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概述
李保杰的《当代美国拉美裔文学研究》(2014年,以下简称《当》)是国内当代美国拉美裔文学研究的开山之作。除去绪论和结语外,该书共分六章,全面介绍了美国拉美裔文学的文化来源、文学分支、作家流散经历及化成身份的文学表达、人物多重文化身份的建构以及多元化的叙事方式等美国拉美裔文学的核心问题,并结合重点拉美裔作家及作品进行了逐一解析。第一章是美国拉美裔文学概述,包括:基本术语的界定、拉美裔群体的基本状况、以及拉美裔文学在美国文学中的整体地位。第二章概括介绍了墨西哥裔文学、古巴裔文学、多米尼加裔文学等成就卓著、影响较大的文学分支。第三章探讨了拉美裔文学的根源和文学表达,突出该族群文学的独特性所在,例如“边界意识”与边疆冲突等独特的文化现象。第四章的核心是流散经历和多重身份,通过分析文学叙述对历史的重构等问题,探讨文学的社会历史意义。第五章选取性别维度,讨论拉美裔文学中的性别政治。第六章从艺术表现手法入手,通过分析文本中的后现代主义等表现手法,探讨这些艺术手段对表现文本内容所发挥的作用。
纵观全书,可以看出该书的4大突出特点:问题意识;创新精神;历史本位;综合方法。分述如下。
2. 问题意识
所谓问题意识,就是对一些尚待解决的有科学价值的命题的承认,以及积极解决这些问题的自觉。问题意识不仅体现了个体思维品质的活跃性和深刻性,也反映了思维的独立性和创造性;对问题意识的自觉,也就体现了对社会的人文关怀和责任感。强烈的问题意识作为思维的动力,促使人们去发现问题,解决问题,直至进行新的发现和创新。因此,它是学术创新和理论创新的突破口,也是推进人文社会科学发展的内在动力之一。问题是研究的起点,也是学科发展的生长点。
《当代美国拉美裔文学研究》的研究正是起源于作者明确的问题意识。问题意识从哪里来呢?第一,来自于作者对“美国文学”研究的深刻认识与把握,来自于深入的调查研究与理性思考。在从事美国文学研究过程中,李保杰意识到:拉美裔文学研究意义非凡,但是处境却相当尴尬。拉美裔文学研究在国内开展比较晚,一方面是因为这个文学分支的情况较为特殊:在美国少数族裔群体中,除了少部分母语为非英语的群体以外,拉美裔大多以西班牙语为母语,即通常所说的“西语裔”,西班牙语在美国已经成为除了官方语言英语之外使用者最多的语言,西班牙语使用普遍,一定程度上延缓了他们的同化进程。西班牙语电视台、电台和报纸等新闻媒体拥有相当数量的观众,墨西哥人的商店和饭店遍布西南部各州的各个角落,成为拉美裔社会生活的中心。拉丁美洲不少国家经济落后、政治动荡,移民美国成为许多人改变命运的希望。墨西哥和美国之间漫长的边界线给移民提供了便利,除了合法的劳务移民之外,难以计数的非法移民源源不断地从墨西哥和中美洲来到美国西南部,新来的移民平均受教育程度较低,给拉美裔文化的更新提供了新鲜血液,一定程度上抵消了之前主流文化对拉美裔社区的同化。拉美裔群体有自己的语言,相互之间认同感很强,他们中的相当一部分从事田间和工地的体力劳动和家政服务等小规模的服务行业,在这些行业已经形成自己的影响,所以即便他们与其他文化群体的交流较多,仍旧保持着相当鲜明的拉美裔文化特色。《当代美国拉美裔文学研究》中所提到的三重文化的影响,就是强调这种文化协商的多层次性:拉美裔文化中有天主教文化、有美洲原住民文化,现在又和主流的白人文化交融。这是拉美裔最突出的特点。
