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抑郁对母亲养育压力的影响：父母反省功能的中介作用

The Impact of Maternal Depression on Maternal Parenting Stress: The Mediating Role of Parental Reflective Functioning

摘要: 以往的研究已经探讨了母亲抑郁与母亲养育压力之间的关系，但这两个变量之间的机制有待进一步探索。父母反省功能是指父母从心理状态(如思想、感觉、欲望和意图)的角度反思自己及其孩子内部心理体验的能力，在养育过程中具有极其重要的作用。本研究旨在探讨母亲抑郁与母亲养育压力之间的关系，并探讨父母反省功能在其中的作用。研究采用问卷测量的方法收取了183份数据，分析发现：1) 在婴儿0~36个月期间，母亲抑郁显著正向预测母亲养育压力；2) 母亲反省功能在母亲抑郁与养育压力之间起中介作用。结果表明，母亲抑郁通过母亲的反省功能影响母亲养育压力。

Abstract: Previous studies have explore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aternal depression and maternal par-enting stress, but the mechanism between these two variables needs further exploration. Parental reflective functioning defined as the parent’s ability to reflect upon his/her own and his/her child’s internal mental experience in terms of underlying mental states (such as thoughts, feelings, de-sires) plays an extremely important role in the parenting process. The aim of this study is to explore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maternal depression and maternal parenting stress, and to explore the role of parental reflective functioning in this relationship. One hundred and eighty-three mothers with infant under 36 months completed the relevant questionnaires. Analysis revealed that: 1) maternal depression significantly positively predicts maternal parenting stress; 2) maternal reflec-tive functioning plays a mediating role between maternal depression and maternal parenting stress. The results indicate that maternal depression influences maternal parenting stress through the mediation of maternal reflective functioning.

1. 引言

养育过程充满挑战，当履行父母角色所需资源(如精力、能力、时间)与自身可用资源不匹配时，父母便会产生压力感(Holly et al., 2019)。这种父母在履行父母角色和养育子女过程中感受到的压力即为养育压力(Parenting Stress)，这是一个衡量为人父母压力水平的指数(Abidin, 1995)。一项基于我国13个城市的调研数据表明，大多数养育者在履行父母角色时普遍感受到了压力(洪秀敏，朱文婷，赵思婕，2020)。较高程度的养育压力不仅影响养育者的心理健康，也会影响养育者和子女间的互动质量，进而直接或间接地影响子女的发育(吴红，龙凤，赵彬璇，彭小凡，2022；Santelices & Cortés, 2022; Daundasekara, Beauchamp, & Hernandez, 2021)。过往研究发现，与父亲相比，母亲感受到的养育压力更大，这是因为母亲会比父亲倾注更多的时间和精力在儿童身上(Deater-Deckard & Scarr, 1996; 刘亚鹏，邓慧华，张光珍，梁宗保，陆祖宏，2015)。尽管近年来，中国的父亲们更加积极地参与到儿童的生活中(Chuang & Moreno, 2008)，但母亲仍然是儿童的主要养育者(Wong, Chen, Goggins, Tang, & Leung, 2009)，因此儿童的行为更可能受母亲的影响(Liu & Wang, 2015)。例如，在一项为期6年多的纵向研究中，Kochanova等人(2022)发现3~6岁儿童的母亲的养育压力与儿童7~11岁时的内化问题显著相关。因此，探讨母亲养育压力的风险因素和影响机制有着特殊的意义和重要性。

现有研究表明，母亲抑郁是预测母亲养育压力的重要风险因素之一(Ulmer-Yaniv, Djalovski, Priel, Zagoory-Sharon, & Feldman, 2018)。抑郁的母亲会表现出悲伤的情绪，对生活缺乏热情，容易自我怀疑和否定，在教养子女的过程中缺乏动力，并时常对自己没能成为理想中的母亲而感到愧疚(Puckering, 1989)。在逐步回归分析中，母亲抑郁是与养育压力相关性最强的因素，这一发现强调了抑郁情绪和情绪障碍在养育子女中的重要性(Gelfand, Teti, & Radin Fox, 1992)。多项研究表明，抑郁的母亲比没有抑郁的母亲感受到更大的养育压力，会有更多的适应困难(Babore et al., 2023; Chen, 2023)。抑郁的母亲会感觉与孩子的依恋减少，更担忧孩子的抚养问题，也觉得配偶的养育支持更少，此外，还觉得孩子不太被人接受，抚养孩子的个人回报更少(Gelfand, Teti, & Radin Fox, 1992)，所以会感到更多的养育压力，而这反过来又会影响到母亲与孩子的关系和养育过程(Daundasekara et al., 2021)。国内外许多研究探讨了母亲抑郁与母亲养育压力的关系，发现两者存在正相关的关系(张天，王静轩，刘斯漫，王争艳，2018；Dosanjh et al., 2023)，而对于其中的作用机制，鲜有研究对其进行探讨。

