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我真的会V”是近年来出现的一个新兴口语表达式,其中V多为动词成分,表达了说话人对听话人发出的V这一动作的警告和威胁,并且将这一行为记为威胁言语行为。
20世纪中期,英国语言学家简·奥斯丁(J. Austin)提出了言语行为理论,该理论的提出体现了“以言行事——说话即是做事”的语言观。奥斯汀从区分叙述句与施为句着手,将语言行为具体分为了三类:言内行为、言外行为和言后行为。之后,美国哲学家赛尔(John R. Searle)对奥斯汀的言语行为理论进行了进一步的批判继承,对该理论进行了系统性的完善。修改了奥斯汀的三种分类法方法,并将言语行为分为五类:断言行为、承诺行为、表态行为、指令行为和宣告行为。
孙艺玲将言语行为构式看作典型的承诺类言语行为构式,并且将其解释为“用言行或权利胁迫他人的言语行为构式”,具体构式有:“我让你VP”、“走着瞧”。杨汝丽认为,威胁义构式可以从三种语义类型方面进行研究,并且作为威胁言语行为的话语标记,它可以依附于意图性的言语行为威胁而存在 [1] 。李桢则认为,威胁言语是言者对听者如果再继续某种行为将会受到说话人的警告,并且认为汉语口语除了“否定词 + VP”之外,还存在另外一种语言现象,即用肯定句来表达威胁义,即“NP + 敢 + VP”、“NP + 再 + VP” [2] 。除此之外,刘宗保也相继对威胁构式做出了不同方面的解释和界定。但是,以上所有对于威胁义构式的研究只是对其进行描述性研究,在构式的形成成因、认知方面有所欠缺。因此,本文在这里选取了构式“我真的会V”,从描述到认知对其进行全面的研究 [3] 。
2. “我真的会V”构式义解析与适切语境
2.1. “我真的会V”构式义解析
在威胁言语行为构式中,除了像“别过来!”,这种“否定词 + V”的含有明显威胁义句式之外,还存在另一种特殊句式,那就是在一定的语境下,用一种肯定的语气来表达句子的威胁义,例如:“我真的会杀了你!”,“我真的会”在句式中表示肯定和强调的含义,“我真的会V”句式从整体上看符合构式的主要特征。
Goldberg对于构式的定义是:“构式是形式和意义的对子(pair)。假如说C是一个构式,当且仅当C是一个形式和意义的对子
,而且形式或意义的一方面不能从C这个构式的组成部分或其他先前已有的构式中完全推知(Strictly Predictably)” [4] 。因此,构式所要表达的意义不只是构式的语素义简单相加。所以,任何一个语言结构,当其意义无法从其组成成分推导出来时,即“1 + 1 > 2”。其所得到的整体语义效果是“整体大于部分之和”,就可以称为构式。在“我真的会V”这一构式中,“真的”作为一个副词,具有确实、可靠之意。其次,“真的”一词用在句子中也具有很大的强调的含义。当“真的”和“会”一同进入构式,“我真的会V”构式所传达的除了表示常规的含义“确实”之外,整个构式所传达出了另外一种特殊的含义,那就是说话人以一种肯定的语气像听话人所发出的V这一动作的警告和威胁,如例(1)、例(2)。如此使得“我真的会V”构式具有了“1 + 1 > 2”的语义效果,如此,认定“我真的会V”是一个构式。
(1) 江振威松开了她的手,撇撇嘴说:“你是我妹妹,你以为我会对你怎样?笨蛋!”蓝雨萍不回答他,只顾移开身子站了起来,“好了,快回去上课,以后不准你跷课,否则我真的会打你!”“你管我!”她的怒气有点被挑了起来。(凯琍《忧郁的白衬衫》)
(2) 久木用勉强伸进脖颈与和服带子之间的手指尖防止她继续勒紧。“如果你背着我回去的话,我真的会杀了你!”(渡边淳一《失乐园》)
(3) “这次你再阻止我,我真的会揍你。”(梦萝《雪山其情》)
