯深厚的文化底蕴。
在语体层上，宫廷仪式与外交场合交流多用正式书面语，语言规范、用词严谨；在日常生活和私下亲密交流时言语更加口语化，使得角色更加生动自然，贴近真实。
在语法层上，宫廷剧的言语使用的语法规范而又复杂，多长难句，一些词序与现代俄语有所不同。译者需要对俄语语法有深入的理解，分析句子的结构和成分，在翻译时按照中文的语法规则和表达习惯进行调整和重组，使译文通顺易懂。
在修辞层上，人物对话中运用了大量比喻等修辞手法，使语言更加生动形象，富有感染力。例如，用“希腊神像的侧脸”“天使般的双唇”“如同一只信鸽”来形容兰斯基的英俊美貌，用“狐狸”来说明一个人的狡猾。这些语言特点一起构成了本剧字幕文本的独特风格，增加其翻译难度。
4. 三维转化视角下的译例分析
基于上一章的梳理，本章将引入生态翻译的三维转化视角，从语言维、文化维、生态维层以具体译例为分析对象，探究译语在各维度的适应转化效果。
4.1. 语言维
语言维下的适应性选择转换是指在翻译过程中，译者对语言形式的适应性选择转换[7]。俄汉两种语言属于不同的语言系统，在词汇、句法、修辞、语音学、语法和文体风格层次都具有不同的特征。在翻译过程中，对于词汇和表达方式的处理直接影响到译文的准确性和观众的理解。因此译者不仅要理解源文，还要考虑到目的语的语言习惯和目的语读者的接受程度进行适应性的修改。
例1：
原文：Как к этому руку-то не приложить? Смотри, красота какая!
译文：怎么能袖手旁观呢？看，多美啊！
画面中，波将金正在亲自动手做木工活，他的亲信劝说他不必事事亲力亲为。“руку приложить”字面意思是“把手放上去”，引申为“参与某事”、“贡献一份力量”。原文使用了反问句“Как...не приложить?”语气强烈，带有一种“怎么可能不参与？”的惊叹和必然性。波将金是个有自己确定目标与强烈的爱国情怀的战士，对他而言能有利于祖国的事他永远义不容辞。此处字幕组用四字成语“袖手旁观”与原文“手”的意向对应，在逻辑和语气上较好的适应了中文的语言习惯，在字幕中使用能让目的语观众快速接受信息。
例2：
原文：Значит, вы позволили себя вооружить сплетнями и обвинить меня?
译文：那么，您允许自己被谣言武装并指责我吗？
修改：所以您用流言蜚语当武器来重伤我是吗？
在汉语中，“被字句”多带有消极的语用倾向[8]；“武装”一词通常与思想、知识或实际武器搭配。直译“被谣言武装”过于贴近俄语的语法结构，未能很好适应中文的语言生态。将“武装”改为“用……当武器”更贴合地道的中文表达习惯。同时，比起单数的“谣言”，“流言蜚语”这个四字成语增添了画面感和贬义色彩，在情感色彩上贴近原文对话的冲突语境。“来中伤我”中“来”这个目的连词将前后部分紧密地连接起来，形成了清晰的逻辑链，符合中文“意合”的特点。
例3：
原文：И король Фридрих, благословения которого вы так добиваетесь, жалуясь в письмах на собственную мать, не шлет вам из щедрот своих. Это делаю я.