近年来，很多学者开始从心智化(Mentalizing)的角度去理解父母的养育过程。心智化是指父母在亲子关系的独特背景下承认和理解心理状态的能力和倾向(Sharp & Fonagy, 2008)。父母的心智化可以促进儿童健康的社会情绪发展(Zeegers, Colonnesi, Stams, & Meins, 2017)，并与学龄前儿童较少的内化和外化行为有关(Dollberg, Hanetz, & Levy, 2021)。反省功能是心智化的操作性定义，是心智化在言语层面的体现，父母反省功能(Parental Reflective Functioning)尤指父母从心理状态(如思想、感觉、欲望和意图)的角度反思自己及其孩子内部心理体验的能力(Slade, Grienenberger, Bernbach, Levy, & Locker, 2005)。父母抑郁可能是导致父母心智化减弱的一个因素。一般来说，与抑郁相关的心理痛苦、强烈的情绪反应被认为是导致心智化受损的原因(Krink, Muehlhan, Luyten, Romer, & Ramsauer, 2018)。Rosenblum等人(2008)发现高抑郁组母亲的父母反省功能水平显著低于低抑郁组母亲(Fischer-Kern et al., 2013; Kochanova, Pittman, & McNeela, 2022)。一项元分析研究还发现，抑郁症与心理理论(Theory of Mind)呈负相关(Bora & Berk, 2016)，而心理理论是一种与心智化相关的结构(Choi-Kain & Gunderson, 2008)。而使用更多心理状态词汇(表明高水平的父母反省功能)来描述孩子的母亲报告的养育压力更小(McMahon & Meins, 2012)。父母在识别和理解孩子心理状态方面存在困难时，其痛苦耐受性也会随之下降(Rutherford, Booth, Luyten, Bridgett, & Mayes, 2015)，也就意味着，当父母不知道如何正确地理解和回应孩子行为，并且当这种经历继续下去时，他们会感到压力(Chang, 2021)。

综上所述，尽管母亲养育压力的研究成果丰富，母亲抑郁作为母亲养育压力的消极预测源已得到很多探讨，但对母亲养育压力的影响及其机制还有待揭示。已有研究表明母亲抑郁不仅与母亲养育压力存在正相关关系，也会影响母亲的反省功能，尚没有研究证明母亲反省功能在母亲抑郁和母亲养育压力之间的中介作用。因此，本研究假设：1) 抑郁得分高的母亲感受到的养育压力更高；2) 父母反省功能在母亲抑郁和母亲养育压力间起中介作用。本研究通过问卷调查法，收集0~36个月婴儿的母亲数据，通过探索母亲养育压力的影响因素及其相互作用关系，不仅在理论层面丰富了理解母亲心理状态对母亲养育压力的潜在影响机制，也为后续针对母亲养育压力的干预措施提供实证依据。

2. 研究方法

2.1. 被试

在贵州省毕节市选取某三个区县的妇幼保健院，招募36个月以下的婴儿的母亲，共收集183份有效数据，母亲年龄范围在17~40岁之间(M = 27.93, SD = 5.17)；婴儿年龄范围在1~36 个月之间(M = 11.45, SD = 8.01)。

2.2. 研究工具

2.2.1. 母亲抑郁

采用由Spitzer等人(1999)编制，卞崔冬等人(2009)修订的患者健康问卷抑郁量表(PHQ-9)来对母亲两周内的抑郁轻重程度进行评估，共包括9个反映母亲主观抑郁感受的项目。每个项目按症状出现的频度进行4级评分(0 = 完全不会，1 = 好些天，2 = 一半以上的天数，3 = 几乎每天)，将9个项目的得分相加，即得总分。分值越高，抑郁程度越高。PHQ-9总分值范围为0~27分，通常以10作为阳性临界值。本研究中，该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89。