(4) 典型对白:“要是你离开我,我真的会死的。”(琼瑶《问斜阳》)
2.2. “我真的会V”构式的适切语境
在CCL语料库中未发现含有“我真的会V”的构式实例,在人民网语料中也只是在近几年的语料之中有所发现,可见该构式出现的较晚,是一个新兴构式。但是,从目前的使用情况来看,该构式已有很高的使用频率。随之,对BCC语料库的搜索发现“我真的会V”构式有553条实例。除此之外,本文也对新浪微博进行了语料的搜集,随机抽取了24小时全部原创微博,共得到语料实例1203条。如此大规模的语料数量出现,足以证明该构式已经成为一个高频构式。
通过对上文的语料分析得到,“我真的会V”的构式义可以概括为“通过言语或者某种行为来表达说话人对听话人威胁和警告,并且暗示听话人如果再继续某种行为将会受到听话人的惩罚”。
除此之外,对于一个构式的分析,不仅要从解析构式义,探寻构式的形成理据,分析构式形成的过程,更要说明构式的适切语境,厘清我们要在何时、何地、何种情景下使用这个构式。本文中,“我真的会V”构式所表达的含义往往是贬义的,并且其实现的条件大多是出现在言者和听者主观近距交互语体之中。主要有以下几种情况:① 发话者和听话者之间有直接的利益关系,在发现对方或者第三方做出了一些令发话者不满意的行为之后,发话者经过一些言语上的方式向对方所传达的一系列的威胁和警告,如例(5),说话人孙拂儿因听话人“他”做出了令其不满意的“开玩笑”的行为,于是向听话人“他”发出威胁言语“宰了你”。② 说话人和听话人之间没有利益关系,而是有着亲密的关系,(类似于朋友或是亲人),当双方发生冲突或是矛盾时,发话人向受话人发出了警告或者说是威胁性极弱的警告,此时发话人并没有想真正地对听话人实施动作V,只是双方之间一种打闹、嗔怪的表现,如例(6),可以看出说话者双方关系密切,此时“我真的会跳下去”这句带有弱威胁性的话语,可以看作“秦药儿”和“师兄”之间的打闹,以此来博得“师兄(听话人)”的关注,并且达到了“秦药儿(说话人)”的目的。③ 在整个构式的使用过程中,说话人和听话人之间并没有直接关系,换句话说只有说话人的参与,动作V的承受者不在场,说话人“我”通过主观化移情的手段,将其不满、抱怨情绪移向动作的承受者,以期通过言语来表达其威胁以及抱怨的情绪,完成感知互动,如例(8)。具体例子如下:
(5) 他闷笑着。都什么时候了,他还有心情开玩笑!孙拂儿怒颜再起,一把将他拖下床,“信不信我真的会宰了你?”
(6) 说着走到船边,回首叫着:“我要下水啰!”、“请便。”他居然无动于衷,冷眼看穿她只是在表演。“我真的会跳下去哦!”、“要跳就快一点。”他等着看她如何收场。好个冷酷无情的师兄!秦药儿睁大眼瞪着他的后脑勺,气得两手腰。
(7) “是吗?被催眠后能娶个美娇娘,我也甘愿了。”他笑着说。“再贫嘴我真的会下手哦!”
(8) 我真的会谢,去年的心血被别人白嫖,我还被人恐吓。凌晨两三点天台的风不好吹压抑、害怕、绝望。
3. “我真的会V”构式中变量的特征分析及其语气要求
3.1. “我真的会V”构式对V的限制
在“我真的会V”构式中,“我真的会”作为构式的固定成分,变项成分V则代表的是发话者向听话者发出威胁、警告之义的具体动作,发现V具有以下几个方面的特征:单、双音节为主,但对于单音节动词或者称为光杆动词具有更大的包容性;少数为动词短语,其次贬义动词远远多于褒义动词。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当说话者和听话者双方中的一方利益受到侵害时,往往会说一些带有威胁意味的话来表达自己不满、抱怨的情绪。“我真的会”在整个构式中作为强调,加强语气的成分,后面还可以加上动词性成分,加强想要向对方实施行为动作V的语气和决心,以此来达到向对方表达威胁和警告的效果。通过对“我真的会V”构式的搜索结果来看,能进入构式的动词V的形式主要有以下几种:
