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近年来,汉语自然会话研究逐渐受到互动语言学(Interactional Linguistics)与会话分析(Conversation Analysis, CA)方向的深度影响[1]。附加疑问形式(tag questions)在构建序列结构、调节参与者的认识立场(epistemic stance)、维持互动的连续性等方面具有重要作用[2]。其中“是吗”与“是吧”作为汉语高频附加结构,在自然会话中承担着关键的互动功能,但目前学界对其系统性的比较研究仍显不足。学界对“是吧”的研究颇多,李宗江(2013)谈到了“是吧”的话语标记功能[3],姚双云、田咪(2020)研究了“是吧”的互动功能[4],还有其他学者对话轮位置、话语标记(回应标记)以及互动功能(请求证实、寻求认同、回馈反应等)进行了研究[5] [6]。“是吗”的研究相对较少,邹海清、周孟菲(2018)就“是吗”的话语功能作了探讨,主要关注到“是吗”的话轮位置以及寻求核实的核心功能[7],谢心阳(2018)提到了“是吗”的礼貌互动功能[8]。此外,高华、张惟(2009)探讨了其寻求核实与寻求认同的互动功能[9]。综上所述,前人对“是吗”的功能研究还较少,并且都是将两者分开研究,对于两者之间的比较还没有涉及。故此,本文在前人的基础上讨论“是吗”的互动功能以及比较其与“是吧”互动功能的异同,以求更深层次地分析两者的话语功能。
为增强本文研究的实证性,本文语料全部来自三个来源:(1) 自建自然对话语料;(2) 公开视频访谈节目的转写语料;(3) 部分日常情境中的自然录音语料。所有语料均获得参与者同意,并进行匿名化处理,以确保不涉及隐私或可识别信息。语料总规模为约6小时连续自然对话约52,000字文本。语料类型包含:朋友闲聊、工作讨论、路途中聊天、家庭成员交谈、课堂活动、访谈节目等。语体风格覆盖从随意口语到半正式口语,有利于最大限度呈现“是吗”与“是吧”在不同互动语境中的真实表现。
2. “是吗”与“是吧”的位置分布
依据互动语言学与会话分析的研究框架,语气成分需放在其具体的会话序列组织(sequence organization)、话轮结构(turn construction unit, TCU)与参与者的认识立场(epistemic stance)中观察。附加疑问句如“是吗”“是吧”常作为“附加构式”(turn-extension construction),其话轮位置对其功能具有高度敏感性。本节将从话轮位置(turn position)与序列结构(sequence position)两个维度分析两类表达的分布特点。“是吗”与“是吧”在自然会话中所处位置灵活,且常作为附加成分出现,所以其位置分布的不同往往会影响其话语功能的表达。从话轮位置看,位于话轮之首的话语标记大多表达出抢占话轮的功能;位于话轮之中的一般与承接上下话题或者话题延续有关;至于话轮末尾的话语标记往往传达出话轮结束、话轮转交之意。从序列位置看,位于提问话轮或者回应话轮表达的含义有所不同。下面就其两者分布的位置作简要说明。
2.1. “是吗”与“是吧”的话轮位置
位置一:话轮之首
例(1) 语境:询问论文开题报告进程
A:燕姐,你的开题报告是不是写完了?
B:啊?(没听见)
A:是吗?你开题报告写完了?(重复问题)
B:嗯。
例(2) 语境:向英国人推荐红酒
A:他说这酒特别好。
B:是吧?谢谢你的解释。
位置二:话轮之中
例(3) 语境:讨论店铺
A:阿翡,那家店是做什么的?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B:那个,好像是零食铺吧。
A:哦,是吗?你想去吃点什么吗?
B:走啊,去看看。
例(4) 语境:谈论吃饭
A:可是今天我们要去洗澡。
B:今天该我们洗澡了,是吧?那我们先吃饭吧。
位置三:话轮结尾
例(5) 语境:母子二人对话
A:小语,你是在怪我,是吗?
