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2016年在里约热内卢举行的第31届夏季奥运会已然落下帷幕,却向我们突出展示了颜色的特殊符号意义。奥运五环的五种颜色各代表一个洲,蓝色代表的是欧洲,而代表亚洲的是黄色,代表非洲的则是黑色。颜色的这种符号意义有其深刻的文化根源,代表欧洲的蓝色被打上了以欧洲为代表的海洋文明的发展而形成的蓝色文化的烙印,自然地,语言系统也反映着蓝色的文化内涵,蓝色对于以欧洲人为主体的西方人有着非凡的意义。
帕默(Palmer)说,语言的历史和文化的历史是相辅相成的,它们可以互相协助和发展。而且,语汇因与生活、生产形式关系密切而发达。我国的语言学家陈原也阐述道:“语言中最活跃的因素—语汇,常常最敏感地反映了社会生活和社会思想的变化” [1] 。人类的语言,特别是词语,一直是人们记载重大历史事件和传播人类智慧的有效工具,因而词语的意义无不浸透了人类发展和进步的遗迹。词语必然反映人们的社会活动、思想方法、心理过程和价值观念等。
词语体现社会活动的烙印,更能传达丰富的文化思想内涵,因而词语的意义除了字面的概念意义,必然包含隐含或附加的涵义,特别是反映使用语言的民族或团体所固有的和特定的思想和文化特征,即为词语的民族性。王德春、马清华、吴友富等学者把反映民族性的词语的意义叫做词语的国俗语义。“国俗语义是语义民族性的一种表现,它反映使用该语言的国家的历史文化和民情风俗,具有民族文化特色。也就是说,语义在反映概念的基础上增添了附加的民族文化色彩,离开民族文化背景,难以准确理解词语的含义” [2] 。反之,该词语用于其它民族则不一定具备该语义。富含国俗语义的国俗词语,无论是历史上形成的,还是现实生活中出现的,它们都固定和蕴含着带有民族文化色彩的国俗语义,有其历史文化背景,具有特定的民族文化色彩。
本文试从西方文明的发展历史,来探讨西方蓝色文化氛围里颜色词blue是如何获得其概念意义之外的国俗语义的。结合莫里森的小说《最蓝的眼睛》,分析该小说如何反应故事发生地的美国崇拜蓝色文化,而藐视其他颜色,使得生活在其中的非裔黑人女孩深受其害。
2. “blue”的国俗语义
里奇(G. Leech)将语义分成7种,除概念意义和主题意义外,还有5种不同的联想意义。“蓝色”作为人类语言的一种符号,除其表示颜色词的概念意义外,对于不同的文化背景,产生不一样的联想,反映使用蓝色的民族的历史文化和民情风俗,具有不同的国俗语义。汉语中的“蓝”只有单纯的表示颜色的功能,没有特殊的国俗语义。而英语里blue意义丰富,被赋予了不同的内涵。除却其概念意义外,其联想意义的产生是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蓝色对人的生理、心理效应与颜色的社会价值相互作用的结果。西方海洋文明孕育蓝色文化,所以“蓝色”除了表颜色的功能外,还具有特殊的文化语义。
就人类文明发生、发展的早期历史而言,不同区域的生存环境及其生活资料,决定了其早期的文明模式和文化特色。所谓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个文明体、文化区主要依据其对陆地或海洋的依赖程度及其文明体现、文化表现而判定其整体的文明、文化的色彩” [3] 。通称的西方的海洋文化,主要指的是欧洲特别是西欧的海洋文化,历经古希腊罗马文化、黑暗的中世纪时代,发展到近代的冲出地中海时代,及至在大西洋、印度洋的大航海时代,以及世界殖民和抢占美洲。
古希腊是西方文明的摇篮,其内陆多山、地贫不宜农却临海的自然和生存环境,迫使当时的人们走出陆地,更多地向海洋求取生存和发展。海洋成为了它们生活中非常重要的因素,决定了希腊及以后的西方的海洋文明的特性。在近代之前,走向海洋的民族只在环地中海内左冲右突。但他们在与海洋的互动中,不断改进船只技术,凭借船只而四海为家,籍此也推动了高超的造船和航海技术的发展,继而开启了冲出地中海、地理大发现的大航海时代,西方的海洋文明扩展到大西洋、印度洋,直至东亚、南亚、美洲等世界各个角落。