3.1.1. 多为单音节动词/光杆动词
从语义特征角度分析,能够进入“我真的会V”构式的词语多带有强烈的感情色彩,并以带消极语义的词语更为常见。在这些动词之中,带有明显消极语义的贬义词语占绝大多数。如:“打、杀、揍、死、掐、走、跳、砍、喊”等,如例(5)、(6)、(9)、(10):
(9) 今年7月份北京有演唱会,不慌,“买不到票更心痛”,一般说完这话的,过几天又会继续买,但是再买我真的会砍你的手。
(10) 你敢?我有什么不敢?难不成你还想喊救命?我真的会喊。
3.1.2. 多为双音节动词
该构式适用的典型语境是言者主体对于听者主体的不满和抱怨,以此来对听者主体发出警告和威胁,因而出现在变项位置的A多为消极语义的词语,如:“发疯、杀死、伤害、翻脸”等,例如:
(11) 我很了解这一点,所以不会期待你的同情。如果你今晚说了一句假话,我真的会发疯。
(12) “喔,可恶,你这个臭家伙!”他说:“走开!离开这里!我不相信你,你还是赶快走吧。不然我真的会伤害你,是的,用这个可怕的钢铁伤害你。”
3.2. “我真的会V”构式的语气要求
构式“我真的会V”是一个主观性很强的强调句型,要想成为一个威胁构式,不仅要带有强烈的语气,语调要短而急促,还要重读“真的”以达到警告和威胁的效果。如(13)。如果没达到这几种语音条件、语调条件和语气要求,那么构式“我真的会V”的威胁含义没有那么强,达不到成为一个威胁构式的标准,那么该构式也就可能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强调句型,以此来表达说话人自己的决心。也就是说,“我真的会V”构式单独不能成为一个威胁义构式,需要加上一定的威胁语气来表达说话者内心的愤怒和不满,最终成为一个真正的威胁义构式。
(13) 她把宋耀推出门外。“滚出我的房间,异类!不准再说我偶像的坏话,不然——”她咬牙切齿。“我真的会翻脸!”
4. “我真的会V”构式的句法功能解析
“我真的会V”构式的句法功能相对来说较为简单,主要在句子或者段落中单独成句或充当主语,不过,通过语料分析,较多的还是单独成句。
4.1. 单独成句
该构式在句法上具有较强的独立性,当单独成句时,也可以理解为“我真的会V”中主语“我”承接上下文语境的省略,在例子中,“我”是动词V的主体,发出动词V的原因指的是前文所述,如例(14)中,“我真的会杀死他”单独成句,“杀死”的主体是说话人“我”,原因则指的是前文所述的“斗不过他”这一事实。
(14) “穷不与富敌,我们是斗不过他的了,难道他不肯娶茜茜,我们就杀死他?”、“我真的会杀死他!”
(15) 别惹我!在这样你试试!我真的会宰了你的。
4.2. 充当主语
构式“我真的会V”在句中充当主语性成分,是构式出现的典型的句法环境,此描述中说话人的主观性较强。当主语“我”所指称的主体在某些方面对听话人的言语或行为多有不满时,此时说话人的主观性程度最高,并由此对听话人发出警告和威胁,如例(8)。
5. “我真的会V”构式的语义、语用解析
5.1. “我真的会V”构式的语义解析
Goldberg认为,构式是一个形式和意义配对体,构式在具体词语缺席的情况下也有其自身的语义和语用功能。构式语法认为,构式的意义不仅仅包含其自身的语义信息,也包含该构式使用时的适切语境、正确的语体风格、语气、以及其他的意义。这些所有都和构式本身息息相关,并且作为构式本身所能表达的具体功能。在这里,构式“我真的会V”的语义信息主要是:① 该构式传达言者对听者威胁义。② 言者“我”、动词V和听者之间存在施事和受事的关系,且听者多为有生命色彩的主体,但仍有例外。③ 动词V一般带有抱怨和不满的情绪色彩。