尽管美国拉美裔文学研究起步较晚,在国内学界的认同感较低,但意义重大,这是毋庸置疑的。它的意义表现在:有助于全面把握美国文学的动态,重新定义“美国多元文化文学”、“美国文学”等核心概念,以及充实美国文学史。目前大多数的美国文学史编撰都是以“新大陆”殖民地文学开篇。然而,无论是从时间上还是从发展源头上看,这种方法都是有待于商榷的。从时间上来看,在新英格兰殖民建立之前,美洲印第安文学早已经历了数百年的发展,虽然文学典籍在多次的战乱中被毁,但是其口头文学传统保留下来,成为当今印第安文学的宝贵文化财富;从文化源头上看,除了印第安文学之外,西班牙语文学的开端也早于英语文学。在新英格兰殖民地建立之前近100年,西班牙传教士和殖民者在美洲的活动就已经影响到了今天美国西南部。《当代美国拉美裔文学研究》对西语裔文化在美国的最早文字记录进行了考证:“新大陆”最早有文字记录的文学活动是在1598年。所以说,拉美裔文学是美国文学中不可忽视的部分。正因为这样,埃默里埃利奥特(Emory Elliott, 1943-2009)《哥伦比亚美国文学史》(Columbia Literary History of the United States, 1988)和萨克文伯克维奇(Sacvan Bercovitch)主编的《剑桥美国文学史》 (The Columbia History of the American Novel,1991)等都对传统的文学史编纂方式做出了修正。同样,美国文学批评也不能缺少拉美裔文学研究,否则,美国文学研究是不够完整的,也难以做到客观公正。因此,这项研究意义重大:它对于客观公正评判美国文学,全面理解美国文学的内涵具有重要意义,如李保杰在书中所说:“拉美裔文学是拉美裔文化的一个缩影,所以文学研究有助于大陆读者了解拉美裔群体,以及他们的文化和文学”([1] , p. 3)。这彰显出文学研究的意义,它不仅可以为社会文化研究提供有益的借鉴,而且还是了解这拉美裔族群生存状况的一面镜子。
第二,这种问题意识来自于本书作者强烈的“文化自觉”,来自于开放的心态和广阔的视野。我们要把中国特色的文化事业不断推向前进,就必须放眼世界,加强对外学术交流与合作,在和不同的文化保持接触、进行交流的过程中,彼此沟通、求同存异、谋求共同发展。人文社会科学研究一方面要有强烈的“文化自觉”意识,从我们的传统文化中汲取营养;另一方面,还要具有国际视野,这样我们才能够从更高的高度、更广的视野和更新的基础上进行科学研究。诚如郭继德教授在本书的“序”中明确提出的,本书不仅采用了纵向研究和横向研究结合的方式,“宏观考察了拉美裔文学的文化渊源和发展现状,还兼顾该族裔文学的异质性和不同文学分支之间的差异性”,并且采取了开放性的姿态,在选择文本分析时采用了“‘去经典化’的立场,包含了长久以来备受争议的作家作品”([1] , p. 3) (郭继德,第3页)。
但是,也必须看到,无论是在美国还是在世界其他地区,拉美裔文学研究始终处于美国文学研究中的“边缘地带”。圭勒莫赫尔南德斯(Guillermo E. Hernández, 1940-2006)关于奇卡诺文学研究困境的论述带有相当的代表性:“奇卡诺文学研究意味着开始新的探索,它主要处在美国文学主流的边缘,同时又被西班牙语世界所忽略”([2] , p. ix) (Hernández, 1991:ix.)。事实上,拉美裔文学研究不仅处于美国主流文学和拉丁美洲西班牙语文学之间的罅隙中,还处于多个研究领域的边界点上,譬如文学、历史学与社会学。美国的拉美裔文学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地理大发现”以来拉丁美洲历史和现实的影响,其中,动荡、暴力和贫穷是主要特征,所以,文学文本的历史化、文学书写的符号化往往成为弱势群体书写自我、表达诉求的重要方式,“过去”和“现在”相互交织、“现实”与“虚构”彼此交错,使得拉美裔文学充满了神秘感和魅力。对于一个没有拉美裔文化背景的“局外人”而言,文学研究中的困难和挑战是不言而喻的。不过,这也恰是其魅力所在,本书就充分地展现了这种张力和魅力。