B:(没有说话)
例(6) 语境:讨论做题工资
A:昨天我答了六道,也有五块钱,是吧?
B:嗯,是的。
位置四:独立话轮
例(7) 语境:讨论猜诗词
A:这个猜,不知道呀。
B:这个好简单啊。
A:是吗?
B:对啊。
例(8) 语境:谈论歌曲
A:这部剧的音乐是某个独立音乐人做的。
B:哦,是不是那首很火的歌?
A:是吧?
B:好像是的。
在例子(1)~(8)中“是吧”与“是吗”分别位于话轮之首、话轮之中、话轮结尾以及独立话轮。通过大量的语料整理,以及在前人分析整理的基础上总结了以上这四种情况。这四种情况基本涵盖了“是吗”与“是吧”的话轮位置分布,并且发现“是吗”与“是吧”出现在话轮结尾的情况居多,承担着话轮转交的功能。除了观察“是吗”与“是吧”在说话人所说话语中的话轮位置之外,我们还要观察其在会话中的序列位置,即联系前言后语纵观其所处位置。
2.2. “是吗”的序列位置
会话序列是指在一段自然会话中话轮前后的关系。最常见的会话序列有提问–回答、告知–回应、评价–回应等关系。“评价序列为参与者展示与前一立场的认同或不认同提供了位置。”[10]“是吗”作为一般疑问句的附加问句最常出现在问答序列,也可以出现在评价–回应序列。[11]
例(9):语境:询问剧组是否招人
A:我们剧组在招人,是吗?
B:对呀,要不你也来试试
C:就是。
例(10):语境:评价暖宝宝
A:燕姐,你的那个暖宝宝特别好用。
B:多多说能热半天。
A:多多也说了,特别好用。我还和多多讨论了半天。
B:哦!是吗?
例(9)为“提问–回答”相邻对,A对B进行询问,“是吗”位于“提问–回答”的序列的提问话轮末尾。而例(10)出现在评价–回应序列的回应话轮中。A评价B的暖宝宝好用,并用别人的话语来证明自己的观点,B用“是吗”来回应A的评价。
2.3. “是吧”的序列位置
“是吧”经常出现在提问–回答序列当中。
例(11):语境:支付工资
A:刚刚说的是五十,是吧?
B:对。(付工资)
A:谢谢。
例(12):语境:讨论称呼
A:佛爷把这么珍贵的镯子都给你了,那,恭喜嫂子了。
B:是吧,知道就好。以后请叫我张夫人。
例(11)为常见的提问–回答序列,“是吧”处于提问话轮的话轮结尾。在这个例子中说话人A对“工资是五十”这个信息确信度是比较高的,可不要求听者回答,“是吧”在话轮结尾它其实起到了一个提醒的作用,提醒听者注意前面所说的信息。例(12)中的“是吧”出现在回应话轮,是对A告知信息的回应,B对“珍贵的镯子”“嫂子”等信息感到满意,一个“是吧”是对A的肯定,同时也流露出B内心的骄傲,顺势以张夫人自居。
3. 从互动角度看“是吗”与“是吧”的异同
“是吗”与“是吧”具有疑问功能,并呈现出逐渐虚化成话语标记的现象。“‘是吗’话语功能的虚化路线:命题疑问 > 交际疑问 > 话语–语用标记”[12]。闫亚平(2020)对“是吧”非疑问的话语标记功能进行了研究。所谓话语标记就是不表真值意义,它在句子中不充当任何成分,就算去掉也不影响句子本身的句法结构[13]。其语用功能被学界大致归为两类:语篇功能和人际功能。语篇功能主要能使话轮前后表达的意思更加连贯;人际功能主要是构建和谐的人际沟通关系,确保话题的延续。“是吗”与“是吧”在会话中的功能表现既有其相似性,也有其差异性,下面就二者的异同作讨论。
3.1. “是吗”与“是吧”的相似性
在自然会话中,“是吗”与“是吧”都有两个核心的互动功能,即请求证实和寻求认同[14],下面将举例详细探讨。
3.1.1. 请求证实
例(13):语境:向嘉宾介绍地名
A:这里没来过吧?