首先,基于对“我真的会V”构式的语料搜集,“我真的会V”构式表面上所传达的意思是,说话者对听话者确定会实施某些动作V;实则更多的表达的是,说话人对于听话人做出的某种行为或者已然存在的某种状态的不满和抱怨,制止听话人继续做出某些行为,来表达“威胁、警告”的言外之意,如例(1)、(3)中,“我真的会打你”、“我真的会揍你”并非一定是说话人向听话人实施动作V,而是威胁和警告说话人不要再做出类似“逃课”、“阻止某人”的行为。
其次,在“我真的会V”构式中,听话人多数为有生命的主体,说话人用来威胁或者警告说话人的陈述句,且听话人多为第二人称、第三人称,少数存在空语类,是V这一动作的发出者。因此,发话者和承受者多为有生命的主体,如例(2)、(6)中,“我真的杀了你”、“我真的会跳下去”的说话主体是“九木”和“秦药儿”;听话者是“她”和“师兄”,是有生命体征的人,可见其都是有生命的主体。但是,也有例外,在“我真的会V”中,动词V实施威胁行为的听话者不一定都是有生命的主体,可以是一件发生过的、另说话人感到很生气的事件,以此来表达内心的不满和抱怨,如例(8)中,施事主体是有生命的主语“我”,而受事主体则是“心血被人白嫖”这件事情,说话者以此来达到威胁效果。
最后,在该构式中,动词V的含义多带有贬义性的色彩和未然性。此类构式的例句主要表达的是说话者对于听话者的某些行为的不满意,并且不希望发生此类行为,于是向听话者发出来动作V,来传达威胁义,以此表达内心的不满和抱怨。除此之外,构式“我真的会V”中,动作V一般是未实施的动作,此时说话人对听话人的言语或者已经做出的某些行为感到不合意,如例(9)中,“我真的会砍你的手”这句话则是未实施的动作,此时说话人的主观性最高,并且说话人对于“再买东西”这一行为感到不满,于是发出“我真的会砍你的手”这一程度极高的威胁性言语,使得听话人停止其言语或行为。
5.2. “我真的会V”构式的语用功能分析
(一) 从语用层面上看,“我真的会V”构式不仅具有威胁和警告的功能,而且带有不满和抱怨的语气色彩。
首先,构式赋予V的威胁含义代表了说话人的一种主观态度,其次,这种主观态度是说话人的一种主观想法,并不一定等同于客观现实。另外,这种主观想法对于说话人来说,不一定对听话人进行动作V的实施。在使用该构式的所有场景中,虽然威胁性行为不一定会实施,但是说话人都对听话人传达了威胁性的言语,表达了其内心的不满和抱怨。
之所以说话人的主观想法和客观现实不等同,是由于在该构式中,说话人认为对于听话人的某些行为或者言语,只需要进行口头上的警告和威胁,就可以达到所需的目的或效果,而不是真的对听话人进行动作上强烈的威胁行为。由此来说,动作V发生了虚化,说话人的主观性增强。例如:
(16) 他从容不迫道:“你信不信我真的会烧死你——”说着,他做出开打火机的动作。“你疯了!你想杀死我……”
(17) 还好你醒了,否则我真的会掐死那个大夫,老天,我好害怕,真的好怕你会就这样离开我。
例(17)中,说话人的主观想法“掐死那个大夫”和客观现实之间并不等同,他并没有实施“掐死”这一动作V,而是发出了口头上的警告和威胁,表达了内心对于听话人所做出行为的不满。
除此之外,从上文提到的适切语境中可以得知,该构式的适切语境是言者主体对于听者主体的不满和抱怨,以此来对听者主体发出警告和威胁,因此该构式的变项V多带有消极语义的词语,由此也代表了该构式的“原型”。原型构式的这种威胁和警告义已经成为构式的一部分,而不仅仅是由其中的贬义性词语所带来的。当V为褒义或者中性词语时,构式的语义仍然表示言者对听者的警告和威胁,但此时的威胁和警告义便没有了之前强烈的语气,而只是一种言者情绪上的不满和抱怨,并通过言语来进行宣泄。例如:
(18) 不许再口不择言的骂我了要不然我真的会走远很远的!
