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在日常社交情境中,面对来自他人的表扬、赞美、鼓励等积极的正面评价,人们一般会产生喜悦、自豪等积极地情绪体验,但对于过分在意他人对自身评价的社交焦虑者而言,即使是他人的正面评价也会诱发其恐惧、不安、担忧等消极情绪,甚至会加剧其社交焦虑程度。基于此,Weeks,Heimberg和Rodebaugh (2008)将评价恐惧视为社交焦虑的核心认知特征,并划分出正、负性两个维度,提出社交焦虑个体不仅害怕遭到来自他人的负性评价,即便他人给予社交焦虑个体正性评价,他们也会对此感到不安和恐惧。此概念的提出与发展不仅拓展了社交焦虑相关理论研究,还为社交焦虑症的预测和干预治疗提供了一定的临床参考价值。
针对社交焦虑者负性评价恐惧认知偏向的若干研究结果均表明,当面对威胁性刺激(表示来自他人的负性评价)时,社交焦虑个体会对其产生注意偏向(Gilboa, Foa, & Amir, 1999; Mogg & Bradley, 2002; Bögels & Mansell, 2004; 陈曦,钟杰,钱铭怡,2004;Vassilopoulos, 2005; Wieser, Pauli & Weyers et al., 2009; Buckner, Maner, & Schmidt, 2010),其中主要涉及注意增强成分、注意固着成分以及注意回避成分。注意增强意为个体的注意优先被特定的信息迅速吸引;注意固着意为个体一旦开始关注特定刺激后,其注意将难以发生脱离;注意回避则意为个体注意力会更易于转向原定注意目标以外的其他刺激(Cisler & Koster, 2010; 刘静怡,黄希庭,杨帅,2013)。以上研究在对注意偏向的三种成分进行探讨时未对注意回避成分给予足够的重视,而是更多聚焦于其他两个成分。当面对代表着正性评价的积极社交线索时,社交焦虑者是否也会对其产生注意偏向?其中注意偏向的三个成分在他们的注意过程中又有何具体表现?本研究将针对以上问题,采用眼动技术考察在模糊社交情境中高、低社交焦虑组大学生能否产生对正性评价社交线索(积极面孔)的注意偏向,其对积极–中性面孔对的注意过程是否能印证社交焦虑者恐惧正性评价这一特点。
2. 方法
2.1. 被试
选用年龄在18~25岁之间的在校大学生共计300名,要求其分别完成进行国语版社会交往焦虑量表和正性评价恐惧量表的测验。对未认真作答以及漏答题目的被试进行剔除,筛选出社会交往焦虑量表分数排在前20%者作为高社交焦虑组被试,分数排在作为后20%者为低社交焦虑组被试,两组被试在两个量表上的得分情况见表1。差异检验结果发现,在社会交往焦虑量表中两组被试的分数存在显著差异t(58) = 30.344,p < 0.05;在正性评价恐惧量表的中两组被试的分数同样存在显著差异t(58) = 16.015,p < 0.05。

Table 1. Scores of subjects in the high and low social anxiety groups on the SIAS scale and the FPES scale
表1. 高、低社交焦虑组被试在SIAS量表与FPES量表上的得分情况
(采用双尾检测)。
接下来分别选择30名两组中得分名次为奇数的被试,其中高社交焦虑组男抽取13人,女17人;低社交焦虑组抽取男女各15人。所有被试均无精神疾病史,其视力或矫正视力正常。
2.2. 实验材料
1) 社会交往焦虑量表(SIAS)。该量表包含19个项目,5点式计分,总得分越高,越说明被试具有较高的社交焦虑水平(Mattick & Clarke, 1998)。本研究样本中的α系数为0.85。
2) 正性评价恐惧量表(Fear of Positive Evaluation Scale, FPES)。该量表包含10个项目,采用10点式计分。量表中第5、第10题采用反向计分法,得分不计入总分。本研究样本中的α系数为0.89。
3) 模糊社交情境文本材料。以35名未参与后续实验的大学生为访谈对象,在受访者充分了解正性评价恐惧的概念后开始以“哪些生活中特定的社交互动情境会令您产生恐惧来自他人正性评价的体验?”为主题的访谈。在综合分析每位受访者的访谈内容的基础上,进一步模糊化社交情境中的具体信息后,编写诱发正性评价恐惧的模糊社交情境材料20个,例如“你在聚会上表演完独唱后,人们为你鼓掌”。