B:没来过,三宝村,是吗?
A:三宝村。
例(14):语境:询问慎独印去处
A:所以,周翡把慎独印给了朱雀主是吗?
B:是。
例(13)中B就地名向A进行求证,三宝村是要求证的内容,“是吗”承担疑问功能,同时兼具话轮转交的功能。例(14)中的A是对周翡把慎独印给了朱雀主这件事进行求证。这两个例子都得到了肯定的回应,其实这两个例子中的A在请求证实之前已经得到了相关信息,对结果有了一定的猜测,之所以用“是吗”来再次寻求证实,是因为还想得到肯定的答案。下面我们来看“是吧”表达请求证实的例子。
例(15):语境:打招呼
A:李老师,是吧?
B:是的。
例(16):语境:拍照片还原场景
A:这个可以拍一张。
B:哪个?
A:我们之前那个……
B:哦,壁咚,是吧?
A:对。
例(15)中“是吧”跟在人名后,向受话者求证,受话者直接用“是的”作肯定回应。例(16)在A提出拍照的要求时,B表达了疑惑,A进一步解释描述电影场景时,B突然提出画面,再用“是吧”进行求证,最后得到A的证实。在发出“是吗”与“是吧”进行求证时,回应有两种,证实和证伪。回应时可以用判断动词“是”或“是的”进行证实,例(14)~(16)都是这样的。另外还可以通过重复直接肯定其内容,例(13)就是直接重复“三宝村”来回应,肯定了说话人,这也是证实。上述例子中的回应都是证实的,另举一个证伪的。
例(17):语境:打招呼闲谈
A:你这啥意思?苦日子就不一块过是吧?
B:没有,这不是来过苦日子了嘛。
例(17)中的二人是朋友关系,A说这话带有嬉戏成分,B中途工作退出,后回来加入节目,这是A与B打招呼时的对话。B在提出苦日子不一块过这件事时,用“是吧”向B求证,B用否定词“没有”进行证伪,表示出自己并不是像A说的那样,后面还有解释说明。
请求证实的互动功能是基于说话人与受话人得知的信息不对等的情况下发生的。也就是在对话中一人对自己所掌握的信息存在不确定成分,从而发起对另一人的求证。请求证实的功能多用在命题疑问中,例(13)、(15)都是对一个客观内容进行求证,例(14)是对事件信息本身真实与否进行询问,这些都是对命题信息本身的提问,即命题疑问。
3.1.2. 寻求认同
例(18):语境:讨论某人长胖
A:他好像长胖了,是吗?
B:对呀,而且还长胖了不少。
在这个例子中,说话人和受话人是基于钱枫长胖的现象在讨论,A先说出了这个现象,随即用“是吗”来转交话轮,此时的“是吗”不具有求证的功能。从对话看,A所说话语是“观点+是吗”的形式,是征求听者B对自己观点的看法,这里的“是吗”不是为了核实信息而疑问,而是互动情感交流的需要,即寻求认同,寻求B对自己发表“钱枫长胖”这个观点的认同。从人际功能看,“是吗”传达出A想寻求肯定回应之意,B也给了A肯定回应,满足了双方情感交流的基础,对话得以继续。
例(19):语境:讨论残缺的瓷器
A:其实这些东西从物质世界来说的话,他们没有任何错误,只不过有些东西是被我们的审美吧潭门抛弃了,是吧?