例(18)中,“走”是典型的中性词,在进入到构式“我真的会V”之后,说话人对于“口不择言骂人”这一行为有所不满,仍然发出威胁性语言“我真的会走”。此时便可得知,该构式的威胁含义不仅仅是其贬义性词语带来的,而是构式原型本身便带有威胁的含义。
(二) 话语功能分析
每一个构式都有其不同的话语功能,同时也体现了说话人对不同语境的识解,因而是构式解析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在“我真的会V”构式出现的语境中,听话人已经实施或存在一个另发话人不满、愤怒的刺激行为V或状态,促使说话人阻止这一行为或状态的发生而采用威胁和警告的话语。如果发话人要判断听话人是接受还是拒绝威胁,需要有具体的依据和理由,而交际双方的身份地位是否存在差异,以及在对话过程中双方状态和两者语用距离的变化过程,都是构成说话人判断威胁是否会成功的重要理据。如例(1)中,“江振威”和“蓝雨萍”是兄妹关系,两者“初始语用距离”是很近的,但由于妹妹总是逃课,形成了刺激语境,使得发话人江振威拉开了彼此间的语用距离,而发出威胁“我真的会揍你”。
根据上文对于该构式的分析得知,交际双方在对话过程中,说话人往往会重读或者延长“真的”一词的读音,因此“真的”一词在构式中充当着语气标记的地位,来引出后面所要凸显的语言信息V。在该构式的特定语境下,说话人向听话人发出威胁,“我真的会V”一般出现在说话人“我”对听话人的某些行为感到不满之后实施动作V,并且试图阻止听话人继续这一行为,说话人通过重度和延长“真的”的读音来凸显出说话人做出动作V的决心,从而达到说话人对于听话人的威胁效果,例(4)中,说话人为阻止听话人离开,重读“真的”,来达到威胁听话人的效果。
6. “我真的会V”构式的推演机制与认知分析
6.1. 构式的推演机制
根据构式语法,所有的构式都存在于复杂的构式网络之中,并且相互之间存在着“承继关系”。分析构式与其他构式之间的关系,需要结合构式的成型过程,而“我真的会V”构式是新兴构式,从历时层面上很难找到语料,因此只能从共时层面上分析其出现和发展的原因。
Goldberg也曾在书中提到,构式语法具有两重性:一方面她强调构式(C)的“形式(Fi)和意义(Si)的某些方面不能从C的构成成分或其他先前已有的构式中得到完全预测”;另一方面她也借鉴了Lakoff的观点,明确指出构式具有理据的可探索性。Lakoff和Johnson (1980) [5] 为语法中的“理据性”这一术语提供了一个准确的定义:“如果一个构式的结构是从语言中的其他构式承继的,则该构式的存在具有理据性”。在此基础上,Lakoff提出了一条“最大理据性原则”:“如果构式A和构式B在句法上有联系,那么构式A和构式B在语义上也存在一定程度的联系,构式A系统的存在是有理据的”。
根据构式的理据性分析,我们可以得到,在“我真的会V”构式成型的过程中,可能与以下几个构式存在关系:① 我会V;② 我真的会V;③ X真的会V。上文提到过,该构式的出现的典型句法位置是“S + 真的会 + V”,即主体S对听话人发出威胁动作V。在发出威胁话语时,首先肯定说话人(主体S)是动作V的发出者,即“S + 会 + V”/“我 + 会 + V”,此时主体S发出动作的客观性较强,主观性较弱,威胁性也较弱。由于交际双方在交谈过程中,发话人对于听话人不满的态度不断加强,主体S所传达的威胁义程度性更高,此时需要一个与V相伴随时出现的表程度的成分。当在说话人看来,听话人的行为或言语已经达到了令人不满的高量级,一个常用的构式是“我真的会V”,该构式中的说话人发出威胁言语,但实际上的动作V可能已实施,也可能未实施,因此主体S发出动作的主观性较强,威胁性也相继增强。此时,该构式已经带有说话人较强的感情色彩,是一种威胁性较强的言语行为。
从另一条线索来看,汉语中存在一个表达肯定义的形容词“真的”,当其与未知主语X和动词V出现在一起时,组成“X真的会V”这一复杂结构。根据网上搜索的结果,作为威胁构式“X真的会V”是近几年才开始流行,并且该结构作为构式具有两层含义。
第一种情况是表示推测和询问义,例如:
(19) 小霖怔怔地看着焦距说:“阿山肯定追过来了,”她想起了昨天在珠宝店的一幕,“他真的会追来的——你说怎么办?”她不断地追问,“你说,怎么办?”、“怎么办,我也没办法!”