2.2.2. 养育压力

采用由Abidin (1995)编制的，Yeh等人(2001)修订的养育压力量表。共15个项目，每个项目采用5点计分，1表示“非常不同意”，5表示“非常同意”，所有项目得分相加即为总分，分值越高，表示父母的养育压力越高。本研究中，该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85。

2.2.3. 父母反省功能

采用刘翠翠编制，李杰修订的父母反省功能问卷。共18个项目，包括三个维度：分兴趣与动态性、前心智化与心理状态的确定性三个维度。兴趣与动态性指父母对孩子的心理状态真正感兴趣的程度，同时能够知道自己的心理状态和孩子心理状态是相互影响的。前心智化指体验儿童主体性的一种前心智化思考模式，表现为对儿童做出恶意归因的倾向。心理状态的确定性指父母相信自己了解孩子心理的程度，其中，合理的不确定性允许父母对其他观点持开放态度，这类似于承认心理状态的不透明性。兴趣与动态性维度包括6个项目，前心智化维度包括8个项目，心理状态的确定性维度包括4个项目，问卷采用7点计分，1表示“非常不符合”，7表示“非常符合”，各维度下所有项目的均分为该维度得分，前心智化得分越高表示父母反省功能越低；兴趣与动态性维度、心理状态的确定性维度得分越高表示父母反省功能水平越高。本研究中，兴趣与动态性分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85，前心智化分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80，心理状态的确定性分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76，总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78。

3. 研究结果

3.1. 共同方法偏差检验

由于本研究各问卷均为自陈问卷，因此首先采用Harman单因子检验对数据进行共同方法偏差检验(周浩，龙立荣，2004)。结果分析表明，最大因子解释率为21.47%，远小于40%的临界值，表明本研究中的数据没有明显的共同方法偏差效应。

3.2. 主要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及相关分析

对母亲抑郁，父母反省功能的三个维度(即兴趣与动态性、前心智化与心理状态的确定性)和母亲养育压力进行描述性统计、对各变量进行相关分析，结果见表1。其中，16.4%的母亲在PHQ-9上达到10分的临界值。相关分析结果表明，母亲养育压力与母亲抑郁(r = 0.46, p < 0.01)、前心智化(r = 0.54, p < 0.01)显著正相关，前心智化与母亲抑郁显著正相关(r = 0.42, p < 0.01)。

Table 1. Descriptive statistics and correlations among variables (n = 183)

表1. 研究变量的描述性统计及相关分析结果(n = 183)

注：^*p < 0.05，^**p < 0.01，^***p < 0.001，所有数值保留两位小数，下同。

3.3. 中介效应检验

由相关分析结果可知，前心智化同时与母亲抑郁和母亲养育压力显著相关，所以后续中介效应检验仅纳入前心智化维度进行分析。采用SPSS macro PROCESS进行统计分析。从基于5000个Bootstrap样本得出，在95%置信区间下，若间接效应不包含0，则表明中介效应显著。

结果表明(如表2所示)，母亲抑郁显著正向预测母亲前心智化(β = 0.42, p < 0.001)；母亲前心智化显著正向预测母亲养育压力(β = 0.42, p < 0.001)；母亲抑郁显著正向预测母亲养育压力(β = 0.29, p < 0.001)，即直接效应显著。母亲抑郁对母亲养育压力的总效应为0.29，95%CI [0.16 - 0.41]，总效应显著，其经过前心智化对母亲养育压力的中介效应为0.17，95%CI [0.09 - 0.27]，中介效应显著，结果见表3和图1。

Table 2. Regression analysis of the mediating effect of parental reflective functioning on maternal depression and maternal parenting stress

表2. 父母反省功能在母亲抑郁与母亲养育压力间中介作用的回归分析

注：模型中各个变量均经过了标准化处理之后代入回归方程。

Table 3. The mediating role of parental reflective functioning between maternal depression and maternal parenting stress

表3. 父母反省功能在母亲抑郁与母亲养育压力间的中介作用

Figure 1. The mediating role of parental reflective functioning between maternal depression and maternal parenting stress