B:对对,特别喜欢跟你聊。
例(20):语境:点餐
A:要不咱换一家呗,这多贵啊。
B:啊,不贵,他们家的优惠力度可大了,是吧?(说完看向服务员)
服务员:对。
在例(19),A说了一段对残缺瓷器的看法,用“是吧”结束话轮并完成话轮转交,A表达了自己的观点,用“是吧”来寻求B的认同。在例(20)中,B事先和服务员达成要在A面前形成了便宜的共识。B为了打消A对饮品贵的看法,说出了优惠力度可大的看法,并向服务员寻求肯定,服务员用“对”认同了B所说的内容。
从上述例子可以看出,“是吗”与“是吧”都有请求证实和寻求认同的互动功能,并且从话轮位置看,绝大部分出现在话轮结尾的位置,承担着话轮结束或话轮转交的作用;从序列位置看,大部分出现在提问–回答序列和评价–回应序列,表达出疑问之意或寻求认同之意。
邹海清和周孟菲(2018)提出请求证实与寻求认同最大的区别在于,一个是针对命题发出的疑问,一个是针对交际而发出的疑问。请求证实的本质在于求证信息的真假,这里的信息是指整个对话的核心,此时的“是吗”的功能就是它最本质核心的询问求证功能,听者可以做出肯定性回应,也可做出否定性回应,也就是前文所说的证实与证伪。而寻求认同是说话人表达自己对话题信息的看法,存有主观性,这时的“是吗”与“是吧”关注的是说话双方的情感交流,也就是话语标记的人际功能。为了构建说话双方良好的互动关系,在“是吗”与“是吧”的回应话轮中大多都是肯定回答,赞同说话方的观点,从而达到维持和继续话题的目的。
3.2. “是吗”与“是吧”的区别
3.2.1. 疑问程度
学界基本统一认为“吗”是一个表示疑问语气的语气词,“吗”作为疑问语气助词在附加疑问句中使用频率很高,如“是吗”“对吗”[15]。而“吧”字目前有几种代表性观点,表疑问,表祈使或者单纯增加句子信息的不肯定性[16]。单从“吗”和“吧”的意义来看,“是吗”比“是吧”的疑问程度更加强烈。从实际会话来看,“是吗”在自然会话中,常出现在有疑而问的提问话轮中,“是吧”常出现在无疑而问或弱疑问的会话序列中。
例(21):语境:询问是否可以带手机
A:学校可以带手机吗?现在。
B:嗯。
A:是吗?现在学校可以带手机了吗?
在例(21)中A看到学校里有人使用手机,感到惊讶,从而向B提问,在得到B的肯定回应之后,A觉得这是不可思议的事情,说话人告知的信息超出了受话人的接受范围,两人之间产生了信息不对等,故而A在话轮之首即用“是吗”抢占话轮,并表示出自己强烈的质疑,紧接着再用一个回声问(即重复问题)再次加强疑问。从人际功能看,这里的“是吗”除了表达出疑问,还传达出A的惊讶之情,期望得到听者一个合理的解释,所传达出的感情是激烈的,给听者一种压迫之感。另外说话人的语气语调同样影响话语标记的功能表达,即从音律角度看,这个例子中的“是吗”末尾表现为升调,并且说话人声音短促,音高加强。
例(22):语境:拍戏
A:反正只要没事就来,是吧?有事就去忙活事去,没事就来拍一下,是吧?