(20) 她把星星点点的雪花膏揉开,回头问我:“你说他真的会帮我么”、“会吧。”我说,“只要他爸爸点头,进他们军的文工团应该没问题,回头我再帮你问问”、“问题是我的琵琶弹得一般。”
在这种情况下X作为主语,是人称代词或名词,并且在这种情况下X只能是作为第三人称代词在构式中出现。如例(19),在“小霖”和“焦距”的对话中,明显可以看出,“小霖”并不知道“阿山”是否真的会追来,于是“他真的会追来”这一言语在此表达了说话人的推测。例(20)中的构式则是另一种看法,说话人不确定“他”是否会者的帮她,于是向父亲发出询问“他真的会帮我么”。
第二种情况则是表达威胁义,例如:
(21) “如果你再跟着她,我真的会叫警察过来。”男人伸出食指,语带威胁地指着我说。
(22) 见她张口欲言,他赶在前头说:“再多嘴我真的会揍你!”海遥好委屈,满心不情愿地依言趴在他的大腿上。
在例(21)、(22)中,“X真的会V”作为威胁义构式而存在,在这种情况下,X作为第一人称代词“我”在构式中存在,说话人“我”因不满听话人“跟着她”这一行为,于是向其发出威胁性言语“我真的会叫警察过来”。此时,说话人的主观态度更多地参与到句式中,主观性不断增强,进一步发展成为威胁构式而存在其中。
综上所述,我们将构式“我真的会V”及其相关构式之间的衍推关系用图1来进行表示。
Figure 1. The deduced relationship between “我真的会V” and its related constructions
图1. “我真的会V”及其相关构式之间的衍推关系
根据上文分析得到结果,认为“我真的会V”构式同其他两个构式之间存在“承继”关系,这就使得该构式的理据信可以得到分析。其从构式“S + 会 + V”中承继的是“说话人向听话人发出动作”这一客观事实,从构式“X真的会V”构则承继的是“说话人向听话人发出威胁言语或动作”这一主观态度。从客观到主观的演变,构式的主观性变得更强,说话人强烈的感情色彩也逐渐展现出来。
6.2. 构式的认知分析
对于构式是固有的还是浮现过来的,这个问题已有较多讨论。Goldberg (1995: p. 4)在对构式的定义里写到,构式不能从其构成成分或其他先前已有的构式中得到完全预测,这一言论也就撇开了历时层面仅站在共识层面来做分析,一定程度上暗示了构式是固有的这一静态观 [6] 。Croft (1991: pp. 262-265)认为:一方面构式是独立、固有的,另一方面构式处于一个不断显现的层级系统中 [7] 。Traugott (2009)则指出,构式是逐渐显现的,而不是固有的,构式是处在一个从最低层次的构体到微观构式、中介构式和最高层次的宏观构式的扩展与显现阶段 [8] 。国内也有学者持类似想法。陆俭明(2004)认为,构式以及构式义是在语言存在中产生,也在话语使用中产生,也还可以在使用背景中产生 [9] 。龙国富(2013)也认为,构式不是固有的,而是逐步显现的,是构式语法化的演变结果 [10] 。刘丹青(2010)指出,构式的形成更像是词汇化的过程,会有一个逐渐浮现的过程,过程可能有的长,有的短,但是必须要经历,构式的整体意义也是在具体的使用过程中慢慢地凝固下来的 [11] 。施春宏(2013)也明确指出,构式在在某个方面的特征是从构式线性序列中“浮现”(emerge)出来的,是非线性的。在论证构式义的浮现特征时,主张的基本依据就是整体大于部分之和,这个“大于”的特征,便是“浮现” [12] 。
对于威胁义构式“我真的会V”来说,我们所占的立场是动态浮现观。一方面,在已有的事实基础之上,从共时的静态层面来看,构式的威胁含义不能直接从其构成成分中推知,因此可以看作是非线性浮现而出;另一方面,从动态浮现观来看,该构式具有两重性,如果原有的句法构式(我真的会飞了!)和特定的构式用法,从无威胁义到存在威胁含义的句法构式,其中必定存在一个浮现过程。换句话说,“我真的会V”构式的威胁含义不是原来就有的,而是在使用的过程中浮现出来的。因此,该构式具有两重性,同时也暗含了构式成型的浮现过程。