译文：而腓特烈国王 你们如此渴望他的祝福
抱怨自己的女皇 却没有从他的慷慨中给你们寄来金钱 而这是我给的！
修改：你在信中抱怨你的亲生母亲 转而祈求腓特烈国王的庇佑
可他从未接济过你半分！是我一直供养着你！
此句是由副动词连接的主从复合句，字幕组采取直译不加处理的方法翻译，“抱怨自己的女皇”这部分缺少主语，“从他的慷慨中”这种表达不符合中文的习惯用法，“慷慨”不能作为“寄钱”的来源。在字幕翻译中，如果选择把长句拆分先后出现，拆分后的句子成分不完整，观众可能会困惑句子的主体、动作的执行者或者承受者是谁，从而增加理解时间。对此，可以根据视频内容的语境和信息重点来进行合理的重组显化逻辑关系，统一主语。增加“转而”一词揭示两个行为之间的因果与先后逻辑，使语句更通顺。“庇佑”不仅包含“祝福”之意，更强调“庇护、保佑”，通常来自上位者，带有更强的现实权力和依赖色彩；将“女皇”译为“亲生母亲”可以强化道德上的指控色彩，在中文注重孝道的环境中增强观众对儿子保罗的道德谴责。
4.2. 文化维
文化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是指在翻译过程中，译者要关注双语文化内涵的传递与阐释[7]。影视字幕在无形中传达着一定的文化内涵，译者在字幕翻译实践中要特别关注文化差异，在文化维度适应性选择转换，最大限度地避免因文化误解而导致的误会。这就要求译者具备跨文化意识和文化敏感性，在译文中进行适当的处理和表达。
例4：
原文：Ваша Высочество
译文：陛下/殿下
职衔称谓在中国是一种重要的交际称呼语。中国社会上级和下级之间、长辈和晚辈之间等级制度分明，在交往和称呼时都有严格的界限。如下级对上级称呼时即要姓，还要加官职。而俄罗斯人则没有这种等级和辈分观念，他们不分长幼、年龄、地位，任何人交往时都可直呼其名，以表达双方关系的融洽，因而中俄语中各种职称称谓的词语存在相对的缺失。在剧中，出现了很多次Ваша Высочество，这是旧俄时期对王室成员的尊称，下属面对女皇和皇储时都会使用这个尊称，中文译文将其分别译为陛下、殿下，对应对中国古代对君主和皇子的尊称，在字幕翻译时遵从译语区观众的表达习惯，便于译语观众迅速理解接受。
例5：
原文：Вы о Корсакове? Её Величество сейчас равнодушно к адюльтеру.
译文：你说的是科尔萨科夫吗？陛下现在对通奸漠不关心。
修改：你说科尔萨科夫？陛下现在并不热衷于寻欢作乐。
“Адюльтер”是一个源自法语的俄语词，意为“通奸”，带有强烈道德与法律谴责意味。而在中文语境中，“通奸”指有配偶的男女与他人自愿发生不正当性关系的行为，关联着道德败坏和法律罪责。在词汇层面两词可以对应。但是在18世纪的俄罗斯，君主拥有情人并不罕见。叶卡捷琳娜二世在位期间有多位情人，剧中宫廷内部和贵族阶层对其持乐见其成的态度。剧中对话的两位贵族甚至在考虑主动送上男子讨好女皇，将其视为获取政治影响力的途径。此处“通奸”一词显然不符合说话人的立场，他们是乐见其成的。在字幕的翻译中，译者要考虑到不同时代、不同文化之间的差异，在文化维度上审视每个词语，做出适当的选择。在中文语境下涉及上位者时常有着“为尊者讳”含蓄、隐晦的文化预期。此处可以使用“寻欢作乐”，用中性偏委婉的措辞模糊对隐私话题的直接表达。
例6：
原文：Александр Сергеевич, а что делать, если конь не конь, а сивый мерин?
译文：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 如果没有马 我们该怎么办 什么是灰色的骏马？
修改：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如果这匹马蠢的无可救药了，那该怎么办？
在国际象棋比赛中，马是非常重要的棋子，不但可以控制多个点位制造杀势，还可以阻挡对方的棋子攻击己方的将/帅。背叛女皇的男宠求助于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希望自己能够重新回到女皇身边。亚历山大•谢尔盖耶维奇同样想要借机在女皇身边安插上自己的眼线，于是为女皇安排了一场象棋游戏，并特意空出了马的位置，想最后让科尔萨科夫隆重登场。然而女皇看穿了这些伎俩，并用这句话来嘲讽科尔萨科夫，拒绝他上场。“как сивый мерин”是俄罗斯的俗语，直译为像匹暗灰色的骟马，形容一个人极其愚蠢，不可救药。此句话是一个由连接词“а”连接的对比转折句，而屏幕的限制使得后半句被安排在下一个场景，由于不了解此句俗语的含义，译者未经查证将其翻译为了一个新的句子，出现了错译。
例7：
原文：A он к юбке моей боится привязаться.
