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中医和西医是两种不同的医学认知体系,中西医并重是我国特有的卫生工作方针和卫生事业发展模式。“西医学习中医”(以下简称“西学中”)这项工作,自建国伊始发展至今,底蕴深厚,历久弥新。2017年开始实施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医药法》明确规定:国家鼓励中医西医相互学习,相互补充,协调发展,发挥各自优势,促进中西医结合。国务院办公厅《关于深化医教协同进一步推进医学教育改革与发展的意见》(国办发〔2017〕63号)中提出,建立完善西医学习中医制度,鼓励西医离职学习中医。2019年,习总书记在全国中医药大会上的指示中强调,要遵循中医药发展规律,传承精华,守正创新,加快推进中医药现代化、产业化,坚持中西医并重,推动中医药和西医药相互补充、协调发展,推动中医药事业和产业高质量发展 [1] 。
随着近年来“西学中”日益成为中西医结合人才培养中的一个热点,学界围绕该主题的理论探讨和研究尝试日益增多。本研究主要通过文献研究的方法,对建国以来“西学中”教育的发展历程进行系统梳理,并为今后的“西学中”教育研究进一步凝练方向。
2. “西学中”教育的历史脉络
2.1. 近代以来西学东渐的影响
清末以来,东西方科技交流逐渐增多,西学开始东渐,但这种科技交流往往伴随着西方在军事和政治上的入侵,尤其是西方先进的军事科技给中国的精英阶层带来了强烈的认知上的冲击,从而导致他们一方面产生了强烈的文化自卑心理,即将本土的科技和文化传统不自觉地贴上封建、愚鲁的标签,另一方面又对西方的舶来科技盲目崇拜。民国时期,以余云岫为代表的“废除中医派”主导了当时政府的卫生系统,中医的存废问题成为政府的一项正式工作议程 [2] 。这股废除中医的思潮,其影响一直持续到新中国成立之后 [3] 。
2.2. 建国后卫生行政部门的偏差
建国伊始,卫生行政部门的负责同志大多是西医出身,如贺诚、王斌等人,对中医的原理、价值和群众影响极为轻视,甚至认为中医对患者只能起到一定的精神慰藉作用 [2] 。在卫生管理工作实践中,他们对我党的中医政策在理解和执行上都出现了严重的偏差,存在“中医虽可利用但仍应逐步废除”的错误倾向,对中医事业的发展造成了极坏的影响。
2.3. 党中央对中医工作的高度重视
对于建国后卫生系统内部出现的轻视中医、歧视中医乃至排斥中医的错误现象,毛泽东同志和党中央给予高度重视,并旗帜鲜明地表达了态度,即中央关于团结中西医的指示必须得到贯彻,而且是要从各级卫生行政部门开始进行纠正。1954年6月,毛泽东在与时任北京医院院长周泽昭谈话时最早发出了西医学习中医的号召,当年10月,《健康报》发表时任卫生部副部长傅连暲《关键问题在于西医学习中医》一文,再次强调纠正卫生行政部门思想上歧视中医的关键在于组织西医学习中医 [4] 。
3. “西学中”的价值思辨
建国后提倡发展“西学中”教育,主要是出于以下四个方面因素的考量:
3.1. 政治因素
开展“西学中”,将更加清晰地体现中医在卫生工作中的优先能级,进而迅速扭转近代以来弱化中医的不良政治倾向,通过对传统医学技术和文化的推广和传播,有利于宣传执行党的中医政策,进而提升民族的文化自信 [3] 。
3.2. 经济因素
建国伊始,百废待兴,新生的人民政府面临着帝国主义势力的全面封锁。在这种情况下,卫生事业要发展,各方面的设备、药品等物资奇缺,仅靠西医根本无法满足群众看病刚需。而中医的“简、便、验、廉”的特点,对于及时解决群众基本医疗方面的保健需求而言是一个必然的选择。
3.3. 教育因素
中医事业的发展需要对执业队伍进行扩充,而西学中是中医药继续教育的重要形式,可以快速培养大量临床急需的中西医结合人才。
3.4. 学科发展因素
中医药学经过几千年的传承,形成了巨大的医药文化宝库,如中医药适宜技术等,但中医队伍人数毕竟有限,需要借助西医人员的力量,特别是西医的科技手段来挖掘、促进成果的转化,并广泛运用于临床实践 [5] 。
4. “西学中”教育发展的若干阶段
建国以来,“西学中”在我国的发展先后经历了三个阶段:
第一阶段从上世纪50年代开始,1955年12月,中国中医研究院第一届“西学中”班开班,招收了一批来自全国的医学院毕业生和有临床经验的西医师,学习内容包括6个月的中医经典文献学习和7个月的中医临症各科,最后再在地方上进行15个月的临症实习 [4] 。1958年10月,毛泽东对卫生部党组《关于西医学中医离职班情况、成绩和经验给中央的报告》的批示中指出,西学中是一件大事,不可等闲视之 [6] 。在毛泽东同志的推动下,医疗界掀起了学习中医的高潮,医学院校无一不增设中医药学课程 [7] 。卫生部“西学中”班还培养了建国后第一批中西医结合高级人才,其中包括后来的诺贝尔奖获得者屠呦呦,中国工程院院士李连达,中国科学院院士陈可冀等 [5] ,他们为新中国中医和中西医结合事业的开拓与发展做出了无可取代的贡献。有鉴于“西学中”班举办的成功经验,1963年,卫生部《关于当前中医工作中若干问题的意见》除了继续执行了“西学中”的政策,还对参加“西学中”的学员自身资质作出了较高的要求,更加体现出“西学中”班的“高层次”特征。1980年,全国中医和中西医结合工作会议提出,要继续组织西医学习中医,重点培养中西医结合的高级医生 [4] 。
第二阶段从上世纪80年代开始,主要由高等医学教育体系的发展来推动。这是由于文革期间,西学中教育陷入低谷。随着文革后高等教育事业的正常化,西学中工作的重心转到以高等医学院校为依托,完善中西医结合专业的学历教育和中西医结合医院、学会等的建设上;西学中教育完成了从师徒制专家培养到正规化医学院校教育(中西医结合专业)的转化。
第三阶段从21世纪初至今,主要由地方卫生行政部门组织推动,主要依托各地的中医药大学的师资力量,面向医疗机构开设培训班,以面向医护人员的继续教育的形式,旨在通过2年左右时间的培训提高西医出身人员的中医和中西医结合能力素质。以浙江省和绍兴市为例,2011年,浙江省中医药管理局印发《浙江省西医人员学习中医培训管理办法》,对全省西学中工作的申报、培训、考核、管理等进行了制度规范。2022年,《上海市非中医类别执业医师开展中医诊疗活动执业管理办法》明确,非中医类别的执业医师参加市级及以上卫生健康行政部门(含中医药主管部门)批准或委托举办的培训班,且不少于2年的“西学中”系统学习,并取得相应证书,通过相关程序登记或授权,可在其原执业范围内从事与中医类别执业医师相同的中医诊疗活动。
5. “西学中”教育的内涵辨析
5.1. “西学中”教育的理论辨析
从定义上看,有学者认为,“西学中”是指西医临床医学背景的人学习中医药学知识 [8] 。同时,“西学中”也是我国特有的,较为适应我国医学界国情的中西医结合人才培养方案。
“西学中”教育的目的,在于借助西医人员有利的人才基数,通过一定时间的针对性、集中化培养,促进两种不同医学理论素养的融会贯通,使中医更好的应用于临床,发挥中医药的特长,使他们承担起提高中医现代化水平的重任 [9] 。狭义的“西医”专指西医临床医学,而广义的“西医”还应当包括护理学、药学、基础医学、预防医学等相关专业领域的人员。
20世纪70年代,医学教育连续统一体的概念被提出,得到了医学教育界的广泛认可。这一概念将医学职业生涯解释为一个不断受教育和不断学习的过程,该过程共分为三个阶段,分别是第一阶段的医学院教育、第二阶段的实习岗位医学教育和第三阶段的继续医学教育,是一个序贯的统一的整体,其中尤以继续医学教育时间最长 [10] 。2001年,世界医学教育联合会提出了“继续职业发展”(CPD)的概念,相对于继续医学教育在内涵上更广泛,要求临床医生在医学实践中注重多方面能力的发展,包括涉猎更广泛的专业范围(医学、管理、人文等学科) [11] 。现行的“西学中”概念主要针对西医执业过程中开展的脱产或半脱产的继续医学教育,属于继续教育阶段的范畴。
5.2. “西学中”教育的形式辨析
由于历史、地域、组织单位等各方面原因,西学中人员的教育参与形式比较复杂。当前狭义的“西学中”仅指系统参加省级中医行政部门组织的培训班的人员,并可在结业后获得相应资质(开具中成药、中药饮片等)。以浙江省为例,培训周期一般在两年(480个学时),其中还包括不少于10周的临床实践。而广义的“西学中”人员来源较为复杂,大体有五种情况 [12] :① 参加省级卫生行政部门委托举办的“西学中”培训班并考核通过;② 曾取得高等学校中医药学相关专业本科及以上学历;③ 取得中医类别相关中、高级职称;④ 参加卫生行政部门委托举办的中医药知识与技能培训并通过;⑤ 参加卫生行政部门委托举办的中医药专项技术培训并通过。
6. “西学中”教育相关研究现状
新世纪以来,与各地蓬勃开展的西学中培训工作相比,相关的教学、科学研究却仍处于萌芽阶段,相关的专题论文还不太多,主要集中于以下几个研究方向:
6.1. 西学中教育实施模式研究
陈宏志基于协同创新理论构建了西学中继续教育的实施框架,以高等医学院校的师资力量为核心要素,积极开展校政、校院、校地、院地、校所协同,探索了多元化的办学模式 [13] 。罗泓在医教协同的背景下,通过探索构建西学中培养、继续教育、医师职业晋升相协调的培训体系、建立西学中培训基地、推动西学中规范化培养、运用“互联网+”教学手段等方式,探索了西学中人才培养模式的改革路径 [14] 。