B:对。
在这个例子中,A连用了两个“是吧”,都是以“观点 + 是吧”的形式呈现。后一句是对前一句的进一步解释,并且都是说话人的推测。前一个“是吧”位于话轮中间,当说话人发出提问时,并没有要求听者回答,只是为了吸引听者的注意,提高听者的话题参与度,同时也衔接了后一句的补充说明。后一个“是吧”在话轮结尾,有提示听者的作用,暗示听者言者的话轮即将结束,并且要求听者回答。这是A为了向B征询对自己猜测的看法,同时也希望得到肯定回应而发起的提问,这是因为双方认识状态不对等,B处于信息权威地位,所以疑问程度较弱。另从音律的角度看,这里的“是吧”的尾音呈降调,也起到降低疑问程度的作用。从人际功能看,说话人语气清脆欢快,表达出言者在这段对话中积极愉悦的心情,给听者以正面的感受,而听者也积极配合说话人,在说话人征询意见时,给出了肯定的回应,维持了积极的会话氛围,确保会话的继续。
例(21)是一个针对信息提出的疑问,有疑而问,故疑问程度更强。如改用“是吧”则表达不出强烈的疑问。例(22)是说话人寻求听者的肯定,是一个弱疑问,有利于拉近言谈双方的关系,如改用“是吗”,略显生硬,并且连用会给听者咄咄相逼之感,不利于营造积极的会话氛围。所以,当说话人的目的在于质疑,选用“是吗”更能表达疑问,当说话人的目的在于提高听者的参与度,积极推动会话,选用“是吧”更好,目的不同,疑问程度自然不同。
3.2.2. 人际功能
二者同出现在回应话轮,但出现的语境不一样,所表达的人际功能也不一样。
例(23):语境:吃火锅点菜
A:今天我们太需要你了!
B:是吗?
C:点了四万多。
例(24):语境:海天一色的藏处
A:事到如今,信不信由你,我只知道海天一色是一处巨大宝藏,那也是当年听一些前辈说起过,但是海天一色事关天下,然而它藏在哪里,藏有何物,我的确不知。
B:是吗?夫人说的最好都是真话。
例(25):语境:化京剧妆
A:这你上吧,那种英气就来了,因为你本身眼形眉形,有那个赵云那种气场。
B:是吗?我?
A:帅。
上面三个例子中的“是吗”都出现在回应话轮。例(23)当A提出需要B,B回应“是吗”,是疑问式回应,并且是单独作话轮。B事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回应“是吗”是带有一点疑问的,但因为这段对话是在火锅店门前发生的,且A一直知道B喜欢吃火锅,所以B也能猜到一点A的意思,所以这里的“是吗”是一个弱疑问式回应。从人际功能角度看,A说“太需要B了”表达出B的重要性,相当于赞赏B之意,给听者一个正面的评价,B也出于会话的礼貌原则,用一个弱疑问式回应来包装自己的回答,一是起到谦虚的作用,二是起到疑问的作用,三是话轮转交的作用。随即C解释了B的疑问,点菜过多,需要B的加入。
例(24)中B回应的“是吗”,位于话轮之首。从人际功能分析,B的回应表现为“是吗?xx最好是xx”的形式,明显带有对A所说的话存疑以及威胁警告的意味,起到震慑作用。一个“是吗”加剧了会话的紧张氛围,通过语言表现出剑拔弩张的场面,凸显出语言的力度。这里的“是吗”同样是无疑而问,从音律角度看,说话人语气平缓,语调延宕,给听者一种漫不经心的警告之意。
例(25)听话人B用“是吗”回应对A的表扬,这个“是吗”从语篇功能来说有一定的寻求确认的成分,但也可以理解为是一种在会话礼貌原则驱使下的回应,B为了避免自我表扬的成分过多,同时也为了交际的需要,保证话题的继续,用一个弱疑问式的回应,是人际功能的体现,营造了积极的会话氛围。故此,A才在第三话轮中再次确认。