海洋文明的拓展,经济上扩大了海洋市场,发展了繁荣的海洋贸易,造就了发达的商品经济,帮助进行了原始的资本积累。而政治上,海洋文明的扩展,何尝不是血腥的四处侵略殖民奴役!海洋民族凭借坚船利炮,进行海上攻占、掠夺,不断发展海外殖民,奴役其他民族,甚至于从事“黑奴贸易”,无偿占有奴隶的生产力,取得政治上的强势和霸权。抢占殖民美洲就是这种文明的结果,决定了移民国家美国的海洋文明的特征。
海洋民族靠海上武力打拼,争相进行海外殖民而争霸世界的发展模式。19世纪中叶到20世纪末的一个半世纪里,西方的海洋文明从经济和政治上都主导了世界。这种文化模式下的社会上层,控制了经济、社会以及群体的价值观和舆论话语权,他们自视为世界的中心,傲然于自己文化为“先进”、“发达”的文化,而俯视别的民族、别的文化模式。
千百年来,西方人的贸易、征战、殖民、探险无不依托着蓝色的波涛,国家民族的兴衰、家庭个人的苦乐都在这蓝色中起伏、隐现,西方人自古以来与蓝色结下了不解之缘。这种西方整体的海洋文明,体现为其具体的文化现象、文化面貌。醉心于海洋文明所带来的领土拓宽、经济繁荣,海洋文化,或者说,海洋民族,表现出对海洋的特殊情怀,对海洋的“蓝色”的意义赋予特殊的识解。一方面,寂寥海洋生活,让悲伤、忧郁与蓝色相连,“蓝色”被附有“忧郁的”意义;而另一方面,海洋最终带给海洋民族经济繁荣和政治强权,让海洋民族以蓝色为傲,赋予蓝色以“美好的”和“高贵的”的褒义色彩,甚至于联想到进行海洋开拓而傲视世界的欧洲人,将具有蓝眼体征的白人也囊括在蓝色文化的能指网络,也赋予美好的、优越的褒义。
从语义特征来分析,颜色词blue就被赋予各种或具体或抽象的民族特征:忧郁、冒险、文明、进步、有识、尊贵、欧洲裔、优越等等,甚至于与欧洲裔相连的白肤体征,也参与其中,形成blue的能指网络,构成蓝色文化网络。先不论语言系统里blue的用法所体现的这些特征,单看欧洲各国的国旗的颜色就可见一般,欧裔对蓝色有其特殊偏爱而顶礼膜拜。
3. “蓝色”的国俗语义在《最蓝的眼睛》里的体现
莫里森(Alice Morrison)的《最蓝的眼睛》(The Bluest Eye)以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美国社会为背景,讲述了年仅12岁的黑人女孩佩柯拉(Pecola)的悲惨命运。她的故事充分诠释了在海洋文明殖民结果的美国,欧裔为主体的蓝色文化主导整个美国社会,形成了蓝眼的白人强权社会,“蓝色”(blue)所赋予的“高贵的”语义得以突显,然而这种对蓝色文化的疯狂的崇拜带给非裔美国黑人的只能是忧郁、悲伤的结局。整个美国社会陷于蓝色的文化能指网络,形成蓝眼的白人威权的情势,使得佩柯拉之类的黑人迷失自我,只能收获悲伤。本故事完美诠释了blue国俗语义的能指网络。
小说中所描述的白人操纵的美国社会,选择白人优越的文化能指语码,通过其文化机制,以及影视、报纸、海报、广告等大众传媒方式,构成文化能指网络,传播白人的价值观和文化符号的意义,社会上各阶层、种族、性别的人形成统一的意识形态,以至于“所有的成年人,大一些的女孩、商店、杂志、报纸、橱窗海报–整个世界都一致认为这个蓝眼睛、金黄头发、粉红肤色的娃娃是每个女孩都珍视的东西” [4] 。
蓝色崇拜的白人威权的极致事例是佩柯拉到白人小店购买糖果的经历。白人店主是一个五十二岁的白人移民,“满嘴土豆、啤酒味,满脑圣母玛丽亚” [4] 。她抬头看向老板,在这双蓝眼睛里看到的却是一片虚无,而那里本应该是询问的目光。“他的目光犹犹豫豫,徘徊不定。在时空的某一固定点上他感觉没有必要浪费他的眼神。他并没有看见她,因为对他来说并不存在什么看得见的东西” [4] 。在他眼里,一个黑人小女孩是不值得,也是不必要去注视的。当佩科拉抬头朝他望去时看到的是“一片虚无……没有一丝对人类的认同—目光呆滞,毫无察觉” [4] 佩科拉在所有的白人眼睛里都看见过这种潜藏的神色。她认为这种嫌恶肯定是冲着她,冲着她的黑皮肤来的。正是这身黑皮肤制造了白人眼睛里那带有嫌恶棱角的虚无。佩科拉所遭受的这种“视而不见”,表现出美国蓝眼的白人本身的傲慢自大和对黑人的歧视。