4) 使用积极面孔图片作为刺激材料来对社交情境中代表有着积极评价性质的社交线索进行模拟,若被试对此类刺激表现出诸如警惕、逃避等行为反映,说明其存在正性评价恐惧。从中国人情绪面孔图片库中筛选12张积极情绪面孔图片(图片认可度均在97%以上且唤醒度在5分以上),用以代表正性社交刺激;再选取与积极情绪面孔对应的中性情绪面孔12张用以代表中性社交刺激,最终配成24对积极–中性面孔供正式实验使用。
2.3. 实验设计
实验采用二因素混合设计,2 (社交焦虑水平:高社交焦虑/低社交焦虑) × 2 (积极–中性面孔呈现时间:500 ms/1250 ms),第一个因素为组间变量,第二个因素为组内变量。当积极–中性面孔呈现500 ms时检测早期注意加工阶段;积极–中性面孔呈现1250 ms时则检测晚期注意加工阶段。因变量为被试注视积极–中性面孔产生的首次注视点潜伏期偏向分数、首次注视点注视时间偏向分数和总注视时间偏向分数。
2.4. 实验程序
实验将模糊情境和被动注视两个范式进行融合,由练习实验、正式实验两阶段组成,其中在练习阶段包含6个trial,正式实验阶段包含24个trial。正式实验阶段(见图1)首先要求被试在5000 ms内阅读描述模糊社交情境;接下来呈现500 ms的注视点,随后分别在500 ms和1250 ms两个时间条件下要求被试将积极或中性面孔想象成该情境中可能会评价自己的人物并对其进行注视,在此过程中分别检测被试注意加工过程的早晚期;1000 ms的空屏后开始下一试次。采用伪随机化的方式调整面孔呈现时间条件呈现级模糊社交情境出现顺序,积极面孔、中性面孔呈现位置通过拉丁方设计进行平衡。
2.5. 数据采集
通过出自SR Research公司的Eyelink 2000统一采集被试的右眼眼动数据,系统采样率为1000次/秒,数据采集过程见图2。

Figure 2. Subjects’ fixation data acquisition
图2. 被试注视点数据采集
2.6. 分析指标
本实验对被试注视积极–中性面孔的首次注视点潜伏期、注视首次注视点时长以及总注视时长进行采集,并通过对以上数据进行计算得出下列因变量指标:
1) 首视点潜伏期偏向分数 = 被试注视积极面孔首次注视点的潜伏期 − 被试注视中性面孔首次注视点的潜伏期。得分越低,说明被试地注意越容易快速被积极面孔吸引(注意增强)。
2) 首视点注视时间偏向分数 = 被试注视积极面孔首次注视点的时长 − 被试注视中性面孔首次注视点的时长。得分越高,说明被试的一旦积极面孔产生注意,其注意力越难以发生转移(注意固着)。
3) 总注视时间偏向分数 = 被试注视积极面孔的总时长 ÷ 相同trial中被试注视积极和中性面孔的总时长。得分越高,表示被试对积极面孔的注意偏向越强。
2.7. 实验结果
将实验出现频繁眨眼、长时间闭眼现象、中瞳孔校正未达标、未根据实验指导语要求注视以及眼动指标超过注视平均时间2.5个标准差的被试数据予以剔除,最终从两组被试选用各20名被试的数据,其中高社交焦虑组选取8名男生和12名女生;低社交焦虑组选取男女生各10名。
2.7.1. 对首视点潜伏期偏向分数的分析
两组被试在两个呈现时间下首视点潜伏期偏向分数的描述统计结果见表2。对高、低社交焦虑组被试的首视点潜伏期偏向分数进行社交焦虑水平 × 积极–中性面孔图片的呈现时间的重复测量方差分析,发现社交焦虑水平的主效应显著,F(1, 38) = 4.306,p < 0.05,
= 0.102,与低社交焦虑个体相比,高社交焦虑个体的首视点潜伏期偏向分数更低,积极–中性面孔呈现时间的主效应和交互效应均不显著,ps > 0.05。

Table 2. Descriptive statistics of first fixation latency bias scores for two groups of subjects at two presentation times (M ± SD)
表2. 两组被试在两个呈现时间下首视点潜伏期偏向分数的描述统计(M ± SD)
