蒙汉语言接触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Mongolian-Chinese Language Contact and the Forging of a Strong Sense of the Community for Chinese Nation
摘要: 语言接触会引起语言结构的变化,具体体现在对语言要素中语音、词汇、语法的影响。在巴彦淖尔这个多民族尤其是蒙汉人民杂居的地区,蒙汉语在接触的过程中会互相借用,融入彼此的语言系统中去。本文主要通过调查巴彦淖尔地区的蒙古族、汉族居民的语言系统,以便从语言接触角度分析当地语言系统发生的变化。这不仅有助于对两种语言的接触程度有更深入全面的认识,更是对于新时期做好民族语言文字工作、更好地推广国家通用语言文字、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都有重大意义。
Abstract: Language contact causes changes in the structure of language, which is reflected in the impact on the phonetics, vocabulary and grammar of the language elements. In Bayannur, a region with mul-ti-ethnic, especially Mongolian and Chinese people living in mixed communities, Mongolian and Chinese languages are borrowed from each other and integrated into each other's linguistic systems in the process of contact. This paper focuses on investigating the language systems of Mongolian and Chinese residents in Bayannur to analyze the changes that have occurred in the local language sys-tem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language contact. This not only helps to have a more in-depth and com-prehensive understanding of the degree of contact between the two languages, but also is of great significance for doing a good job in ethnic languages and writing systems in the new era, better promoting the national common language and writing system, and forging a strong sense of com-munity of the Chinese nation.
文章引用:陶丽. 蒙汉语言接触与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J]. 现代语言学, 2024, 12(1): 88-92. https://doi.org/10.12677/ML.2024.121013

1. 引言

语言是人类最重要且最常用的思维、交际工具,是人类社会经济、政治、文化得以运行的重要保障。人类的语言,不仅可以描述现时世界,而且可以追忆过去和悬想未来,可以臧否社会成员和评价成员之间的社会关系,可以虚构出各种故事,并能将这些故事推演为群体的信仰 [1] 。任何一种语言都不是孤立存在的,它总是或多或少地与其他语言产生某种联系。语言接触(language contact)指“使用两种或多种不同语言或变体的个人或群体,在直接或间接接触过程中所发生的各种语言使用现象及其结果所产生的各种变化情况” [2] 。每种语言都经过了不断演变,才形成现在的语言面貌,语言演变过程中语言接触的影响作用巨大。中国自古以来是一个统一的多民族国家,各民族相互交往交流交融,共同创造了灿烂的中华文化。各民族在长期交往交流的过程中,不可避免地产生了语言接触现象。

2. 蒙汉语言接触的调查背景

自古以来,生活在中国这片土地上的各族人民交往交流交融,互通有无,互补互生。各地各族通过长期的语言接触,少数民族有机会大量接受汉字文化,汉语汉文中也留下不少少数民族的痕迹。内蒙古自治区是我国多民族聚居的典型地区之一,是北方少数民族游牧文化与中原汉族农耕文化交流碰撞的前沿阵地。这一聚落的地理特点,为蒙汉两个民族相互交往和发生密切联系提供了基本条件。民族关系的发生,为蒙汉两种语言易于接触提供了可能。

近年来,语言接触所引发的语言演变成为语言学界广泛关注的重要话题。语言作为人类最重要的交际工具,其本身不会接触,而是语言使用者之间的社会接触带来了语言接触。这些接触包括贸易、战争、屯垦、通婚、迁徙混居等方式,蒙汉两个民族的历史上长期以来的交往交流交融,使得蒙汉两种语言产生了密切和深度的接触,其具体表现为:蒙古语受汉语影响;汉语受蒙古语影响;蒙汉双语长期共生;部分蒙语使用者转用汉语等。