例(26):语境:讨论快递速度
A:你这个快递也太快了吧。
B:是吧。
例(27):语境:讨论布置场地
A:我们还可以直接去那里布置。
B:是吧,我也觉得。
例(26)中“是吧”单独作话轮,直接回应A的评价,不表示疑问,而是一个肯定性回答,肯定了A说快递快的这个观点。从人际功能看,这里的“是吧”传达出B积极回应的态度和愉悦的心情。从音律角度看,B的语气轻快,语调上扬,加强了会话的积极氛围。例(27)中是B对A提议的回应,肯定A的提议同时也肯定自己的想法,从交际功能上说,这是一个积极的会话氛围,会话双方持愉悦的心情,顺利地完成提议–赞同的会话任务。在前面例(8)独立话轮位置谈论歌曲那个例子中的“是吧”虽同样出现在回应话轮,但不是肯定式回应,并带有不确定性。另外由于交际需要,A需要回应B,但是A自己也不确定,所以采取了一个不确定式的回应。当B没有得到A的肯定回应,B采取了自我肯定的方式,所以后面B说了“好像是的”。
上述所举例子是从不同语境下“是吗”与“是吧”同出现在回应话轮时的比较,当二者在同一语境下出现在回应话轮也有不同之处。
例(28):语境:吃饭
A:梅菜扣肉巨好吃。
B:是吗?/是吧。
当“是吗”与“是吧”同出现在评价回应的序列中,且语境相同的情况下,二者所表达的人际功能也存在差异。如例(28)中,A对食物梅菜扣肉做出“巨好吃”的评价时,A表达出的是推荐之意,吸引大家,想让大家尝试。这时B可以选用“是吗”或“是吧”来回应。当B选用“是吗”时,此时的B肯定还没有尝过梅菜扣肉,传达出B的不确定和想尝试之意,他对A的如此之高的评价存有一点不相信,但相信的成分大于不相信,大概率在接下来会去尝试。当B选用“是吧”时,此时的B肯定已经尝过梅菜扣肉了,这时传达出B对A的评价有赞同之意,二人在梅菜扣肉好吃这一观点上达成了共识。
例(29):语境:讨论发型
A:你换新发型了,很好看耶。
B:是吗?/是吧。
例(28)也是一个评价–回应序列,当A对B的发型做出正面评价时,B可选用“是吗”或“是吧”来回应。当B回应“是吗”时,是遵循会话礼貌原则的回应,和例(25)有相同之处,是为了避免自我表扬成分过多的一种自谦回应,同时也含有想要得到再次确认之意。而当回应“是吧”时,恰恰将自谦的成分摒弃,流露出B内心满满的自豪之感,同时也有别人肯定自己的喜悦感。
例(28)和例(29)都是评价–回应序列,且都是在同一语境中讨论,但是有细微的差别。例(24)中的评价是说话人对第三方的评价,参与讨论的B也是表达自己对第三方的看法,这个第三方可以是人也可以是物。例(29)中的评价是说话人对听者的直接评价,不存在第三方,所以即使在同一语境下,“是吗”与“是吧”表达的人际功能也有差别。
综上所述,“是吗”与“是吧”的区别主要在于疑问程度和人际功能。在疑问程度方面,“是吗”比“是吧”的疑问程度更深,尤其是当“是吗”的语调为升调时,疑问语气更强烈。在人际功能方面,“是吗”有表谦虚之意;“是吧”有表积极赞同之意。
3.3. “是吗”与“是吧”的联系
“是吗”与“是吧”都可以用于疑问句或回应话轮中,并且在有些情况下,“是吗”与“是吧”可以互换,而不影响说话人的意图。
例(30):语境:询问打牌规矩
A:是重庆的打法,是吧?
B:对。
例(31):语境:询问嘉宾的选择
导演:你选什么?琴,是吗?