译文：他害怕与我的这层裙带关系。
修改：他怕被我套牢了。
波将金是一位极具政治智慧和军事才能的人物，同时也是叶卡捷琳娜二世最重要的情人和政治盟友之一。在相处的过程中，波将金担心自己成为其他政治势力攻击的目标或被利用的棋子，因此选择在暗中支持叶卡捷琳娜。然而女皇在皇宫遭受另一情人的背叛，于是哀怨波将金不愿陪伴在自己身边。“юбка”字面意思是“裙子”，转义可表示“女人”，“привязаться к юбке”意为“和女人亲近、勾搭上”。裙带，比喻妻女、姊妹的亲属。出自宋·赵昇《朝野类要》卷三：“亲王南班之婿，号曰西宫，即所谓郡马也，俗谓裙带头官。”后用“裙带关系”比喻利用妻女姊妹等亲戚关系相互攀缘勾结，以达到升官发财的目的。在汉语语境中是一个高度特定、具有强烈贬义的社会学术语，使用这个词可能会让观众误解为波将金是依靠着女皇的关系上位。在此处可以尝试使用“套牢”，该词原为股市术语，现已广泛用于形容陷入无法轻易脱身的感情关系，增加说话人无奈自嘲的语气，融入译入语语境，提供另一种翻译的可能性。
4.3. 交际维
在翻译过程中，交际维的适应性选择转换强调译者要关注译入语观众的接受程度，源语的交际意图在译入语中是否得以实现[7]。影视字幕一般为人物对话，在表达字面意思、反映人物性格的同时，也表现出独特的交际性。这种交际功能的实现，既包括体现影视作品中各种人物之间的交际意图，也包括观众能否充分理解影片语言内容。这就要求译者除了语言信息和文化内涵的传递，还应注意交际层面的适应性选择和转换，使原文的交际意图在译文中也得以充分实现[9]。
例8：
原文：Не по тебе талант. Прасковья, оставь.
译文：这不是你的才能，普拉斯科维娅，算了吧。
修改：你不是会奉承的人，普拉斯科维娅，算了吧。
当女皇的新男宠在大众面前演奏小提琴竭尽全力炫耀自己的美貌与才艺时，女皇身旁的女爵不停地夸赞他，女皇听了笑着制止了她的吹捧。此处的“талант”并不是褒义的“天赋”或者“技艺”，而是暗指女爵的奉承太过直白刻意。此处直译可能造成歧义传达错误的交际意味。若将其译为“会奉承”，则直白的将话语中的暗示挑明，观众立马接受到原语深层语义，这个新男宠并不如别人夸赞的那么优秀，女皇把他们的小伎俩看得一清二楚。
例9：
原文：Брусиха с Ванькой Корсаковым роман затевает.
译文：布鲁斯和伊万•科尔萨科夫正在策划一场浪漫。
修改：布鲁斯和伊万•科尔萨科夫两个人在谋划着偷情。
“затевает”带有“密谋”、“盘算”、“暗中搞鬼”的意味，暗示着一种秘密的、不一定是光明正大的行为。“роман”这个词在此语境下，结合动词可以理解为“风流韵事”、“婚外情”或“罗曼史”。此处是女皇的新宠伊万•科尔萨科夫与布鲁斯背着女皇在私底下幽会，不慎被路过的女人发现。对于女皇而言，两人的行为都是深深的背叛，因而此处应该是带有贬义与斥责之意的。原译文“策划一场浪漫”在中文里听起来像是在准备一个惊喜的求婚、一场精心安排的约会，带有积极、美好、正面的色彩，弱化了“роман”在此语境下带有的“不正当关系”的暗示。整个译文的语气偏向轻快和纯洁，交际意图在翻译过程中未能很好实现。改用“偷情”这一在中文语境中具有贬义色彩的词组可以在语气上贴近原文，同时传达了“秘密进行”和“道德越界”这两个核心信息，在中文语境中重构了与原文对等的语义场。
5. 结语
俄罗斯有着悠久的历史和独特的文化，俄剧的引进能为译者提供语言的翻译实践场景，助力翻译技巧提升。高质量译本可帮助中国观众更精准地理解俄剧内容与文化内涵，为中俄民间文化交流提供具体的语言与内容支持，也为中国文化生态注入新养分。
生态翻译学理论以其与新时代生态理念的契合性，顺应了翻译领域的发展需求。该理论为影视翻译提供了语言、文化、交际三维协同的全新视角，引导译者通过多维度权衡，最大化满足目标受众需求，提升译文的接受度与适配性。这一视角突破了传统言语层的译本评判标准，将“适应力”与“生存力”纳入评价体系，为影视翻译批评与实践开辟了更具弹性的发展空间。
综上，俄剧字幕翻译的实践价值需依托生态翻译学理论的指导，以三维协同的翻译策略提升译本质量；而生态翻译学理论也需在俄剧字幕翻译这类具体实践中进一步验证与完善。二者形成的理论–实践互动机制，既可为俄剧字幕翻译实践提供理论参考与方法指引，也能为影视翻译领域的精细化发展提供新的思路与路径。
NOTES
*通讯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