河套方言属于内蒙古西部方言,笔者所研究的河套方言(也称后套方言),主要是以巴彦淖尔市为中心。内蒙古巴彦淖尔市别称河套、巴盟、巴市,“巴彦”为“富饶”之意,“淖尔”为“湖泊”之意,“巴彦淖尔”意为“富饶的湖泊”。该地区地理位置独特,巴彦淖尔市位于内蒙古西部的河套平原和乌拉特草原上,东毗邻包头市,南隔黄河与鄂尔多斯遥遥相望,西毗连阿拉善盟,北接阴山与蒙古国接壤。地理坐标在东经105˚12'~109˚53',北纬40˚13'~42˚28'之间,总面积为65551.5平方公里。蒙古族系乌拉特部(即成吉思汗弟哈布图哈萨尔的后裔),占总人口的4.05%,主要分布在乌拉特前、中、后三旗。该地区产生的蒙古语土语分支乌拉特次土语和汉语之间的接触特别频繁,产生了很多值得研究的语言接触现象。中国语言学家高名凯、刘正埮曾指出:“汉语对蒙古语的影响固然很大,而蒙古语对汉语的影响也不小” [3] 。由此可见,影响都是相互的。蒙汉人民在长期的交往、交流与交融过程中,语言也互相借鉴,增进了交流与表达的效果。

3. 蒙汉语言接触的语言学具体表现

语言接触引起的语言结构的变化会随着接触程度的加深,会在语音、词汇、语法三个层面产生影响。众多语言事实表明,在语言的各种成分中,一般词汇最容易受影响,被吸收,其次是语音,最后一层是语法方面的变化。如果在语言接触中,语法发生了变化,就说明语言接触的程度很深。这一部分将对巴彦淖尔市地区蒙汉两个民族因语言接触而产生的语音、词汇、语法变化的具体表现做分析。

3.1. 语音系统的表现

随着巴彦淖尔地区蒙古族与汉族人民的交往交流变得越来越密切,彼此借用对方语言的情况也变得更频繁。而随着词汇的引用和日常的口语交流,其语音发生了一些变化。

3.1.1. 汉语对蒙古语元音的影响

随着巴彦淖尔地区蒙汉民族的交流不断地深入,当地的蒙古族从传统的游牧经济逐渐的转变为半农半牧的经济形式,因此在农牧结合区的蒙古语当中不难发现汉语对蒙古语语音的影响。

(1) 蒙古语元音[ʊ]的变化

受汉语影响的农牧结合区蒙古语元音[ʊ]的一部分读作了[ɔ]元音。在蒙古人看来,蒙古语圆唇元音[ʊ]和[ɔ]同属阳性元音,并且都是完全的后元音,在语感上远比另外的两个阴性元音[o]、[u]更具近似性。因此,农牧结合区的蒙古语当中有很多把元音[ʊ]的一部分归入了元音[ɔ]里面,读作/ɔ/的现象。例如:染料[bʊdaɡ]读成[bɔdə̆ɡ]、佛[bʊrxan]读成[bɔrxɔ̆n]、弓[nʊm]读成[nɔm]、泉[bʊlaɡ]读成[bɔlə̆ɡ]、福气[bʊjin]读成[bɔjin]等。

(2) 蒙古语元音[o]的变化

通过调查发现,农牧结合区的蒙古语把书面语元音[o]说成元音[u]。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农牧结合区蒙古语不同程度地接受汉语影响,从而在蒙古语固有的元音[o]的发音发生了变化,便产生了把一部分元音[o]并入元音[u]之列的情况。例如:蓝色[xox]读成[xux]、足迹[mor]读成[mur]、正确[ʤow]读成[ʤuw]、裤子[omod]读成[umud]等。

(3) 汉语对蒙古语辅音的影响

在辅音方面,蒙古语的辅音与汉语的声母发音比较接近或者完全一致,因此在处理汉语借词的辅音方面比较容易。由于历史、方言等方面的原因,蒙古语的鼻韵尾[n]和[ŋ]受到了汉语的影响。比如说:巴彦淖尔市地区几乎没有前鼻音,只有后鼻音。“门”和“盟”的读音在河套方言中都一样,都读作“menɡ”。受此影响,巴彦淖尔市地区蒙古语以n结尾的词,大部分情况下往往都被读作[ŋ]。例如:多的[ɔlan]读成[ɔləŋ]、凉的[bulijən]读成[buləːŋ]。

3.1.2. 蒙古语对汉语语音的影响

在对当地汉族发言人的调查中,发现蒙古语对汉语的语音系统并没有带来什么结构上的变化,只有发音的细微差别。例如:受到蒙古语底层的影响,汉语中[a]和[ɔ]的发音靠后,如罢、炸、墨等。但是,这两个音前面如果有时则不靠后,如家、俩、虾等。