3. 创新意识
《当代美国拉美裔文学研究》集中体现了作者的创新意识,且颇有学术深度,填补了我国该研究领域的空白。创新是指在人类物质文明、精神文明等一切领域,一切层面上,淘汰落后的思想、事物,创造先进的、有价值的思想和事物的活动过程。所谓创新意识,是人们对创新行为与创新的价值的认识水平或认识程度,以及由此形成的对待创新的态度,并以这种态度来规范和调整自我活动方向的精神态势。就本书而言,作者的创新意识首先体现在她敢为人先的勇气,敢于向美国文学研究领域中鲜有人涉足的“处女地”挺进。李保杰并不是我国最早从事美国拉美裔文学研究的学者,但的确可以称得上最执着的一位。她从2005年开始,在10年之中一直坚持不懈,涉足不同的文学分支,不同文学体裁,对这一族群的整体概况有了相当透彻的把握,因此才有足够的学术积淀,对本领域的一些核心问题提出真知灼见。
《当代美国拉美裔文学研究》对族裔文学的界定,它在美国文化和文学的框架下的定位,以及不同文学阵营之间的差别等问题上做出了明晰的界定和判断。美国华裔往往把墨西哥裔等以西班牙语为母语的群体称为“西裔”,这很容易与西班牙本土的移民及后裔相混淆。本书对此做出了清晰的识别:“一般意义上的‘西裔文学’和‘西语裔文学’都不包括西班牙移民及其后裔创作的文学作品”([1] , p. 11)。再如,基于对拉美裔文学的宏观把握,通过比较考察美国不同少数族裔文学分支,本书提出了拉美裔文化的区别性特征:“拉丁美洲的文化是美洲土著文化和西班牙殖民文化结合的产物,具有典型的文化杂糅特征”([1] , p. 31)。在具体作家作品研究方面,本书以文本细读的方式解读了格洛丽亚安扎尔多瓦、德尼斯查韦斯、桑德拉希斯内罗斯和安娜卡斯蒂略等女性作家的作品,并将她们的文学地位和成就置于整个族群文学的框架下进行审视和判断:“(她们)利用多重叙事声音和多重叙事形式,对文学权威进行解构,实际上是对父权制的挑战。不同群体声音的杂合以及不同书写形式的对话,造就了丰富多彩的文学,奇卡诺文学的活力正是来源于此”([1] , p. 65)。
创新意识的另外一个方面表现《当代美国拉美裔文学研究》作者的文化价值意识。李咏吟先生在《诗学解释学》中提出,文学解释“有助于深刻理解一种文化”,而文化解释则可以“深刻地理解文学形象创造的美学意义与社会意义”,它是一种“文化诗学”,其本质在于“对诗中所呈现与表现的文化精神与文化生活本质之间探讨与说明”。文化诗学即“通过文学去观察一个时代的文化风貌与文化精神”,又“通过文化去探究一个时代的文学精神的内在生成过程”。文化诗学要求研究者对作品进行文化还原,即通过作品的“语义求索和现象读解‘重构或整合’文化自身”([1] , pp. 243~261),《当代美国拉美裔文学研究》包含了当代墨西哥裔、古巴裔、多米尼加裔和波多黎各裔等拉美裔各个文学分支中的代表性作品,结合不同族裔分支的社会历史和文化取向,力图体现当代美国拉美裔文学的独特个性与气质呢。作者将文学研究扩展到文化价值追问的高度,努力跨越与原作、拉美裔文学和文化之间的时空差和文化差,透过作品的语言和意象、生成历史和社会背景把握其文化意蕴。例如,对于多米尼加共和国特鲁希略时期的政治对文学书写的影响,作者提出,“独裁、暴力所带来的创伤以及之后的流散是多米尼加裔文学的主旋律,而相当一部分文学作品将特鲁希略独裁作为文学书写的历史背景”([1] , p. 99)。对少数族裔文学的这种理解其实表现了本书作者对“文化价值”的深刻理解和推崇,契合李咏吟先生所说的“通过文化去探究一个时代的文学精神的内在生成过程”。