在这种从无到有的浮现过程中,构式“我真的会V”的形义关系也会越来越不透明。简单来看,其原有句法结构的形义关系是比较透明的,而威胁义构式用法形义关系相对不是那么透明。施春宏(2013)曾提出考察形义关系透明度的方法:“语言单位形义关系透明性至少包括三个方面:形义透明度、语义透明度、形义关系透明度” [12] 。于是借此参考,“我真的会V”构式的形义透明度有以下几个方面:
语义上的不透明。例如“我真的会飞了!”字面意思的加合就等于其整体意义——说话者“小鹰”学会了飞翔,这时“飞”是“小鹰”的直接论元,其语义是透明的。而威胁义构式并不是字面意思的简单加合,动词V不再是“我”所支配的一般论元,而是有主观化和话题化的倾向,并且此时该构式涉及受事者(第三方)的存在,整个结构整合后的威胁义从字面无法推知,如“我真的会杀了你”。
形义关系的不透明。“我真的会飞了”明显存在形式和意义上的对应,因此其形义关系是较为透明的,而威胁义构式的用法,其形义关系之间是明显不对应的,形式上虽然有说话人向听话人实施动作的肯定、确定之意,但意义上却可以指向听话人对说话人发出言语上威胁的言外之意,形义关系是不透明的。
这种形义关系的不透明,一定程度上是具有两重性的构式浮现性特征得以显现的共性。因此,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该构式产生于动态的浮现过程中,并且将其浮现过程分为三个层次:原型结构、中间状态和构式用法,以下记为A、B、C式。
原型结构:A式“我真的会飞了!”,如例(23)。
(23) 小鹰飞到了大山的上空,它又高兴地喊起来:“我真的会飞啦!”老鹰又摇摇头说:“飞得只比大山高,还不算会飞。”
中间状态:B式“我真的会走。”,如例(18)。
构式用法:C式“我真的会杀了你。”,如例(24)。
(24) 陈阿大骇得退了几大步,抵到悬崖边,踢落了几颗落石。“你们别过来,我不是开……开玩笑的,我真的会杀了她。”豆大的汗珠滴下,全身抖得更厉害了。
从例句中我们可以看出,A式中只涉及小鹰自己,较为客观,此时“飞”是作为“小鹰”的论元而存在,意为“小鹰学会了飞翔”;B式中也只是涉及说话人“我”,但此时已经带有少量的威胁含义,以此记作中间状态;C式中则可以看出,“陈阿大”向听话人“你们”发出威胁言语“我真的会杀了她”,可以看出构式已经发展成为一个真正的威胁义构式。因此,从A式、B式再到C式,便是该构式的具体浮现过程。
“我真的会V”构式义不仅仅可以从两重性这一角度来进行解释,还可以从构式压制来阐述构式义的出现。根据上文分析,进入该构式的动词一般是带有强烈的情感色彩,并且带有一定的贬义性,但是一些表示中性的或者褒义性的动词,例如“走、谢”等,也可以进入构式,此时构式的含义与词汇的含义产生冲突,构式义压制了词汇义,并且消除了冲突,赋予了这些动词可以进入构式的条件,使得句子合法化。如例子(18)、(21)中,“走、叫”本身具有中性义,但是由于整个构式的影响,动词V受到了构式义的压制,其本意在进入这个构式之后也发生了偏离,从而出现了威胁含义,并且带有抱怨的情绪。
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词汇义也会对构式义产生影响。在“我真的会V”构式中,动词V的贬义性的浮现压向构式,影响构式义的传递。“真的”一词作为形容词,本身并无褒贬之义,在进入构式之后,整个构式的含义不再是表面上所传达的“肯定或确定”,而是对听话人所传达的威胁和警告的含义,如例(2)、(5),“杀”和“宰”的贬义性压向构式,使得构式传达威胁义,从而我们得知,“我真的会V”构式的语义达到了“1 + 1>2”的效果。
7. 结论
本文利用了构式语法理论框架,主要分析了威胁义构式“我真的会V”的构式义、适切语境、句法语义以及推衍机制和认知动因。并且,通过语料可以得出:第一,该构式与其他否定词加VP的威胁构式不同,其是在特定的语境下,使用肯定的句式来表达威胁义。第二,该构式与其上位构式之间存在“承继”关系,并且其构式之间,也有主观性的变化。第三,该构式持有动态浮现观,具有两重性。最后,该构式的未来发展如何,还有待进一步的研究和时间的检验。
基金项目
河南省信阳市信阳师范学院研究生科研创新基金项目(2022KYJJ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