例(30)中A知晓B是重庆人,对她打牌的规矩进行询问,“是吧”在这儿就是表达A请求证实的意图,而“是吗”也有请求证实的功能,另这段对话的核心在于A对B的打法是否是重庆的打法进行求证,所以这里是“是吧”还是“是吗”并不重要,只要传达出说话人A想求证的意图即可,改用“是吗”也同样可行。例(31)中当其他嘉宾选择完过后,只剩下一个嘉宾和一把琴,这时导演问嘉宾选啥,并给出了琴这种选择,“是吗”在这里同样是请求证实之意。求证的是“是否选择琴”这个信息,同理的,这里表达求证意思的是“是吗”还是“是吧”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表达出求证之意即可,改用“是吧”也无不妥之处。通过两个例子分析“是吗”与“是吧”的互换,可知,当“是吗”与“是吧”出现在提问话轮中,谈话双方的重点又在于信息本身,并且在互动中表现的功能是“是吗”与“是吧”的共同功能时,“是吗”与“是吧”可以互换。至于互换后的疑问程度强弱在于说话人的目的以及当前的会话氛围,互换之后不影响说话人的目的且在积极的会话氛围下,疑问语气的略强或略弱最终对说话人的目的不会造成影响。如若换用之后,疑问语气的强弱影响了说话人的目的,那是不能换用的。
“是吧”除了可以出现在提问话轮,还可以出现在回应话轮,并位于话轮之首和单独成句的话轮。此时的“是吧”不具有疑问功能,而是转化为了回应标记。当说话人用“是吗”作为附加疑问句表疑问时,受话人可以用“是吧”来回应。
例(32):语境:询问开学日期
A:你们几号开学?
B:好像是正月十八,是吗?(看向另一人)
C:是吧,反正是一号。
在这个例子中,B和C在同一所学校,当A询问B开学日期,B先回答了A,但同时又向C发起求证,C用“是吧”回应,这里的“是吧”出现在回应话轮,不表示疑问或寻求认同,只是表达回答人的不确定,从C回答的“反正是一号”中可以看出C对“正月十八”与一号这两个时间是否一致存在不确定,故用“是吧”来回答。所以在互动中,说话人用“是吗”发起求证时,而听话人由于自身所掌握的信息不全或出现信息误差时,可用“是吧”来回应,一是表达听话人的不确定,二是维持注意,掌握话轮,以便后面解释的内容也为听者所注意。
例(33):语境:询问将反问句改写为陈述句
A:请问“难道他要和我们一起坐船到外祖父家里去吗?”这是一个反问句吗?
B:是吧。
A:是吗?那把它改成陈述句怎么改?
B:他不和我们一起坐船去外祖父家里去。
“是吧”本身可以表达不确定之意,在上述这个例子中,当A提出了一个问题,B用“是吧”回应,这里它不表示疑问,只是单纯的增加说话人的不确定性,但是确定的成分大于不确定。例子中的A将“是吧”理解为肯定回应,此时言者和听者出现了意见分歧,故而A产生疑问,用“是吗”抢占话轮,并且从音律角度看,“是吗”声音短促,结尾呈升调,以及后面B再次提出问题,可见,A的感情强烈,疑问程度较深,并且对B的回应表现出不满足,故再次追问。从这个对话可以看出,当听者对“是吧”产生理解上的偏差,即忽略了“是吧”的不确定性,直接将其理解为肯定回应,造成会话双方意见出现分歧或得知的信息不对称时,听者可以用“是吗”表示疑问来回答“是吧”。
4. 结语
本文从互动语言学的视角研究“是吗”与“是吧”的关系,探讨两者的相同之处和相异之处以及联系。基于6小时以上的自然会话语料与52,000字的转写文本,采用互动语言学(Interactional Linguistics)与会话分析(Conversation Analysis, CA)的方法,对“是吗”与“是吧”在自然口语中的位置分布、序列组织与互动功能进行了系统比较。研究表明,这两类附加疑问结构虽然在形式上相近,但其互动功能呈现出高度的细腻性与语境依赖性,“是吗”比“是吧”的疑问程度更深,在回应话轮中出现的语境和意义都有区别。两者的联系体现在某些特殊语境下“是吗”与“是吧”可以互换,此外,“是吧”作为回应标记可以回应“是吗”,“是吗”也可表示疑问来回应“是吧”。未来研究可进一步从音调(prosody)、多模态(multimodality)与方言对比等角度扩展,以更全面地揭示汉语附加疑问结构在真实交流中的细微动因与互动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