生活在蓝色文化网络下的黑人,价值观面临着不同的选择。美洲大陆上的黑人,最初是以奴隶身份被贩卖到美洲的非洲黑人及其后裔。他们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多以做佣人、苦力而生存。在一个蓝眼睛白人文化为准绳的环境里,美国黑人深受白人主子的意识形态的暗示或明白的教化,接受并内化白人的文化语码,崇拜白肤蓝眼的文化。
生活在白人的蓝色文化网络中而衍生蓝色崇拜的极致当然又是佩柯拉。糖纸上的白人女童像,杯子上的秀兰•邓波像,玩具的白人娃娃像,课本故事里幸福生活的简,“黑人妇女看白人女孩的眼神,触摸她们时的温柔” [4] ,一切的一切让她觉察到,蓝眼的白人性具有一种力量,可以获得爱和尊重,而自己受到同学们的奚落、父母的粗暴、成年人的冷漠的生活的困境则源于自己是个丑陋的黑女孩。她渴望改变自己而获得众人的欢心。于是她日夜向上帝祈祷,盼望能生出一双最蓝的眼睛,以至于在生下死胎而备受歧视,变得精神崩溃、神智失常。混沌中,她觉得自己获得一双无以伦比的最蓝的眼睛,而日日守在镜前与幻想的最蓝的眼睛私语,生怕最蓝的眼睛不翼而飞。殊不知,正是镜中的白人的蓝色眼睛,正是无法挣脱的白人至上的文化能指网络,才导致她的个体的迷失、人生的悲剧。
海洋文明殖民结果的美国,抱定西欧的海洋文化,带有浓重的海洋文化的烙印。具有蓝色眼睛的欧洲裔白人控制的美国社会,长期以来政治和经济上的强势,使白人充满优越感,让他们以己为傲,瞧不起他种肤色的人民,尤其是历史上被贩运到美洲的非裔黑人。把自己白人的地位凌驾于黑人以及其他民族之上,所以白人从静态的身体特征到动态的行为方式,无不传递出蓝眼白人居上的文化语码信息,表现出对其自我体征的白肤、蓝眼的崇尚,而俯视或无视其他颜色的其他文化,彰显出蓝眼睛所象征和传导的白人文化的高雅与先进,反衬其他文化,特别是所谓的黑奴文化的粗俗与落后。“当两种或两种以上的文化在同一社会背景下相遇时却可因各自的经济、政治实力和影响的差异而形成强势和弱势的区别。强势文化往往强化现存社会的政治、经济结构,并凭借其有利地位,对弱势文化发起一轮轮冲击。强势文化有更多机会向人们证明其合法性,灌输自己作统治者的天经地义。久而久之,这不平等的现象便会被接受为生活的自然秩序” [5] 。
4. 结语
马清华教授在讨论文化对语义的作用时说,“对语义起作用的文化,有看得见的和看不见的两种,具体地说,有文明、价值观念、认知方式这样三种文化内涵” [6] 。从国俗语义的认知的角度考虑,国俗语义是在特定的文化背景下通过特定的认知方式,使其概念意义与文化背景之间产生逻辑上和认知上的联系,从而使国俗语义具有理据性。国俗语义是作为民族集体思维的成果巩固在语言单位中,蕴含于语言体系中,反映该民族文化特色。同一文化背景生活的本民族成员有着广泛认同,使得国俗语义具有内在的一致性、稳定性和规约性。所以小说体现了美国社会对“蓝色”眼睛所透视的白人“高贵的”蓝色文化的珍视,而这种珍视何尝不令像African Blacks的其他民族“忧郁”。
从审美文化层面上,对某种颜色的喜好或崇拜,是与现实进行互补的,从而对一个民族的性格起到协调平衡作用。以西欧为代表的外露、进取的海洋民族,需要一种色调作为平衡剂,创造精神超脱的契机,于是代表宁静且富有浪漫情调的蓝色blue就成了他们的首选。其实,英语里“black”(黑色)也不尽然表示贬义。西方人的黑色西装不只穿于葬礼,交响乐团成员、法官等也穿black suit/dress以示庄严肃穆。经济上,black figure nation指国际收支顺差国,in the black指盈利,顺差,无不是国民希望的。由此可见,西方对蓝色的偏爱,赋予蓝色多么美好高贵的民俗意义,无非是殖民性质的海洋文明带给西方人心理优势的后遗症在语言上的反应。而结合小说《最蓝的眼睛》,受益于蓝色文化的霸权的民族,透过自己的眼睛,只看到男性欣赏标准中的体征--高雅美丽的“蓝”眼睛(bluest eye)。而黑人如果就此去追求被同化而失去自我,则注定是“最忧伤的自我”(bluest “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