3.2. 词汇系统的表现

在语言接触中,受到影响最突出的语言要素是词汇。作者在分别对当地蒙古族、汉族居民的词汇系统进行考察,发现蒙古族居民的词汇系统深受汉语的影响,出现了大量的汉语借词。在对汉族居民词汇系统的调查中发现,汉语的词汇系统也受到蒙古语的影响,出现了大量的蒙古语文化词及蒙古语地名。

3.2.1. 汉语影响下产生的蒙古语词汇

蒙古语词汇借用汉语词语的方式以音译为主,同时也兼用音译加注、半音译半义译、仿译等多种方式。

(1) 音译借词。如:葫芦[xʊl]、性质[ʃinʤ]、沟[ɡʊː]等。

(2) 半音译半义译借词。如:仓[saŋ]库、窗[ʧɔŋx]户、喝茶[ʧæ]、瓦[waːr]房等。

(3) 音译加注借词。如台风[ tæfəŋsælx]、长白山[ʧaŋbæʂænʊːl]等。

(4) 仿译借词。手机[ ɡarʊtəs]、火车[ɡaltərəg]、水杯[ʊsənʧɔmɔː]、冰糖[musənʧixir]等。

3.2.2. 蒙古语影响下产生的汉语词汇

当地的词汇系统中也出现了一些蒙古语借词。这些借词包括:

(1) 已经进入现代汉语系统中的词汇,如站、胡同、蘑菇、戈壁等,它们已经进入到现代汉语字典中,并且在我们日常生活中得到频繁的使用。

(2) 具有民族特色并为人们所熟知的文化词汇,如喇嘛、那达慕、敖包等。

(3) 专用地名的蒙语借词,这类地名包括完全音译的巴彦淖尔、白彦花、呼和布拉格等。

下面例举三个今天仍活跃在巴彦淖尔地区汉族居民口头上的蒙语借词。叨拉——蒙古语ᠳᠠᠭᠤᠯᠠᠬᠤ的音译,原意是“唱歌”、“说唱”、“演唱”。方言借入后有两个义项:一是指“说书”、“讲故事”。例:“正月闲下时,请全旺老汉来叨拉‘三国’”(《三国演义》)。另一个义项是“谈”、“谈话”、“随便闲谈”,如,“他们俩坐在门口叨拉的了。”用作“随便闲谈”义时,常以重叠的形式出现,例:“可久没见了,咱俩必须得好好儿叨拉叨拉。”撒活——或作“撒和”,蒙古语ᠰᠠᠴᠤᠬᠤ的音译,原有“洒、泼、撒、播撒、扬布”等义。方言借入后,一、指十分不情愿地分俵物品。例:把这些东西撒活完了就算了。二、指潇洒、洒脱。例:娃娃送到学校后,你每天过得才撒活了。苏亥——或作“蓿荄”、“素海”,蒙古语ᠰᠤᠬᠠᠢ的音译,原指“红柳”。这种植物多生长在沙地及盐碱地,枝条可用来编筐篮。中医以嫩枝和叶入药,能头发痧疹。方言借入后仍表原意,民歌中也有所反映。另外在巴彦淖尔市用作地名,“乌梁素海”,蒙古语意为“生长红柳的”地方。

当地的借词大都从蒙古语音译而来,意义类别与蒙古语词汇本身相关或一致。由此可见,当地汉语方言词汇受到了蒙古语的影响,但受到的影响远不如汉语对蒙古语词汇系统的影响,所以在借词的数量上,蒙古语借词远远少于汉语借词。

3.3. 语法层面上的表现

“在语言系统的各个子系统中,最易受到影响的是词汇,其次是语音,最稳定的是语法” [4] 。但是作者分别对当地蒙汉两种系统进行考察,发现在两种语言接触的过程中引起语法方面的变化也有一些。

3.3.1. 汉语对蒙古语语法的影响

(1) 构词法

在蒙古语里,构词法是创造词汇的基本手段 [5] 。蒙古语和汉语是两种没有亲属关系的语言,从语系来源上看,蒙古语属于阿尔泰语系,汉语属于汉藏语系;从语言类型上来看,蒙古语属于黏着语,汉语属于孤立语。蒙古语是形态丰富的语言,以构词后缀为语法手段,随着汉语对农牧区蒙古语影响的加深,使农牧结合区巴彦淖尔蒙古语的构词方式产生了新的规则,以至于农牧结合区蒙古语的原有的构词后缀的使用比例逐渐降低或消失。例如:蒙古书面语(羊) xɔni + (由静词类构成名词后缀) ʧin = (羊倌) [xɔnʧin],在农牧结合区的巴彦淖尔蒙古语中改读为羊倌[jaŋɡʊaːr]等。