图1. 母亲前心智化在母亲抑郁与母亲养育压力间的中介作用

4. 讨论

4.1. 母亲抑郁与母亲养育压力的关系

尽管许多研究探讨了母亲抑郁和养育压力之间的关系(Barańczuk & Pisula, 2022; Crnic & Greenberg, 1990)，但鲜有研究关注父母反省功能在母亲抑郁和养育压力之间的中介作用。但近年来，有研究发现了父母反省功能和类似结构(如将心比心)在养育压力中的重要作用(McMahon & Meins, 2012; Nijssens, Bleys, Casalin, Vliegen, & Luyten, 2018)。因此，本研究试图探索父母反省功能、母亲抑郁和养育压力之间的关系。

与预期一样，母亲抑郁与母亲养育压力之间存在显著正相关，抑郁得分高的母亲，在养育过程会感受到更多的压力，这与之前的研究结果一致(Babore et al., 2023)。Joormann和Gotlib (2007)发现抑郁人群会选择性地关注周围人做出的消极回应，而较少关注积极的一面。Bourke等人(2010)也发现抑郁人群难以在不明确的事物中看到积极的一面。同时，一项面部表情识别的研究发现，抑郁的父母在识别婴儿的消极情绪时，准确性有所提高，而对婴儿积极情绪识别的准确性却有所降低(Webb & Ayers, 2015)。抑郁母亲在养育过程中对负面信息的注意力偏向(Beevers, Clasen, Enock, & Schnyer, 2015)，则会导致高水平的养育压力。

4.2. 父母反省功能的中介作用

本研究还发现，父母反省功能在母亲抑郁和母亲养育压力之间存在中介作用，如图1所示。具体来说，母亲的抑郁通过前心智化影响母亲养育压力，因此，对儿童做出恶意归因的倾向可以部分解释观察到的母亲抑郁对母亲养育压力的影响。抑郁的母亲可能会表现出持续的消极思维，关注现在和过去的丧失和失败的事件(Nolen-Hoeksema, Wisco, & Lyubomirsky, 2008)，因此，这些母亲在理解、反思和了解婴儿内在经验的能力方面可能受到了损害(Luyten, Mayes, Nijssens, & Fonagy, 2017)，这会让母亲认为养育婴儿极为困难，压力随之增大。与之相反的是，研究没有发现兴趣与动态性和心理状态的确定性的中介作用，这也有可能是因为兴趣与动态性和心理状态的确定性更多的是反映父母反省功能的适应性维度，而这些维度与父母养育中的其他更积极的特征相关(Nijssens, Bleys, Casalin, Vliegen, & Luyten, 2018)。例如，Rutherford等人(2013)发现，在一个模拟婴儿范式中，对婴儿心理的兴趣和好奇与压力耐受性有关，对婴儿心理状态兴趣较高的母亲在安抚婴儿模拟器时持续时间更长。

4.3. 本研究的不足

本研究首次探究父母反省功能在母亲抑郁和母亲养育压力之间的作用，结果有助于更深入地了解母亲抑郁如何影响母亲养育压力。在临床上，它有助于理解母亲抑郁和母亲养育压力之间的联系，基于此，就可以对那些表现出高抑郁水平的母亲实施干预帮助。

本研究仍存在以下不足：首先，被试的受教育水平主要集中在本科以下，因此，研究结果不能推广到其他群体。其次，本研究没有纳入伴侣，即父亲群体，而父亲相关因素，如养育者联盟(Durtschi, Soloski, & Kimmes, 2017)、伴侣支持(Matalon, Turliuc, & Mairean, 2022)等对母亲养育压力会有很大影响。最后，以往研究也发现，养育压力也会降低母亲感知到的掌控感(认为自己能控制自己的生活)，从而导致抑郁(Huang, Costeines, Ayala, & Kaufman, 2014; Weitlauf, Vehorn, Taylor, & Warren, 2014)。而本研究局限于横向研究，缺乏长时间维度上对于母亲抑郁和养育压力的纵向探究，因此无法得出母亲抑郁与养育压力的因果关系。

5. 结论

母亲抑郁显著正向预测母亲养育压力；母亲的反省功能在母亲抑郁与母亲养育压力间起中介作用。

NOTES

^*通讯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