创新意识推动作者的思想解放,有利于她形成开拓意识、领先意识等先进观念,针对具有相对独立性与独特发展规律的当代美国拉美裔文学,作者很好地贯彻了她在开篇所标举的鲜明立场,即“立足于当代美国拉美裔文学研究的内涵”([3] , p. 1),体现拉美裔立场、拉美裔视角和拉美裔文化价值。这也使得作者能够在开篇伊始就明确了文学研究的现实意义:“近、当代拉美裔移民的历史受到拉丁美洲以及美国国内历史、政治和经济等因素的影响,‘暴力’、‘创伤’和‘流散’是其中的重要特征,文化适应和身份构建是拉美裔美国人普遍面临的问题,这些都在文学作品中得到了充分的再现”([1] , p. 1)。在随后的各个章节中,作者逐步展开深入细致的论述,深挖美国拉美裔文学作品族裔文化心理的积淀以及所表现的美国拉美族裔特有的世界观、人生观、价值观、艺术审美观、思维方式和语言观等。
创新意识还体现在作者不惧权威,敢于提出自己的观点。其中的一个例证就是《当代美国拉美裔文学研究》对桑德拉希斯内罗斯的小说《喊女溪》(Woman Hollering Creek and Other Stories, 1991)的论述。作者分析译林出版社出版中文版之前的种种书名翻译,强调了“喊女溪”的译名强调了作品的反抗意义和颠覆性特征,更加契合小说中人物话语的表达,充分表现了墨西哥裔女性走向独立和解放的历程([1] , pp. 232~233)。另外一个例证就是对传记文学的论断。通过考察不同族裔文学分支的“自传”等传记文学体裁,论证了20世纪70年代以来西方自传研究的转向,即“不再拘泥于探索自传的真实性,而是着眼于研究自传中作者主体性的体现,或者采用解构主义的视角研究差异的再现,以及自传中性别、阶级、种族等要素的关系”([1] , p. 259)。在此视野下,本书选取了理查德罗德里格斯的自传《记忆的饥渴:理查德罗德里格斯的教育》和安扎尔多瓦的《边疆:新生混血女儿》作为样本,通过解读叙述之间的矛盾和多种叙述手段的综合运用,指出了这种“自传”体裁的“虚构性特征”:“虚构性自传也是奇卡诺文学的一种话语策略——在主流话语内部开辟奇卡诺文化的话语空间”([1] , p. 272)。这种具有相当的创新性,不仅有助于深层次理解拉美裔文学作品中众多的“生命书写”形式,例如自传和回忆录,同时对于当今的传记文学研究也提供了重要的启示。
简而言之,创新意识激发本书作者主体性、能动性、创造性的进一步发挥,从而使她自身的学术思想和认识获得极大丰富和拓展。她对美国拉美裔作家的研究和评说成为国内该领域的权威和榜样。
4. 历史本位
李保杰教授清楚:历史题材是族裔文学的一个共性,特别是移民文学和流亡文学。这在当代拉美裔文学中尤为突出。书写者往往出于政治、经济等原因被动或者被迫离开故国,因而他们往往带有深深的使命感,觉得要记录历史,通过书写自我的经历来昭示世人,代替族人或者族裔群体发声。另一方面,书写者通过书写他们的奋斗历程,验证美国梦的效用,特别是美国梦所代表的自由和民主对于人性解放的意义。古巴裔和多尼米加裔的流亡文学尤其具有代表性。因而,《当代美国拉美裔文学研究》在分析研究古巴裔和多米尼加裔等文学分支时,充分考虑到这个因素,将历史主题和社会历史与政治结合起来,从新历史主义的视角对文学进行解读,彰显文学的社会历史意义。
本书先后选取了多米尼加裔作家胡诺特迪亚斯(Junot Diaz, 1969~)的《奥斯卡瓦奥短暂而奇妙的一生》(The Brief Wondrous Life of Oscar Wao, 2007)和海地裔作家艾德伟奇丹提凯特(Edwidge Danticat, 1969~)的小说《刈骨》(The Farming of Bones, 1998),分析文学叙述的历史性。仔细考察,就会发现,这两个文本的选择是作者精心安排的,因为 两位作家的年龄相近,同为移民作家,并且都是从社会底层逐渐成长起来的。