2.7.2. 对首视点注视时间偏向分数的分析
两组被试在不同呈现时间下首视点注视时间偏向分数的描述统计结果见表3。对高、低社交焦虑组被试的首视点注视时间偏向分数进行社交焦虑水平 × 积极–中性面孔图片的呈现时间的重复测量方差分析,发现社交焦虑水平的主效应显著,F(1, 38) = 7.831,p < 0.05,
= 0.17,相比低社交焦虑个体,高社交焦虑个体的首视点注视时间偏向分数更高。积极–中性面孔图片呈现时间的主效应和交互效应均不显著,ps > 0.05。

Table 3. Descriptive statistics of first duration bias scores for two groups of subjects at different presentation times (M ± SD)
表3. 两组被试在不同呈现时间下首视点注视时间偏向分数的描述统计(M ± SD)
2.7.3. 对总注视时间偏向分数的分析
两组被试在不同呈现时间条件下总注视时间偏向分数的描述统计结果见表4。对高、低社交焦虑组被试的总注视时间偏向分数进行社交焦虑水平 × 积极–中性面孔图片的呈现时间的重复测量方差分析,发现社交焦虑水平未出现显著主效应,F(1, 38) = 1.053,p = 0.311,
= 0.027;呈现时间的主效应也不显著,F(1, 38) = 2.346,p = 0.134,
= 0.058。社交焦虑水平与呈现时间的交互效应显著,F(1, 38) = 6.310,p < 0.05,
= 0.142,对社交焦虑水平与呈现时间进行简单效应分析,结果见表5。发现在积极–中性面孔图片呈现500 ms时,社交焦虑水平主效应显著,F(1, 38) = 6.389,p < 0.05,
= 0.144;高社交焦虑个体的总注视时间偏向分数明显更高,即高社交焦虑个体在500 ms条件下对积极面孔的注视时间长于低社交焦虑个体;而当积极–中性面孔图片呈现1250 ms时,总注视时间偏向分数在两组间未显示出显著差异,F(1, 38) = 1.175,p = 0.285,
= 0.03。高社交焦虑个体在成对积极–中性面孔呈现时间为500 ms和1250 ms下的总注视时间偏向分数差异不显著,F(1, 38) = 0.481,p = 0.492,
= 0.012;而在500 ms和1250 ms两个时间条件下低社交焦虑个体的总注视时间偏向分数差异显著,F(1, 38) = 8.176,p< 0.05,
= 0.177,其在1250 ms条件下的总注视时间偏向分数高于在500 ms条件下的同一分数。

Table 4. Descriptive statistics of gaze duration bias scores for two groups of subjects at different presentation times (M ± SD)
表4. 两组被试在不同呈现时间条件下总注视时间偏向分数的描述统计(M ± SD)

Table 5. Simple effect analysis of subjects in high and low social anxiety groups under different presentation time conditions
表5. 高、低社交焦虑组被试在不同呈现时间条件下的简单效应分析
3. 讨论
关于社交焦虑者注意偏向的警觉–回避假说(hypervigilance-avoidance hypothesis)指出社交焦虑者一开始虽然会对威胁性刺激产生注意偏向,但后续又会对其进行回避(Mogg, Bradley, & Bono, 1997)。根据该假说,威胁性刺激会首先使个体过度警觉,表现为个体的注意力首先被威胁性刺激快速吸引(注意增强);之后个体会采取对这类刺激尽可能少做精细加工的方式,达到减轻焦虑的目的(注意回避)。通过“先警觉,后回避”的注意加工,个体会以优先的、优先以自动化的策略对环境中可能存在的危险刺激进行识别,接下来这些刺激又因为个体采取了回避策略从而使其威胁性被高估,导致个体的焦虑状态不断恶化。Wieser等(2009)的眼动研究结果发现社交焦虑者对威胁性刺激显现出“先注意后回避”为特征的注意偏向,印证了警觉–回避假说;但Buckner等(2010)的眼动研究结果则发现了注意固着成分。可见以往相关眼动研究尚未明确区分和考察注意偏向的三个成分。