(2) 虚词

在农牧结合区巴彦淖尔蒙古族的日常交流中大量借用汉语虚词的现象也变得越来越明显。借用的汉语虚词主要有:“吧”、“可”、“就”、“好像”、“啦”、“呀”等,这也是汉语对农牧结合区蒙古语的语法所产生的影响之一。例如:

a. ᠡᠶᠢᠮᠦ吧![iːmba]——这样吧!

b. 可 ᠰᠠᠶᠢᠬᠠᠨ [ kəsɛːxəŋ]——可好看了!

c. ᠮᠠᠷᠭᠠᠰᠢ就 ᠢᠷᠡᠴᠢᠬᠡᠨ᠎ᠡ᠃[ marɡɑːʃʤuː irʧxən]——明天就来了。

d. 好像 ᠶᠠᠪᠤᠭᠰᠠᠨ ᠦᠭᠡᠢ᠃[xɔː ʃiaŋjawsəŋɡuɛ]——好像没走。

e. ᠢᠳᠡᠬᠦ ᠦᠭᠡᠢ啦[id kuɛ la]——不吃啦。

f. ᠮᠡᠳᠡᠬᠦ ᠦᠭᠡᠢ呀[mədkuɛ ja]——不知道呀。

3.3.2. 蒙古语对汉语语法的影响

由于受到蒙古语的影响,经常会将蒙古语的SOV结构运用到汉语的SVO结构中。在巴彦淖尔地区人们的口中,经常会出现这样的句子,比如“我衣服买了”“时间赶快定一下”“你作业要认真写”“他饭也不吃,水也不喝,身体咋能好了”“出个把笔买了”外地人听到这样说话可能感觉很奇怪和别扭,但是当地人却习以为常。也有人说这是倒装句,为了凸显宾语而将其放到谓语前面。其实这是巴彦淖尔地区河套方言与蒙语接触过程中形成的独特的语法现象,证明了蒙汉人民密切交往的历史过程。

4. 结论

蒙汉语言的互借是表象,背后是两个民族在文化层面的彼此认同,对加强民族团结有积极意义。在巴彦淖尔市地区蒙汉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过程中,两个民族各自所使用的语言相互融合,大量原本属于蒙古族或汉族的词汇在日常口语表达过程中被对方所借用,使得蒙古语词汇进入到汉语体系里,同时汉语词汇也融合进蒙古语中。由此可见,在巴彦淖尔这个多民族尤其是蒙汉人民杂居的地区,蒙汉语在接触的过程中会互相借用,融入彼此的语言系统中去。它让各族人民的交流更加紧密,消除民族间的语言隔阂,增强了共同性,形成了统一的认同。

“全面贯彻党的民族政策,深化民族团结进步教育,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加强各民族交流交往交融,促进各民族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共同团结奋斗、共同繁荣发展” [6] 是习近平总书记在党的十九大报告中提出的。从古至今,河套地区的各族人民密切接触交融,语言接触就是这种交融的具体体现。巴彦淖尔地区各种语言形式的接触与融合能使各族人民互相交往、相互借鉴、互相促进、共同繁荣,进一步凝聚人心,像石榴籽一样紧紧抱在一起,铸牢中华民族共同体意识。

参考文献

[1] 李宇明, 王春辉. 论语言的功能分类[J]. 当代语言学, 2019(1): 1-22.
[2] 张兴权. 接触语言学[M]. 北京: 商务印书馆, 2012: 5-6.
[3] 高名凯, 刘正琰. 现代汉语外来词研究[M]. 北京: 文字改革出版社, 1958: 28.
[4] 袁炎. 语言接触与语言演变[M]. 北京: 民族出版社, 2001: 85.
[5] 吴萌. 内蒙古赤峰地区蒙汉语言接触状况的调查分析——以喀喇沁旗为例[J]. 赤峰学院学报(汉文哲学社会科学版), 2022(9): 42-45.
[6] 习近平. 在全国民族团结进步表彰大会上的讲话[N]. 人民日报, 2019-09-28(第16版).