而文本也存在许多的可比性:都涉及多米尼加共和国的特鲁希略政权,都是“在宏观的历史背景下书写小人物的历史”([1] , p. 177),以个人经历来折射历史,两位主人公都生活在过去的阴影之中,都在试图突破历史的重重阻力构建自己的生活;但是两部作品中叙述者与人物的身份、叙述角度、叙述的聚焦方式、叙事风格和语言风格等却截然相反。这样的研究视角有助于在相似性中看出历史主题在拉美裔文学中的重要地位,也可以从相异性中看出作家对于历史事件的不同处理方式。经过分析论述,《当代美国拉美裔文学研究》果敢地指出了文学叙述对于历史的补充作用:
虽然这个事件(1937年多米尼加军队对海地劳工大屠杀)当时曾经震惊世界,并且对两个国家的国民的民族心理产生了重要影响,但是由于种种原因,双方都对这段历史讳莫如深。无论在海地还是多米尼加,大屠杀的真相在官方历史中都难以追寻。……就连《剑桥拉丁美洲史》这样权威而全面的史书,对人类历史的这一幕悲剧都是一带而过。历史在很大程度上被隐瞒甚至被歪曲([1] , p. 178)。
事实上,文学作品要涉及历史叙事,就躲不开所谓的“宏大叙事”,两者间不同的只是叙事的规模、角度、方法和观点的差别,特别是要摈除只有一种宏大叙事的片面观点。如果把宏大叙事当作一个复数概念来理解,如果意识到对同一现象可以有多种互补甚至冲突的宏大叙事,那问题就要简单得多。究其实质,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叙事是否宏大,或宏大叙事的重要性和权威性如何,而在于这样的叙事是否可行,是否能寻找到合适的框架或模式,使历史叙事体现新事实、新内容、新观点。这一点,对于解读美国拉美裔文学的历史叙事尤其具有特殊意义:如果能找到一种方法或视角,将美国拉美裔文学的起源发展与“主流美国文学”的起源发展放在一个框架中加以叙述和讨论,那么,对文学史研究和书写本身都是一种有意义的尝试。《当代美国拉美裔文学研究》以“历史”为本位,振叶寻根,观澜索源,把“当代”与“历代”的发展脉络比较清楚地勾画出来。例如,作者特别引用奇卡诺文学研究界的先驱路易里尔(Luis Leal, 1907~2010)的文学史分期表明自己的着重点:“以重大历史事件或者重要历史时期作为划分文学发展的重要标志,从而凸显文学的社会历史作用”([4] , p. 50)。这种立场表明,本书自始至终都是遵循“社会历史取向”这一脉络进行构架的。
5. 综合方法
文学是社会历史的集中反映,文学研究必须立足于宏观的社会学研究。美国的非裔、印第安文学和亚裔文学的情况都是如此;而对于拉美裔来说,社会学研究更是不可或缺。因为墨西哥裔是美墨战争(1846~1848)之后产生的,而古巴裔是两种意识形态斗争的结果,是冷战时期的产物,多米尼加裔更具美洲的地方特点:特鲁希略政权也是美国对拉丁美洲施加影响造成的,是美国在拉丁美洲施加影响的实例。到20世纪80年代,尼加拉瓜和萨尔瓦多等国的内战,更是与美国的支持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些社会历史的现实都反映在文学作品中。正如《当代美国拉美裔文学研究》援引路易里尔所说,单纯从作家的出身来界定文学无疑是简单化的、狭隘的处理方式,但是也必须考虑历史、文化及两者的辩证关系,以及它们对于作家作品的影响,因而,研究者需要“从狭隘的社会学范畴,到更广阔的人文主义关照”([4] , p. 5)。