基于此,本研究通过选用三个因变量指标来对应注意偏向的三个成分,从而实现对社交焦虑大学生对积极社交线索注意过程的考察。结果发现,在首视点潜伏期偏向分数这一指标上,高社交焦虑个体得分低于低社交焦虑个体,说明高社交焦虑个体的注意更容易优先关注积极情绪面孔,即出现注意增强;随后在首视点注视时间偏向分数这一指标上,高社交焦虑个体得分明显更高,说明其注意一旦被积极情绪面孔吸引,就会很难转移至其他对象,即出现注意固着;在面孔图片呈现时间条件为500 ms时,高社交焦虑个体的总注视时间偏向分数明显更高,而在面孔图片呈现时间条件为1250 ms时二者得分差异不显著,说明高社交焦虑个体在注意加工的后期采取了回避对积极面孔做精细加工的策略。以上结果综合表明,在早期注意定向阶段,积极面孔会使高社交焦虑个体首先产生过度警觉,随后通过将注意逐步转向中性面孔的方式实现对积极面孔的回避。在一定程度上进一步验证了警觉–回避假说。而对于社交焦虑者来说,只有面临威胁性刺激时他们才会产生先警觉、后回避的行为反应,这说明社交焦虑大学生将具有正性评价意义的刺激也视作是可怕的、具有威胁性的,即存在正性评价恐惧。
警觉–回避假说简单地将社交焦虑者早期注意定向阶段中的过度警觉等同于注意增强成分。而关于社交焦虑者注意偏向成分的三分说(Buckner et al., 2010; Moriya & Tanno, 2011)则将注意固着成分从注意增强成分中分离开来,认为注意固着成分与另外两个成分相比更加复杂,因为它将注意增强成分的自动化过程与注意回避成分的策略过程进行了整合,且三个成分的加工具有继时性。Cisler和Koster (2010)进一步提出注意固着成分与高级认知控制机制有关;在此基础上还推断即使注意固着总是伴随在注意增强成分之后出现,但二者并非包含与被包含的关系,实际上警觉过程是由这两个相互独立于彼此的成分共同构成的。本研究结果进一步验证了以上观点。
此外,有研究者发现在注意增强出现之后,社交焦虑个体会同时表现出对威胁信息的显性回避和隐性注意。也就是说个体的注意表面上在回避威胁刺激,然而实际上他们的认知资源仍然较多地分配给了威胁刺激。本研究结果也未发现高社交焦虑个体的在两种呈现时间条件下的总注视时间偏向分数有着显著差异,这提示我们高社交焦虑个体在对积极面孔表现出明显回避的同时,其注意并非有完全转移至中性面孔,而是以隐性注意的方式固着于积极面孔。
综上所述,本研究发现在注意加工过程中,高社交焦虑大学生表现出既恐惧负性评价,又恐惧正性评价的特点:在注意加工初始阶段个体出现对代表正性评价的积极面孔的注意增强以及注意固着,在晚期阶段则出现对积极面孔的显性回避和隐性注意。即使是在他人看来具有积极意义的正性评价,也往往会被高社交焦虑个体误认为是危险的、负面的、令人不适的,因此对此类刺激保持高度警惕并适时地进行回避。从生物进化的角度出发,个体越早侦查到环境中潜在的威胁,越能及时规避随后由该刺激引发的恐惧情绪。由于曲解了来自他人正性评价的真实意义,社交焦虑大学生会快速地觉察到诸如赞赏、关注等正性评价,并对其保持过分的警惕和持续的关注;接下来,他们会通过表面上逃避而暗中关注的方式来避免此类威胁性刺激造成的伤害。此外,本研究还发现出于对正性评价的恐惧,高社交焦虑个体分配给中性面孔的注意资源较少。这也说明社交焦虑大学生与常人不同,他们更倾向于在社交互动中做一个“小透明”,通过尽可能不引起他人的关注来维持内心的平衡与安全感。因此在对社交焦虑大学生进行心理辅导和干预时,可通过减少对其行为作出具有评价意义的反馈,在必须给予积极反馈时向个体充分澄清反馈意义等方式来使其焦虑症状得到缓解。
4. 结论
当注视代表着他人正性评价的积极面孔刺激时,社交焦虑大学生存在注意偏向,在其注意加工初始阶段表现为出现注意增强和注意固着,而在注意加工后期阶段表现为出现注意回避,进一步验证了警觉–回避假说,表明社交焦虑大学生对积极社交线索的认知加工过程显示出正性评价恐惧的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