与此同时,西学中培训开展过程中也面临着一些问题或阻碍因素,如政府投入的持续性不足、学员单位重视程度不一、部分学员对中医学习存在抵触心理等。例如王英华调查中发现,虽然绝大部分的西医人员认同中医的重要性,但有84.8%的人认为中医理论体系复杂、难以记忆,甚至有35.2%的人不希望在工作中安排中医药方面的基础培训 [15] 。
6.2. 围绕西学中具体课程开展的研究
匡琳结合自身西学中班《中医外科学》授课中的体会指出,西医学生在学习中医外科学之前,大多认为中医外科学也是讲述手术之类的疾病,因此要明确中医外科学的内涵与外延。与内科疾病一样,中医外科疾病的辨证同样在中医理论的指导下,遵循八纲辨证,做到局部与整体相结合 [16] 。郑宏提出在《中医急诊学》的西学中教学中开展建构主义的教学模式,通过“病案引导问题的教学法”进行团队协作和师生互动,同时纳入中西医急诊思维比较的内容,将“整体救治”的理念融入现代中医急诊医学 [17] 。冯秀芝提出,在西学中《中药学》的讲授中应多进行中西医间的联系,加强听课对象对中医之病、证、症的较形象的直观认识。在内容上对中药的药性理论要讲解透彻,以便于理解每味药物的作用原理和特点,重点讲授临床常用中药,借助中药科研中发现的中药主要成分和主要药理作用加深医生对中药的印象,并适当引入中医科研的新发现、新成果 [18] 。
6.3. 西学中培训的实施后效果分析
陶鹰结合北京市昌平区组织的西学中培训经验,总结出三方面的成效:即执业资质拓展上的保证、良好的学员反响和积极的患者反馈 [19] 。王秀红结合基层医院西学中培训的实践指出,西学中培训一方面提高了基层人员自身中医药知识和技能,另一方面搭建了多模式学习平台,推动了基层医院的教学工作发展 [20] 。黄东明调查了基层医院西学中人员西学中培训效果发现,90%的学员中医整体观念得到了明显的提高,其中58%的学员能较好的理解中西医的结合优势;中成药的使用方面取得了明显的进步,从培训前的随意用药到培训后的辨证后使用中成药,患者的治疗效果明显提升 [21] 。
6.4. “护学中”相关研究
“护学中”是西学中教育的一个分支,即西医护理人员学习中医护理相关知识和技能。
古代医学有“医护同源”、“三分治,七分养”的说法。《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医药法》明确提出发展中医护理。当前多数中医院选择的“护学中”培训方式有:护理部集中授课、科室培训、护士自学、操作训练及查房等方式 [22] 。陈爱武分析某中医院妇产科护学中效果发现,培训前后的理论/实践考核成绩、护理管理得分、患者满意度和不良事件发生均有显著改善 [23] 。杨中秀在研究中充分评估各层次护理人员中医护理技术操作能力,制定中医护理“三基”分层次学习培训方案,经过培训后,三年内护士中西医护理理论及护理技能培训达100学时的护士大于75.0%,护士中西医“三基”考核合格率从84.6%上升至96.9%,患者平均住院日从8天下降至5天,患者满意度从95.5%上升至98.7% [24] 。
6.5. 当前西学中教育研究的不足
通过对已有文献的梳理可以发现,已有西学中教育研究还存在四点不足:一是大部分文献以面上的评语式论述为主,缺乏实证数据的支撑,且不同学者的观点结论存在矛盾;二是大部分研究是从行政管理部门或培训组织单位的视角研究西学中培训,缺乏真正从学员自身角度探讨培训行为动机或学习效果的研究,没有做到以“学”为中心;三是即便有少量开展了问卷调查的研究,但调查内容简单,数据处理仅限于描述性的比率分析,证据启发力弱,调查思路缺乏理论方面的深入指导;四是大部分研究都是将各级医院西学中参训人员放在一起分析,没有考虑学员间的异质性。社区作为初级卫生保健的主阵地,针对基层医疗机构学员的西学中培训行为研究少之又少。
7. 结语
经过半个多世纪的发展,“西学中”教育这项工作已经逐渐规范化、系统化、专门化,在发展中西医结合事业和维护人民群众基本健康、促进中医药事业高质量发展方面作出了重要贡献,与此同时,今天的西学中教育研究工作仍然充满未知和挑战,有待于后续的研究者去不断完善。
基金项目
绍兴文理学院医学院2022年科研项目(护理专项04);绍兴文理学院科研启动项目(20205003)。
NOTES
*通讯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