基于这个立场,《当代美国拉美裔文学研究》在选取研究对象、确定研究范围时采取了更加包容性的立场,结合作家作品的族裔主题和作品的艺术手法,对文本进行综合性的评判,以此作为划定研究范围、选取研究对象的依据。这样既考虑到作家的族裔身份,同时还尽量避免因为过多关注作者的生平而忽略文本的艺术性这样一个误区。作者采取了“去经典化”的立场,涵盖了传统上被排斥在“经典作品”之外的部分作品。例如,在梳理拉美裔文学发展历史过程中,本书以全国奇卡诺文学奖的几部获奖作品为参照,承认其“奇卡诺文学经典”的地位,但对同时期、甚至更早的文学正典之外的女作家和不同文化取向的作家加以考证。以此“横向研究和纵向研究相结合的方法”([1] , p. 5),从不同的维度仔细研读文学作品,解读其中的社会历史意义。
《当代美国拉美裔文学研究》按照时间顺序,回溯拉美裔文学的文化渊源、发展历史和目前的整体状况。选取当代阶段作为“横切面”,比较墨西哥裔、古巴裔、多米尼加裔等分支地缘文化差异,关注一体性和共同诉求的同时,着眼于不同的亚群的差异。本书将拉美裔共同的三重文化渊源作为基础,三种要素之间的博弈是社会政治历史发挥作用的结果,表现在不同文化要素“对身份和地位的解读之中”([1] , p. 6),反映出拉丁美洲的殖民历史,以及美国对拉美裔家移民的“内部殖民”(internal colonization)之中。例如,在谈及《奥斯卡瓦奥短暂而奇妙的一生》时,本书透过奥斯卡一家三代人的遭遇,揭示悲剧实际是几种文化角力的结果,小说不过是“通过书写人物的经历来揭露殖民征服带来的创伤,透过人物的故事激发历史的思考”([1] , p. 202)。
《当代美国拉美裔文学研究》还从拉美裔文学和主流文学的差异入手,将性别、阶级、文化以及性取向等作为分析维度。在谈到多米尼加裔文学时,作者以阶级为基点,比较了胡诺特迪亚斯和朱莉娅阿尔瓦雷斯,通过文本来分析阶级因素对于叙述者和叙述角度的影响。这一分析维度同样应用在对理查德罗德里格斯自传的解读之中,对于阐释叙述中的悖论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此外,拉美裔女性文学书写和女性文学批评中,性别维度的独特意义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但拉美裔女性文学具有鲜明的个性,本书因而结合拉美裔的文化要素,例如宗教、神话、民间传说、民间医术(curanderismo)等,将性别身份同种族和文化身份放在一起综合解读。例如,通过探究“哭泣的女人”等几种墨西哥裔女性刻板形象的文化表达及历史根源,结合希斯内罗丝的几部作品,阐述了女性书写的伟大力量:“读者掩卷思考之时,看到了宏大历史背后几近湮没的平民的故事,看到了英雄身后孤独的身影,还有男性的丰功伟绩掩盖下的已经消逝的女性魅力,正如伊内斯那历经风霜、布满伤痕和老茧的双手,虽然美丽不再,却依然坚强有力”([1] , p. 243)。在讨论性取向的政治含义时,本书选取安扎尔多瓦的《边疆:新生混血女儿》,阐释文本蕴含的“身体政治”,这是:“颠覆性的立场,……通过对自己身体的掌控象征性地获得自主权利,因为对于承受政治、经济和种族等多重压迫的女性而言,身体是她们最后的一片阵地,也是她们最终能够把握的选择权”([1] , p. 282)。可见,无论是文本的选择,还是论证角度的选取,都立足于本书的综合性立场,从而将个别文本的解读同拉美裔文学的总体脉络相结合,从宏观和微观两个方面透视拉美裔文学。
《当代美国拉美裔文学研究》细致而系统地梳理了美国拉美裔文学的起源、渊源和现状,着眼于宏观和微观的结合,通过代表性文本的细读和文学社会历史意义的解读,从纵向研究和横向研究的不同维度,兼用历史学、政治学、社会学、文化学等诸多学科的研究材料和视角,从族群历史、地缘文化特征和文学再现方式等方面对拉美裔文学进行了阐释。作为本领域的开山之作,该书对国内美国拉美裔文学研究做出了前所未有的贡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